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合,城里人都说我天生带衰。
十二岁那年,一场大火烧光了我家米仓,也带走了我所有家人。我成了孤女,怀里只剩一张随时会被夺走的地契。
全城视我为不祥之人,唯有我爹最大的生意对头,谢家的独子谢无忧,一袭白衣立于我家废墟前,递上一纸婚约。
苏合,嫁给我,我护你一世周全。
我死死攥着那张地契,看着这个间接害我家破人亡的男人。那些摧毁我苏家的意外,桩桩件件都让谢家获利。如今,他还要我最后的栖身之地。
1.
我爹的头七刚过,谢无忧就来了。
他站在被烧成焦炭的门楣下,白衣胜雪,与我身后这一片狼藉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的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苏合,节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抱着膝,坐在门槛上,怀里揣着那张冰凉的地契。这是我家最后的东西了。
街坊邻居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谢家大公子来了。
还来做什么苏家都这样了,还不是被她克的。
谢家跟苏家斗了半辈子,这下好了,苏家没人了,谢家赢了。
谢无忧仿佛没听见,他让管家把木匣打开。
里面是一纸婚约。
不知是何时定下的。我爹曾视若珍宝,说这是给我未来最大的保障。
我只知后来谢家生意越做越大,手段也越来越不光彩,我爹便绝口不提此事。
婚约仍在,谢无忧看着我,眼底情绪难辨,苏伯父不在了,但我会履行承诺。嫁给我,苏家剩下的一切,我帮你守着。
我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眼中满含怨念盯着他。
我出生时,苏家最大的绸缎庄失火,谢家的布行趁机吞并了我们所有客源。
我三岁时,运货的船队在运河遇上暗礁,损失惨重,谢家的船队却在那之后开辟了新的水路,日进斗金。
如今,我家米仓一场大火,烧死了我全家。转头,官府就把城内米粮的调度权,交给了存粮最多的谢家。
十二岁的我突然无依无靠,懵懵懂懂的我下意识的就说：好啊。
2.
谢无忧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他愣了一下。
我扶着烧焦的门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成婚前,我住在苏家老宅,你不能干涉。我指了指身后的废墟,我会自己修好它。
第二,你谢家的人,不准踏进这里一步。
第三,我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把我爹娘和家人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他谢无忧,是怎样迎娶我这个天煞孤星的。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走后,谢家的管家留了下来,带着银两和工匠,只用了三天,就将灵堂搭好,棺椁备齐。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纸钱纷飞,几乎遮蔽了天日。
我穿着孝服,跪在灵前,身后是谢无忧。
他同样一身素缟,陪我一起跪着,接受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注视。
那些曾经对我避之不及的商户,此刻都换上了悲戚的面孔,对着我爹娘的牌位一拜再拜。
苏小姐节哀,以后有谢公子照应,苏老爷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是啊是啊,谢公子仁义。
我听着这些虚伪的奉承,一声不吭地烧着纸钱。
火光映在我脸上,我看到谢无忧的侧脸,线条冷硬。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收回视线,将一张纸钱投进火盆,只是在想,谢公子这份仁义,能持续多久。
火苗轰地一下蹿高,差点燎到他的衣袖。
他没有躲,只是淡淡地说：会比你想象的久。
3.
丧事过后,谢家的人如约全部撤走。
偌大的宅子,只剩下我一个。
谢无忧派人送来了米面粮油,都被我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任其日晒雨淋。
他似乎很有耐心,送来的东西坏了,第二天便会有新的补上。
我则用他为我爹娘办丧事剩下的银子,雇了两个最便宜的工匠,一点一点地修葺被烧毁的后院。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里和泥,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是钱掌柜,以前我爹最信任的账房先生。
米仓失火那天,他正好回乡探亲,躲过一劫。
小姐,他看着我满身泥污,眼圈红了,您怎么在做这些粗活
我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钱叔,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谢公子的事……小姐,你万万不能嫁给他啊！钱掌柜一脸急切,苏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谢家在背后搞的鬼！
我心里一动,停了下来：钱叔,你知道什么
绸缎庄那场火,我后来偷偷查过,根本不是意外！有人在后巷看到过谢家的管事鬼鬼祟祟！钱掌柜压低了声音,还有这次米仓……太巧了,实在太巧了！
这些猜测,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我看着他：钱叔,你愿意帮我吗
钱掌柜重重点头：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这条命,早就该报给苏家了！
我将怀里那张地契拿了出来。
这是苏家最后的地了。钱叔,我想把它……盘活。
钱掌柜看着那张地契,眼神里燃起了光。
就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盘活凭你们
谢无忧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我手里的地契,最后落在钱掌柜身上。
我记得你,钱账房。怎么,主子没了,还想撺掇着小主子,拿鸡蛋碰石头
4.
钱掌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道：谢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苏家待你不薄,你却……
我如何谢无忧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苏合,这就是你找的帮手一个连自己的主家都护不住的老账房
我捏紧了地契,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他忽然笑了,伸手夺过我手里的地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忘了,你是我未来的夫人。
钱掌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想抢地契！
抢谢无忧将那张单薄的纸张在指尖把玩,我只是替我未过门的妻子,保管它而已。
他转向钱掌柜,眼神骤然变冷：至于你,苏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就别怪我不客气。
钱掌柜被他的气势所迫,后退了两步,最终不甘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院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将地契递还给我：收好。别再让不相干的人碰它。
我没有接。
谢无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娶你,护你一世周全。
用这种方式我指着钱掌柜离开的方向,赶走所有想帮我的人,然后让我只能依靠你
依靠我,不好吗他反问。
我气笑了：好谢无忧,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苏合,别用这种话激我。
我偏要说！我上前一步,夺回地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家绸缎庄的火,我家运货船的难,还有这场要了我全家性命的大火！哪一件没有你谢家的影子！你现在惺惺作态给谁看！
我把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全都吼了出来。
他只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直到我说完,他才叹了一口气。
说完了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脸颊,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泥灰。
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无处撒气。
5.
之后的日子,谢无忧没有再来。
但他的人,却无处不在。
我出门买米,米店老板会多送我一袋面。
我上街裁衣,布庄掌柜会给我算最便宜的价钱。
我心里清楚,这都是谢无忧在背后安排的。
他赶走了钱掌柜,却又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试图软化我,控制我。
我偏不让他如愿。
我将那张地契上的地,分成了十块,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城里最穷的几户人家。
我不要租金,只要他们收成后,将其中一成的粮食给我就行。
消息传出去,全城哗然。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败家。
那块地是城郊的良田,若是卖给大户,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却把它分给了最没有油水可捞的佃户。
钱掌柜偷偷跑来找我,一脸痛心疾首：小姐！你这是何苦！这是老爷留给你最后的念想了啊！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钱叔,死物是念想,活人也是。我爹活着的时候,也时常周济穷人。
送走钱掌柜,我独自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快就会传到谢无忧的耳朵里。
我等着他来质问我,等着他来对我发怒,我便好再讥讽他一番。
可我等来的,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和谢府的管家。
苏小姐,公子请您过府一叙。
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跟着管家,第一次踏进了谢家的大门。
谢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连地上的青石板都光可鉴人。
谢无忧在书房练字,见我进来,便放下了笔。
来了
你找我做什么我开门见山。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沓纸：看看吧。
我走过去,拿起一看,皱起眉来。
这些是那些佃户的租契字据。
只是上面,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条款。
我帮你把租契完善了一下。谢无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那份,太儿戏了。人心叵测,口头约定,是靠不住的。
我翻看着那些条款,里面详细规定了收成的分配,灾年的应对,甚至还有土地续租的优先权。
每一条,都像是在为那些佃户着想,却又在无形中,将他们和这片土地,和我,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
没什么意思。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
苏合。
他写我的名字。
我只是在教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家主。
6.
我拿着那沓完善后的租契,走出了谢府。
心里五味杂陈。
我本想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激怒他,逼他露出真面目。
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帮我堵上了所有的漏洞。
接下来的几年,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我长到了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
城里关于我和谢无忧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我那些田产的议论。
当初那些穷苦的佃户,在我给的优惠条件下,将那片地伺候得极好。第一年,我就收回了成本。第二年,便开始盈利。
我用赚来的钱,修好了苏家老宅,还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子,卖一些自己琢磨出来的香料。
生意不大,但足够我安身立命。
这期间,谢无忧一次都没有来打扰过我。
但他的人情,却依旧无处不在。
我的香料铺子开张,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夫人小姐,都来捧场。
我的佃户遇到麻烦,去衙门报官,总能得到最公正的处理。
直到那天,钱掌柜又一次找到了我。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神情却异常激动。
小姐！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钱叔,你慢点说,找到什么了我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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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证！我找到了当年绸缎庄失火时的人证和他手上的物证！他死死抓住我的手,那人亲眼看到,是谢家二爷,谢无忧的亲叔叔谢亭,派人放的火！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谢亭,那个在谢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终日只知斗鸡走狗的闲人
消息可靠吗我有些激动。
千真万确！那人当年是谢亭手下的一个小厮,后来怕被灭口,逃回了乡下,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钱掌柜激动地说,小姐,这次我们一定要把谢家告上公堂,为您,为老爷报仇！
我看着他激动的脸,心里却是无臂凌乱。
谢亭……谢无忧……
这叔侄二人,到底在唱哪一出戏欲擒故纵还是挖坑等我自己跳进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钱叔,这件事,先不要声张。那个证人,你把他藏好。
小姐钱掌柜不解。
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谢二爷。
7.
我打听到谢亭常去的酒楼,换了一身男装,找了过去。
隔着屏风,我看到谢亭正和几个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满面红光。
他的作风看起来,不像个能谋划惊天大案的主。
我让小二给他送去一壶最好的醉春风。
谢亭喝了一口,大声赞好,问是谁送的。
我让小二回话：是一位故人。
谢亭起了疑心,派人过来查看。
我早已离开。
一连三天,我都用同样的方式,给他送酒。
到了第四天,谢亭终于坐不住了。
他遣散了身边的朋友,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等着我出现。
我推门而入。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我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女儿家的发髻。
谢二爷,不认识我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苏……苏家丫头
看来二爷记性不错。我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今天来,是想跟二爷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四年前,我家绸缎庄那场火,是你放的吧
我问得直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谢亭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小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是吗我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佩,放在桌上。
那这个,二爷总该认识吧
那是我从钱掌柜找到的证人那里拿来的。据他说,这是当年放火的人不小心遗落的,上面刻着一个亭字。
谢亭看到玉佩,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猛地站起身：胡说八道,这一定是谁从我这偷走的,你想怎么样,快还我。
我想怎么样我看着他的表现笑了,心中更加笃定,把玉佩放入怀中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谢无忧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他看都没看谢亭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谁让你来的
8.
他的手劲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放开！我挣扎。
他却抓得更紧,目光冷得像冰：跟我回去。
谢无忧！一旁的谢亭突然大叫起来,你这个侄子是怎么当的！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到你亲叔叔头上了
谢无忧这才看向他,冷冷的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闭嘴。
谢亭瞬间噤声,脸上满是畏惧。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谢无忧将我一路拖出酒楼,塞进他的马车。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去找他做什么他压着怒火开口问我。
找他算账。我揉着发红的手腕,恨恨的回答。
算账就凭你他嗤笑一声,苏合,你是不是觉得这几年顺风顺水,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以为谢亭是什么人他背后牵扯的东西,是你惹得起的吗
我惹不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我反问。
那是我的事！他突然拔高了音量,我说了,我会处理！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你怎么处理像这四年一样,把我当金丝雀一样养着,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不让我碰我直视着他,谢无忧,你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想囚禁我
他被我问得无语,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马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态度软了下来：苏合,别再查了。算我求你。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脆弱的情绪。
我心里一颤,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不行,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他闭上眼,脖子绷得紧紧的。
真相,你承受不起。
马车停在了苏家老宅门口。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我以为这次不欢而散后,我们又会陷入新一轮的冷战。
没想到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我。
9.
是当朝七皇子裴昭,裴昭是微服来的,只带了一个随从。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气质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两道上挑的纹路。
早就听闻苏小姐的香料独步全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拿起我铺子里的一块香饼,放在鼻尖轻嗅。
我有些意外：殿下谬赞了。
我不好此道,他放下香饼,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感兴趣的,是苏小姐这个人。
我心中有些戒备,面上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裴昭的眼神很认真,苏小姐以一己之力,在短短四年间,将苏家从一片废墟中恢复如初,这份胆识和魄力,实在令人佩服。
接着他话锋一转：只是,有谢无忧那样的婚约在身,小姐的才华,恐怕很难有真正施展的一天吧
我的心中防范更重了。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和小姐做个交易。裴昭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深意,我帮你摆脱谢无忧,你,帮我做事。
帮你做什么事
扳倒谢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谢家如今在城中势力盘根错节,官商勾结,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商户。
而且一个皇子,为什么要对付谢家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裴昭缓缓道：谢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尤其是谢无忧,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这样的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他看着我：我知道,苏小姐和谢家有血海深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我沉默了。
我恨谢家,恨谢无忧。我做梦都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和皇子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裴昭站起身,三日后,城西的静安茶楼,我等小姐的答复。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铺子里坐了很久。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谢无忧。
他看起来喝了酒,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却异常清明。
你见七皇子了他问。
是。我没有否认。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将我逼至墙角,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
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能帮我。我仰头看着他,帮你我摆脱你,帮你我……报仇。
他的身体僵住,眼神中满是复杂。
不准。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苏合,我不准你跟他走。
10.
你凭什么不准我冷笑,凭一纸我从未承认过的婚约还是凭你谢家害死我全家的血债
我没有！他突然低吼道,我没有害你家人！
那你敢说,我家的事,跟你谢家没有一点关系吗我逼问。
他放在我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有关系,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现在还不能知道！
我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
我用力推开他：谢无忧,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靠在门框上。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苏合,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是你逼我的。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好……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苍凉和自嘲,好一个,是你逼我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转身,踉跄着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和决绝。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这几年,如果不是他一直暗中照顾我,我恐怕也无法安身立足；可恨的是为什么是他谢家害我如此！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三日后,我如约去了静安茶楼。
裴昭已经在等我了。
看来,小姐已经有答案了。他为我倒了一杯茶。
我没有碰那杯茶,只是看着他：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
裴昭笑了：当然。
他告诉我,谢家最大的倚仗,是他们掌控了城中近七成的粮草生意,甚至暗中与军方有勾结,偷运军粮。
这是杀头的大罪。
而裴昭的目的,就是找到他们偷运军粮的证据,一举将谢家连根拔起。
谢家行事一向谨慎,账本都做得天衣无缝。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谢无忧。裴昭看着我,他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所有的核心机密,只有他知道。
所以,你要我从他身上下手
没错。裴昭的眼神变得锐利,苏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唯一的软肋。只有你,能让他放松警惕。
原来裴昭看中的,从来不是我的经商才能,而是我这个谢无忧未婚妻的身份。
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颗棋子。
可我没有其他选择,想报仇只有依靠皇室。
我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好,我答应你。
11.
我开始主动接近谢无忧。
我给他送去亲手做的点心,他没有吃,但也没有扔。
我甚至会去谢府找他,陪他下棋,看他练字。
他对我,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但我们之间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至少,他不会再用那种充满痛苦和压抑的眼神看我了。
这天,我照例去谢府找他。
却在书房门口,听到了他和谢亭的争吵声。
无忧！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个苏家丫头,就是个祸害！你为了她,一再地坏我的事！是谢亭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的事,还轮不到二叔你来质问。谢无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能坐得稳今天这个位置谢家能有今天的风光
所以,这就是你打着谢家的名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的理由
我为非作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倒是你,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我告诉你,我最近在谈一笔大生意,能让谢家的财富再翻一番！你最好别给我捣乱！
大生意谢无忧冷笑一声,是跟北境军的生意吧
谢亭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心头一跳。
北境军,不正是裴昭提到的,与谢家勾结的军队吗
我不敢再听下去,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家,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裴昭。
裴昭听后,大喜过望。
太好了！只要能拿到他们交易的证据,谢家就死定了！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证据
这就要靠苏小姐了。裴昭看着我,笑容温和,后天是谢家老爷子的祭日,谢无忧一定会去城外的祖坟祭拜。到时候,我会派人引开他。你要做的,就是潜入他的书房,找到那本记录着军粮交易的密账。
他的书房,每天都有家丁守着……
放心,裴昭打断我,我已经买通了他书房外的一个小厮。他会给你留门。
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我的心,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12.
谢家老爷子祭日这天,天色阴沉。
我按照计划,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参加祭拜。
谢无忧派人来问过一次,我让丫鬟回话说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他没有再多问。
等到傍晚,我估摸着他们已经去了城外,便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了谢府。
一切都和裴昭说的一样。
书房外的小厮,果然给我留了一道门缝。
我闪身进入,心怦怦直跳。
谢无忧的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
要在这么多书里找到一本密账,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搜索。
裴昭给我的线索是,密账藏在一个暗格里,而打开暗格的机关,与一幅画有关。
书房里挂着好几幅画。
我一幅一幅地检查,终于在角落里一幅不起眼的山水画后面,摸到了一个凸起。
我用力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旁边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里面,赫然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
我心中一喜,正要上前,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
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谢无忧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一个圈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为什么不知是做贼被发现害怕,还是愤怒,我竟然在发抖。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眼神里是失望和痛心,苏合,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
机会我突然不紧张了,惨笑一声,你给我的,是欺骗,是囚笼！
欺骗他走到我面前,指着那个铁盒,你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你打开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铁盒。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要打开。
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铁盒没有上锁。
我轻轻一掀,就打开了。
里面,没有我以为的密账。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件,和一张陈旧的地契。
那张地契,我再熟悉不过。
是我家绸缎庄的地契。
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我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上,是我爹熟悉的字迹。
写给,谢无忧的。
13.
无忧贤侄,见字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苏伯父已不在人世……
信里的内容,像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同样也解开我心中许久的心结。
我爹在信里说,他早已察觉到谢亭的狼子野心,知道他迟早会对苏家下手。
但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他会用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账本,也烧掉了谢亭觊觎苏家产业的念想。
然后远走他乡安度晚年。
他找到了谢无忧,将我托付给了他。
他知道,只要苏家成了一片废墟,谢亭就不会再感兴趣。
而他留给谢无忧的那张地契,是是他暗中转移的所有银两,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小宅子。
……无忧,苏家偌大家业,我信不过任何人,唯独信你。只因你心性纯良,像极了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阿合这孩子,命苦,性子又烈又单纯,我怕她被奸人所骗。我走后,她身边只剩下你。望你看在你父亲与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护她周全,待她及笄,便履行婚约。苏家所有财产,皆为她的嫁妆……
信纸,从我指尖滑落。
我浑身都在抖,几乎站立不稳。
为什么……我抬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谢无忧的眼底,满是苦涩,告诉你你爹为了保住你,不惜烧掉祖产,自毁基业你太小,太单纯,根本不懂这世间的勾心斗角,我告诉你只是害你！
他弯腰,捡起那封信。
苏合,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残忍。我宁愿你恨我,至少,能让你活下去。
我看着他,心如刀绞。
我想起这四年来,他对我的种种。
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甚至还联合外人,来对付他。
裴昭……我喃喃道,裴昭他……
他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谢家。谢无忧打断我,声音冷得像冰,他的目标,是我。或者说,是我手上,那份能证明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我愣住了。
什么
谢亭,早就被他收买了。谢无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所谓的军粮交易,不过是他们叔侄二人,演给我看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引你入局,让你来我书房,偷走这个铁盒。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盒子：因为这里面,除了你父亲的信,还有一份……真正的账本。
他从铁盒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裴昭是如何通过谢亭,将北境的军防图,卖给敌国的。
14.
我彻底呆住了。
谢亭和裴昭是一伙的。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谢无忧手里的这份证据。
而我,就是他们用来盗取证据的,最关键的棋子。
那……那米仓那场火……我爹娘……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是一场意外。谢无忧的眼神黯了下去,苏伯父本想自己安排好动手放火,而谢亭先一步发难放了火,想接机趁乱取走地契产业,却不想火势太大……
他看着我,眼底是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现在怎么办我慌了神,裴昭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
别怕。谢无忧握住我手,有我在。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火光,映亮了窗纸。
谢无忧！交出证据！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谢府！
是裴昭的声音。
他终于撕下了温润如玉的假面,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谢无忧将我护在身后,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殿下好大的阵仗。
少废话！裴昭的声音里满是急不可耐,把东西交出来！
东西就在这里,谢无忧举起那本账册,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随即,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
保护公子！
是谢府的护卫。
谢无忧拉着我,走到书房的另一侧,推开一扇暗门。
从这里走,去城西的别院,那里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我抓住他的衣袖。
我自有办法脱身。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他用力将我推进暗道,然后关上了门。
黑暗中,我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心急如焚。
我摸索着,找到了暗道的另一个出口。
出口,在后花园的假山里。
我悄悄探出头,看到前院火光冲天。
裴昭带来的人,和谢府的护卫,已经杀红了眼。
我看到谢无忧,被几个人围在中央,虽然身手很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伤口。
不远处,谢亭正一脸阴狠地看着他,旁边站着的,是裴昭。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柴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不是天生带衰吗
不是所有人都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灾祸吗
那好。
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灾祸。
15.
我悄悄潜入柴房,找到了火折子和桐油。
我将桐油,尽数泼洒在干柴之上。
然后,我划亮了火折子。
火苗,舔舐着我的指尖,带来灼热的痛感。
我没有犹豫,将它扔进了柴堆。
火,轰然燃起。
火光,映红了我的脸。
我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笑了。
着火了！后院着火了！
有人发现了火情,大声呼喊起来。
混乱,瞬间加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吸引。
裴昭和谢亭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可能以为有援军,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趁乱,又跑到前院,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谢无忧。
你怎么回来了！他看到我,又惊又怒。
我不会一个人走。我架起他的胳膊,我爹把我托付给你,你不能死。
火势蔓延得极快,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裴昭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
我们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就在我以为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禁军在此！所有人都放下武器！
为首的,是一名身披铠甲,面容威严的将军。
裴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皇叔……您怎么来了
皇叔
我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将军。
他没有理会裴昭,而是翻身下马,径直向我们走来。
他的目光,落在谢无忧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没事吧
谢无忧摇了摇头,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
拿下！被称为王爷的男人一声令下,禁军便如潮水般涌上,将裴昭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谢亭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一箭射穿了小腿,惨叫着倒在地上。
裴昭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为什么……他喃喃道,您怎么会知道……
王爷冷哼一声,从谢无忧手中接过那本账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吗
他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我,又看向谢无忧,语气缓和了些。
这里交给我。你带她先走。
谢无忧点了点头,扶着我,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了谢府。
走出那片火海,我回头望去。
曾经富丽堂皇的谢府,此刻正被大火吞噬,就像四年前,我家的那场火一样。
一场大火,带走了我的所有。
另一场大火,却带来了新生。
我看着身边的谢无忧,他的侧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沾着血污,却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
你……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他为什么会认识王爷
他和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却只是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释然。
苏合,他说,都结束了。
我和他的恩怨,苏家和谢家的纠葛,都在这场大火里,画上了一个句点。
我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