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被送到角斗场。
高台上,看着我浴血奋战的人,是对我宠溺入骨的夫君。
我需要杀死另外二十九个女孩,否则,就会被异兽吃掉。
不巧的是,她们每一个人都比我厉害。
1
我是被一阵有规律的滴答声惊醒的。
那种声音……很粘稠。
睁开眼时,昏暗空旷的空间中,一双绣花鞋映入我的眼帘。
这双鞋,属于一位被吊在空中的女子的脚。
我明白了。
这只是一场噩梦。
既然是梦,就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往上看。
果然,一个身着红嫁衣的美人被吊在我身前,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即将凝固的暗红色液体,从她脖子上的伤口中溢出,在地面上汇成了一小滩。
滴答。
滴答。
这就是那声音的来源。
2
我的腿有点麻。
低头,发现自己也穿着红嫁衣,和我现实中穿的那一身是一样的。
更诡异的是,在我周围,有一群女孩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们身着各式各样的红嫁衣,雪白的脸颊低垂,神情悲哀而麻木。
真是一个逼真的噩梦啊……
这不是梦。沉冷的男声从黑暗中响起。
而是你们即将面对的现实。
一个陌生男人从阴影中走出,面容冷硬,交握在胸前的手臂充满力量感。
欢迎来到『凤燎祭』竞技场,我是你们的训练官——陆宸。
从今夜开始,你们不再是新嫁娘,你们各自的夫君再也不会出现。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在我脸上停驻一瞬,又很快移开。
要想活下去,最好乖乖听话。
3
名叫陆宸的男人转身离开,似乎对我们失去了兴趣。
另一名高瘦男子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宣布:
接下来的比赛规则,我只说一遍。
你们将参与一系列试炼,无论是四肢残缺还是受内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上场。
若撑不过试炼,或者主动弃权,你们会被送入角斗场地下,成为异兽的点心。
逃跑者,就是这个下场。
他走到那双悬空的绣花鞋下方,抬手一拨。
被悬挂的女子身躯随之摇晃。
一只绣花鞋脱落,落入地面那摊浓稠的血泊中,发出啪嗒一声。
这声音彻底击垮了某一个新嫁娘。
她踉跄着站起身,朝竞技场最黑暗的角落跑去,口中喃喃:
这是一场梦,我要醒过来……
才跑出几步——
嗖!
一支黑箭没入了她的脊背。
她倒下去,红嫁衣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下,她的噩梦真的醒了。
高瘦男人的视线没有偏移分毫。
要想活着离开,就只有一条路。
他抬起食指,指向竞技场二层的黑色高台。
成为胜利者,从那里走出去。
4
我本来也想逃的。
但是,我的腿已经彻底麻了。
高瘦男人让我们称呼他为林副官。
林副官将我们关入石室之前,笑着说:
现在是有点挤,暂且忍忍。明天之后,这里只会剩下一半的人。
这一晚,我们没有得到食物和水。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有些想念容谨酿的葡萄酒。
容谨是我那未曾洞房的夫君。
五岁的时候,我和容谨第一次见面。
我给他的见面礼,是用拨浪鼓打破了他的头。
容谨在及笄之年就执掌了阳城商会,行事杀伐果断。
可是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毫无原则退让的少年。
在我父亲被罢免的那一天,他淋着大雨来到我家宅院。
他说:溪溪,我要一辈子被你欺负。
只可惜,在新婚夜,我还没来得及欺负容谨,就被绑到了这里。
5
我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听到石室的大门被打开的吱啦声。
数名女使鱼贯而入,为我们换上新的纯白色衣物,又蒙上我们的眼,牵引着我们前行。
在黑暗之中,我听到远处传来猛兽咆哮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眼罩被人猛地扯下,强光刺入双眼。
我们置身于一片空旷的斗兽场中央。
二楼的看台上坐满了身着华服的人们。
他们手里端着鲜红的葡萄酒,彼此轻笑着交谈,视线时不时从我们身上掠过。
而我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内关着七八头异兽。
它们用尾巴不断拍打着地面,灼灼视线投向我们。
随着一声铜鼓声响,那座铁笼的大门,缓缓开启。
6
看台上,司仪身着纯黑服饰,声音厚重:
预演赛开始,场中『燃姬』数量,三十人。
异兽开始追逐场上的女孩子们,场中哭喊声一片,腥气渐渐漫开。
离我最近的是一条纯黑的巨蟒,它飞快地朝我游弋而来。
我正想狂奔,可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蛇看不见不动的东西。
这是容谨的声音。
小时候,我被树上掉下的蛇吓得差点尿裤子。
那时,容谨说:小傻子,蟒蛇没有上眼睑,对静止的东西视而不见。
于是,我屏住呼吸,强迫自己贴在地上。
黑蟒从我身侧滑过,冰凉的信子几乎贴到了我脸侧。
可它终究是游远了。
余光里,我注意到,在右前方,蹲着一只毛茸茸的庞大异兽。
那是一只长着羽翼的白色巨猫。
它正在舔爪子,没有半点参与战斗的意思。
慵懒得像是来角斗场散步的神明。
我小心地起身,靠近它。
它眯眼看我,如同一个待价而沽的商人。
我试探着伸手,在它下巴处一挠。
它没有反应。
我又挠了挠它的耳后、脖颈、尾巴根……
它发出了呼的一声,舒展身体,露出背部。
我立刻翻身骑了上去,握住它颈侧的长羽。
下一刻,巨猫直冲巨蟒而去。
7
没过多久,场上的女孩子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
我看向二楼看台上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我可以趁现在逃出去。
我用力挠动巨猫的翅膀根,心中祈求着它飞起来。
巨猫不耐烦地舒展了一下翅膀。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羽箭射了过来,将它的左翅穿透。
巨猫吃痛怒吼,将我甩了出去。
我在地上重重翻滚,被摔得脊背发麻。
我撑起身,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场外,训练官陆宸放下弓箭,平静地和我对视。
可恶……我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一道阴影倏然将我覆盖。
我仰起头,和一只巨型秃鹫四目相对。
它那根细长的喙猛地向我袭来。
8
秃鹫一口啄断了我的左脚腕,接着是右脚。
接下来,它将鲜红的喙对准了我的眼睛。
我抬手格挡。
它啄中了我手腕上的玉镯,后者咔的一声碎裂。
刹那间,无数枚细若牛毛的针从镯子中飞出,射入它的双眼。
秃鹫立刻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长喙变成了黑色。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玉镯是容谨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里面怎么会藏有喂了毒的针
我记得,他曾多次叮嘱我,不要打碎这玉镯。
我当时捏着这镯子打量,嗤笑道:像这样的东西,每年我都能收到十几个。
容谨说:这个镯子不一样,它代表着我对你独一无二的心意。
此时此刻,竞技场上,司仪感慨地宣布:
任溪溪使用了驭主赠予的道具——碎心钏!
竟然在预演赛就使用了如此珍贵的道具,真是小孩子心性……
我的心像是被掷入一片冰水之中。
抬眼时,撞入一道熟悉的目光。
二楼看台上,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坐在席间,白皙的手指把玩着酒杯,看向我的眼神温润如往昔。
他就是我的夫君——容谨。
9
周围的几只异兽被我脚腕上的腥气吸引,蠢蠢欲动。
我用手臂拖着身体,艰难地向前爬。
秃鹫的尸体就在不远处。
我挨近它,抓住那根黑色的长喙,一扯。
那根喙应声而断,由于含毒,边缘泛着隐隐绿光。
我举起长喙,冲着朝我逼近的异兽挥舞。
可是,它们饿极了。
真的饿极了。
咚!
第二声铜鼓声响起。
暗处有数支细长飞镖,依次射入异兽的后颈。
它们庞大的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
司仪宣布:『凤燎祭』预演赛结束,场中燃姬数量,还剩十三人。
一阵钝痛从我的后颈袭来。
我的意识再一次陷入黑暗。
10
再次醒来时,幸存的女孩子们都被送入了自己的隔间。
我所在的那一间门上,挂着一块金色铭牌,上面刻着——雾一。
林副官说,从这一天开始,我们不再有姓名,而只有一个代号。
也就是说,我不再是任溪溪,而是雾一。
我的一双脚踝毫无知觉,如同木头。
隔间的门被打开。
陆宸迈步走了进来。
他将一个小瓷瓶扔到我怀里,语气含着嘲讽:
这是你的『驭主』给你买的续脉散,价值三万两黄金。
我看着小瓷瓶,感慨万千。
对我千依百顺的容谨,竟然成了什么驭主。
世事还真是变化无常。
陆宸挑眉问:怎么,想把这瓶药砸了吗
我说:怎么会呢。
花了那么多钱买的,不能浪费。
我可不想双腿残疾,被送到地下喂异兽。
陆宸摇头叹息:真可惜。
在斗兽场上,如果不是陆宸那一箭,说不定我已经成功逃出去了。
我抬眼,仔细打量他的脸。
这张脸很陌生。
我曾经得罪过不少人,但其中并不包括他。
陆宸俯身,气息将我笼罩,慢慢弯起唇角。
任溪溪。
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
11
陆宸离开之后,我躺在干草堆上,试图入睡。
一阵细弱的哭声在我隔壁响起。
我试探着开口:丁蓉
那边安静了一瞬,回道:溪溪
我爹盛极一时的时候,丁蓉和我关系不错。
隔壁传来丁蓉带着哭腔的声音:
溪溪,真没想到,我还能再遇到你。
我和夫君刚喝完交杯酒,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说:要不是一起被绑过来,恐怕我还没机会再见到你呢。
她的声音满含歉意:
对不起啊,我最近忙着学礼数,也没顾得上去看你。溪溪,你最近还好吗
我说:反正还活着。
溪溪,你也是在新婚夜被绑到这里的吧你的夫君是谁
是容谨。
是那个亲手把我送入深渊的容谨。
她沉默了一刻,声音很轻:原来,容谨是与你成了婚啊……
12
丁蓉叹息了一声:
溪溪,你真不走运,在这里遇到了陆宸。
我好奇道:陆宸是谁
你……你真不记得他了
真不记得了。
我得罪过的人太多了。
丁蓉说:三年前,在阳城的演武场上,你踩碎过一个训练官的指骨。
我回忆了一下。
当时那人被我踩在沙地里,满头满脸的沙土……
我的心凉了半截。
丁蓉又道:你当时跟陆宸说,好狗不挡道。
我的心彻底凉了。
好在,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坏。
丁蓉,你的代号是什么
是『雪七』。
11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正式训练如期而至。
女孩子们被带往一个跳水台,上方是伸出的十三根木板,下方是黑漆漆的水潭。
我们被蒙上眼睛。
林副官古板的声音传来:
你们沿着木板向前走,走得最近的人,或者掉下蛇潭的人,今天都没有饭吃。
我们不知道脚下的木板有多长,没人敢贸然前行。
可我们每一个人,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眼前是一片黑暗,脚下是震荡的木板。
我感受着脚下木板的弧度,判断边缘的位置。
走到某个位置之后,我停住了。
林副官宣布:摘下眼罩。
我看清自己站在木板的尽头,脚尖几乎探出边缘。
站在第二远的是丁蓉,她脸色发白,身体发抖。
陆宸忽然走到我的木板前,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
陆宸脚尖一踏。
木板骤然震荡,我被抛入水中。
撞上水面之后,我的脚踝上似乎有东西在啮咬,双脚被冰冷滑腻的东西拖拽着下沉。
我想起,这里好像是蛇潭。
我呛了好几口水,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手臂将我从水中捞出。
冷硬的胸膛也贴上来。
我咳得气息不稳,睁开眼——
陆宸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水珠沿着下颌线滑落,落在我肩颈。
你记住。他低声道,越是想试探边界,越会坠入深渊。
我咬牙切齿:刚才……明明是你……
他没有理会,将我带回岸上。
12
第二场试炼来临的这一天,所有女孩子都被精心打扮。
我们再次来到角斗场中。
场地中有三层叠落的浮桥,由锁链悬空悬挂。
浮桥下,是一群饥肠辘辘的异兽。
司仪宣布:
站到最顶层者胜,重心不稳落下者,成为异兽盘中餐。
各位看官可以对自己喜欢的燃姬进行『赏筹』。
受到赏筹的燃姬,可优先挑选兵器。
二楼看台上的贵胄宾客,发出低低的笑声。
司仪说得风雅,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到掌控的乐趣。
周侍御对雨三赏银百两。
马大人赏雪七珍珠一斛。
容府郎君赏雾一……司仪顿了顿,百两黄金,让她任选兵器。
我抬头,看见容谨稳坐在高台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选了一条黑色长鞭。
铜鼓声一响,战斗开始。
13
我握紧长鞭,踏上不断摇晃的浮桥。
忽然,一柄弯刀朝我的头劈来。
是雨三。
我侧身躲闪不及,弯刀落在我肩上。
我的半边身体顿时麻了。
雨三说:对不起了,雾一。
她将我逼至浮桥边缘,招招致命。
我将鞭梢对准她的眼睛,却被她轻巧避开。
在我身后的浮桥上,丁蓉踉跄前行,眼神惊恐如小鹿。
她大喊道:溪溪,跳过来,我抓住你!
我纵身一跃。
她伸出手,手指在我掌中划过一瞬,却没能抓住。
我身体落空,直直下坠。
一群饥饿的异兽在我下方低低咆哮。
下一瞬,一股柔软而强劲的力量托住了我。
是那只白色巨猫。
它双翼舒展,似笑非笑。
我抓紧了它的颈毛,从袖中翻出一堆药草,拣出其中一样,拴在鞭子末梢。
巨猫被鞭梢上的绿色药草吸引,不断向上飞去。
它带着我飞到场地上方,我趁机跃上了最高的那座浮桥。
此时场中,哭喊与刀刃交击之声此起彼伏。
铜鼓声响。
司仪宣布:
本场胜利者雾一,今晚会获得神秘奖赏。
所剩燃姬数量,六人。
14
晚上,我被使女们伺候着沐浴更衣,送到一间奢华至极的房间,等待神秘奖赏。
来的是容谨。
他坐在床边,眼神温柔地看向我。
溪溪,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今晚,我会把所有答案都告诉你。
我问:这个比赛是谁举办的
容谨说:是这片土地的掌控者。
阳城城主
容谨轻笑着摇头,食指向上,轻轻一指。
呵。
怪不得,那些宾客都非富即贵。
溪溪,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吗
不想。
他既已送我进来,出于什么原因,就不重要了。
可是,溪溪,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拆下我肩膀上的纱布。
看到深可见骨的伤痕时,他眸中划过心疼和……一丝兴奋。
他取出药瓶,将一层透明药膏敷在我伤口上。
溪溪,我想看到你浑身浴血的样子。然后,我再将你救下,藏在我身边,让你哪儿也不敢去。
就像你收藏的那些珠宝玉器吗
他笑了笑,说:你是我最珍贵的珠宝玉器。
15
我说:我才不是什么玉器呢。
我从指甲里抽出一根针,抵在他颈侧,眯了眼看他。
我是一根毒刺。
他看到我带血的指尖,轻轻蹙眉。
你竟然把针藏在这里……该有多疼啊。
第一场角斗中,镯子中的毒针洒落,我用发丝卷起一根。
我用秃鹫喙上的油脂封住针口,埋入指甲缝中,一直留到现在。
我问:容少爷的身价该有多高呢
容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溪溪,你这样做是没用的。
我动了杀念。
下一瞬,容谨出手如电,几乎将我的腕骨捏碎。
他取下那根针,扔到一边,吻了吻我的手背。
溪溪,一次两次让着你,不代表我会一直让着你。
他从怀中掏出玄铁锁链,将我的手腕圈在床头柱子上。
今天,我就把洞房之夜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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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招惹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16
容谨说:如果把伤口挣裂了,溪溪会活不过今晚的。
我索性不挣扎了。
反正,最近压力挺大的。
容谨擅长弹奏各类乐器。
由此看来,他应该不会让我难受的。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
陆宸站在门口,将屋内的一切收于眼底。
他淡淡道:容谨少爷好兴致啊。
怎么,陆训练官也想要加入吗
并不想。
那就请你出去吧。
陆宸沉默了一瞬,说:『雾一』肩膀上有伤,不能剧烈活动。
容谨抚摸着我被捏肿的指骨,笑着问:
怎么,你怕我把『雾一』弄死吗
陆宸说:换个地方,随便你怎么玩。但是,我需要对燃姬的性命负责。
啧,陆训练官真是无趣。
容谨叹了口气,将我的被子掖好。
他在我耳边说:
溪溪,我不会让你死掉的,你还要陪我一辈子呢。
17
容谨离开之后,陆宸走到床头,看了一眼我被缚在床头的双手。
他说:任溪溪,你看看你自己,从前迷恋的都是什么人啊。
我说:陆训练官,你这就少见多怪了。
陆宸冷笑一声:呵,我自然没有你经历得多。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我肩头的伤口。
不过,现在我是上位者。
而你,只是砧板上的一条鱼。
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淡然自若地收回手,问:
你知道,你们代号里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想知道。
但是,陆宸还是告诉了我。
数字是评估师对你们初始战斗力的评级,以『一』为最低,『十』为最高。你的代号是『雾一』。所以,任溪溪,你是这里最弱的。
那……代号的第一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猜测,雾是一种很厉害的技能。
只是我还没有发掘出来。
没有任何意义。
我:……
18
在决赛前的训练中,每位燃姬都可以选择一件武器练习,我选了长鞭。
没有想到,负责教习长鞭的武师,就是陆训练官本人。
他抱臂打量我,似笑非笑。
你这副身板,是怎么敢选择鞭子的
我提鞭在空中一挽。
收鞭入手,卷回一只蜻蜓,当着他的面把这只蜻蜓放飞。
陆训练官,我已经学好了,不用你教了。
他面无表情,给你三次机会,打中我,我就走——
话音未落,鞭梢已经破空而去,对准他的鼻梁。
他躲过了。
第二次和第三次,我对准了他的眉骨和嘴唇。
鞭梢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他手腕动了动,我的身体被往前一带,几乎撞在他身上。
他说:任溪溪,你好像对我这张脸很感兴趣。
确实。
我对于给这张脸留下痕迹,非常感兴趣。
他将鞭柄从我手中抽走,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任溪溪,现在轮到我了。
19
他在鞭梢上系上铜铃,让我挥鞭击中靶心。
若是铜铃在挥鞭过程中响起,或是没有击中靶心,他就用戒尺击在我掌心。
声音清脆响亮。
他在我身旁踱步,似乎很期待我再次犯错。
任溪溪,你是没吃饭吗连鞭柄都握不住。
你这种松垮的姿势,只适合讨打。
再错,可就不是打手了……
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下,我的手臂渐渐举不动了。
手臂每每垂落下来,就有戒尺击打在小臂内侧。
陆宸分明就是在借机报复我!
陆宸看了我一眼,说:你要不要试试哭一场,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我把刚要流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不想哭吗陆宸踱步到我身后,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会是眼泪充沛的女孩。
毕竟,你的名字里,带了六个水呢。
我说:你的名字里带了个宝盖头,也没见你进棺材啊。
陆宸冷笑了一声。
结果,他的训练方式更加变态,我的胳膊差点废了。
19
几天下来,我的掌心被不断磨破。
奇妙的是,我挥鞭的力量大幅提升,已能卷起地上细石,砸晕飞檐上的麻雀。
训练间隙,丁蓉迎上来。
她说:溪溪,你的运气真好,能得到陆训练官的亲自教导。
还行吧......
运气好到我想哭。
对了,丁蓉,你在出嫁前请过武师吗
她笑着说:怎么会我平时只会做些刺绣。
我点头,没再多问。
20
决赛前夜,容谨不期而至。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最终赛很凶险,我不想让你参加。
……那你想怎样
我现在带你走,好不好
带我走,你会给我自由吗
他沉默了一瞬,摇头。
溪溪,没有我的庇护,你根本不可能在外面存活。
以后,我会把你藏在后院,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我问:然后呢等你哪天一时兴起,再把我送进另一个比赛吗
容谨握住我指尖,不会。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会抓牢你。
我摊开手掌,举到他眼前。
原本雪白的掌心布满细小伤口,还有一层新生的茧。
容谨,之前答应和你成婚,是我最后一次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
以后,我只信一句话——
我将手指慢慢收拢成拳。
要么死,要么自由。
21
决赛这天,角斗场中央屹立着一棵凤凰树,火红花朵仿佛烈火凝成。
二楼看台上,达官显贵穿着锦绣华服,形容病态而靡艳。
在正中的高座之上,坐着一位庄严如神祇的人物。
他就是这大曜国的烬华王。
他就是,这凤燎祭的幕后主宰。
仅剩的六名女孩子被换上鲜红色嫁衣,重工刺绣像是囚笼,将我们困在其中。
我们比任何时候都娇妍漂亮。
但这种娇妍,也持续不了太久。
因为,在我们的腰间,各自系着一根金色的锁链,末端固定在场中央那株凤凰树上。
而在凤凰树底,则以粗麻绳拴着五只庞大可怖的异兽。
司仪亢奋地宣布:
场上的诸位大人——接下来,我们将为您献上最精彩的『凤燎祭』决赛!
凤凰树被点燃之后,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异兽颈间的麻绳会被烧断。
要知道,这些异兽,已经被饿了整整一日一夜……
当它们看到这些小姑娘时——会发生什么呢
看台上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
司仪温和地说:不过,这些美丽的燃姬并非全无生路。
要知道,场中共有六位燃姬,而异兽,仅仅有五只。
说到此处,他举了五根手指。
司仪的话戛然而止,可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要想活,最简单干脆的方法就是干掉其余五人,让异兽食饱即止。
22
铜鼓声响,震耳欲聋。
几乎是瞬时间,一缕寒意逼近我的颈间。
我矮身闪开,用鞭梢卷住那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凤凰花瓣飘落,洒在我和她之间。
丁蓉。我说,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丁蓉说:从现在开始高看,也不迟。
她忽然松手,卸力回旋,双匕首在空中划出两道寒光。
溪溪,我是主动参加这场比赛的。她笑得快意,我只有获胜,才能站到最高处,占有我最想要的男人。
你是说容谨么我的鞭影贴地,卷起一片尘土,我替你试过了,他并不怎么样。
花瓣与尘土之中,丁蓉的招式更加凌厉,掌间刀影如蝴蝶般盘旋,步步逼近。
任溪溪,这一次,你逃不了。
我说:谁逃谁是小狗。
就在这时,丁蓉的肩胛骨被一支利箭穿透。
在她身后,雨三拉弓上弦,眸光死死锁住丁蓉。
果然,丁蓉盯了我太久,都忘了守住自己的后背。
我趁着雨三纠缠住丁蓉,小心避开剩余几个燃姬,冲向了那棵熊熊燃烧的凤凰树。
23
司仪揶揄道:
此时场中正发生激烈争斗,而雾一,竟在逃离战局!
她是在保存实力还是认清了自身弱势,决定以身饲兽
我绕树跑动了两圈,那些饥饿的异兽追逐着我,除了某一只懒洋洋的巨猫。
我一挥鞭子,击断了巨猫颈间的麻绳。
司仪爆出一声大笑。
雾一竟然主动放出了『魈猫』。真可惜,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要成为『魈猫』的腹中之物了。
巨猫饿得站不起身,被除去束缚后,眸中闪着亮光。
它一跃而起,用爪子将我摁倒在地,带着倒刺的巨大舌头舔过我的脸颊。
我咬破手腕,主动给巨猫喂了点血。
司仪叹息道:魈猫见了血,就要吃饱才能停止,接下来的一幕,应该会很精彩。
余光中,我望见看台上,一道身影猛地站起。
容谨面色苍白,眼中交织着怜惜……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巨猫急切地舔舐着我的手腕。
然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辨识药草的环节,我在野外采集了不少黄莲藤,昨天晚上全都吃掉了。
它们很苦,苦得我失去了味觉。
好在,如今我的血液也散发着令异兽讨厌的苦味。
我对魈猫说:你看看,很难吃吧……接下来,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它恋恋不舍地收回舌头。
我趁着它没改主意,翻身到它背上。
手指直指二楼看台那些贵胄宾客。
这一次,请你吃自助餐。
21
魈猫猛地展开巨大的翅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二楼高台。
它大概一直都想这么做。
只是恰好,一个笨蛋人类给了它机会。
可是,就在它越过栏杆的刹那,它的身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那一瞬间,我的视线和那些看客们的视线交汇。
他们的眉眼间尽是怜悯和无所谓。
就像看着一只在水里不断扑腾的蚂蚁。
魈猫的身躯直直坠落下来。
砸在地面上的时候,它用翅膀在我后背垫了一下。
司仪的声音变得阴沉:
燃姬雾一,妄图逃走,还敢冲撞尊位。
真是愚钝至极,连远洋运来的晶壁都不认识。
二楼看台上,那面无形的墙闪出一道道炫光,像是在嘲笑台下之人的无力。
司仪淡淡吩咐道:放箭!
阿竹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挡在我身前。
就像是一座山一般,守护着它的同类。
我心情复杂,摸了摸它的尾巴尖。
对不起,要下辈子才能请你吃自助餐了。
为了防止你认不出我……我叫你『阿竹』怎么样
竹子孤零零一根,却能笔直地朝天生长。
希望下辈子,你和我皆能如此。
22
想象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来临。
二楼的看客们不耐烦地摇着扇子。
司仪催促道:弓箭手呢快放箭啊!
他话音未落,只听咔咔几声,一道道粗麻绳从高空垂下。
绑在绳末的,是一名名被五花大绑的弓箭手。
其中一人被倒吊着,怒目圆睁,他正是林副官!
一道娇小的身影迅捷如狐,单手攀住绳索,落在高台栏杆上。
她用手指拧动了几个暗处的机括。
只听得,空气中传来很轻微的嚓嚓声。
那道闪着炫光的墙,消失了。
她回眸时,微微一笑。
我立刻认出了那张脸。
她是第一天试图逃跑的那个女孩。
她还活着。
23
看台上的客人觉察到了不对,慌乱地涌向那道大门。
可是,大门前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是陆宸。
他拔出腰间的剑,缓声道:三十七年前,『凤燎祭』的胜者『雾九』,让我把这个还给你们。
宾客们被那把剑逼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
我拍了拍阿竹的翅膀,低声说:趁现在!
它带着我一跃而起,冲向二楼看台。
这一次,它不再受到任何阻挡,甩动粗壮有力的尾巴,轰然横扫。
那些宾客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般,被一一扫落到看台下。
最后,台上只剩下烬华王和他的亲卫。
他怒喝道:快……快把这个牲畜和这个燃姬干掉!
那一群护卫朝我们走了几步,拔刀欲向前。
我高声道:谁敢!
烬华王说:此时退缩者,妻女会成为下一届燃姬!
于是,有一个守卫豁了出去。
他低吼一声,挥刀对准阿竹的前爪。
我一扬鞭,卷住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阿竹伸出壮硕的前爪,一把将他推出了看台。
我环视着剩余的守卫,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们听命于他,你们的妻子、女儿、孙女仍然可能成为场上的燃姬,任人赏筹,供贵族宾客取乐。
好好想想,究竟,谁才是这『凤燎祭』的根源。
沉默蔓延。
守卫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抽出佩刀,转身,一步步逼近烬华王……
24
摔落在地的宾客们珠钗散乱,锦衣沾尘,不顾颜面地发出连声痛呼。
容谨也在其中。
他半跪在地,发丝凌乱,神色却依旧从容若定。
我从巨猫身上翻下,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竟然对我笑了一下,溪溪,你真厉害。
我一扬手,鞭梢卷住他肩头,将他扯到我面前,说:
别着急,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凤凰树的烈火已经燃到了树干底部,那些粗麻绳尽数被烧断。
仅剩的四只异兽,齐齐挣脱束缚。
它们已经被饿了很久。
此时,它们终于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场中仅剩三个燃姬,她们被这些骤然的变故吓懵了,一时间忘了对打。
那些异兽目光灼灼,朝她们飞奔而来。
但它们的脚步却没有停留,而是越过这几个女孩子,直奔那些落在场地之中的宾客。
它们分不清华服和布衣。
它们只知道,哪些人骨瘦如柴,哪些人膘肥体健。
我手掌一用力,将容谨送向其中一条巨蟒的眼前。
容谨,你还记得吗蟒蛇看不见不动的东西。
这一次,轮到你一动不动,等待结局的降临。
25
就在看台之下沦为修罗场之际,天边响起数声哨响。
数十道黑甲人影从看台上方降临,骤然逆转了局势。
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迅速控制住了异兽。
紧接着,他们将仅存的宾客护起,带他们撤离角斗场。
最后,他们开始对付我们。
之前那个假死的燃姬率先迎上,袖中弹出锋刃。
她就像是一只奋力挣扎的小兽,却终究寡不敌众。
她被长矛击中腰侧,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被扔到凤凰树干上。
在黑甲卫凌厉的攻击中,陆宸的肩头被砍中,软甲被沁成殷红。
我用鞭子缠住迎面袭来的双斧,却被劲力击中腰背,半边身子瞬间麻掉。
阿竹猛扑上前,咬住两名黑甲人的脖颈,却也被弩箭射穿翅膀。
收!
黑甲首领发出命令。
凤凰树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一棵灰黑的树。
26
我被关入水牢。
石壁上不断渗出冰冷刺骨的水,我的脖子被锁链锁住。
陆宸被关在隔壁。
他被铁链缠着,靠坐在墙边,身上的白衣被染成深红。
我说:别装睡。你和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陆宸睁开眼,眼神清冷平静。
白羽是我的妹妹。
我们为了毁掉这场『凤燎祭』,已经准备了十年。
在三十七年前,一名代号为雾九的燃姬,在成为凤燎祭的获胜者之后,被奖赏嫁给郡王。
她在比赛中失去了双腿,却因为战斗力强悍,得到了丈夫的看重。
接下来的一年,她表现得柔顺安静,仿佛已褪去所有锋芒。
世人皆忘了,她曾是一位赤手空拳与兽相搏的女子。
在一个夜晚,她用预先埋好的火膏,将整座王府化为焦土。
然后,她装上了亲手打造的木头双腿,纵马离去。
陆宸和白羽是她的孙子辈,从小经历了严格的教导和训练。
陆宸设法成为训练官,而白羽则以燃姬的身份参与比赛,在最一开始假死,伺机待发。
听到这里,我问:你们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失败了
陆宸瞥了我一眼:如果不是『缄羽队』的出现,那些兴致勃勃观看比赛的宾客,一个也逃不了。
缄羽队我轻嗤一声,你开什么玩笑,缄羽队可是女王的亲卫,怎么会维护那些——
说到这里,我忽然停住。
脑中一道惊雷炸响。
27
比赛的幕后指使者,是烬华王——昭渊女王之兄。
而高台上那些达官贵人,皆是豪门巨族。
原来,凤燎祭存在了这么多年,是有人默许。
我思绪混乱,怎么会……她是女王,又是女子,怎么会容许这种比赛存在
陆宸说:
你以为,参赛者一直都是女孩子吗
在最初的比赛中,参赛者都是英俊强壮的男子。
可惜,感兴趣者寥寥无几。
直到先王拍板,将『燃卫』改为『燃姬』,立刻场场爆满。
在那之后,主办者发现,如果参赛的『燃姬』是名门贵女,场内观者便趋之若鹜,甚至有人不惜耗费重金,只为一睹那转瞬即逝的美丽。
水牢里安静了很久。
我问:他们这样做,就只是为了钱吗
陆宸点头,是啊,他们就只是为了钱。
28
水牢的铁门咯哒一声被打开。
两个狱卒走进来,将我粗暴地拽起。
我被拖走的时候,身后的陆宸说:任溪溪,你不是一个硬骨头,就不要强装……
我被带入了一间潮湿的石室。
四壁泛着一层暗红痕迹,带着淡淡腥气。
我被按在一张椅子上。
椅脚被钉入地面,上面还有焦黑的烧痕。
一名狱卒将火钳放进炭盆,淡淡道:听说这名燃姬,野得很。
另一名狱卒说:如此的话,这一夜会很长……
我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之前做出那些事,我只是为了活命。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硬骨头。
我真的怕极了。
狱卒们麻利地摆弄那些令人发寒的器具,仿佛是厨子在酒楼里热菜。
他们时不时打量我几眼,笑容晦暗不明。
得了,咱也不用浪费时间了。
其中一人将火钳丢开,拿出一块漆黑的头套,将我的头蒙住。
我被带着走了一段路,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许久之后,头套被摘下。
在我的眼前,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高座之上。
她红唇似火,眉眼间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艳色。
你就是『雾一』,对吧她声音柔软,玉白的手指托腮看我。
我的兄长——烬华王,就是被你害死的。
29
她的兄长
我的确是在斗兽场上挑唆了烬华王的手下,让他被群起而攻之。
而烬华王,正是昭渊女王的兄长……
我立刻低头下跪,女王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着。
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我的头顶传来一声笑:
本来还想重用你的,既然你是一个胆小鬼,那就算了。
我反应了一瞬,大着胆子抬头,对上昭渊女王那张美得惊心的脸。
她屏退众人,扫了我一眼。
我原以为,燃姬『雾一』,多少该是个勇敢的姑娘。
没想到,只是用刑堂试了试你,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我说:我不是什么勇士,我只是想活着……
女王沉默了一刻,说:是啊,我们只是想活着。
这话我不敢接。
怎么,你不信吗
她走到我面前,慢慢卷起袖子。
在那双如玉的手臂上,有一条条浅浅的疤痕。
看起来像是……人的牙印。
她牵起嘴角,在我小时候,皇室缺钱,因此,我父王想出了一个敛财的好主意。
他有很多个女儿,而那些豪门巨富,有很多的钱。
还有什么,比占有一个公主,更让人感到满足的呢
30
宫殿内安静得像是座坟墓。
昭渊女王放下袖子,坐回王位,又变回了那个冷艳绝伦的王。
后来,我父王又想出了一个新鲜主意。
那就是,举办一场比赛——仅限巨富才能买得起入场券的比赛。那些人见惯了奇珍异宝,能引起他们兴趣的,只有一场视觉盛宴——把端庄的新嫁娘送上角斗场,看着她们不顾一切地挣命。
……再后来,父王死去,我继任王位。可是,大部分财富仍然被世家大族所掌控,『凤燎祭』只能继续。
我忍不住开口:要让世家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有很多方法,为什么非要比赛呢
女王笑了笑:你这句话,我也跟我兄长说过,你猜他怎么答
我兄长说,如果我再多管闲事,就让大曜国的民众知道,如今高高在上的女王,曾经是怎样一个——
她停住了。
良久,一笑。
我手心发寒,牙齿打战:女王殿下,你……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女王说:因为,从明天开始,你就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31
一年后,大曜的凤燎祭,渐渐被人们所忘却。
起初还有人悄悄议论,猜测凤燎祭提前结束的真实原因:
我听说,是在场的异兽发了狂,把那些豪门宾客拉下了看台,导致比赛彻底废止……
不对不对……据说是那白氏兄妹故意扰乱比赛,还行刺了烬华王……
至于燃姬雾一,从未为人所知,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没过多久,人们便把热情转向另一场更香艳的盛事——昭选。
女王昭渊年方二十,颁下旨意:昭天下俊彦,择一为夫。
也就是说,她招募王夫的唯一标准,就是长得好看。
于是,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儿,把家里的小伙子打扮得俊俏方正。
那些世家大族更是金银迭出,探问女王喜好。
他们甚至请来名医,对自家子弟的脸进行雕骨润肤,只求能入女王的眼。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倒不是泉下有知。
消失的那个人,是任溪溪。
活下来的,则是大夫任希。
一年前,昭渊女王对我说:
若你还活着,那些死在凤燎祭中的宾客族人就不会放过你。
你胆子太小,不适合做臣子,就做我的合作伙伴,如何
女王要设一场局,以招亲为名,大肆聚财。
在她的暗中支持下,我在阳城开了一家换骨堂,专门施行易容换貌之术。
我暗中安排人,传出我与宫中女官有所来往,知道女王的最新喜好。
春日里,女王偏爱鼻梁挺拔的俊郎;
到了秋分,又喜下颌如刀削的男子。
风声一出,门庭若市。
换骨堂生意兴隆,分馆开至三城九地。
而这背后的真正主家,就是昭渊女王本人。
32
一年前,昭渊女王决定送我去西域学习换骨之术。
她念及我孤身一人行路辛苦,于是给我找了个护卫。
这个护卫,便是本应消失在这世上的陆宸。
在去西域的路上,我和陆宸白日里相安无事,晚上则彼此暗害。
我在他的鞋子里放蝎子,他则在我洗澡的时候丢蛇进来。
有一回,我看到沙漠里生长着一簇火红的果实。
那是西域老师傅口中的红魇果,可以让人奇痒难耐、痛哭流涕。
我很想知道,陆训练官痛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于是,我用衣服裹着手,摘了不少果子。
我将它们制成果酱,全都加在了陆宸随身携带的馕饼里。
33
那天晚上,陆宸的帐子里安静得出奇。
我忍不住透过帘幕缝隙偷看。
幽暗的月光中,高大的男人侧躺着,一动不动。
看起来像是死了。
我折下一根树枝,戳了戳他的后背。
他还是不动。
我踌躇了片刻,终于爬进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喂,白——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眼神澄明。
下一瞬,我的手腕被他用腰带牢牢捆住,双脚也被荆棘缠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缓缓坐起,掏出那块完整未动的馕饼。
轻轻掰开,露出鲜艳刺目的果酱。
任溪溪。他若有所思地说,男人睡觉的时候,不该轻易打扰。
冰凉的果酱被涂抹上来。
既然打扰了,就要负责到底……
那天夜里,陆宸使用那些果酱的行径……
我不想去描述。
我没有听见陆训练官哭,他倒是听我哭了一宿。
34
第二天天亮,陆宸帮我把衣服穿好,又解开我手脚上的束缚。
他说:任溪溪,你从前欠我的,从此一笔勾销。
我捂紧了衣襟,警惕地看着他。
他吞咽了一下,……从此往后,换成是我欠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黑沉,看起来有点吓人。
我第一次觉得,做别人的债主,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回到阳城之后,陆宸做了换骨堂的打手。
我的日子逐渐安稳。
只是,偶尔在做梦的时候,还会见到坠落于火光中的人影,听到异兽的低吼。
每当我做噩梦、发出尖叫时,就有一只巨大的肉垫将我拍醒。
那是阿竹的爪子。
我花重金治好了它的伤,但它再也无法飞行,成了一只普通的巨猫。
在夜深无人时,我经常带着它去遛弯。
在月光下,我们一起走遍了阳城的每一个屋顶。
35
还有一天晚上,我梦见陆宸将我推下蛇潭,咬牙切齿地喊了他的名字。
醒来时,浑身冷汗。
起身想喝水,忽然察觉,床边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陆宸的嗓音从我头顶传来:任溪溪,你是不是对我……
你别多想!我打断他,我只是梦到你做的那些混账事,被气醒了。
他喉结滚动,语气低哑了几分:你是说,我把红魇果的果酱涂在你……
不是!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谈论这种话题,真是危险。
微弱的光线里,陆宸问:任溪溪,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嗯。
他倾身过来,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听说,要打败噩梦,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噩梦。
任溪溪,你要不要试试
我沉吟片刻,和他对视,手腕勾住他后颈。
好啊,试试就试试。
……
36
就在我几乎快忘掉凤燎祭的时候,丁蓉走进了我的店。
她梳着妇人发髻,衣着华美精致。
作为最后那几位幸存的燃姬之一,她的名声曾一时无两。
不少世家子弟争相求娶她,以便强化后代血脉。
我蒙着面,因此丁蓉没有认出我来。
她让身后一个清俊男子走上前来,又递给我一张画像,吩咐道:
我要让他变成这画像中的人,花多少钱都行。
我接过画像,手指一僵。
那是容谨昔日的画像。
画中之人一手挑起马车帘,眼底藏着半分笑意。
原来,就是少年人的匆匆一瞥,让丁蓉记了那么多年。
我说:抱歉,夫人,我不能接这单生意。
她神色愠怒。
你们换骨堂能将丑陋之人变得英俊,这个男人原本就和画像中人有五分相似,有什么不能接的
我瞥了眼那名男子。
果真,他和容谨的眉目有些相似,只不过……
我不是不能。我摘下面罩,平静地和丁蓉对视,是不想。
37
丁蓉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凭什么,你把他害死了,自己还活着
我无言以对。
她把那张画像小心展平,冷声道:
任溪溪,我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你还我一个『容谨』。
要么,你还我一条命。
我和那名清俊男子对视一眼。
我们俩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无奈。
我说:丁蓉,别发疯了,回家去吧……
她拔高了嗓音:我要再见容谨一面——
哗——
我抬手,将那张画像撕成了两半。
丁蓉,你醒醒吧。
你喜欢的那个容谨,只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她捧着那张画像,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再抬眼时,眸中一片死寂。
好,那我要你下去陪他。
……
神经病。
你这么喜欢容谨,自己去陪他啊!
38
丁蓉挽起袖子,将袖箭对准了我的脸。
刚放出两支,就被同一把飞刃弹开。
墙角,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羽把玩着匕首,懒懒道:
雪七,你果然是嫁人了,动作也比从前慢多了。
丁蓉回身看向她。
你竟然也没死
凭什么,你们都护着她
白羽挑眉,我不护着我嫂子,难道护着你吗
话音刚落,她指尖轻弹,匕首飞出。
丁蓉耳垂上的小米珠被削落,散落一地。
白羽说:我没有正式参加那场比赛,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你要是弄断我嫂子的一根头发,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把你的头发拔得一根不剩。
丁蓉神色灰败。
她拉上那名男子,喃喃道:我们走。
我知道,她还会再去找其他人,给她变一个容谨出来。
39
我问白羽:女王这次有什么吩咐
白羽说:网织得差不多了,该捞鱼了。
白羽得到了昭渊女王的重用,她就是那个与我互通消息的宫中女官。
这几个月以来,我按照女王的喜好,将那些贵族后代的公子的脸调整成最完美的样子——高鼻梁、丹凤眼、薄唇细颌。
如此一来,他们被调得千篇一律,好似同出一炉的瓷偶。
他们再也没有变得更俊美的余地。
要想脱颖而出,就只有……毁了别人的脸。
而这,才是女王真正想要的局面。
从前,贵族元老们互为唇齿,靠的是一代代联姻和合作。
但如今,他们的子弟正在为王夫之位而明争暗斗,破坏昔日的同盟关系。
等这场争斗燃至顶点,昭渊女王就会启用这些年来的布置,一举削弱他们的力量。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了。
对了,白羽,你刚才为什么要喊我嫂子
白羽似笑非笑,任大夫,你睡了我哥哥,难道不用负责的吗
谁说我睡了——
她闲闲道:前天晚上,你和我哥哥房里的动静那样大,都把我吵醒了……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好了,我负责。
换骨堂后院的厢房,是该好好修葺一番了。
40
门房递进那个包裹时,我正在洗头。
我随口让陆宸帮我拆。
他拆开包裹后,却久久没有说话。
我拧着半干的头发,走过去看,全身血液霎时凝固。
那是一个碎裂后又被镶嵌好的玉镯,表面光可鉴人,裂纹被细若蚕丝的金丝修补,技艺极其细致。
那是容谨曾经送给我的碎心钏。
我拿起那个镯子,端详了一会儿。
陆宸说:怎么,想念你的旧相识了
我说:我在想,这个镯子现在值多少钱。
怎么,你很缺钱吗
钱嘛,总是越多越好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溪溪,其实我很能赚钱。
我挑眉打量他:你每十天消失一次,就是在赚钱吗
听说,西陵镖局最近来了位新镖头,每十天接一趟镖。
他每次出行都戴着银色面具,行事雷霆万钧。
劫匪头听说他要走的路线,都要提前避道。
巧的是,某个夜晚,陆宸为了引起我的兴趣,也戴了一个银色面具。
41
陆宸不答,只是说:这个镯子和你八字不合,别留着了。
那你给我买个金镯子。
一只手提不动的那种。
他说:好。
说罢,他接过那镯子,指尖一用力,轻而易举将它掰成几段。
正要随手扔出,碎裂的玉中却掉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陆宸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处心积虑。
我好奇地捡起纸条。
尽管早有预感,心头仍是一跳。
那是容谨的字迹。
遒劲清隽,力透纸背——
【溪溪,下辈子见。】
陆宸凑过来看了一眼,连下辈子都约上了
我笑了笑,将纸条揉成一团,我才不信有下辈子呢。
相信下辈子的人,这辈子一定过得不好。
我将纸条丢出门去。
午后的阳光和风,将它卷到院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