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东霆点点头,端起茶杯,飞快看了陆未吟一眼,有些不自然的低头喝了一口,侧过视线望向院外的雨幕。
“前些日子,孟平来看我,说容贵妃时常召你入宫。”
陆未吟面色平淡,“也不算时常,拢共叫了三回。第一回品蟹,祖母陪我一起去的;第二回刚说上话,她就被皇后叫走了;前几日邀了好几位小姐入宫赏画,皇上带着昭王过来,她伴驾君侧,也就没找我说话。”
听到昭王时,萧东霆眼底有些许波动,又很快消隐。
“她若明着提到亲事,你就一应推给我父亲,儿女婚事,本就该听从父母之命。”
陆未吟点点头,“我明白,祖母也是如此交代的。”
顿了顿,陆未吟问:“大哥腿愈后,可打算再回镇岳司?”
镇岳司最近变天了。
高振派魏平安前往瑙城查证是否真有兵械,在此期间,高振追查另一起案子时受伤,自请卸任,魏平安带着大批兵械回京,立下大功,已于数日前升任镇岳司指挥使,与东宫往来频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振这是在给人腾位置。
魏平安惯会往自己头上揽功绩,也不知道他是真瞒过了皇帝,还是皇帝本就有意将镇岳司交给太子。
毕竟在陆未吟看来,前世皇帝对太子的栽培也算是不遗余力。
萧东霆下意识将手按在腿上,脸上露出思量神色,“到时再说。”
陆未吟点点头,又说:“之前答应了玄真大师,待大哥离寺时,需配合他做一场谢佛法事,届时还得劳烦大哥。”
侍佛百日,菩萨显灵把腿治好了,玄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给福光寺扬名的机会。
投桃报李,萧东霆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他顶着善缘郎君的名头才有此‘奇遇’,到时跟寺里多交代几句,也就不用担心旁人盲目效仿。
历时三月,从初秋到初冬,百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期至离寺这日,萧南淮萧西棠提前安排好休沐,早早的陪同老太君来福光寺接人。
无数香客涌入福光寺,也想看看萧大公子侍佛的结果。
晨光初透,寺内钟鼓齐响,浑厚与低沉交织,震荡山门。
萧萧朔风中,五彩经幡迎风翻飞,绣满经文的帛带泛起微光。
大雄宝殿前,九层铜炉香烟缭绕,供桌上百盏酥油灯齐齐燃亮,火光跃动,映得殿前金匾上‘万德庄严’四字流光溢彩。
百余僧众齐颂佛经,声如浪潮,细密层叠。
萧东霆坐在轮椅上,手持佛珠,虔诚阖目。
玄真站在他旁边,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庄重。
两人面前,四个小沙弥守着半人高的手抄经文,一张张投入青铜炉,火苗卷过,飞快化为沉落的灰烬和扬起的青烟。
待经文焚烧完毕,众目之下,萧东霆由流光搀扶着从轮椅上缓缓站起,转身面向殿内诸佛作揖深谢。
人群中,老太君老泪纵横,陆未吟余光微侧,只见萧家三兄妹反应各不相同,却是如出一辙的欢欣狂喜。
短暂沉寂后,全场如沸。
众人争相伏跪,头抵青砖,或祈求,或忏悔。
玄真以杨柳枝蘸取净水,轻洒四方。
人声渐止,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落在众人肩头,如佛恩轻抚。
弥弥梵音中,忽听得一声脆响,盛水的瓷盏竟在玄真手中裂成两瓣。
净水转眼漏尽,与此同时,焚烧经文的青铜炉忽然炸响,扬起灰烬腾空,于风中飞舞翻卷,如同飘雪。
玄真高深的面容换为凝重,匆匆迈入大殿。
殿门合上时,依稀可见他伏地叩拜的背影。
殿外议论纷纷,萧东霆坐回轮椅,默默看向正和萧北鸢谈论此事的陆未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