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笃信偏方。
天气预报飙到48度,她却亢奋地宣布,要去楼顶进行三伏天日光理疗。
我跟她说这会要人命,她轻蔑地扫我一眼:医院那套都是骗钱的,大师说了,这才能逼出我骨头里的寒气!
当晚,我打扫卫生,在她床垫下摸出了一份人寿保险。
受益人不是我老公,是大师。
1
我婆婆,最近总是神神秘秘。
无意间。
我听见小区的大妈聊天说,她最近拜了个叫玄尘的大师。
大师还说她是万中无一的灵体,骨子里积了六十年寒气,是前世的业障。
要想化解,就得在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到最高的地方,接受烈日开光。
今天,手机天气预警红得发烫,像一锅滚油。
室外温度高达四十八摄氏度。
婆婆却穿上她那身金灿灿的练功服,一脸狂热地要去天台。
妈,您这是要去当活祭品吗这天儿能把鸡蛋烤熟。我堵在门口,白费口舌。
她一把将我推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凡夫俗子,一身浊气,别阻碍我修行。
大师说了,这是净化,是飞升!
我望向我老公沈巍,他窝在沙发里刷手机,纹丝不动。
沈巍,你管管你妈!
他这才把头抬起来,满脸不耐烦:哎呀,妈就是图个心安,她有分寸。你别老跟她对着干。
有分寸她的分寸就是拿命去赌。
我没再吭声,由着婆婆雄赳赳地出了门。
行,谁爱管谁管,反正不是我亲妈。
下午,物业打来电话,说顶楼有人中暑晕倒了,让我赶紧去看看。
我心头一跳,拔腿冲上楼顶。
婆婆躺在滚烫的地面上,脸涨得通红,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大师救我。
120来得很快,把人拉走抢救了。
沈巍赶到医院,冲着我就是一通咆哮。
林舒,我妈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在家待得住!你是不是盼着她出事!
我瞧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竟被气笑了。
是啊,我盼着呢。我早上拦她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刷手机。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用发狠的表情来回敬我。
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再晚半小时,大罗神仙也难救。
晚上,沈巍在医院陪床,我回家给他们收拾换洗衣物。
整理婆婆的床铺时,手指触到一个硬邦邦的方块。
我掀开床垫,一个牛皮纸袋滑了出来。
里面是一份人寿保险合同。
投保人:婆婆。
保险金额:五十万。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受益人那一栏,指尖发麻,那两个字扎进我眼里。
玄尘。
2
我捏着那份保险合同,手抖得不成样子。
五十万。
她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命,给那个狗屁大师铺条金光大道。
沈巍半夜回来,满身疲惫。
我把保险合同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起合同,草草翻了两下,又扔回桌上。
一份保险而已,你大惊小怪什么
你看清楚受益人是谁了吗是玄尘!你妈的那个大师!我声音陡然拔高。
沈巍眉头拧成一团,是我最熟悉的那种不耐烦。
那又怎么了妈信这个,花点钱买个心安。再说,这钱不还是我的钱她爱给谁给谁。
我盯着他,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让我发怵。
沈巍,这不是几百块的香油钱,这是五十万的人寿保险!赌注是你妈的命!你就不觉得那个大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看是你问题最大!他霍然起身,指着我。
林舒,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好骗大师是有真本事的!我告诉你,别去我妈面前嚼舌根,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他不是蠢,他是坏。
或者说,他们母子俩,都被那个大师灌了迷魂汤。
行,既然道理讲不通,那我就自己来。
我没再跟他吵,默不作声地把合同收好。
第二天,我特意炖了鸡汤送到医院。
婆婆还很虚弱,但看到我,还是没忘赏我一个白眼。
猫哭耗子。
我把鸡汤放下,一脸关切地坐到她床边。
妈,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拦您。您跟大师修行,是我这种凡人不懂。
婆婆狐疑地打量我。
我再接再厉,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妈,我昨天回去反省了一晚上,还梦见大师了。大师在梦里点化我,说我尘缘未了,慧根不够,需要指点。
我想通了,我也想跟您一起信大师,求个平安富贵。
婆婆的脸色一下就亮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那股激动劲儿,像是找到了亲闺女。
你这孩子,总算开窍了!我就说,大师法力无边,连你这种顽固不化的人都能感化。
妈,那您能把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想亲自去拜访,当面忏悔我的罪过。
她想都没想,就把一串手机号报给了我。
3
我捏着那串号码,心里有了计较。
直接拆穿,这母子俩非跟我拼命不可。
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入敌人内部。
我跟婆婆说,我想给大师送点香火钱,感谢他入梦点化。
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我懂事了。
沈巍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不少,甚至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替他尽尽孝心。
我拿着他的钱,心里冷笑。
这哪是尽孝心,这是交智商税。
周五下午,我按婆婆给的地址,找到了大师的道场。
那地方在一个破旧的商住楼里,电梯嘎吱作响,每上一层都让人心惊胆战。
门口挂着一个玄尘国学馆的牌子,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劣质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屋里装修得不伦不类,墙上挂着几幅鬼画符,一个穿着廉价唐装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抠脚一边打电话。
……草,那老娘们真他妈烦,天天问老子什么时候能发财……老子他妈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儿装神弄鬼
那声音,粗鄙不堪。
我清了清嗓子。
男人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他看到我,立刻收回脚,换上仙风道骨的派头。
无量天尊,不知女施主驾到,有失远迎。
这就是玄尘大师
活脱脱就是个骗子。
我学着婆婆的样子,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大师,我是婆婆的儿媳妇,林舒。
玄尘一听,立马换上热络的嘴脸。
原来是张大姐的家人,快请坐。
他热情地给我倒了杯茶,茶叶末子在杯里上下翻滚。
大师,我婆婆这次多亏了您,才能逢凶化吉。我开始演戏。
小事一桩。他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张大姐与我佛有缘,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大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帮我算算。我挤出愁苦的表情,我最近总觉得不顺,想请大师指点迷津。
他上下扫了我几眼,你印堂发黑,头顶有煞,是孽缘缠身啊。
我心里骂开了,脸上还得装出惊恐。
大师,那……那怎么办啊
好办。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红漆画着歪扭的符咒。
此乃开光护身符,能驱邪避祸,保你平安。原价九千九百九十八,看在你是张大姐家人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八千八。
我看着那块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价不超过五块的木牌,差点没绷住。
骗子都这么没新意了吗
我捂住包,面露难色,大师,我……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心不诚,则不灵。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
大师您别误会!我赶紧说,我是真心想求的。这样,我先付您两千定金,这是我老公让我孝敬您的,您看行吗
我把沈巍给的两千块钱拿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玄尘看到钱,脸色又缓和了。
嗯,孺子可教也。他把钱收进抽屉,护身符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取。
我假意千恩万谢地离开。
出门拐进楼梯间,我拿出手机,按下了停止录音。
4
从道场回来,我把录音反复听了几遍。
那个大师的声音,粗俗、贪婪,没有半点道骨仙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把我婆婆和老公骗得团团转。
晚上,沈巍回来,问我见大师的情况。
我把大师那套孽缘缠身的说辞学了一遍,然后唉声叹气。
老公,大师说我煞气太重,要八千八的护身符才能化解。我没那么多钱。
沈巍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钱是小事,你的平安最重要。他直接给我转了一万块,明天再去一趟,把护身符请回来。顺便再替我给大师包个大红包,感谢他照顾咱妈。
我看着手机上到账的提醒,心里不是滋味。
对自己老婆都没这么大方过。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个破旧的商住楼。
玄尘看到我,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
我把剩下的钱和沈巍给的红包一起奉上。
大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掂了掂红包的厚度,满意地点点头,把那个五块钱的木牌递给我。
拿去吧,贴身佩戴,百无禁忌。
我接过木牌,装出热泪盈眶的样子。
大师,您真是活菩萨!我婆婆总说,您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说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那是自然。玄尘被我捧得晕头转向,话也多了起来。
你婆婆那人,耳根子软,就是笨了点。不过嘛,傻人有傻福,遇到了我,也算是她的造化。
我心里冷笑,嘴上附和,是是是,我婆婆能遇到您,是她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大师,我听我婆婆说,她还买了份保险,受益人是您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玄尘起了疑心,话音一顿。
我赶紧解释,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我婆婆真是太有诚心了。她这是把您当亲儿子看待了。
他显然很吃这套,得意的神色再也藏不住。
哼,算她有点良心。我跟她说,那是‘功德金’,她死了以后,这笔钱我会用来给她做水陆道场,超度她往生极乐。不然就她那点业障,下辈子得投胎做畜生。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怒火中烧。
这已经不是骗钱了,这是在咒人死。
我强压着怒气,继续套话。
大师,您真是深谋远虑。不过,这事儿我老公还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
他敢!玄尘一拍桌子,露出了抠脚大汉的本色。
他要是敢叽歪,我就让你婆婆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你看他怕不怕!
再说了,你老公不也挺信我的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
我垂下头,压住心里的火。
很好,录音很清晰。
5
婆婆很快就出院了。
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她对玄尘大师更加死心塌地。
她说,是大师的法力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为了感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她宣布,要请大师来家里做一场祈福驱邪的大法事。
大师说了,咱们家风水不好,阴气太重,所以才招灾。必须得做场大法事,把家里的邪祟都赶走,才能转运。
婆婆在客厅里唾沫横飞地宣布,沈巍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妈说得对,是该好好弄一下。钱不是问题。
我看着这对被洗脑的母子,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妈,请大师来家里,得花不少钱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婆婆一脸理所当然,大师说了,这场法事要动用他的本命元神,耗费巨大。开坛费、材料费、辛苦费,加起来一共要二十万。
二十万!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不是太多了点
多什么多!婆婆瞪了我一眼,二十万能买来全家平安,你还嫌多你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沈巍也帮腔,林舒,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这是个好机会,一个把那神棍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法事定在周末。
那天,玄尘带着两个小道童,拎着大包小包的法器来了。
那些所谓的法器,就是些铃铛、木剑、黄纸朱砂,廉价又滑稽。
大师在客厅中央设了个法坛,不过是一张铺了黄布的桌子。
他装模作样地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两个小道童在旁边烧着黄纸,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
婆婆和沈巍跪在地上,一脸虔诚,跟着大师的节奏磕头。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大师终于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好了,邪祟已除。但要永保平安,还需最后一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这里面是镇宅之宝,但需要用你们家最重要的东西来‘开光’,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婆婆立刻问:大师,什么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东西
大师转了一圈,手指最后点向了保险柜。
财乃养命之源。把你们家的房产证、银行卡、存折,都拿出来,放进这个锦囊,由我带回道场,日夜诵经加持七七四十九天。如此,方能保你们家财运亨通,富贵百年。
婆婆和沈巍一听,没有半点怀疑,立刻就要去开保险柜。
我心头一紧,时机到了。
等一下!我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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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我走到法坛前,看着玄尘,一字一句地说:大师,您这么厉害,不如先算算,您今天有什么血光之灾
玄尘的脸色沉了下来。
婆婆冲我吼道:林舒,你疯了!敢对大师不敬!
沈巍也过来拉我,你别在这儿捣乱!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玄尘,大师,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算算,警察什么时候到
玄尘显出慌乱,但很快又强作镇定。
女施主,你煞气缠心,已经神志不清了。再胡言乱语,休怪贫道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妖孽!
他举起手里的木剑,朝我比划。
我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笑了。
收我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收场吧。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客厅的蓝牙音箱里,立刻传出了玄尘粗鄙的声音。
……草,那老娘们真他妈烦,天天问老子什么时候能发财……老子他妈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儿装神弄鬼
玄尘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
婆婆和沈巍都愣住了,看看音箱,又看看大师,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婆婆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理她,继续播放下一段录音。
你婆婆那人,耳根子软,就是笨了点。不过嘛,傻人有傻福,遇到了我,也算是她的造化。
……我跟她说,那是‘功德金’,她死了以后,这笔钱我会用来给她做水陆道场,超度她往生极乐。不然就她那点业障,下辈子得投胎做畜生。
他敢!他要是敢叽歪,我就让你婆婆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你看他怕不怕!
一段段录音,重重地砸在婆婆和沈巍的心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玄尘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那两个小道童见势不妙,早就溜了。
骗子!你这个天杀的骗子!
婆婆最先反应过来,发疯般扑上去,对着玄尘又抓又打。
还我的钱!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沈巍也傻了,他呆呆地站着,看看他妈,又看看我,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沈巍,现在,你还觉得他是大师吗
他猛地抬头,脸上混杂着震惊、羞耻和愤怒。
林舒,是你……是你设计的
设计我笑了,我只是把真相摆在你们面前。是你们自己瞎了眼,把骗子当活菩萨供着。
我早就提醒过你,是你自己不信。
你……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女人,心机太深了!
总比没心没肺的蠢货好。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是我报的警。
警察后面,还跟着几位神情激愤的中年男女。
他们都是我根据玄尘的账本联系到的受害者。
原来,被骗的不止我们一家。
这个玄尘,用同样的套路,骗了十几个家庭,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
人证物证俱在,玄尘大师的修行之路,到此为止了。
6
玄尘被警察带走了。
那几个受害者也跟着去录口供,临走前,他们看我们家的那种眼神,充满了同情和鄙夷。
屋子里一片狼藉,黄纸、香灰撒了一地。
婆婆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没了精气神。
沈巍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收拾着残局。
我看着他,心里不起一丝波澜。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我们谈谈吧。我开口。
他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谈什么
离婚。
我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猛地转过身,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道,这日子,我过够了。
就因为这点事他冲到我面前,眼睛通红,林舒,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和我妈不对,我们是蠢,是糊涂!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离婚吧!
这点事我看着他,觉得无比讽刺,沈巍,在你眼里,被骗了几十万,差点连你妈的命都搭进去,只是‘这点事’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根本不信任我,不尊重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外人,对吗
我……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在你和你妈的心里,那个骗子比我重要得多。我苦口婆心劝你们,你们当我是妖言惑众。那个骗子随便放个屁,你们都当是圣旨。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下来。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这几年瞎了眼的付出。
一直没出声的婆婆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
不能离……不能离……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沈巍的胳膊。
儿子,不能离婚啊!我们家已经够丢人了,再离婚,妈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是她要离!不是我!沈巍甩开她的手,烦躁地低吼。
那你就求她!跪下求她!婆婆推着他,是我们的错,你给她道歉,求她原谅!
我看着眼前这出母子情深的戏码,只觉得恶心。
早干嘛去了
不用求了。我擦干眼泪,我主意已定。
林舒!沈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力气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是你逼我的。我用力甩开他,沈巍,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个骗子就能解释的。是你,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家人。
你和你妈,才是一家人。我,永远都是外人。
说完,我转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沈巍的咆哮和婆婆的哭喊,心里一片死寂。
这场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
7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巍不再对我大吼大叫,而是试图讨好我。
他开始早早下班,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一塌糊涂。
他会买我喜欢吃的零食,买我喜欢的花。
婆婆也不再对我横眉冷对,看到我甚至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天真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
我没有回应他们的示好,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我只是在默默地收集东西。
这些年沈巍给我转账的记录,他给婆婆转账的记录,家里的大额开销,还有那份以玄尘为受益人的人寿保险复印件。
那个骗子玄尘,为了让我们相信他,曾经给我们看过他的功德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香火钱的来历和金额。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拍了照。
这都是证据。
证明这个家里,财产是如何被挥霍的,人心是如何被蒙蔽的。
一周后,我约了沈巍在外面谈。
他以为我是回心转意了,特意订了一家高档餐厅。
我看着他殷勤地为我拉开椅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把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推到他面前。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舒,你还来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看着他,语气不容动摇。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你。车子归我。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他拿起协议,草草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撕碎,扔在我脸上。
我不同意!他低吼道,引来邻桌的注目。
林舒,你别太过分!你以为你抓住了我家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不是在为所欲为,我只是在拿回我应得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沈巍,如果你不同意协议离婚,那我们就法庭见。
你觉得,把你们家请大师、买保险、差点闹出人命的事都捅到法官面前,好看吗
你敢!他气得脸都白了。
你看我敢不敢。我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是他和婆婆跪在玄尘面前磕头的照片,还有那本功德簿的照片。
你……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沈巍,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对你,对你妈,都不好。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民政局门口见。你不来,就等法院的传票。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8
我以为沈巍会为了面子,选择妥协。
没想到,我低估了他的无耻。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拨人。
是我的父母。
他们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沈巍和婆婆一左一右地陪着,婆婆的眼睛还是红的,像是刚哭过。
我一进门,我妈就站了起来。
小舒,你过来。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巍都跟我们说了。我爸沉着脸开口,小舒,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为了一点小事就闹离婚,你是不是太任性了
一点小事
我看向沈巍,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得意。
恶人先告状,他倒是玩得溜。
爸,妈,你们知道的‘小事’是什么我问。
不就是……你婆婆身体不好,信了些偏方,被骗了点钱吗我妈说得小心翼翼,沈巍说了,钱都已经追回来了。人没事就好。
被骗了点钱我气笑了,妈,你知道那个骗子让我婆婆去48度的天台晒太阳吗你知道我婆婆买了五十万的人寿保险,受益人是那个骗子吗
我父母都惊呆了。
什么还有这事
我看向婆婆,她心虚地别过脸。
我再看向沈巍,他脸色一变,冲我吼道:林舒,你胡说什么!保险的事早就退了!
退了就等于没发生过吗我反问,沈巍,你请我爸妈来,是想让他们劝我别离婚,对吧
你把我塑造成一个任性、无理取闹的坏女人,把自己说成一个忍辱负重的好丈夫。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我没有!他还在狡辩。
够了!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指着沈巍,你这个臭小子!你就是这么对我们家女儿的
我妈也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把女儿交给你,不是让你这么欺负的!离婚!必须离婚!
沈巍彻底傻了。
他没想到,搬来的救兵,瞬间倒戈了。
婆婆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开始她的表演。
她扑通一声跪在我父母面前,抱着我妈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
亲家母,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老糊涂,是我对不起小舒!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别让他们离婚啊!
她一边说,一边真的开始磕头,砰砰作响。
我冷眼看着,只觉得无比厌烦。
这一套,她在我面前演过无数次了。
我爸妈心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沈巍见状,也立刻跪了下来。
爸,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对林舒,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在演戏。
9.
我父母最终还是被他们母子俩的苦肉计说动了。
他们把我拉到一边,劝我。
小舒,你看他们也知道错了。要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是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看沈巍也挺有诚意的。
我看着我爸妈于心不忍的脸,心里一阵无力。
他们不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我把父母送走,回到客厅。
沈巍和婆婆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见我回来,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别演了,我爸妈走了。
沈巍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
婆婆也慢吞吞地站起身,揉着膝盖。
林舒,你爸妈都劝你了,你看……沈巍还想说什么。
我打断他,我还是那句话,离婚。你不同意,我们就法庭见。
你!他气结。
还有。我转向婆婆,妈,以后别再玩这种下跪的把戏了,没用。您省点力气,好好保养身体吧,毕竟,保险公司可不会再给您第二次机会了。
我的话是根针,狠狠扎在婆婆心上。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巍见他妈受了刺激,又想冲我发火。
我先他一步开口:沈巍,我劝你冷静一点。闹到法庭上,丢人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妈。你想让她一把年纪了,还站在被告席上,被别人指指点点,说她是如何愚蠢,如何差点害死自己吗
他僵住了。
我知道,我抓住了他的软肋。
他可以不要脸,但他不能让他妈跟着他一起丢尽脸面。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我扔下最后一句话,回了房间。
这一次,我知道,他会来。
10.
第二天,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沈巍才姗姗来迟。
他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一夜没睡的样子。
你真的想好了他问我,声音嘶哑。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办手续的过程很快,快得有些不真实。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里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
沈巍站在台阶下,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以后……有什么打算
开始新生活。我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笑了笑,不必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把他和那段不堪的过去,远远地甩在身后。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
玄尘因为诈骗数额巨大,被判了重刑。
那些被骗的钱,大部分都被他挥霍一空,追回来的寥寥无几。
沈巍家为了还债,卖掉了市区的房子,搬到了郊区。
婆婆受了巨大的打击,一病不起,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整天念叨着是自己害了儿子。
沈巍一个人要工作,要还债,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过得焦头烂额。
有一次,我在超市偶遇他。
他比以前瘦了也老了很多,两鬓都有了白发。
他看到我,想上来打招呼,又有些迟疑。
我只是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推着购物车,和他擦肩而过。
我们之间,早已是陌路人。
我用离婚分到的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
工作很顺利,我还利用业余时间报了班,学习自己一直想学的插画。
生活平静而充实。
周末的午后,我喜欢泡一杯咖啡,坐在阳台上画画。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看着画纸上逐渐成形的绚烂色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笔尖落下最后一抹亮色,一如我此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