一
我死了。
从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
干脆利落,粉身碎骨。
第一次站着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
丑…很丑…
死状难看至极,不想在看第二眼。
我看见我妈哭晕了过去,我爸和我哥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张洄,还有张洄的父母,他们一起在帮忙收殓我破碎的肉体,操持我的后事。
我想我这样不体面没有任何尊严的离开,家人应该是恨我的。
可是悲伤的气氛把整个灵堂的温度都压低了几度。
把小溯埋在他爷爷奶奶旁边吧我看见爸爸握着妈妈的手说。
妈妈抽出手擦了一把眼泪他留的遗言你也看到了,就按照他的想法来吧。
爸爸欲言又止,我知道爸爸是怕我孤独,可我又知道他是同意了妈妈的话。
我生活在这个城市边缘的角落,山上有一片树木和杂草里面坐落着一座座故去人的墓,这里的人还是遵从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思想。
曾经我以为那里终究也是我的归宿,小时候我就知道人不是老了才死的,是随时会死。
而且我还知道我会死的比我哥早,比张洄早,因为他们看起来都比我健康。
所以那片树林在给爷爷扫墓时,我就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给自己丈量位置,我埋在哪里比较合适。
可是死去的前一个月突然就不想埋在那里了,留下一封不算遗书的遗书,因为满篇只有两句话。
对不起妈妈爸爸,我于世间十九个春秋轮转,唯爱风于自由。
请让风带我走。
我知道我妈妈看了会懂我的,我也知道她肯定非常非常的难过,可能她的后半生眼睛都会为我潮湿,可是爱留不住死神要带走的人,也留不住想走的人。
火化之后,家人挑了几处没烧化的骨头作为他们的一个慰藉,剩下的几经辗转撒完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实体。
随风飘,随水流,随土安。
葬礼结束之后,妈妈病倒住院期间。
我看着病床上眉眼温柔满脸病容的女人,在这段时间好像老了不止十岁,我知道我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可是我这没良心的孩子也生出了愧疚感。
妈,你吃点东西吧我哥端着粥说。
放那吧,这会不饿,等会再吃妈妈起身往床头靠了靠。
妈,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你……我哥闭眼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的,迟早留不住我哥看着我妈的眼睛说的,说完我看见我妈的眼泪把医院洁白的被子打湿了一片。
我妈声音里带着哽噎,艰难的发出一声声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好像是说给我哥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哥出了医院,蹲在医院外的一个拐角点燃了烟,我之前就发现我哥抽烟,家里没有人抽烟,所以当我哥和我单独相处时,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躲不过我的鼻子。
二
我无所事事的跟他蹲在一起,看着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我有点想劝劝他,别作死,家里有一个死孩子就够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蹲了很久,站起来时可能脑供血不足或者腿麻了,往前栽了一下,我伸手扶他,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辛辛的收回手,看见他往家的方向走了,我又折返了医院。
在病房外时就听见张洄在劝我妈吃东西,进去之后看见他给我妈剥石榴,我妈喜欢吃石榴可是她不喜欢剥,这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张洄也知道。
我们俩的父母很早就是很好的朋友,他爸爸张叔叔是我爸爸的学弟偶然机会发现俩人志趣相投,而且家在同一个地方,之后爸爸和妈妈结婚生下了哥哥章浔。
我哥章浔三岁时,张叔叔和我妈妈的好朋友樊姨结婚了,大家都说是缘分。婚后很快有了张洄,同时我妈妈也有了我。
听说我俩还没出生时大人开玩笑说要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奈何天公不作美,我俩都是男孩。
之后张叔和樊姨总是很忙,张叔是做药商的,樊姨之前是护士,后来也跟着张叔跑商。
所以小小的张洄就从此寄宿在我家,我爸说小洄就跟我家的二儿子一样,反正张跟章一个叫法。
我妈被张洄哄着吃了点东西睡了,张洄捏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了病房,拐弯进了楼梯间,医院上下楼好几个电梯,楼梯间很少有人走。
我看着他坐在了楼梯上就那样望着楼梯间的窗户,我顺着他目光望过去什么都没有,窗户上透进来的白光有些刺眼。
他哭了,我从未看见过他哭,因为我俩同岁,他只比我大几天,小时候我总是欺负他,但是他不敢还手,因为家里所有大人都警告他要他让着我。
有一次院子里跑进来一只很小的小白狗,他先看见抱给我看时,我抢过来以后不撒手还不让他摸,说是我的。
张洄气的小脸皱成一团插着腰也不敢骂我,只是喊着我名字大声说章溯(su四声)章溯,我告诉哥哥,我要告诉哥哥。
我哥比我俩大了四岁多一点,张洄从小就跟我喊章浔哥哥,我谁都不怕,只是怕一点点我哥,后来越长大一点点怕也消失了,因为我知道他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
张洄被我气狠了也只是喊着要告诉哥哥,他不会哭,也不找大人告状,长大后也不喊着告诉哥哥了,有时候只是转头就走,一会又拿着零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来。
可是这次他哭了,我看见他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刚开始他还是无声的流泪,渐渐他的哽咽声充满了整个楼梯间,那声音很刺耳,我感觉回声碰撞的楼梯间落满了灰,阳光也不刺眼了。
我想安慰安慰他,告诉他别难过,我得了自由,我很开心,大家都开心一些,我真的,......我还不用吃药了,真的很不错。
跟之前一样我的手碰不到我哥,当然也碰不到张洄。
我只能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等他哭完,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身边过去多个人他都没停下来,久到窗户上透出的日光变月光,。
他好像把我之前没有见过的眼泪都哭了出来,我真的长了见识,没发现这小子咋这么能哭。
他也没有去跟我妈说一声,可能是怕我妈看出他哭过吧。
他就这样回家了,我一路跟着他,就像之前每次和他同路时,他一会走在我左边一会跟在后边一会又跑在我前面倒着走,我学着他的样子,发现这样很累。
我老老实实跟从前一样走在他右边,他有个坏习惯走路总有说不完的话,边说边往人身边靠,有一次差点把我挤进车道。从那以后他就让我走他右边,他说这样最坏也不过是栽进绿化带还能抢救。
三
他进门踢掉鞋子回头看了一眼,又去把鞋子摆放整齐以后三步并两步的倒在沙发上。
八月中旬,外面的月亮很圆,光照在屋里显的安静又冷清。
我看见他躺在沙发上并没有睡着,眼睛很肿,手肘搭在额头,盯着天花板。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见他的泪从眼角滑落渗进了头发里,哇靠,这小子又哭了,之前没发现他这么能哭啊。
我在他旁边无能狂怒,我不知道别的小鬼会不会累,但我蹦跶了一会就有点累了,在他房间转了一圈,他的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桌上关于我的照片是扣住的。
张洄家以前和我家距离比较远,后来我家斜对面的院子要卖,张叔很快买了下来。
我爸还说你们也不经常回来,回来住我家就行了,反正院子里房间够用。
张叔说买了以后孩子们玩的地方更大,更宽敞。而且他们老了以后要在这里养老,之后只有逢年过节张叔樊姨才回来,平时没事都不回来。
我又想起我刚死时,樊姨明明也很难过,但一直在照顾我妈,熬的两个眼睛发红,眼圈发黑。
辛苦了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转了一圈坐在沙发靠背上面低头对着张洄碎碎念,反正嘴不累,但是姿势诡异。
夜深了,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因为我还没适应在黑夜行走,我现在也还怕鬼。
我就这样以我以为的方式陪着他,或许也是他陪着我。
他第一次从梦中惊醒,还吓了我一跳,原来鬼也会被吓到。
他起身喝了杯水,回到床上,看着很累,倒头就睡。
之后他在梦里呓语喊我的名字或梦中惊醒时,没在吓到我了,我都有点习惯了。
我看着他整夜的做噩梦,难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每个晚上都是这样过的吗我想可能是我死去时的样子吓到了他,他可能一直在重复梦到我死去的样子。
当时想的是,这个方式快,只需几秒,没想到给他留下了那么大的阴影。
死后第一次有点后悔,后悔用了那么不体面的方式。
睡了一夜,但是我看张洄的脸色没有变好,眼睛肿的更厉害了,我想让他拿冰敷一下,他如我所想,拿冰敷了眼睛,,果然我们心有灵犀。
我看他蔫蔫的不像是今天要出门,反正还没开学,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我溜溜达达来到我家,我爸在给我妈妈做饭准备带去医院。
我妈明天就出院了,你也注意休息,别累病了我哥拿着饭盒出门时对我爸说。
我爸收拾碗筷,头没抬的回知道了。
我哥出门以后,我爸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就连院子里我养的小乌龟池都洗刷了一遍。
两只小乌龟,是当初我和张洄在集市上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龟,只记得买它是因为它的壳被画上了图案,我俩挑了两只喜欢的图案。
买来以后我哥说这个颜料对乌龟有害,我和张洄有天一上午都在抠这个颜料。
四
我爸比比划划在院子里挑了个他满意我俩也满意的角落造了乌龟池,池里还有草石子之类的,像个小世界。
现在也养了好几年了,比当时买回来时大了一倍多。
做完这一切,我爸在各个房间来回走,最后进了我的房间。
我爸很少进我的房间,不像张洄进我房间跟进自己房间一样门都不敲。
我好奇他进我房间干什么,我的房间跟我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恍惚间我还以为我也活着呢。
他坐在床尾,看着我的书桌,也许在想我是不是就是坐在这里写的遗书。
他起身拉开了我的抽屉,一本本翻我的笔记本,好像在找什么,我知道我的笔记本都是学习的摘抄笔记之类的,我没有写过日记,倒是张洄有偶尔写日记的习惯。
他每个本子都翻开看了看,又恢复了原样。我看见他又坐了回去。
他望着书桌上我的照片,用很轻的语气问,你就没有一点点要活下去的理由吗
明明我们都很爱你。
这句不是我爸说的,是我说的。
对不起爸爸。
我爸说完那句话一直沉默着,我安静的盘腿坐在桌子上,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叫章序言,今年刚五十岁,皮肤很白,他说他上学时有同学给他取外号叫他小白脸,之后他去当了五年兵,终于晒成了他理想的肤色,可是退伍不到半年又白了回来。
我一直觉得我爸是一个,立足于大地,挺直脊梁,是世间上乘之人。
他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做朋友都毫无槽点,尽善尽美,我只是不知道他做自己有没有成功。
可他现在此时此刻因为我,浑身冒着不得已的难过,冒着失去的落寞。
爸爸,对不起。
这样安静的相处,在过去很多个岁月里都很常见,是舒服的,是习惯的相处模式。
很久……
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看见是我哥回来了,我想肯定是我妈睡了,我哥才回家的。
我哥在院子各个角落找我爸,最后推开了我的房间。
好像我的房间是不得已才能进来的地方。
爸我哥进门叫了一声。
我爸看了我哥一眼竟然扯出一个笑,这个笑看的我嘴角都要抽筋了。
我哥也因为这个笑愣了愣随即问爸,你…还好吗
放心吧,只是提前了,总要承受的,应该慢慢就………不那么难过了我爸起身把他坐过的床单用手扑了扑出去了。
我爸都出去好一会了,我才听见我哥嗯了一声。
我爸和我哥在做晚饭,我在以前就不喜欢进厨房,所以我坐在沙发上等着,爸爸让我哥打电话喊张洄来吃饭。
这臭小子饭点不自觉来吃饭还得我哥叫他。
我看我哥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接,我跟着我哥去了张洄家。
门没关,咦这小子出门了我先一步我哥进了门,院子没人客厅也没人。
我看他的卧室门半开着,我从门外看进去,他侧躺在床上,我想过去叫醒他,可是进门就发现不对,味道不对。
对,味道......
.........
很重的血腥味。
五
我这个鬼脑子此时只觉轰的一下,周围霎时昏暗,我感觉我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五感尽失。
我想喊张洄,又想出去喊我哥。
哥,哥,章浔,你来看看他,你快看看小洄啊,快救救他啊。
当我无能为力,手足无措时,我哥进来了,他踏进门也感觉到了不对。
边拨120,边检查张洄的情况。
他侧身躺着一只手抱着一个相框,一只胳膊搭在床边,血滴滴答答的滴在地板上又流进了床底。
我看着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我想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的手,可是我一遍遍的重复,依旧拉不住。
我听不见我哥给谁打电话,我看了一圈房间干干净净只有我一个鬼,我想他肯定还活着,我想活着就好,我无能的蹲在床边看着张洄。
我爸来了120来了,我站在旁边看他们抬张洄上车,我哥从他手里拿下相框,那是我的照片。
某个下过雨的午后。
小溯,院子空气非常清新,我们带小白出去玩会吧
我不想去,累
你坐轮椅上,我推你去,给你和小白拍点照片张洄说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那个时候轮椅就像我的代步工具一样,我累的时候懒的时候会用,而且还是电动的根本不用他推。
樊姨,给你新买的相机我问。
不是,这是我爸的我刚在家里找到的,问过他了,他说给我玩一下
好吧,那你推我去,还有一会小白脏了的话,你洗我指着他用警告的语气说。
好好好,我保证,绝对我洗,不会麻烦章叔的
那张照片就是在那个午后拍的,我坐在轮椅上,侧头笑。我知道我是看着小白笑的,因为小白在有雨水的草上滑了一跤,用脸当刹车跐出去好远。
我叹气,张洄........
我一直看着那个抢救室的灯亮着,有点等不住了,我被吓傻了,我是可以进去的啊。
我站在张洄的身边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抢救他,他的身上都是管子,我不知道每条具体都通在什么位置。
他带着呼吸机,我才发现他瘦了好多,脸颊都是凹下去的。
转去重症病房时不让任何人探望,我出来时看见我的父母他的父母我哥都在,医生给他们交代了事情。
我哥和张叔扶着樊姨,我哥看我爸扶着我妈,他又想扶我妈,我突然觉得我哥好累,他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份。
我看他满脸疲惫,我现在好怕他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哥哥对不起。
我默默的跟在他后面说。
我每天都去看张洄,在他耳边碎碎念,骂他傻逼,骂他如果把鬼吓死,我魂飞魄散前,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狗东西。
他在重症住了一周才出来。
出来清醒以后樊姨和张叔对这件事什么都说,只是说别在做傻事,小溯不会想这样见你。
张洄出院回家后,我天天两家跑,一会去看看这家吃什么,一会去看看那家吃什么,一会看看张洄在干什么,一会看看我哥在干什么,比我活着的时候忙多了。
时间慢慢转动到九月半,算算我已经死了一个半月了。
张洄的身体在两家父母的监督下好了很多。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张洄在乌龟池边逗小绿和小蓝。
我哥凑过去,我也过去蹲在旁边看。
你怎么还偏心呢,一直逗一只,另一只怎么不逗我哥看着张洄的手说。
六
没有啊,另一只性格就那样不爱玩。张洄说着,也伸手逗逗被冷落的那只。
可我知道他逗的那只是我的,当时那只背上画的小森林,我取名小绿。
被冷落的那只是他挑的背上画的哆啦a梦,他叫人家小蓝。
两个人一时无话,这气氛我都觉得尴尬。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张洄在我这个鬼尴尬的左看右看时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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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有些话说,也必须说,找个地方坐着说吧,你这样撑着不难受啊我哥站起来走了。
张洄跟着我哥。
在张叔的茶室,我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泡茶,我有点想笑,眼前的章浔像个绵里藏针的领导。
等一杯茶放在张洄眼前时,我哥的话题开启了。
程洲医科大,是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之一,能考上是你本事,但你告诉哥这是你的理想吗以后做医生还是做科研章浔喝着茶问。
哥,我既想做医生又想做科研张洄说。
复合型人才我哥挑眉。
是为了小溯吗我哥话锋一转。
我真想把他面前烫烫的茶倒在他手上,让他清醒清醒,什么叫为了我。
是,我想亲自去论证去研究,他的病怎么就只能活到20岁呢,我不信张洄握着茶杯的手攥紧。
我气的跳脚,指着张洄的鼻子骂他,你这个狗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不要在为了我做什么,你们已经为了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了。
不要再为我牺牲自己的人生,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什么,我已经欠你们的够多了。
他是基因病,论证之后如何你知道他不止因为这一种病,他根本就不想活我哥平静的说。
他像活在一个诅咒里,一个活不过20岁的诅咒,越接近20他就越害怕,每天的恐惧都在加深,越害怕他就越不想活。
张洄说完吞了一下口水,我知道那是他因为难过喉咙酸涩。
我知道他从小心里就悲凉,就算能活过20,他也没想着活过20岁,宁可破碎,决不枯萎张洄说完把自己的手放开了,我看他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整齐的指甲印。
所以你想陪他死我瞪大眼睛。
我感觉我哥真狠,说话总是在逼张洄。
是
张洄垂下眼眸,随即又挺起脊背,直视我哥的眼神。
是
以什么身份我哥用他那深邃的眼神盯着张洄快速问。
哥,我比小溯只大了五天,小溯离开的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我们拥有彼此整整19年多的时光,他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被活活撕裂,疼的受不了才......张洄说的断断续续。
我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即将要哭出来的音。
小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哥,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张洄看着我哥说。
我哥深深注视着张洄声音清冽沉稳的开口如果觉得活着累,就想...你一个人在活两个人的人生。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从凳子上跳起来,什么叫一个人活两个人的人生啊,哥你不能这么道德绑架他啊,他以后要活的多累啊。
张洄你别听哥的,你该好好过自己的人生,没有谁能替别人活。
我蹲在张洄的椅子边,抬头祈求的看张洄,我想让张洄懂此时的我,想让他拒绝章浔,可是我却看见张洄笑了。
哥,你放心。
我哥也笑了。
不是你俩笑什么呢
此刻的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表情诡异的像个抽象懵逼的表情包。
七
小乌龟热的躲在水里吐泡泡玩,我伸手想抓几粒食扔进去,伸到一半缩回了手。
听到屋里的声音,把我拉回张洄高中开学时那天。
上高中了,紧不紧张我坐在他书桌边看他收拾东西问他。
我是上高中,不是上朝,有什么可紧张的张洄开玩笑说。
我声音放低往张洄眼前凑了凑问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不行,这几天不行,你这几天要去医院,章叔说你不能出院子。张洄拒绝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张洄看我生气了急忙说我是走读生,每天都回来,你这几天好点了,让章叔送我们去行吗
我没理他,也不是真生他的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气我自己。
直到张洄开学一个多月,我才有机会去张洄的学校看看,保安不让进,张洄还跟保安交涉了很久。
我跟张洄说,学校的空气都充满着青春的气息,张洄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
回忆到这里,我看看房间,我知道这几天张洄在收拾行李,要去学校了,学校在北方是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通过网络我知道那里四季分明,冬季会有皑皑白雪。
我想我终于有机会看见了。
可我都是个鬼了,还是怕鬼,不敢独自一个鬼去太远的地方,怕像画本里写的外面鬼心险恶一言不合给我吞了。
夜幕和雨幕同时撒下来,屋里的灯都熄灭时,我摸进了父母的房间,我知道这很不礼貌。
但是明天我就要走了,我想看看他们,陪陪他们,现在每一次的离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房间里呼吸声均匀,妈妈睡梦中的眉头都是皱着,我想可能又因为我吧。
爸妈,虽然我活的短,但是我拥有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曾拥有的爱,最好的爱。这些年你们辛苦了,我明天就要走了,这一走,我就再也没有见你们的可能了。
我蹲在妈妈的床边,絮絮叨叨的说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爸妈下辈子……算了没有什么下辈子,这辈子你们一定要保重,你们还有哥哥,哥哥他年纪也不大,也才刚23岁的男孩子。
我知道他从小承受了很多。
我来到我哥的房间,他的房间和我房间一墙之隔,而且常年不关门,我走到哥哥的床边,在黑暗里隐约看到他的睡颜。
我太熟悉他的样子,我跟他很像,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说我是女孩,我边哭边脱裤子要证明给他看,我哥一把就给我抱走了,我哥说没关系,男生女相的人会有福气。
我哭的更大声,这不就是在说我真的像女孩子吗
所以哥你会有福气的对吧。
爸爸妈妈就拜托你了,说这话我都觉得亏的慌,觉得这话我不配说。
章浔,你要长命百岁。
冒着雨水,进入张叔和樊姨的房间看他们睡的安稳。
我坐在床尾凳上看着他们,我想如果他们能看见我肯定得吓懵了。
想着想着就笑了,记忆中的张叔和樊姨真的是性格很洒脱的人,可是性格洒脱的人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忘记寄我的续命药。
八
谢谢你们,以后记得别习惯使然忘记我已经死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与他们做了告别。
出门看见窗外的天有些亮时,我听见他们起床的声音。
张叔和樊姨今天要送张洄去学校。
两家人坐一起吃了早饭,我哥送张洄一家去了机场。
我觉得死后这些作为旁观者的日子都是老天给我年轻生命凋零的补偿。
我躲在张洄的包里,跟着他去了他的学校,一路的所见所闻我都乐不可支。
张洄的课程表满满一页从早到晚,好几本书都是有三厘米厚。
我看着他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笔用完一支又一支,我真的有点待不住了,觉得他的生活太辛苦太枯燥。
第二年张洄走路看书时摔断了腿,没有告诉父母。
第三年
……
我终于和他们学校的一个小鬼混熟了,他叫小辉,说是因为感情问题跳楼的和我同样的死法。
我俩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出去逛。
张洄硕博连读终于完成了学业。
这时候张洄29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
小辉告诉我不被忘记的鬼是不会消散的,他们的思念少一分,我们就会消散一分。
他说他真的羡慕我,我死了都十年了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消散的样子。
我说是不是消散了就可以有下辈子了小辉说他也不知道。
我哥投资了张洄的科研项目,张洄和他的博士生导师还有一个学姐研究的病理方向一致。
他们几乎泡在实验室不出来。
张洄这十年没日没夜的执着于这一件事。
我看的出来他那个学姐喜欢他,两个人也是郎才女貌,还志同道合,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我和小辉坐在洁净的实验室操作台上看他们捣腾那些瓶瓶罐罐。
小辉,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看着张洄问小辉。
小辉晃着腿漫不经心的说就天天想看见她,她不回消息就会想她在干什么,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开心。
是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就像你对张洄一样。小辉也看着张洄说。
我猛的侧头看着小辉说不是的,我不喜欢张洄,不是喜欢,是那种不喜欢……
小辉听懂了我的绕口令问我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跟着他,
我和他一起长大,我习惯了啊我说。
小辉看着我没说话,似乎想从我眼里看到别的答案。
我…看他结婚,我就离开。我跳下操作台拍拍手。
走,看电影去,今天电影院放【红衣小女孩】我说。
恐怖片啊,我有点不敢。
怕什么,走
看完电影人都散场了,我和小辉吓的缩在角落不敢出去。
小洄,咱俩是鬼,你说那个小女孩应该不会吓我
们吧
当然不会,电影都是骗人的,你看我俩当着这么久的鬼,也没鬼吃咱俩
我俩一直躲了两天,被迫看了好几场电影,直到看了一部喜剧才敢出来。
九
我和小辉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这天看见张洄穿白色的毛衣上裹着黑色的大衣,带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像是要去赴一场约会。
大西北的雪铺天盖地,张洄打车来到一片海,说是海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湖,湖水边缘结了冰,浪打过来发出清脆的破冰声。
张洄在层裹的大衣之下掏出一枝鲜红的玫瑰,放在湖边。
小溯,你…还记得我吗十年…我终于对你的病突破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可以活到四十,不,四十五,活到退休也说不定呢
逆着水流去追寻你,追寻你的道路险阻且漫长,
可我要去哪里找寻你呢
我瞪大了双眼,听着他对着湖泊说话,任雪落在他的身上。
去哪里呢张洄喃喃的说着,他像是一个喝醉的人在说梦话。
我明明没有心,可是我却感觉到了心痛,小辉你说这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
浪推着冰碴声夹杂着张洄的悲恸声和雪一起落在这片无人之地。
两年后。
张洄回家时我告别小辉跟着张洄回去。
小辉说他等我回来。
我看着小辉比之前虚化了很多的身体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家。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在这里很开心,再说我是北方的小鬼口音不同,去你们那里可能会受欺负。小辉不自在的回我。
我点点头说明白了,他不是怕受欺负,他只是不舍得而已。
家里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我的房间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父母老了很多,我哥哥结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看的出来他过的很幸福。
张洄三十一岁了。
张叔说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他说没有该成婚的年纪,只有该成婚的感情,堵的张叔哑口无言。
张洄三十五岁时事业有成,有成熟男人的稳重又有俊逸的外形,很受欢迎。
这天张叔和樊姨安排了一个饭局,目的是介绍同事的女儿给张洄认识。
张洄进入房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整个饭局谈笑风生,文质彬彬,我以为他的对这个女孩很满意。
只是最后他举杯笑着说叔叔阿姨谢谢你们对我的厚爱,
他转头又对着那个女孩说你很优秀,是我心里有人了,对不起。
鉴于他一直礼貌温文尔雅,那对夫妻也没有苛责于他。
等客人走了,张叔问他。
你心里有人
是,爸你应该知道的。
张叔的预感很不好,但还是没有拆穿。
可是张洄却不想让自己在经历今天这样的事,也避免耽误别人的姑娘。
便开口说爸妈,我心里的人,你们大概也能猜到,就是小溯。
可是小溯已经死了快13年了,你也该放下了。活人总要把日子过下去啊樊姨几乎是快哭了的语气。
我在一边忍不住点头如捣蒜,我非常认可樊姨的话。
可是,我从未放下,从小我俩跟双胞胎一样,形影不离,他的死,我释怀不了张洄说。
我很愧疚,是我占了张洄爱人的可能,他不该这样的。
张叔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年少的喜欢还未说出口,就失去了倾听者。
现在我也是个成熟的小鬼了,我也懂了张洄,我只是不知道张洄要把自己困在少年时多久。
人靠回忆过一辈子心里得多苦啊。
二十年后四个长辈只剩下张叔了,我的身体虚化了一半。
五年后张叔离开,我的身体又虚化了一些。
又二十年我哥八十岁,刚过八十岁就不行了。
章浔,男生女相会有福气,但你也没有长命百岁,你当初是不是骗我的。
哥哥走了两年78岁的张洄在院子里晒太阳安静的走了。
张洄要走时,我伸手摸他的身体,看见自己在一点点消散。
张洄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消散在了空气中。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论顺逆,都无法触及,无法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