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天不应~ > 第一章

风雪割得脸生疼,血在玄甲上结了冰。追兵的火把在身后连成索命的星河,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三天三夜,从王城到这片苦寒的流放地,亲卫一个个倒下,只剩我。箭囊空荡荡,刀刃崩了口,靴子陷进深雪里,像灌了铅。
破庙的轮廓在风雪里忽隐忽现,是唯一的生门,也可能是最后的坟墓。用尽最后力气撞开朽烂的门板,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灰尘呛进喉咙。黑暗里,只有一堆将熄的残火,和一个蜷在火边的影子。
滚出去。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器。火堆旁的男人抬起头,乱发下一双眼睛死寂,映着跳动的微光。他手里握着什么,反着寒光——是把柴刀,磨得薄如纸,刃口在冷风里嗡鸣。这不是劈柴的刀,是杀人的刀。
追兵的呼喝声撞破风雪,砸在破庙摇摇欲坠的门板上。我背抵着冰冷的神像底座,反手抽出靴筒里最后一把短匕。他不动,只是盯着我,又或是盯着我身后即将破门而入的死亡。刀尖在火苗上掠过,带起一线刺眼的光。
门板轰然碎裂的刹那,我扑向离我最近的黑影,短匕精准地没入咽喉。温热的血喷在脸上,腥咸刺鼻。另一把刀已砍到脑后,来不及了。我闭眼。
锵!金属撞击的刺响近在耳畔。睁眼,那把薄如纸的柴刀稳稳架住了劈向我后颈的利刃。火星迸溅中,他手腕一翻,刀锋顺着对方兵刃滑下,快得像毒蛇吐信。追兵捂着自己喷血的喉咙倒下,眼睛瞪得滚圆,似乎不敢相信这致命一刀来自一个像野狗般蜷缩的流民。
风雪从破门灌入,吹得残火明灭不定。地上多了三具尸体,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刀刃滴血的声音。
为什么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冰渣混着血块。
他弯腰,用死人的衣服仔细擦净柴刀上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割开的不是喉咙,而是案板上的肉。你挡了我的光。他头也不抬,把擦亮的柴刀塞回墙角砖缝深处,只留下一点寒芒在阴影里蛰伏。
他叫闻潮生,一个在苦海县外挣扎了三年的流民。烂命一条,吃过蚯蚓,啃过树皮,活得比野狗卑贱。他守着破庙,磨着那把薄刃柴刀,只为等一个约定——苦海县令刘金时三年前拍着胸脯的承诺:熬过三年城外苦寒,就给你齐人的身份,让你活得像个人。
下月初三,就是最后期限。他拨弄着火堆,声音平静无波,他若毁约,我就用这把刀,换他一条命。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映出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烂命换条好命,不亏。死前,我要做个人。
王城。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我摩挲着藏在护心镜内侧的冰冷虎符,上面镇北二字已被血污浸透。阿爹的虎符。他一生忠勇,换来的却是通敌叛国的污名,是满门抄斩的血诏,是悬在我头顶、不死不休的追杀令。
我也要去王城。我看着火堆对面那张麻木的脸,找一个人,问一句话。找当朝太傅沈墨,阿爹的生死之交,托孤之人。问他,为何我云家满门尽灭之夜,他派来保护的府兵,刀口却只对准了云家亲卫问他,为何我阿娘拼死送我出城时,喊的是他的名字,眼里却淬着滔天的恨
闻潮生抬眼,死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微澜,像投入石子的古井:你姓云云水
阿水。我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我叫阿水。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命越长。
通往王城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闻潮生对这片苦寒之地的熟悉远超我的预料,能分辨雪下哪种草根可食,知道哪片冻土能掘出冬眠的蛙。他沉默得像块石头,唯有那把柴刀,每日黄昏必定取出,对着磨石细细打磨,沙沙声在旷野中散开,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
追兵没再出现,仿佛那夜的袭杀只是一场噩梦。但我知道不是。路过一处荒村,断壁残垣间,几个流民饿狼般盯着我们仅有的干粮。闻潮生没说话,只是解下背上裹着破布的棍子,布滑落半截,露出那薄如纸的刃口。寒光一闪,那几个流民便瑟缩着退入了更深的阴影里。
刀太薄,劈柴易崩。我盯着那摄人的寒芒,状似无意。
他裹刀的手顿了顿,没抬头:磨了三年,只为等人毁诺那一刻。劈柴浪费了。
距离王城还有百里,官道旁的茶寮成了最后歇脚处。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围坐一桌,酒气熏天,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刚处决的叛逆。
……云家那案子,嘿,铁板钉钉!云铮那老匹夫,仗着军功想拥兵自重,死不足惜!可惜跑了个小的,听说是个丫头,叫云水沈太傅悬赏千金呢!啧啧,抓到可就发了……
云水。我的真名像淬毒的针,扎进耳膜。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指尖冰凉。沈墨!果然是他!悬赏千金,要我的命!阿娘临死前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炸开,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一只布满冻疮的手猛地按住我按向刀柄的手腕。闻潮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惊人。蛙汤好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把一只豁了口的破碗推到我面前,浑浊的汤水里沉着半只蛙,喝了,赶路。碗底,他用沾了汤水的手指,极快地划了一个字——耳。
耳什么意思我猛地看向那几个衙役。其中一人,左耳下方,一道寸许长的旧疤,被胡茬半掩着。
记忆的碎片轰然炸开!云府血夜,那个一刀砍翻奶娘、狞笑着朝内院扑来的黑衣人,火光映亮他的侧脸——左耳下,一道狰狞的疤!是他!他穿着沈墨府兵的衣甲!
不是沈墨背叛是有人冒充还是……沈墨也被蒙蔽沸腾的杀意被这个突兀的耳字和那道旧疤硬生生按了回去,只留下冰冷刺骨的疑窦和更深的漩涡。
王城的巍峨城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压过来,像巨兽的獠牙。盘查森严,流民根本不可能靠近。闻潮生熟门熟路地带我绕到西城一处坍塌了大半的暗渠入口。
里面是‘无归处’。他弯腰钻入前,低声说,王城地下的流民窟。想活命,就低头,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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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潮湿、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污水没过脚踝,两侧蚁巢般的破棚里,无数双麻木或贪婪的眼睛窥伺着。一个醉醺醺的疤脸汉子带着几个喽啰堵住去路,目光黏在我脸上。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无归处’,我疤鼠说了算!他伸手就抓向我胸口。
闻潮生一步挡在我身前,腰微微弓起,像蓄势待发的瘦豹:疤爷,我们只想借个道。
借道疤鼠嗤笑,唾沫星子飞溅,可以啊!这妞留下,你,爬过去!他叉开腿,指着自己胯下。
闻潮生沉默了一瞬。就在疤鼠得意大笑时,闻潮生动了!快得只剩一道灰影!他根本没拔那把宝贝柴刀,而是像野狗扑食般撞进疤鼠怀里,手肘狠狠砸向对方喉结!咔嚓一声脆响,笑声戛然而止。疤鼠眼珠凸出,嗬嗬地倒了下去。闻潮生顺手抄起疤鼠掉落的短刀,反手捅进旁边一个喽啰的心窝,拔刀,血箭飙射。动作一气呵成,狠辣精准,完全是战场上以命换命的打法!另外几个喽啰吓傻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污水深处。
他喘着粗气,甩掉刀上的血,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声音冷硬:走。
我看着他削瘦却挺直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具野狗般躯体里蕴藏的、被三年苦难磨砺出的恐怖锋芒。他磨了三年的刀,或许从来就不止是为了杀一个县令。
初三,县衙外流民申请身份的日子。人潮涌动,臭气熏天。闻潮生排在队伍末尾,背着他那把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柴刀,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不是来乞求,而是来讨债。
高台上,苦海县令刘金时腆着肚子,官袍崭新。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蝼蚁般的流民,目光掠过闻潮生时,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下一个!
闻潮生上前,递上三年来每次申请都被打回、按满手印的破烂文书。
刘金时眼皮都懒得抬,用两根手指捻起文书,像捏着什么秽物,随手一丢。纸张飘落在泥水里。
闻潮生又是你!他拖长调子,声音刺耳,本官三年前是可怜你!你倒好,赖上了瞧瞧你这鬼样子,配做齐人吗滚回你的破庙吃泥去吧!
哄笑声从衙役堆里爆发。闻潮生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惨白,微微颤抖。裹刀的破布下,那薄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就在他肩膀耸动,似要爆发的刹那——
且慢!
一个清朗却透着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顶青呢小轿停下。轿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他目光如电,扫过刘金时瞬间惨白的脸,落在地上的文书,最后停在闻潮生身上。
刘县令,好大的官威啊。绯袍官员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死寂,克扣流民安置粮款,伪造文书侵吞良田,如今连三年前亲口许下的承诺,也当众喂了狗他弯腰,亲自从泥水里捡起那份破烂文书,抖了抖,递给身后随从,按齐律,流民守约苦熬三年者,当录入籍册。刘县令,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官‘帮’你
刘金时面无人色,噗通跪倒,浑身筛糠:沈……沈太傅!下官……下官知罪!这就办!这就办!
沈墨!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仇人就在眼前!阿爹的血,阿娘的恨,云家三百口的冤魂在耳边尖啸!袖中短匕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战栗。
然而,沈墨的目光,却越过了瑟瑟发抖的刘金时,越过了满眼杀意的我,牢牢锁在闻潮生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痛彻心扉的愧疚
你……沈墨喉头滚动,声音竟有些发颤,他死死盯着闻潮生眉骨上一道陈年的、几乎淡去的旧疤,你娘……她可安好她当年……带着你跳了洛水,我的人沿河找了七天七夜,只找到她的簪子……他向前一步,似乎想触碰闻潮生,手伸到半空却又僵住,声音哽咽,潮生……我的儿……你还活着!
轰!
沈墨那声潮生,我的儿像惊雷炸在耳边,震得我几乎握不住匕首。闻潮生沈墨的儿子那个传言中多年前已和生母一同溺毙的相府嫡长子
闻潮生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脸上没有任何父子相认的激动,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随即被翻涌而上的、淬了毒般的恨意覆盖。他盯着沈墨,像盯着不共戴天的死敌,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娘她被你那位‘贤惠’的继室夫人,亲手推下洛水前……还念着你的名字!簪子是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上面刻着谁的名字,要我念给你听吗!他猛地扯开破旧衣襟,露出贴身挂着的一截断簪,簪头虽残,一个模糊的墨字却依稀可辨。
沈墨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不……不可能!是流寇!她说是流寇……
流寇闻潮生爆发出凄厉的惨笑,眼中却无泪,只有血丝密布,沈墨!你瞎了眼!你纵容那毒妇杀我生母,扶她上位!我娘拼死把我推上岸,自己却被那毒妇的人按进水里……我像条野狗一样爬上岸,看着她的尸体被冲走!这些年,我吃泥啃草,活得猪狗不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剜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他反手,噌地抽出那把磨了整整三年的薄刃柴刀!刀光雪亮,映着他扭曲的脸和沈墨惨白的脸。
身份的反转撕开血淋淋的真相。闻潮生,他磨了三年的刀,要杀的从来不只是毁诺的县令!他要杀的,是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生父!刘金时只是他计划里接近王城、靠近沈墨的一块垫脚石!而我,阿水,他路上捡到的同伴,此刻站在沈墨身侧,在他眼中,是否也成了阻碍他复仇的敌人那把薄如纸的刀,此刻正对着他生父的胸膛,也横亘在我与沈墨之间。
住手!我厉喝,短匕横在身前,挡在失魂落魄的沈墨前面,心乱如麻。沈墨若真是杀母仇人,闻潮生这一刀,是替天行道!可那道衙役耳后的疤,那夜冒充沈府兵甲的杀手……疑云未散!
让开!闻潮生双目赤红,刀尖微颤,野兽般盯着我,阿水,别逼我!
逼你我盯着他手中那把熟悉的凶器,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窜入脑海,冰冷刺骨,闻潮生,或者……我该叫你沈潮生你告诉我,破庙那夜,三个追兵……真是为我而来我声音发颤,指向他手中那把在破庙火光下曾替我挡过致命一刀、此刻却对着我的薄刃,还是……你磨了三年这把‘杀父之刀’,怕我认出你的身份,走漏风声,所以故意引来追兵……借刀杀人!
闻潮生瞳孔骤然收缩!
借刀杀人闻潮生重复着这四个字,赤红的眼中掠过一丝荒谬的刺痛,随即被更深的戾气淹没。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尖却转向了我,阿水,你聪明。可聪明人,有时死得更快!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那张被他丢弃的流民文书。三年苦熬换来的身份,在他抽刀指向生父的瞬间,已化为齑粉。他不在乎了。支撑他像野狗一样活下来的唯一执念,就是此刻刀锋染血!
别伤她!沈墨猛地将我往后一拽,踉跄着挡在我身前,直面那索命的刀锋。这个刚刚得知发妻惨死真相的男人,脸上是灰败的死气,眼中却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你要杀的是我!放她走!她……她是云铮的女儿!你云伯父唯一的血脉了!
闻潮生持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云铮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翻涌的恨意里激起一丝涟漪。他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凝滞刹那——
咻!咻!咻!
三道刺耳的锐响撕裂空气!淬毒的弩箭,呈品字形,阴毒地射向沈墨的后心!时机刁钻狠辣,正是他心神剧震、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逆子身上的瞬间!
不是闻潮生!有人要趁乱灭口!
小心!我瞳孔骤缩,身体比念头更快,猛地将沈墨撞开!一支毒弩擦着我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地疼。另外两支,被闻潮生反手挥刀,叮叮两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劈落在地!他眼中复仇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暂时一窒,几乎是本能地护在了我和沈墨身前,薄刃横胸,警惕地扫视箭矢射来的方向——县衙高墙之上,几个鬼魅般的黑影一闪而没。
沈墨惊魂未定,看着地上泛着幽蓝光泽的毒弩,又看向高墙,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影卫!他猛地转向闻潮生和我,眼中再无半分之前的悲恸或茫然,只剩下冰冷彻骨的锐利和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潮生……阿水……你们以为,这血海深仇,真只是后宅阴私吗他弯腰,捡起一支毒弩,手指抚过箭尾一个微不可查的、火焰缠绕古剑的烙印,声音沉重如铁,这是‘焚影’的标记。当朝国舅,皇后亲弟,掌控王城影卫的赵无恤……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又一重惊天反转!后宅毒妇的背后,竟还藏着更深的黑手沈墨似乎早已知晓!
云铮兄手握重兵,刚正不阿,力主清查边军粮饷亏空,挡了赵无恤走私军械、贪墨巨款的路!沈墨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构陷云家通敌,是赵无恤的手笔!追杀阿水,是怕云家血脉揭露真相!至于我……他惨然一笑,看向闻潮生,当年我奉密旨暗中调查赵氏一党罪证,稍有眉目,便被他们察觉。杀你娘,嫁祸流寇,逼我停手!扶持那毒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些年我假意颓废,纵情书画,不过是麻痹他们的伪装!他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撕破这张巨网的契机!潮生,你娘的死,云家的血,都是这网上的结!我们真正的仇人,是同一个!
焚影的标记像毒蛇的牙印,烙在冰冷的弩箭上,也烙进我们三人的眼底。县衙前的空气凝固了,血腥味混着尘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流民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台上抖如筛糠的刘金时。
赵无恤……闻潮生咀嚼着这个名字,手中那把磨了三年的薄刃刀,刀尖微微下垂,不再对着沈墨,却也没有收起。他眼中的赤红杀意并未消退,只是被一层更深的、冰冷的疑惑覆盖。沈墨的话,是绝境中的真情吐露,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为了自保,为了利用他这把复仇的刀
沈墨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他猛地撕开自己绯色官袍的前襟!精瘦的胸膛上,赫然交错着数道狰狞的旧疤,最深的一道紧贴心口,显然是致命伤!
三年前洛城官驿大火,沈墨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意外’那晚我若非心口藏了你娘留下的这枚护心铜钱,早就被房梁砸碎了心脏!那毒妇以为我重伤昏迷人事不知,在我榻前亲口向她的主子——赵无恤的心腹汇报:‘沈墨已废,云家血脉尽除,边军亏空之事,死无对证!’
他死死盯着闻潮生:潮生,我知你恨我入骨。恨我眼盲心瞎,恨我未能护住你娘。此恨滔天,我百死难赎!但此刻,赵无恤的焚影卫就在暗处!他不仅要杀我,更要杀尽所有可能知晓边军贪墨真相的人!你,阿水,都在这名单之上!这把磨了三年的刀,你是要让它插在为父的心口,让亲者痛仇者快还是……随我一起,用这刀锋,去撕开那张吞噬了你娘、云家满门和无辜者的血网
抉择如山般压下。是手刃眼前这可能是间接害死生母的生父还是暂时压下滔天恨火,与这仇人联手,去搏杀那藏在九重宫阙之后、真正的元凶巨恶
闻潮生沉默着。风卷起地上的流民文书,哗啦作响。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冻疮和老茧、紧握刀柄的手。这双手吃过泥,杀过人,磨了三年只为今日饮血。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沈墨胸口的狰狞疤痕,掠过他眼中那份近乎哀求的决绝,最后落在我肩头仍在渗血的箭伤上。
他手腕一翻。
那把薄如纸、亮如雪的柴刀,带着三年风霜磨砺出的所有冰冷与炽热,没有刺向沈墨,也没有归鞘,而是斜斜指向县衙高墙之上——影卫消失的方向。刀身轻颤,发出低沉的、渴望饮血的嗡鸣。
阿水,他没有看沈墨,沙哑的声音像粗粝的砂石刮过铁器,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还能握紧你的刀吗
我按住肩头火辣辣的伤口,剧痛让头脑异常清醒。阿爹的虎符在怀中冰冷坚硬,云家三百口的血在冥冥中注视。破庙风雪夜的相救,官道旁那道耳后疤的线索,此刻沈墨撕开的血淋淋真相……碎片在脑中碰撞、重组。赵无恤!这个名字点燃了我血脉里所有的恨意。真假太傅的迷雾尚未散尽,但焚影卫的毒箭,已然指明了更凶险的道路。
短匕在掌心挽出一个冰冷的刀花,我与他并肩而立,刀锋同样指向高墙:我的刀,只为仇人的血开锋。
沈墨眼中瞬间涌起复杂的水光,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为一声沉喝:走!他猛地踹翻瘫软的刘金时,夺过他腰间的令牌,西城暗渠!进‘无归处’!那里有我们的人!他率先冲向县衙侧门,动作迅捷,哪还有半分之前的颓唐文弱
闻潮生与我紧随其后。冲入阴暗小巷的刹那,我眼角余光瞥见高墙之上,几道黑影如夜枭般无声掠起,手中劲弩在昏暗天光下泛着淬毒的幽蓝。身后,是刚刚揭开的血海深仇;身前,是深不见底的王城地下迷宫和更庞大、更危险的敌人。
薄刃柴刀在我身侧划破污浊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闻潮生侧脸紧绷如岩石,只有眼中那团沉寂了三年的火焰,此刻彻底点燃,烧尽迷茫,只剩下纯粹的、不死不休的杀意。
天不应那就劈开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