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淌过云溪村后山的青石小径。温暖背着竹篓穿梭在灌木丛中,指尖轻捻起一株带露的黄芩,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香。竹篓里已经躺着不少草药,足够她去镇上换些米粮。
这是秦郎中走后的第四个年头。云溪村的老人们总说,这丫头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被秦郎中捡回去时,襁褓里连块像样的布料都没有。只有温暖自己知道,她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
——
那个有电灯、有课本、有消毒水味道的世界。
她曾是医学院最年轻的本硕博连读生,靠着福利院的资助和课余兼职,一步步走出泥泞。毕业那天,院长含泪给她戴上博士帽,说她是院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可谁也没想到,入职第一天,她只是路过街角的馄饨摊,就被两个醉汉斗殴时飞出来的勺子砸中太阳穴。再次睁眼,就成了这个架空时空里,被遗弃在云溪村外的女婴。
秦郎中是个怪人,医术不错却不爱出村,总爱在檐下晒药时对着远山发呆。他教她认药草、扎银针,却从不问她来历。温暖倒也乐得自在,把现代医学知识悄悄融入古老的中医体系,给村民看病时总能出奇制胜。有次村西头的二柱被毒蛇咬伤,她先用小刀划开伤口排毒,再用秦郎中配的草药敷上,竟比古法快了一半时间消肿。
沙沙
——
前方的矮树丛突然晃动,惊飞了几只山雀。温暖握紧背篓边缘的柴刀,脚步下意识后退。云溪村多是退伍老兵,寻常山匪不敢靠近,但这片后山深处,总有些说不清的危险。去年就有采药人撞见过带刀的黑衣人,说是在追什么逃犯。
树影里倒着个男人。玄色锦袍被血渍浸透,腰间玉佩的裂痕里还嵌着泥屑,左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他明明气若游丝,右手却死死攥着柄长剑,此刻正缓缓抬起,冰凉的剑锋抵住了她的脖颈。
救我。
男人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不然,杀了你。
温暖盯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剑,喉间滚动了两下。前世的急救本能让她无法见死不救,可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她最终还是蹲下身,从背篓里翻出止血的草药:算你运气好,碰着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药可贵。
男人叫墨霄。在温暖那间靠着山脚的茅屋里,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温暖用烈酒清洗伤口时,发现他身上新旧疤痕纵横交错,最浅的都比村里老兵的刀伤深。右肩那道月牙形的疤,看着竟像是箭伤。
这是金疮药,三钱银子。
她把捣好的药膏推到他面前,米粥一碗,五文钱。记账上。
墨霄刚能开口,就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银子滚落桌面的声响让温暖眼睛亮了亮
——
足有二十两,够她把漏雨的屋顶修三遍,还能买两匹细布做新衣裳。她立刻换了副笑脸,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野菜团子捏成兔子形状,山药粥里加些甜甜的枣泥,就连炖野鸡汤都记得撇去浮油。
茅屋里的日子,像被灶膛里的火烘得暖洋洋的。清晨,温暖总被院子里的劈柴声吵醒,推开门便见墨霄赤着胳膊,肌肉线条随着挥斧的动作起伏,晨光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金边。他劈的柴总码得整整齐齐,比村里最勤快的后生还利落。
有次温暖给灶台添柴,不慎被火星烫了手指,正龇牙咧嘴地往手上吹气,手腕突然被轻轻攥住。墨霄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些清凉的膏体涂在她伤口上。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到皮肤时却轻得像羽毛,温暖的脸颊腾地红了,心跳声比灶膛里的噼啪声还响。
这是军中秘药,治烫伤最有效。
他低声解释,耳根竟也泛起些微红。
夜里,温暖常在灯下翻秦郎中留下的医书,墨霄就坐在对面的竹凳上擦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某个雨夜,她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发呆,想起白天帮王大娘诊脉时,老太太拉着她哭诉,说老爷纳了小妾后,连过冬的棉衣都不给她做了。温暖轻轻叹了口气:人心若是分了岔,日子该多难熬啊。
他握着剑的手顿了顿,抬头望进她眼里,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从那天起,他会在她看书时,默默添一杯热水;会在她冻得缩脖子时,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松木香。
墨霄话不多,却总在细节处透着细心。温暖去镇上卖药,他会提前修好她那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她晚上看医书到深夜,灶上总会温着一碗热粥。有次她随口说想吃镇上的桂花糕,第二天下山采药回来,就见竹篮里躺着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还带着余温。
顺手买的。
他别过脸,耳根却红得厉害。
温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动心,可这日复一日的相处,却让她想起前世医学院门口的那棵梧桐树,默默守护,却从未缺席。
伤好那天,墨霄收到一封火漆密信。展开信纸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温暖正蹲在院子里翻晒草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我要走了。
他望着她晾晒草药的背影,指尖攥得发白。
温暖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还挂着笑:记得结医药费。一共是……
等我回来。
他打断她的话,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放在桌上。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展翅的雄鹰,正是他一直佩戴的那块,只是边角有道新添的裂痕,这个抵押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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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看着那块玉佩,突然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不必了,却又怕这一走,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最终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
墨霄走后的第三天,云溪村就来了几个官差,穿着京城卫戍军的服饰,挨家挨户地打听一个黑衣男子的下落。温暖把那块玉佩藏进药箱最底层,只说见过个受伤的货郎,早就往南去了。官差们半信半疑,在村里搜了半天,最终悻悻离去。
茅屋突然空得发慌。温暖数着那锭银子,突然想去看看货郎说的青石板路和彻夜灯笼。她锁好门,背着简单的行囊往南去,没留意身后始终跟着个黑衣人,在她住店时悄悄放下干净的水囊,在她遇雨时默默递过油纸伞。
江南的烟雨比云溪村的雾气更缠绵。温暖在苏州城的药铺里安下身,凭借一手好医术很快出了名。药铺老板齐玉是个温润如玉的西域商人,总爱站在柜台后看她给人诊脉,偶尔递上杯薄荷茶:温姑娘的针法,倒像我们西域的回春术。
温暖笑着摇头: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她没说,那些看似随意的穴位组合,其实融合了现代神经学的原理。有次给知府千金治偏头疼,她在太阳穴附近下针,实则刺激的是三叉神经节点,效果立竿见影。
齐玉对她的医术越发好奇,常带些西域药材来请教。有次他带来种叫
醉仙藤
的药草,说能让人陷入沉睡。温暖一眼就认出这是强效麻醉剂的原料,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种药草药性太烈,用不好会伤元气。
齐玉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探究:温姑娘懂得真多。
三个月后的苏州渡口,正是荷花映日的时节。画舫在碧波上轻轻摇曳,温暖凭栏而立,看船夫用长篙拨开层层叠叠的荷叶,水珠顺着碧绿色的叶面滚落,溅起细碎的涟漪。她刚给城中张员外的小公子看完病,那孩子得了怪病,浑身发热却不出汗,温暖用针灸配合灌肠疗法,总算退了烧。
忽听岸边传来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只见几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正簇拥着一人登船。那人穿着件月白内衬,外罩玄色常服,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渍在素色衣料上晕开一朵暗沉的花。他身形颀长,即使步履有些踉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宛如一株凌风的青松。
是墨霄。
温暖的呼吸骤然停住,手里的药包
啪嗒
掉在甲板上,晒干的金银花散了一地。她下意识想躲进船舱,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墨霄显然也看到了她。他原本紧蹙的眉头猛地舒展,随即又蹙得更紧,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带起的风里都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护卫们察觉他的异动,纷纷警惕地看向四周,唯有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她身上。
你的伤……
等反应过来时,温暖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想去探他的脉搏,指尖却在离他寸许的地方停住。这三个月来,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这个男人,有时是他在院子里劈柴的样子,有时是他沉默擦剑的侧影,可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重逢。
墨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行军打仗留下的粗粝感,与记忆中给她涂药膏时的轻柔判若两人。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底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藏的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温暖被他拽着往船舱走,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合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你先松开,我……
不准走。
他打断她的话,攥得更紧了,这次,不准再跑了。
船舱里,温暖被按坐在凳上,看着墨霄解下左臂的绷带。伤口狰狞地外翻着,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烈酒和金疮药,动作熟练得像在给自己上药。酒精碰到伤口时,墨霄的身体微微一僵,却始终没吭一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像一潭古井。
怎么又伤得这么重
温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追杀宁王余党时,中了埋伏。
墨霄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他突然抓住她拿纱布的手,目光灼灼:暖暖,我若要娶你,便只会有你一个。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墨家后院那些腌臜事,我不会让你沾半分。
原来他是镇国将军墨霄。温暖这才知道,自己救的竟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那个在边境以少胜多、击退戎国大军的传奇人物。而他追查的宁王,竟是皇上的亲弟弟,暗中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那天在云溪村找我的,是宁王的人。
墨霄低声解释,他们想拿到我手里的密信,那里面有宁王通敌的证据。
温暖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卷入了多大的风波。她看着墨霄坚定的眼神,心里那道防线悄然崩塌。她想起茅屋里的温暖时光,想起他笨拙的关心,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京都的日子并不平静。墨霄的将军府位于城东,朱门高墙,侍卫林立,与云溪村的茅屋判若两个世界。温暖住进西跨院,虽然下人恭敬,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更让她不安的是墨霄的外祖家。那位定国公夫人,也就是墨霄的外祖母,第一次见她就没给好脸色,说她出身卑微,配不上将军。墨霄的表姐林婉儿更是三天两头来串门,明里暗里炫耀自己与墨霄的青梅竹马之情,说他们自幼便有婚约。
阿霄哥哥,你忘了小时候说过要娶我的吗
林婉儿娇滴滴地说,伸手想去挽墨霄的胳膊。
墨霄不动声色地避开,语气冷淡:婉儿,旧事不必再提。我已有心上人。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温暖,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这是温暖,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林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狠狠瞪了温暖一眼,拂袖而去。定国公夫人得知后,更是直接闯进将军府,指着温暖的鼻子骂她狐狸精,说她用了什么妖术迷惑墨霄。
她一个乡野村姑,连字都认不全,怎么配做将军夫人
老夫人气得发抖,我已经跟皇上请旨,把婉儿指给你做正妻!
外祖母!
墨霄脸色铁青,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若皇上真要下旨,我便卸甲归田,不当这个将军了!
老夫人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气得捂着胸口直喘,最终被下人扶着回去了。温暖看着墨霄紧绷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却没想到会这么难。
墨霄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别怕,有我在。
为了让温暖在京中立足,墨霄特意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还带她参加各种宴会。温暖冰雪聪明,很快就学会了京都的礼仪,只是在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女中间,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有次宫宴,皇后故意刁难,让她当众表演才艺。温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却拿起桌上的银针,在蜡烛上烤了烤,给一位老臣缓解了多年的腿疼。皇上龙颜大悦,当场赏赐了她一对玉镯,说她是
民间奇女。
这一下,更是把温暖推到了风口浪尖。定国公府的人越发看她不顺眼,暗地里的使绊子也越来越多。
直到那天,齐玉来京探望,被人设计堵在她的院子里。墨霄撞进来时,正看见齐玉替她拂去肩头落雪。齐玉的手指刚触到她的衣料,一道凌厉的目光便射了过来。
墨将军。
齐玉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手却悄然背在身后,听闻温姑娘在京中受了委屈,特来送些西域药材,给姑娘补补身子。
墨霄上前一步,将温暖护在身后,玄色披风扫过雪地,带起一阵寒风:齐老板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内子体弱,不便见客。
他特意加重了
内子
而字,腰间的佩剑隐隐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齐玉的笑容淡了些:将军何必如此紧张我与温姑娘在江南相识,情谊非浅。
是吗
墨霄的声音冷得像冰,本将军倒不知,情谊二字,需要在深宅大院里拉拉扯扯。
他抬手示意亲兵,送齐老板出去,以后不必再来了。
齐玉深深看了温暖一眼,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温暖拉了拉墨霄的衣袖:他真是来送药材的。
墨霄低头,眸中的寒意瞬间融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但我见不得别人碰你。
那天晚上,墨霄告诉温暖,齐玉的身份不简单,他很可能是西域某个国家的奸细,一直在暗中打探大云国的虚实。温暖这才想起齐玉那些奇怪的问题,心里一阵后怕。
以后离他远点。
墨霄紧紧抱着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腊月二十三,小年。墨霄刚用军功换来外祖家的退让,皇上也松口说,只要平定宁王叛乱,就亲自为他和温暖赐婚。墨霄特意让人赶制了嫁衣,红绸上绣着百子千孙图,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看,好看吗
墨霄拿着嫁衣在她身上比划,眼里满是期待,等过了年,我们就成婚。
温暖摸着柔软的绸缎,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她点了点头,眼角却有些湿润。她想起前世一个人过的那些年,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两人正准备出门去看新做的首饰,刚走到巷口,就冲出十几个黑衣刺客,手中的弯刀在雪光下闪着嗜血的光芒。
保护将军!
亲兵们立刻围成一圈,将两人护在中间。墨霄拔出长剑,将温暖紧紧按在身后,剑气如虹,转眼就斩杀了几名刺客。鲜血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凄厉的红梅。
温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墨霄的背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的杀意。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屋顶上闪过一道黑影,一支冷箭正对着墨霄的后心射来!
小心!
温暖想也没想,猛地推开墨霄,自己迎了上去。
冰冷的箭镞穿透胸膛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墨霄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没入她的身体,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手中的长剑
哐当
落地,伸手接住倒下来的温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暖暖……
暖暖!
阿霄,
温暖咳出血沫,染红了他的衣襟,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好疼啊……
墨霄抱着她疯了似的往太医院跑,雪花落在他的发间,瞬间就融化了。温暖觉得越来越冷,努力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指尖却在离他寸许的地方停住:你看,下雪了……
好美啊……
她的手终究没能碰到他的脸颊,无力地垂落下去。墨霄跪在雪地里,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鹅毛大雪卷着寒风,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刺目的白。他僵立在空荡荡的街口,铁甲上积的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靴底与冻土冻结在一起,每动一下都像是要撕开筋骨。记忆里她总爱坐在云溪村的晒谷场边,指着夏夜的银河说:等我不在了,就变颗最亮的星守着你。
可此刻铅灰色的天幕压得极低,雪片簌簌落进眼眶,融成涩涩的水痕,连一丝星光的缝隙都寻不到。
暖暖……
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后来,京城里的人都在传,镇国将军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怀里始终紧紧抱着个已经冰冷的女子。玄色披风上的积雪结成了冰,他却像感觉不到寒意似的,只用冻得青紫的指尖一遍遍拂去她发间的雪粒,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自那以后,墨将军再也没笑过。庆功宴上的金樽永远空着,面对满朝文武的恭贺也只是颔首示意,眼角的纹路被寒冰冻结,只剩下刀刻般的冷硬。只有每年春暖花开时,他会卸下兵符,换上素色长衫,独自去往百里外的云溪村。
那间茅屋被修葺得极好,竹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是温暖生前最喜欢的。屋檐下的草药串换了一茬又一茬,黄芩、当归、紫苏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阳光晒过之后,飘散着淡淡的药香。灶台上的铁锅永远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旁边的陶罐里总盛着新汲的泉水,灶膛里的柴火堆得方方正正,仿佛只要女主人掀开帘子走进来,就能立刻生火做饭。
有村民说,夜深人静时,总能看见将军坐在门槛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喃喃自语。他手里总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桃木簪,簪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暖
字,像是在跟谁说话。
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
今天的黄芩晒得正好,还是
我又给你买了新的药碾子。夕阳落进西窗时,茅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墨霄会起身走到里屋,轻轻抚平铺着蓝印花布的床榻,然后坐在床边看暮色漫过窗台,直到月光爬上床沿才吹熄油灯,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