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程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真的很狼狈。
胡子上是一圈厚重的青茬,头发乱得像鸟窝,眼底疲惫难掩。
现在的他看起来,倒真像是个摆地摊的。
“阿黎,你还好吗?”
他声音沙哑得像粗砺的砂纸,开口就让人不舒服。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很好。”
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脸,我下意识躲开,眼底带了嫌恶。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是厌恶,就像你曾经对我一样。”
他眼角爬上了痛意,“阿黎,你听我解释,一切都是误会。”
“是林芷晴调换了你们的身份,也是她设计了绑架。”
“你就是席悬黎,你是席家亲生女儿!”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席父席母从车上冲了下来。
“阿黎,我的女儿,你受苦了!妈妈来晚了,你原谅爸爸妈妈好不好?”
我爸一夜间白了一半的头,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叫出一声“女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点点头:“我都知道。”
程烬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都知道,那为什么”
我深呼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既然要彻底告别过去,就应该面对的。
“在林芷晴找上门的第二天,我偷偷去重新做了一份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我才是席家的女儿,担心结果出错,我又悄悄拿她的头发和你们做比对,结果显示并没有血缘关系。”
“那天我拿着结果满怀希望地准备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可是却偷听到你们感叹要是从小养大的就是林芷晴就好了,她温柔懂事,成绩优异,而我一无是处,资质平平。”
曾经我还是席家唯一的大小姐时,过得很是幸福。
我妈是最疼我的,我爸虽然严厉,但也有真心。
可那日他们抱着席芷晴干柴一般的身体,看向我的眼神复杂难言。
后来我拿着刀自证,拼命解释我没有让人绑架她。
他们眼里的冰冷告诉我,不管真相如何,那一刻他们是真的想看我死。
我吞咽回涌上喉头的涩意,缓缓继续:
“你们爱的是血缘,不是我。”
转头看向程烬:
“而你爱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被需要被拯救的感觉,也不是我。”
我爸妈瞬间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林军夫妇虽然可恨,但他们因为愧疚待我很好。
甚至死前还特意留下了三万块钱和一张名片给邻居。
说如果发生意外,就全部拿来请人处理尸体。
相反,我的亲身父母五年来避我如蛇蝎,从来不曾问过我一句。
程烬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如同被抽干力气的软泥,轻扯着我的裤脚。
“不是的,阿黎,我是爱你的,我只是后知后觉。”
我退后一步,俯视着他:“你只是怕了,而不是后悔了。”
怕失去,怕脱离掌控,怕再没有乐趣了。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实验室的小伙伴们拿着断手断脚的骨骼标本冲了出来。
齐刷刷站在我面前护住我。
陆深也从楼里慢慢走出来站在我身边,后面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
程烬站起身,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再说出口。
后来席家来人再找了我几次,我都拒而不见。
他们卖掉了所有产业,通过政府捐给了我所在的法医学会,然后回了乡下养老。
程烬还是一切如常地等在马路对面,谁劝都不走。
直到他看着陆深牵着我的手从门口走出,吻在我的额头。
他挺了许久的背终于在一瞬间弯了下来。
默然离开。
我连忙松开陆深的手,脸红得不行,“谢,谢谢你,肯陪我做戏,不然不知道他要站到什么时候。”
陆深突然俯下身,眼神藏着星辉:“如果我说我不是做戏,是认真的呢?”
我怔愣片刻,随即低下头。
“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而且,我也不打算用一段感情去忘记另一段感情,这样很不负责任。”
陆深摸摸我的头:“慢慢来吧,来日方长。”
又过了五年,我升做了实验室的主任。
有顶尖学府邀请我回沪演讲。
“你们不知道,当时我从厨房里拿了一串发霉的大蒜,我瞪着尸体,尸体瞪着我,我们就这样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在千人的演讲台上,我将曾经的伤痕、屈辱当作笑话一般云淡风轻的讲出。
逗得台下的学生哈哈大笑。
忽然间,一个人笑着笑着掏出手帕擦着眼泪。
我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陈旧的夹克,花白的头发,三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如同迟暮了。
程家破产了,曾经的沪上太子爷也终于弯下了腰看到了脚下的尘。
听说我回来,他掏光了身上的钱,被黄牛骗着带进了实际分币不花的演讲大厅。
可那又怎么样呢?
所有不曾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