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愿愿,快进来呀” > 第一章

傍晚,天色渐暗。
林愿把自己反锁在狭小的卧室里。揉皱的衣物堆成了小山,书本和文具在仅存的地板上争夺着领地。
窗帘紧闭,唯一的光源是盏昏黄的台灯。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自己彻底埋进衣堆和厚被子底下,让所有思绪都停止。
就在上周,她心里不过随意闪过一个念头:要是那部挤满人的电梯突然掉下去……结果第二天,电梯就在满载时故障卡住了。
几天前路过学校大厅,她还担心过:人群经过时玻璃门突然爆开就糟了。结果下午,崩裂的玻璃碎片就划伤了好几个学生。
而就在昨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突然害怕床底藏着什么……紧接着,清晰的抓挠声就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此刻,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死死攥紧被角,生怕下一秒,床沿下就会伸出一双枯槁的利爪——就在这个念头成形的瞬间,寒意刺穿了她的脊背。
只要在被子里面就是安全的……她用这句话反复催眠自己,把露在外面的脚趾和手指飞快地缩回被窝,紧紧蜷成一团。
借口身体不舒服请了假不出门也不去学校,林愿强行在小房间待了一天。
可是房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愿愿!天快下雨了!快上天台去把晾的衣服收一下,已经在刮风了!
能不能不去呢林愿心里挣扎着。可妈妈的声音透着股急躁...算了,就一小会儿,收了衣服立刻下来...别乱想。
千万、千万别乱想!
纠结只在脑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她还是乖乖穿好衣服下了床。
瞥了眼厨房里妈妈背对着她忙碌的身影,林愿低低说了声我去了!,提起篮子,脚步有些发沉地走向通往天台的门。
楼道那盏老旧的吊灯被穿堂风吹得吱呀作响,昏黄的光晕在灰墙上投下她摇摆不定、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台阶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粗糙的水泥底色,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齿痕。幸好她家离顶楼只有一层,这昏暗摇晃的通道,再多走几步,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念头恐怕又要破土而出。
推开天台沉重的铁门,冷风猛地灌了进来。林愿一眼就找到了自家的晾衣绳——
几排衣物和床单在雨前的劲风中狂舞,被拉扯出各种扭曲的形状。
像吊着的……
不行!快停下!
她猛地掐了一下手心,硬生生把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掐断。强迫自己低下头,开始快速、机械地收衣服,动作僵硬得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
心里只剩下一个单调的循环:收完就走...收完就走...
突然——
一阵模糊却异常清脆的孩童笑声,毫无预兆地钻进耳朵。
林愿的动作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谁在笑...邻居家的小孩不对...这层根本没住小孩...难道是...
她头皮发麻,几乎是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地循着那忽远忽近、飘忽不定的声音望去——天台的阴影角落、巨大水箱的背后、通往楼梯间的门口...空空荡荡。只有风声呜咽,和那些被风撕扯得狂乱舞动的影子。
也许是听错了
她转回头,她正前方的晾衣绳上,那件深色连帽卫衣上方出现了一个咧嘴无声大笑的人脸。
那双空荡荡的袖管,随着狂风猎猎翻卷,像两只急切伸向她的苍白手臂。
这是什么它为什么看着我笑
她猛地向后弹开,几乎是撕扯般将整堆衣物胡乱搂进怀里,转身就朝楼梯口撞去,脚步踉跄得几乎要栽倒。
它是不是......就在我身后!
无法甩掉的念头在此刻成了最危险的画笔:
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铁锈腥气的风,毫无征兆地舔舐过她的后颈,像是有个看不见的腐朽的存在正紧贴她的脊背。
楼梯的灯光诡异抽搐,墙壁的纹理仿佛在蠕动。
哒、哒、哒……
她自己慌乱奔逃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空洞地回响。但渐渐地,她惊恐地分辨出另一个声音:
嗒…嗒…嗒…
如同沾满湿泥的脚掌,不紧不慢地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如影随形。
脑海中一片翻江倒海,林愿在这极致的混乱中获得了某种绝望的清醒:她刚刚在脑中闪过的每一个恐怖的念头,都在以最具体、最狰狞的方式变成现实!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刚才想的......出现了!
一个更可怕的怀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刚才叫我上来收衣服的......真的是妈妈吗万一是......什么东西......模仿的声音它故意引我上来那现在家里......
林愿用尽全力冲到了自己家门前,手指颤抖地搭在门把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像被冻住般僵在原地,连转动把手的力气都消失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将眼睛抵在猫眼上。
从外向内,什么都看不见。
如同凝视深渊。一股强烈到令人头皮炸裂的被窥视感却猛地攫住了她——不是她在看里面,而是门内的某个东西,正透过这小小的孔洞锁定了她!
她下意识低头——
发现门缝下透出的,不再是家里暖色的灯光。
就在她犹豫不决、不受控想象着门后恐怖景象时。
门内,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刻意放柔的腔调:
愿愿傻站在门口干嘛呢
那声音顿了顿,扬起一丝粘稠且毫不掩饰恶意的笑:
快进来呀......妈妈给你切了水果…
这声音像冰冷的针扎进耳膜。
林愿浑身一颤,几乎要尖叫出声。
那扇熟悉的、漆成温暖褐红色的家门,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巨兽闭合的嘴。
她知道,只要推开这扇门,那个在她脑海里盘旋的念头——家里有东西在等着她——就会从虚幻臆想变成现实。
然而,身后的退路已被切断。
楼梯间的感应灯早已熄灭。
身后的寒意并未消散,带着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感,步步紧逼无声催促着她。
林愿被夹在冰冷的门板和身后那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暗楼梯间中间。
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无处可逃。
愿愿收完衣服怎么还不回家
门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急躁尾音。
是林愿听了十九年的日常语调。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劈开了死寂,也劈开了林愿紧绷的神经。
等等,十九年自己不是还在上学吗
但这对时间线错乱的认知只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了。
如此日常真实的声音,撕裂了她如薄纸一般的理智。
林愿忍不住想:万一……万一真的是妈妈呢我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刹那——
嗒…嗒…嗒…
身后的声音骤然清晰!
她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用尽全身力气,扭开了冰凉的门把手,猛地向前一撞进了门。
黑暗。
浓稠、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客厅里熟悉的轮廓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混合着灰尘、陈旧织物的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客厅正前方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
它没有播放任何节目,只有一片疯狂跳动、扭曲闪烁的雪花噪点,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那不断跳跃、毫无规律的光点,在黑暗中像无数只躁动的眼睛,窥视着闯入者。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因为林愿开门停滞一瞬,随即,那脚步就加快速度向她的方向奔跑起来!
林愿心脏狂跳,反手将门摔上。
砰——!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震得她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
门内的世界,本身就是恐惧的巢穴。
林愿背靠门板,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墙壁上熟悉的开关面板。
啪嗒。
没有反应。
啪嗒、啪嗒啪嗒!
她不死心地反复按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盏应该瞬间驱散黑暗的顶灯,此刻像死掉了一般,毫无动静。
昏暗中,那刺眼的雪花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有力的敲击声猛地从厨房方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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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切菜的笃笃声,更像是谁用沉重钝器,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厚实砧板上。
敲击声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林愿的血液瞬间冻僵了。
剁什么东西……才需要这么恐怖的力量骨头还是……
愿愿,来吃水果。
妈妈温和平淡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预兆地从厨房传来。
愿愿,作业写完了吗
妈妈温和平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日常的催促,从紧闭着门的书房里传来。
愿愿,把收好的衣服拿过来。
妈妈温和平淡的声音,毫无起伏地,从走廊尽头主卧紧闭的房门后飘出。
这些声音像冰冷蛛丝,从屋子的各个角落同时喷射出来,缠绕在林愿身上。
家里的空气变得粘稠、厚重,林愿如同置身浑浊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肺部仿佛灌满了带着铁锈腥味的泥浆。
她的视线下意识瞥向那唯一的光源——那台闪烁着雪花的电视机。
不对!
雪花……什么时候停了
屏幕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黑暗如水潭水面破开,,赫然出现了一口井。
一口边缘布满湿滑青苔、由粗糙石块垒成、古老而破败的井。
井口正对着她。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似乎正透过屏幕,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林愿的脑海里瞬间炸开一部著名凶灵电影的片段,那口井,那个爬出来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跑!回房间!锁上门!
这个念头像是被大写加粗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烁。
她的小房间,那张小小的书桌,那床堆满衣服的碎花被窝里,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认定的安全堡垒。
林愿猛地转身,凭借着对家中布局的熟悉,朝着次卧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黑暗在她身边流动,家具和窗帘在她眼角余光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扑向她。
她冲过短短几步宽的走廊,抓住门把手。
可门纹丝不动。
不可能!她明明记得门是开着的!
她用力拧动,甚至用肩膀去撞。
砰!
她肩膀生疼,门却岿然不动。
林愿惊惶地后退一步,发现自己撞的竟然是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她刚才明明跑向的是另一个方向!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强迫自己冷静,再次辨认方向,朝着应该是次卧的位置冲过去。
这次,她手摸到的却是冰冷的、带着浮雕花纹的墙壁。
转身,又撞到了餐桌椅。
再跑,迎面是沙发冰冷的皮革触感。
林愿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客厅与走廊入口这方寸之地疯狂打转。
熟悉的路径消失无踪,她被困死在一个无形牢笼里。
突然,厨房的剁砸声骤然拔高。
咚!咚!咚!咚!
如同战鼓擂响,
电视屏幕里,那口古井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咕噜……咕噜……的水泡翻涌声。
声音透过电视喇叭放大,空洞而诡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冰冷刺骨的井水中缓缓升起。
妈妈们的催促声也陡然密集起来,从厨房、书房、主卧三个方向同时响起,如同立体环绕的魔音。
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的愿愿、愿愿、愿愿。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紧迫感。
灯是亮的!家里是安全的!
妈妈是真的!妈妈是真的!妈妈是真的!
像念诵着唯一的救命咒语。
她拼命地、集中所有精神去想象头顶的吸顶灯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想象电视在播放无聊的偶像剧,妈妈在厨房哼着歌切水果,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
就像一个人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想粉红色的大象,结果脑子里全是粉红色的大象一样。
林愿越是强迫自己去想好的,那些恐怖的念头反而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恶兽,更加汹涌地反扑回来。
她拼命想着灯是亮的,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灯泡爆裂、碎片四溅的画面!
她想着家里是安全的,眼前却清晰地看到沙发底下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手!
她想着妈妈是真的,耳边却响起那多重空洞声音合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愿愿……来啊……
更可怕的是,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真的瞥见,玄关的衣帽架在黑暗中扭曲成了一个踮着脚的人影!
橱柜缝隙中,似乎有两点幽绿的光一闪而逝,如同野兽的眼睛!
她绝望地意识到:恐惧本身,正在以她的思维为养料,塑造着这个环境。
被恐惧洪流冲垮的瞬间——
啪嚓——!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爆裂声在她头顶猛然炸开。
无数细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从天花板的顶灯倾泻而下。
林愿本能地想要躲开,可还是有碎片无情刺入林愿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
这疼痛好像很熟悉,她脑海里闪过一组画面:
剧烈争吵推搡中,啤酒瓶锋利的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
年幼的她脚踝被一块锯齿状的碎片深深嵌入,鲜血迅速染红了白袜子。
可世界安静了,父母的怒容被惊惶取代,他们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抱起她,匆忙地处理伤口,用好听的温柔声音安抚她……
那一刻,本该是危险的疼痛奇异地转化成了某种安全的信号,一种扭曲的认知在她稚嫩的心灵里扎了根:危险,似乎能换来片刻的宁静,甚至……关注和爱护。
这久远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短暂地击穿了她的恐惧。
趁着这丝由真实疼痛带来的、稍纵即逝的清醒,林愿爆发出求生的力量,打开了那扇小房间的门。
进门、落锁,小房间内窗帘紧闭,昏暗小台灯仍然稳稳亮着。
一切看上去和她出去之前一样安全。
安全
林愿苦笑着凑近灯光,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处。
手臂和小腿上扎着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玻璃,血珠正沿着皮肤蜿蜒滑动,一滴滴掉落在地板上。
她咬牙,先小心翼翼地捏住嵌在手臂皮肉里的碎玻璃。
她狠心一拔,尖锐的拉扯痛让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顾不上被带出的血,她赶紧从小床上衣物堆里翻找出几只柔软的旧棉袜子。
她用相对干净的那边,笨拙但用力地缠绕在伤口上止住流血。
粗糙棉布摩擦创口的刺痛就像锚点,将林愿从恐惧深渊一步步往回拉。
就在她处理完腿上最后一道伤口,稍微松了口气时,
她放松倒在了衣物堆上。
她背上硌到了一个坚硬方正的物体。
那是一本日记本,封皮边缘已经磨损泛白,带着岁月的痕迹。
林愿的心跳莫名加速。这本日记......是自己忘在这儿的吗
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忐忑地翻开了它。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
一张用透明胶带精心拼贴起来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幼的她被父母簇拥在中间,笑容灿烂。
可是父亲的脸部被撕裂了一大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一只空洞的眼睛;母亲的脸则被水渍晕染开,五官扭曲变形,如同隔着泪眼或肮脏的玻璃所见。
照片本身,就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颤抖着翻开日记,稚嫩到成熟的字迹交替出现,像一条蜿蜒的时间之河,流淌着她不愿面对却无法逃避的真相。
日记本如同被钥匙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一页页被刻意模糊、压抑的记忆碎片,解释了她诡异想象能力的来源。
日记告诉她,她现在,是一个刚刚被无情辞退的社畜。
更早的时候,父母旷日持久的离婚拉锯战是家里的主旋律。
无休止的争吵或摔打像毒气一样弥漫在家的空气中。
因为渴望一点点的关注,她幻想如果被困在电梯里,突然下坠;或者放学路上遇到意外......是不是他们就会暂时放下彼此的怨恨,把目光投向受伤的她
她偷偷饿了自己一天,换来一次偶然的晕倒,也确实换来了短暂的和平:他们围在她周围,尽管眼神疲惫敷衍,但至少不是激烈争吵。
这样的关注像劣质创可贴,根本粘不住伤口。
最后父母分道扬镳,她跟着母亲。
幻想,第一次被证明是徒劳的止痛药。
她渐渐长大,母亲把她当成了人生唯一的寄托和未竟梦想的载体。
一方面,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母亲事无巨细地掌控她的生活——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几点必须回家;
另一方面,母亲又不断地在她耳边灌输:必须找到体面工作,必须找到靠谱对象。
双重压力像绞索,越收越紧。
林愿开始幻想更有效的解脱: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一次意外事故或许只有彻底的灾难,才能让她稍微卸下这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期望。
熬到工作,她正试图在职场和母亲期望的夹缝中生存时,母亲却突然离世了。
压迫她也支撑她多年的支柱轰然倒塌。
一直以来疲于奔命的她失去了那个不断对她提出要求的声音,她失去了目标,也失去了方向,。
铺天盖地的虚无感吞噬了她。
她对现实的厌倦达到了顶峰,内心深处那个希望可怕事情发生的念头,不再是偶尔的逃避幻想,变成了一个黑暗持续的低语,变成了一个她不知不觉开始喂养的渴望。
哪怕那渴望是危险的——可对于林愿来说,更难熬的是麻木。
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十分潦草:
......妈妈走了。世界空了。
或许‘它’才是真的让一切都结束……或者开始吧
看完最后一行字,林愿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窗外适时响起了雨声,豆大的雨点密集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啪啪声。
这现实的声响,叫醒了身体伤口的阵阵抽痛,终于将她从那混乱的记忆旋涡中拉回了现实。
原来如此。
林愿的大脑飞速运转,梳理出一条线索:
想象越具体、情绪越恐惧,恐怖成真越快越强。
所以‘它’是寄生在自己精神里的恐惧集合体吗
不能再被动躲下去了。
既然想象能创造恐怖,那能不能想象一些无害的东西去干扰它
刚才情急之下失败了,这会儿自己平静下来了,万一呢
比如......想象一个隔绝一切邪恶的、温暖坚实的金色光罩,笼罩住这个小房间
哪怕希望渺茫。林愿深吸一口气,集中残存的所有注意力。
她念头刚起,昏黄台灯光晕边缘,似乎真的凝聚起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光膜,迅速向四周扩散,即将包裹住整个房间——
咔嚓!
一声清脆破裂声。
那层初具雏形的光罩,在距离墙壁还有几寸的地方,毫无征兆地炸裂开,光亮瞬间消失。
仿佛有只无形巨手,轻易捏碎了林愿脆弱的希望。
与此同时,门外再次响起那幽冷拖长的呼唤声:
愿愿......怎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呀
愿愿......开门让妈妈看看你......
紧接着,是缓慢而规律的叩门声。
笃......笃......笃......
每一下,都像扣在她心脏上。
林愿死死捂住嘴,把尖叫堵在喉咙里,紧紧缩在小床角落,仿佛要嵌进去。
假的......都是假的......它进不来......它进不来......
她神经质地低声重复着。
这自欺欺人的拒绝,显然激怒了门外的它。
叩门声停了。
下一秒,一股黑色冰凉的气息猛地从门缝下、从锁孔里、甚至从墙壁缝隙中汹涌渗透进来。
房间温度骤降,台灯疯狂闪烁,发出濒死般的滋滋声。
墙壁上浮现出大片大片湿漉漉、油腻腻的黑色霉斑,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散发出如同地下墓穴般的腐朽腥气。
书桌的抽屉哐当哐当剧烈震动起来,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活物在疯狂冲撞。
床上的衣物堆簌簌抖动,衣服上毛绒熊的眼珠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空洞眼眶直勾勾地望向林愿。
林愿被这骤然升级的恐怖景象逼得几乎窒息,在肺部空气被抽空的边缘,她锁定了自己手臂上那被棉布条紧紧勒住的伤口。
真实的疼痛!
刚才就是这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逃离了客厅。
一个近乎自虐的念头闪过:也许......只有更强烈的真实痛楚,才能压制住这源于自身恐惧、又反过来吞噬自身的疯狂想象
她往嘴里塞了一团棉布,闭上眼睛,抓住手臂上包扎的布条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死命地勒紧!
嘶——!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从伤口爆发,沿着神经直冲大脑。
这痛楚如此真实,瞬间盖过了所有恐怖幻象。
异动停下了,房间安静下来了。
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窗外的雨声,以及手臂上那火辣辣、一跳一跳的、真实的痛感。
想被绷久了失去弹性的弓弦,林愿悲哀地发现,用自伤换的这平静,代价巨大。
持续的疼痛像一只贪婪的水蛭,正一点点吸走她的力气,抽干她的意志力。
林愿的身体变得沉重,连骨头好像也变得软弱起来。
它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
它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昏黄灯光下,房间角落的阴影开始蠕动,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小女孩的轮廓。
女孩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正是她记忆中父母争吵时自己躲藏哭泣的样子。
然后那女孩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缓缓扭转过来——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的黑暗,从中伸出无数细小的、求救的手指。
林愿将被子通通拢在面前,瑟瑟发抖。
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不再是黑暗的走廊,而是一个惨白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景象。
病床上,盖着白布的母亲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白布滑落,露出一张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脸,腐烂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质问:
愿愿......为什么......不救我......
林愿不敢再看,把自己像鸵鸟一样埋起来,但她却惊恐发现自己身上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拱起!
她的指甲疯狂变长、变黑、然后像枯树枝一样折断。
她从床上爬起,冲向房间角落那面蒙尘的穿衣镜。
镜中映出的却是一个皮肤青灰、双眼只剩下窟窿、嘴角裂到耳根的怪物。
怪物对她露出一个狞笑。
镜子里,房间墙壁上有大股大股粘稠、散发着血腥味的黑红色液体汩汩涌出。
她回头,看见堆满衣物的床铺像巨兽胃袋般蠕动起来,衣物一件件爬过来,裹住她的腿脚,试图缠绕住她。
而那张唯一的书桌,桌腿诡异地扭曲变形,如同枯骨般咔咔作响,抽屉猛地弹开,里面涌出无数尖叫着、互相撕咬的黑色老鼠,潮水般向她涌来。
脚下地板变得湿滑粘腻,踩上去如同踩在腐烂内脏上。这小小的房间,彻底变成了一个充满恶意的活体沼泽。
就在林愿即将彻底放弃时,窗外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无比清晰的警笛声。
紧接着,楼下似乎传来喧哗人声,有强力的光柱划破雨幕,照上她的窗户。
一个清晰、充满力量的声音透过雨水向内喊道:里面的人!坚持住!我们马上来救你!!
林愿好像真的看到窗帘后影影幢幢的晃动身影。
劫后余生的狂喜就像一剂强心针注入她濒临崩溃的精神里。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开窗帘。
窗外是死寂的黑暗和瓢泼大雨。
她瘫软在窗边,发出无声的嘶喊。
在愤怒和绝望中,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她对着房间不断涌出的老鼠大声咆哮道:滚!消失!彻底消失!
愤怒似乎使房间中空气扭曲了一下。
然而,没等她升起一丝希望。
地上的老鼠群猛地炸开。
十几个、几十个更小、更扭曲、形态各异的黑暗影子从炸裂的中心尖叫着飞散出来,瞬间爬满了天花板、墙壁、甚至倒吊在灯罩上。
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阴影中睁开,死死盯住她。
她成了自己所铸造恐怖牢笼里的唯一猎物。
不!不甘心!
她再次凝聚意念,想象着最炽热火焰,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
烧吧!烧光这一切!
可是出现的火焰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刺骨寒意、像贪婪的蛇,舔舐着墙壁涌出的黑血、地上爬行的鼠群......幽蓝火焰将碰到的一切物体都冻结起来。
直到幽蓝火焰接触到镜面,像石子投入水面,火焰被无限复制、反射,
整个房间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面镜子组成的恐怖迷宫。
镜中的每一个她,都是正在狞笑的怪物。
这无声嘲笑,如同重锤粉碎了林愿所有的侥幸。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想象能力是一把双刃剑,而剑柄,从来就不在她手中。
每一次使用,都只是在喂养它,喂养自己内心那个黑暗的深渊。
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是徒劳,所有的反抗都引来更深的绝望。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我毁灭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磷火幽幽燃起。
如果......如果我不存在了呢
如果这源源不断制造恐惧现象的本身消失了呢
这是最后的赌注。用自己作为祭品,去封印这噩梦。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四周地狱般的景象。
她将所有的意识压缩、凝聚成一个终极的命令:
想象......这能力......彻底消失......
想象......林愿......从未存在过......
这个自我抹杀式的命令让林愿仿佛被投入一个急速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她身体的感觉在飞速剥离,视觉、听觉、触觉……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扭曲、消失。
她感觉自己正在溶解,正在从这个世界上被擦除。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极遥远之处、混合着愤怒与惊愕的嚎叫,又像是她自己灵魂碎裂的回音。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林愿猛地晃了一下神。
楼道的穿堂风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她有些茫然地用手抹了抹眼睛,甩了甩被吹乱的头发。
眼前是一扇熟悉的、漆成温暖褐红色的大门。
门牌号是她烂熟于心的那个。
这是她家大门她为什么站在这里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几盒方便面的超市塑料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短袖,手臂和小腿上没有任何伤口,没有包扎的布条。
诶,为什么会有伤口
一种强烈的、诡异的违和感笼罩了她。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记得......恐惧黑暗疼痛日记
脑海中的记忆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模糊不清。
就在她困惑地拧起眉头,努力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拎着东西站在家门口发呆时——
那扇褐红色门内,传来了转动锁孔的声音。
咔嚓。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温柔女声,清晰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愿愿傻站在门口干嘛呢
快进来呀......妈妈给你切了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