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妈妈让我别记仇 > 第一章

发现老公手机藏的秘密照片时,我正吃着婆婆做的鱼。
照片里小三肚子浑圆,丈夫小心翼翼环抱着她。
我冷笑着把照片传给婆婆:这鱼馊了。
婆婆却反手甩给我一份协议:净身出户,别耽误我抱孙子。
直到多年后我挺着孕肚再嫁豪门,前婆婆捧着传家玉镯在我门前跪烂了膝盖。
我摸着隆起的腹部笑问新婆婆:妈,这镯子能摔着听响玩吗
【第一章】
夏夜的风都是粘腻的。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送下来的风裹着厨房里飘出的荤腥味,还有我手边这碗奶白鱼汤散发的、丝丝缕缕的甜腻香气。婆婆坐在我对面,保养得宜的脸上是慈和的笑:知晚,多吃点,这个季节的鲫鱼最补身子了。
我含笑应着,勺子搅着碗里的汤,心思却莫名地飘到丈夫韩峰搁在客厅茶几的手机上。那款最新型号的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大概是什么推送通知。
鬼使神差地,我放下勺子,扯了张纸巾擦擦嘴,指尖沾了点鱼汤的油腻。妈,我看看时间。我起身,绕过餐桌,脚步很轻。
韩峰还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给他妈切餐后水果,口里嚷着:知道了妈,马上就来!
我的指尖先碰到了冰冷的玻璃桌面,然后才是那部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微信的聊天界面。置顶那个陌生名字的对话框里,未读消息气泡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点开。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吊扇的嗡鸣,厨房里韩峰弄出的叮当声,婆婆略带得意的唠叨……一切都被摁下了静音键。只有那张照片,占据了整个视野,在视网膜上灼烧出巨大的空洞。
照片里是韩峰,我的丈夫,他弯着腰,手臂珍而重之地圈住旁边女人的腰身。那个女人倚靠着他,侧脸对着镜头,嘴角是满足甜蜜的弧度,微微隆起的孕肚像成熟饱满的水蜜桃,宣告着一种无声的胜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刺得人眼珠生疼的圆满。背景很熟悉,是我曾路过、羡慕过那片落地窗的高档私立产科中心。
日期,赫然显示是今天下午三点十分。一小时前,他还给我发信息,说他在公司加班,晚上要陪重要客户应酬,让我别等他吃饭。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骤然攥紧,随即又被投入滚油之中煎炸。又冷,又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尖锐的痛楚。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指尖因为用力抠着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而微微颤抖。
知晚怎么了看你失魂落魄的。婆婆关切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那令人窒息的眩晕。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保养得当的手落在我的小臂上,带来一股暖香。
那股暖香像针,狠狠扎在我快要裂开的神经上。
我慢慢抬起头,脖子僵硬得仿佛生了锈。我把手机屏幕直直怼到她眼前,屏幕的亮光映着她骤然惊愕的眼。喉咙里涌动着腥甜的气味,那是刚才咽下的鱼汤,此刻仿佛都泛着腐坏的恶臭。
我说不出话,只能挤出三个字,冰棱子一样地砸出来:妈……鱼,馊了。
婆婆凑近屏幕,那双被岁月浸润得微微下垂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瞳孔里的惊愕如同落入滚水的冰块,迅速消融,再凝固时,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嫌厌。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平日刻意维持的温和,而是刀子,锋利的,毫不掩饰地在我的脸上刮了一遍,从我没有血色的脸颊,落到我平坦而空荡荡的小腹。
她一把从僵硬的我手里抽走了她的宝贝儿子的手机,力道大得差点刮痛我的指甲盖。那点残留的、仅属于长辈的温和面具彻底撕碎。
呵,短促而冰冷的笑声从她鼻腔里哼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苏知晚,你这肚子争气点,外面那些人,也不至于……她故意顿了顿,后面的话化作利刺,直扎人心,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
话音未落,她竟早有准备!另一只干瘦却异常有力的手,飞快地从旁边沙发上的限量款名牌包夹层里,抽出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A4纸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满是油腻的餐桌上。动作快得像变戏法,流畅自然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那份纸在餐桌上滑了滑,边缘蹭过我刚刚喝了几口的鱼汤碗,留下一点污渍。
巨大的离婚协议四个加粗黑体字,像四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眼中。
我甚至没有看韩峰名字后面跟着的苏知晚三个字,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几项关键的条款上——所有房产、车辆及夫妻名下定存、基金等,归韩峰所有、女方婚前全部财产(包括但不仅限于其母所遗首饰)作为对婚后消耗之补偿归属男方、女方自愿放弃一切权益,并承担全部婚姻破裂责任……密密麻麻的条款,条条吮我的血,敲我的骨。
最后一行,加粗下划:鉴于女方多年未能生育,存在重大过错,女方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分割,彻底净身出户。血红的印章早已盖在了男方签名处——韩峰,我的丈夫。
空气里,只剩下吊扇徒劳的嗡鸣和我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濒临炸裂的心跳声。砰!砰!砰!撞得胸腔生疼。
签了吧,知晚,体面点。婆婆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怜悯,像在打发一个她早就厌弃的乞丐,别耗着了,也别耽误我抱孙子!这些年,你吃韩家的,用韩家的,够本了!
够本了!
三个字,像是滚烫的砝码,彻底压垮了我的世界。
就在这一瞬,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哗啦一声拉开。韩峰端着个精致的釉彩果盘出来了,里面是切得齐整的西瓜和荔枝。他那张在朋友圈里被赞为儒雅精英的脸上,还挂着刚刚因母亲夸奖而浮现的、尚未褪尽的轻松笑意,甚至看到我和婆婆对峙的刹那,他眉头微蹙,脸上恰到好处地凝聚起一丝疑惑和关切。
妈知晚你们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西瓜现在吃正好,妈,您尝尝。
他把果盘放在餐桌上,刚好压在了那份离婚协议的一角。他像没看见那份东西似的,拿起一小块西瓜递向我,动作自然得如同以往每一个温馨日常:晚晚,吃点凉快的,消消火。
目光落在西瓜那鲜艳欲滴的红上,竟觉得那是新鲜的血,正顺着韩峰那张虚伪温情的脸滴答下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中午强咽下的饭菜混合着刚喝下去的腥甜鱼汤,猛地反涌上来,灼烧着我的喉咙。
呕——
我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可呕出来的只有呛人的酸水和无法抑制的绝望眼泪。
韩峰递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困惑和关切还没收拢,就已经被厌烦和怒意覆盖。苏知晚!你发什么疯!他低声呵斥,顺手把那片无辜的西瓜扔回盘子里,红色的汁液溅在白色的桌布上,洇开一块刺目的污迹。
婆婆立刻伸手抚上他的背,眼神凌厉得像刮骨刀:看看!像什么样子!一点小事就受不了,难怪……
她没说完,但那眼神早已说尽一切——我才是这个家的污点,多余的存在。
抬起头,狼狈地擦着嘴角酸水的痕迹。模糊的泪眼扫过对面两张脸——一张是精心算计多年的薄凉,一张是披着温情外衣的冷酷。最后落在那份被果盘压住一角的离婚协议上。
那份协议的条款,冰冷坚硬得如同绞索,正慢慢套上我的脖子。
净身出户承担全部责任放弃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那对据说是外婆传给母亲的金镯子让他们一家三口带着我的全部血肉逍遥快活
干呕带来的生理性泪水还在不断涌出,但胸口那股窒息的浊气,却在韩峰厌弃的呵斥和婆婆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里,被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冲动撕扯着、对冲着。
我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喉咙,又干又涩,在沉闷的餐厅里显得突兀而诡异。
婆婆脸上的嫌厌僵住了,转为一丝惊疑。韩峰的眉头皱得更紧,像是看一个神智失常的陌生人。知晚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带上了戒备,你笑什么
我慢慢直起腰,任由残余的泪水滚过脸颊,却不再去擦拭。目光一一掠过他的脸,婆婆的保养得宜的手,还有桌上那份索命的协议。那点压不住的、像火种一样的东西在灰烬里燃起。

手指按住那份沾着油渍的协议,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而上。眼神很安静,越过韩峰那张带着怒容的俊脸,看向他身后那个曾让我付出一切去经营的家。熟悉的客厅摆设此刻陌生而冰冷。我忽然俯身,对着那份协议,清清楚楚地,一字一顿,缓慢地:
呸。
一口混着血腥气的唾沫,稳稳当当地砸在签名栏韩峰的名字上。
【第二章】
城市的初秋,雨水像是廉价小说里的眼泪,绵密得令人窒息。冰凉的雨丝肆无忌惮地钻进单薄外套的纤维缝隙,针扎一样,带走皮肤上最后一点余温。
我抱着那个轻飘飘的环保布袋,站在街灯昏黄的光晕边缘。灯光照得冰冷的雨丝如同银亮的丝线。韩峰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凌,依旧钉在脑子里——赶紧滚!别逼我叫物业拖你出去!脏东西!
没有伞,没有钱,手机支付软件绑定的银行卡早在三小时前被悉数冻结,只因为那张我以为是夫妻共同财产的卡,开卡人,写的是婆婆的名字。那辆他买给我的白色代步车,此刻钥匙大概已经插在婆婆相中的新儿媳手里。那个所谓的家里的一切,连我抽屉里母亲去世时留下的唯一一张泛黄老照片,都没能带出来。婆婆亲自堵在门口检查行李时,那张照片被她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客厅的垃圾桶:人都死了多少年了,晦气东西,留着给谁添堵
布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贴身换洗衣物,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陈年薄款毛衣,还有一支用得秃了头的润唇膏——这就是全部家当。
夜更深了,寒意钻进骨头缝里。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电量显示仅剩百分之十三。通讯录里的名字挨个掠过指尖——曾经一起逛街吐槽男人的闺蜜,在她委婉表示峰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帮你劝劝时,已经悄然划走了五百块周转金的好意,剩下的是一个空落落的输入密码提示框,和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一起加班的同事,刚接起电话便客气地说晚晚啊不好意思我在开会……,随即听筒里传来清晰的麻将碰撞声和一个娇嗔的张总真厉害~。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晕开,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水洼。雨水打在脸上,和眼里的温热混合着滑落。
手指僵硬地点开通讯录,最顶端的那个名字——爸。上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春节还是我生日他随手转账的那天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父亲苏建国那熟悉又透着些疲惫的声音,背景音是某个地方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晚晚这么晚了有事
爸……一个字刚出口,喉咙就被湿透冰凉的空气和满腔的委屈堵死,剧烈的酸楚直冲鼻端,所有强撑的堤坝瞬间决堤,眼泪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爸……韩峰…韩峰他不要我了…他外面有人…逼我离婚…婆婆把我东西都扣下…他们打我……破碎的语句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像绝望的溺水者最后的气泡,我没地方去…爸……最后一个字成了嚎啕,你救救我…求你……让我回家……全身的力气都像被这场雨抽干,靠着冰凉的公交站台广告牌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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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是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戏曲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空洞的电流滋滋作响。
过了也许一个世纪,苏建国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干涩得像生了锈的铁皮摩擦:晚晚……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丢不丢人他的语气很沉,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平静,或者说,是冷漠。
家你这会儿想起还有个家了他冷笑了一声,当初你为了那姓韩的崽子跟我吵翻天,说我这辈子窝囊、没出息,配不上跟你住一个小区嫌给你丢人的时候,你这‘家’在哪儿你妈留的那点东西,你宁愿卖了给他妈买镯子讨好人家,问过我半个字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狠狠砸在心坎上。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我的哭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疲惫:你妈临死前抓着你的手,让你别记恨你爸我,说我这人怂一辈子,就剩这张老脸了。你当时怎么答应的你说好……转头呢转头就为了讨好你那金贵婆婆,把我这点老脸踩在地上摩擦!
现在……现在是你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男人!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了,想起你还有个当窝囊废的爹了苏知晚,你不是能耐得很吗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最后几个字音落得很重,砸在心上。
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跟了我嫌憋屈、受了委屈才记起回头的大佛。沉默几秒,他又生硬地补了一句,你要是真死了,给我打个电话,我……替你收尸。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手指被冻得僵硬,手机脱手掉进脚边的水洼里,屏幕最后那点可怜的幽光被冰冷的雨水完全吞没,彻底灭了。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敲打着地面,敲打着铁皮的公交站顶棚,空洞而巨大。
那点微弱的、对人间最后一丝温度的幻想,也随着那冰冷的忙音彻底被掐灭了。
没有家了。没有人了。
路灯的光晕将我模糊的影子拉得细长,钉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没有风,但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指尖抠进手臂冰冷的皮肉里,试图抓住一点点热源。眼睛涩得厉害,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看,那边那个……淋这么惨,不是疯了吧
啧啧,哭得怪可怜的…
躲远点,谁知道怎么回事……
路边便利店里似乎有人探头张望,夹杂着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好奇。那些目光和碎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隔着浓重的雨幕扎过来。
连这点廉价的同情,都是隔岸观火的冰冷。
走不动了。寒意像毒蛇缠绕勒紧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了冰渣,痛。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皮靴踩踏水花的声音由远及近。
喂醒醒!别在这睡!这不能睡!粗嘎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推搡着我的肩膀。
我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昏黄的光线下,是一张模糊皱缩的脸,穿着深色反光的雨衣,一张被皱纹雕刻的脸隐在帽檐阴影下,下巴紧绷着:想睡找别的地方去!再不然打电话叫家里来接!在这影响市容!
视线模糊地扫过他臂章上那个模糊的蓝色盾牌。
……对不起……我……就走……嘴唇翕动,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气流摩擦的破碎嘶声。
快点!他不耐烦地又推了我一把,力量不大,却足以让我踉跄。
重新抱紧怀里的袋子,里面薄薄的衣料早已被雨水浸透。袋底那件毛衣贴着湿透的皮肤,粗糙的毛线纹理抵着胸口,硌得生疼。这是离家那一年,父亲偷偷塞进我行李箱的。他说,晚晚,外面冷的时候穿着,暖和。
可此刻,毛衣冷得像个冰疙瘩,吸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点热量。
雨水冲刷,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旧日的景象——破旧低矮的单元楼里,父亲在小小的厨房间笨拙地煮着一碗清汤挂面,飘着零星油花,碗底卧着一个荷包蛋,他执拗地塞进我手里:晚晚,快吃,吃完了好上学去。
那时的灯光总是昏黄又温暖。
然后这温暖被撕裂了。画面切换,是我和韩峰婚礼那天。我穿着雪白的婚纱,像个精心打造的瓷器娃娃,挽着体面的韩峰,在宾客们艳羡的目光里。而父亲苏建国,穿着他自己可能觉得最好的一套、可浆洗得发白的老式西装,局促地站在宴会厅入口处那张巨大的婚纱照下,双手不安地搓着。他远远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佝偻着背,沉默地转身离开那华丽得让人眩晕的地方。他的身影在那片辉煌里,渺小得像一粒被风吹起的尘埃。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钝刀缓慢地剜了一下。
一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又冰寒刺骨地炸开——
今天我所受的每一种屈辱,流的每一滴泪,淋的每一丝冰冷的雨,都来自于当初那个为了奔向自以为是的温暖而向至亲捅刀子的我自己。
我扶着冰冷的广告牌,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湿漉漉的地上撑起来。腿脚冻得几乎没有知觉,每一步踩在水洼里,都传来骨骼深处喀啦作响的剧痛。雨声哗哗,像是天地发出的无情嘲笑。
走吧。除了往前走,还能如何这世界从未为谁的倒下稍作停留。
挺着胸,像是背上有个无形的支架,强迫着那被雨水打弯的脊梁骨一节节撑起来。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每一步都踩在心上。不知走了多久,街角那个闪着粉红色暧昧霓虹的窄小旅馆招牌成了视线里唯一的终点。
怀里的环保布袋湿漉漉地贴着薄薄的衣料,冰冷坚硬。我停在昏暗的霓虹灯光下,灯光映着污浊的门帘。摸遍全身每一个角落,终于从牛仔裤后面那个早已磨损破洞的口袋里,抠出两张皱巴巴、湿得黏连在一起的钞票——一张二十,一张十块,最后那点可怜而讽刺的、属于苏知晚的物质证明。
推开那扇沉重油腻的玻璃门,劣质香水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前台后面坐着个嗑瓜子的中年女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间沾着瓜子壳的碎屑:最便宜的五十。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有三十。淋了雨,就待一晚……行吗声音低微嘶哑,几乎被空调嗡嗡的噪声盖住。
女人抬了抬松弛的眼皮,上下扫了我一眼,那眼神掠过我湿透贴在额角的头发,惨白的脸,还有怀里那个瘪塌塌的袋子,嘴角撇了一下,露出点麻木的讥诮:三十当这儿是善堂啊
她的手伸向电话听筒:要不你打……
等等!一个词冲口而出。
手指用力地、几乎是戳进那袋子的底部,指尖隔着湿透的布料,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没有犹豫,我把它掏了出来。是那只用得只剩下一点银色的旧口红管。塑料外壳已经磨损得厉害,沾着水痕和我的体温。这是我考上大学拿到第一笔奖学金时,咬着牙在商场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七十块钱。那时的兴奋和骄傲是那么清晰。
我把这只口红管,连同那两张黏糊糊的三十块钱,一起推到油腻的前台桌面上。塑料管在湿漉漉的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女人停住了动作,视线落在那支口红上,又抬起眼看着我,眼神里的讥诮淡了点,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讶,随即又混着一点了然。
……行吧。她把钱和口红管一把扫进抽屉,金属碰撞发出哗啦一响,扔过来一把粘着透明胶带的黄铜钥匙,串在一个脏兮兮的塑料小牌上。二楼右手最里间,205。就一晚上啊,明早九点前滚蛋!
钥匙冰冷沉重。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烟味。门锁发出卡滞的吱嘎声,门轴摩擦像是垂死者的呻吟。
门开了。一股尘封的、混杂着尿骚和廉价香薰的陈腐气味像粘稠的潮水般涌出,瞬间包裹了我。房间小得几乎无法转身,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是唯一的大件家具,布满污渍的薄床垫上一眼就能看到可疑的暗黄和深褐印记。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灯泡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灰尘和几缕蛛网。门侧墙角的地板塌陷了一个小小的坑洼,里面汪着一滩浑浊不明的液体。墙壁斑驳,发霉的水渍如同丑陋的泼墨画,一直蔓延到天花板的角落,触目惊心。
关门。反锁。
靠在冰凉刺骨的门板上,听着门外隐约传来隔壁房间模糊的争吵和不真切的怪笑。
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手臂紧紧地箍住双腿。额头抵着膝盖,单薄的衣料挡不住膝盖骨头的硬度和那冰冷的触感。牙关抑制不住地颤抖,咯咯的声音在寂静狭小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怀里的布袋掉落在地,散开了。几件湿透的衣服纠缠着滑出,露出压在底下的那件深灰色的薄毛衣。毛衣早已湿透,沉甸甸、冷冰冰,像一块肮脏的冰坨。
手指却像着了魔,不由自主地伸过去,紧紧抓住了它。毛衣粗糙而冰凉的触感透过湿透的掌心,一路冻到心底最深处。
就在这一抓之间,有什么硬物隔着湿透的羊毛顶住了手心。
我浑身一僵。
用力抖开那件毛衣。果然,在厚实的、靠近胸口编织纹路的内衬地方,藏着一个小小的、边缘被刻意磨损的暗袋。
几乎是凭着某种强烈的直觉,指甲用力地抠破了那层缝合线极其细密的老式手工针脚,粗暴地撕开了那个隐藏的小夹层——
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张被折成了豆腐干大小的纸条和一个小小的、同样被水浸泡得胀开的牛皮纸小包。纸包边缘渗出一点褐黄色的粉渣。
手指颤抖着,先打开了那张小纸条。
纸条用的是那种最老式、现在已经很难见到的、带些黄晕的普通红条纹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娟秀而有力、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浮的字迹。字迹因为折痕和渗透的水渍晕染开一些,但依然清晰可辨——
晚晚我女儿:
见字如面,如果真被你翻到这个,妈怕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吧
别哭。我苦命的女儿,你自小就要强,心气高得像天上的鸟儿,妈知道。妈这病啊……都是命里该有的债(那个该死的庸医开的什么药!妈心里有数!)。妈不怕,也认了。唯独放不下你这头犟牛!
妈求你……别记恨你爸。他不是坏人,他就是……天生骨头软了一点,性子怂了一截,没坏心,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妈走了,他那窝囊劲儿怕是更没人管了。他给你气受、说浑话,你别往心里去,权当是被石头绊了一跤,你日子还长,犯不着跟块绊脚石过不去。
妈知道你打小就争气,不愿认命。那你就去争!狠狠地争!活得比谁都好!别让他们看低了你!妈会在天上看着你风风光光!
这包药渣……是我最后喝的那碗药偷偷藏起的。那个诊所名字你记着:‘王仁堂’,位置在城南老街水井巷拐角最后一个小破门脸。要是……要是哪天日子实在太苦,心里有坎过不去了……你就去查查这个吧。
我的女儿……妈不能护着你了……好好活着……为了妈……别让人……欺负死……
下面的字迹彻底洇开模糊成一片深色的墨渍,像是泪水狠狠砸了上去。那滴墨痕深深浅浅地晕开,像一颗破碎的心。
纸条最后没有一个正式的署名,只有一个无比熟悉、曾被母亲无数次用来轻轻摩挲我额头的、代表着她全部爱称的符号——一个小小的、扭曲的月亮形状,里面画了两颗靠在一起的小点。那是儿时的我给她设计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晚晚和妈妈。
那一行行字,娟秀笔迹在眼前放大、旋转,每一个墨点都像是带血的针。
别记恨你爸……
别跟绊脚石过不去……
去查查这个吧……
别让人……欺负死……
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力透纸背,像用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重重地楔入纸背,也深深楔进我心里。
手指痉挛般死死捏着纸条边缘,指甲深陷进掌心软肉,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万仞凌迟的痛楚万分之一!
妈!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喝下了毒药还是我亲手给你端过去的那碗!就因为……就因为那个畜生说私立医院好是好,就是太烧钱就因为我想在婆婆面前争口气,用咱们家最后的救命钱,去给她那个老不死的买了一套所谓能延年益寿的开光玉镯!
是我!
是我亲手把你送上绝路的!
……呕——!
喉咙深处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可那吼声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冲破喉头时只化作破碎而喑哑的呜咽。冰冷的墙壁硌着额角,胃里翻搅着胆汁的苦,可最深的痛苦来自于灵魂深处那个天崩地裂的认知——
母亲用生命换来的这包致命毒药渣,这笔沉重的债,这份字字泣血的绝望……竟然都算到了那个我刚刚恨之入骨、却也早已被我伤得千疮百孔的父亲——苏建国头上!是我亲手用无形的利刃,把他推到了母亲血泪控诉的位置!推到了替我挡下所有污名的火山口!
天旋地转。
妈——啊——!压抑到极致的悲号终于冲出喉咙,尖锐得划破了肮脏窄小的空气,混着身体撞击冰冷地面的沉闷撞击声。蜷缩着身体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翻滚扭动,像一条被剁掉头颅的虫子。四肢百骸的神经末梢都在疯狂叫嚣、抽搐。
痛!铺天盖地的痛!悔!啃骨噬髓的悔!恨!恨不得剜出自己心脏的恨!
额头抵着冰冷、污秽、散发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地板。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撞下去,沉闷的声响在狭窄的房间里回荡。血在皮肤下涌动着,试图突破那层薄薄的壁垒。冰冷的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汹涌决堤,顺着鼻梁、流进耳蜗,再落到散发着馊味的纤维毯上,瞬间被吸干。
那张字条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割破皮肤。那个小小的、被母亲藏在胸口位置、象征着她最深沉的爱和忧虑的小纸包,此刻冰冷地硌在掌心,硌在心上。
暗红的血迹从额角渗出来,混着灰尘和冰冷的泪水蜿蜒而下。
我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该死!
妈……我欠你的!欠我爸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债,这仇!记我头上!就该是我的!该我的啊!!
【第三章】
五年,像一个漫长、沉闷而干涩的隐喻。
春日的暖阳穿过市中心顶级酒店顶层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脚下这座庞大而充满生机的城市尽收眼底。窗明几净,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氛的清冽气息和昂贵的绿植叶片蒸腾出的干净水汽。
化妆镜里映出一张脸。依旧是苏知晚的五官轮廓,但褪尽了五年风霜刀剑的刻痕和初入此地时那种绷着神经、仿佛时刻会被一根稻草压垮的青白脆弱。
眉毛被精修成利落干净的弧度,眼尾轻扬,深邃得如同寒潭。挺直的鼻梁下,是一抹颜色饱满丰润的红唇,唇角天然的微微上翘被唇膏精准勾勒、强化,透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微微睥睨的冷。
沈太太,身后的化妆师最后为我调整了一下耳垂上那颗纯净无瑕的钻石耳钉的位置,语气恭敬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您看这样行吗沈总已经在会议室外等您了。她口中的沈总,是我现在的丈夫,沈珏。一个名字能让这座金融城安静三分的男人。
镜子里的人影轻轻颔首,下巴微扬,颈线优雅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白天鹅。
五年时间,足以让一座荒岛繁花似锦,也能让人从淤泥深处长出磐石般的根系。那间阴冷的旅馆小破屋,那场洗心革骨般的暴雨和绝望,以及后来无数个独自吞咽泪水、咬碎牙齿死命向上爬的夜晚,都成了旧日画卷里蒙尘的一角,锁进了记忆最深沉的保险柜里。
不再流泪。不再回头。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是一条刚到的信息提示:沈太太,打扰了,门卫报告说韩峰的母亲,那位姓陈的老人,现在酒店大堂公共区域,情绪激动,执意要见您一面,说是不见到您她就不走了。
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韩峰的妈那个在我人生最低谷时将我剥皮拆骨、驱逐出门还惦记着我母亲最后那点陪嫁金镯子的前婆婆
一丝极其寡淡的、几乎不带任何温度的笑意,极短暂地浮现在唇边,随即隐没无踪。像是镜面掠过微不可查的反光。
知道了。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放下手机。
站起身,高定的裸色丝质礼服长裙如水般贴着身体流淌,勾勒出丰盈起伏的曲线,小腹已微微隆起一道柔和却充满力量的弧线,那是新生命的证据,也是未来沈家庞大帝国毫无疑问的核心继承人的宫殿。
门打开。
沈珏正等在门外。一身简洁熨帖的深色定制西服,身形挺拔利落如同出鞘的刀。他见到我,冷峻的脸上瞬间漾开暖阳,大步迎上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让我将手轻轻挽入他的臂弯。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覆上我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宝宝今天没闹你吧他低声问,目光落在我的小腹,眼底是无法伪装的温柔和关切。
没,乖得很。我语气轻松,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回视他时目光温软。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在小腹位置抚了一下。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之后,当冰冷的妇检结果单宣告我可能终生难以拥有自己的孩子时,那种窒息感至今想起还带着凉意。但这世道荒谬就在于此,谁能想到呢柳暗花明之处,竟能绝处逢生,还意外攀上这样高枝。
那就好。沈珏松了口气,手臂稳稳地承托着我,楼下那个……他蹙了下眉,显然已经知道了大堂的事。
小事,我打断他,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臂弯,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我去看看。沈氏和恒远王总的签约会议重要,别耽误了。
恒远王总的生意关系着沈珏新收购的能源版图能不能顺利打入南方市场。
沈珏看了我两秒,眼神锐利如鹰,最终点头,不再多说一个字。处理完上来找我。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电梯无声地向下滑行。
大厅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流泻,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前台区域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妇人。烫卷的头发染得焦黄僵硬,像枯败的稻草,身上的绛紫色仿缎面外套款式老旧肥大,洗得发白起了毛球,袖口处还沾着点污渍。她双手紧紧攥着个塑料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塑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整个人坐在光洁亮丽的环境里,缩着肩膀,如同一个突兀又灰暗的旧家具被遗弃在角落。浑浊浮肿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电梯出口的方向。
在我踏出电梯的一刹那,她像是被通了电的木偶,猛地弹了起来。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那双布满老年斑、指关节粗大的手急切地伸向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欢喜,而是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癫狂。
知晚!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因激动而破音,知晚啊!妈……伯母可算见到你了!
她冲过来,带着一股陈旧樟脑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然而还没等她近身两米范围,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健硕、气息沉静的身影无声地侧移半步,如同精确计算的墙壁,瞬间挡在了我和她之间。
是沈珏亲自安排在我身边的保镖之一,平时像我的影子一样无声。
前婆婆被这冷硬的人墙挡住,脚步顿住,脸上癫狂的希冀瞬间扭曲成刻骨的怨毒和急切的焦灼。她不甘地踮脚,目光越过保镖宽厚的肩膀死死粘在我脸上,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绝望而更显尖锐凄厉:
知晚!晚晚啊!你就帮帮你峰哥吧!帮帮你陈姨!她哭嚎起来,稀疏的眼泪顺着松弛的面颊往下淌,冲开干硬的粉,留下几道蜿蜒的沟壑,峰儿他……他完了啊!那姓高的妖精!早就偷偷拿着公司的钱跑了!还卷走了家里最后那点积蓄……银行起诉了!查封了!房子要拍卖!我们家完了……彻底完了……他爸一口气没上来……在医院躺着欠着药费啊……峰儿现在背了一身的烂官司和赌债……前天……前天他还被人打……腿都打断了啊……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心酸血泪都倒出来。那双曾经在我面前写满刻薄和精明的眼睛,此刻浑浊一片,只剩下走投无路的疯狂和卑微的乞怜。她猛地弯腰去捡地上的塑料袋,哆嗦着打开,手忙脚乱地试图扒开层层包裹的报纸,露出里面一个靛蓝色描金的方形绒布盒子。
你看!知晚你看!她像献祭一样把盒子举高,想要递给我看,却又被保镖一步不动地挡着,峰儿说了!当初他错了!他猪油蒙了心!他对不起你!他让我把这个还……不对!这个本就是晚晚你的!她语无伦次地改正着,是你妈妈留下的传家宝啊!是真正的……我们韩家压箱底的老物件!伯母……伯母今天就是专门送还给你!物归原主!
她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的华服,扫过我佩戴的珠宝,最终又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她眼神剧烈地闪烁,猛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沉重的膝盖砸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咚的一声闷响,几乎压过了她凄厉的哭号:知晚!伯母求你了!你如今是沈太太了!手指缝里漏一点……不!你就看在峰儿跟你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我们老两口当年对你……也算有点情面的份上!你救救他!就救他这一次!只要他能从这场官司里出来……伯母给你磕头!给你磕头了啊晚晚!
说着,她那花白的头颅真的开始往冰冷的地板上撞去!咚咚咚!一声声沉闷的撞击混杂着她绝望的哭嚎。
前台的值班经理带着保安已经急匆匆往这边赶来,脸色紧张。
整个大堂肃穆奢华的空间被这刺耳的哭嚎、沉闷的磕头声撕裂。所有出入的客人、工作人员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投射过来。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前婆婆那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呼喊在大堂高挑的空间里不断回荡、撞击。
我的目光平静如水,穿过挡在身前的保镖肩膀,落在那个匍匐在地、将最后一点尊严和体面都亲手剥下来跪求的前婆婆身上。她额角已经开始冒血丝,黏住了灰白的头发。靛蓝的锦盒被她死死抓在手里,又掉落在地面,盒子打开了一角,里面赫然躺着一个样式极其古旧的老式金镯。镯子很粗,刻着最简单的麻花纹路,和我记忆里母亲生前偶尔会拿出来摩挲、后来又神秘失踪了的那只……依稀相似。
一丝冰寒至极的笑意,如同刀锋反光般,在我眼底悄然掠过。
当初你们拿走的,如今又想用此来求我
我的手臂被轻轻挽住。一个温和却自有一份威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阿晚,怎么下来了不是说处理完就上去找阿珏吗
是现任婆婆——柳青怡。她穿着一身月白色苏绣旗袍,身段保养得当,梳着一丝不苟的典雅发髻,气质温婉端方。脖子上佩戴着一串温润无瑕的顶级南珠项链,更衬得她肌肤如玉。
她此刻正蹙着秀气描画的柳叶眉,目光优雅地掠过眼前这团混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嫌弃。但转向我时,那点情绪迅速融化,只剩下真切的关怀和细微的担忧。王总那边还在等。这些人……她挽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示意了一下前保安的方向,声音放得更低、更温和,不用你费心,交给他们处理就好。
她的目光落在前婆婆丢在地上的那个打开的盒子里,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柳青怡抬手亲昵地替我拂开一缕垂落在颊边的发丝,动作自然流畅。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世家门庭里耳濡目染的清高与疏离:这些市井里的……污糟事,你怀着身孕,看多了对孩子不好。我们上去
她轻轻牵起我的手,那双手细腻微凉,带着保养得当的触感:对了,妈书房里新得了一幅黄老的工笔花鸟,一会儿你陪妈去品品再好好选选下周老爷子大寿送什么礼合适……
她语调温软,仿佛谈论着风花雪月,无形中将我与地上那滩绝望的泥泞彻底隔离在两个世界。
前婆婆的哭嚎和磕头声被阻隔在外,保镖和保安已经开始低声交涉。
我没有立刻回答柳青怡。视线越过婆婆的肩膀,落回那个狼狈的前婆婆身上。
此刻,她刚好挣扎抬头。那张涕泗横流、粘着血污和灰尘的脸上,一双被极度的疯狂和绝望烧得通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柳青怡手腕上一圈流转着温润宝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的顶级玻璃种飘花翡翠手镯。
那眼神里爆射出强烈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艳羡与渴望——那是我苏知晚现在才配拥有的世界!
视线在柳青怡温润柔和的脸、沈家门楣无声的赫赫威严与地上那个卑微如尘的陈芸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秒。五年光阴如流水,足够冲刷掉所有青涩与脆弱,塑成这具新的躯壳。
缓缓抬起手。指腹隔着薄薄的丝质料子,轻轻摩挲着隆起的、孕育着新生命的温暖弧度。
唇角悄然弯起,弧度轻柔得像初春湖面化开的第一圈涟漪,但眼底,却凝结着极地冰川般万载不化的清寒冷寂。
指尖抬起,指向柳青怡皓腕上那圈价值连城、莹光流转的绝世翠镯。
微微偏过头,迎着柳青怡温柔含笑的目光。
声音不高,清晰平稳地落入她的耳中,也恰好能让地上那个匍匐的身影捕捉到每一个字:
妈,我语气轻柔,如同向长辈讨一件寻常小东西的女儿,您手腕上这镯子……看着真亮。
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加深了些,眼底的冰寒如同隐藏在云层后淬毒的闪电:
不如……让它和地上那个老黄货一起摔碎吧
我目光向下,像俯瞰一粒尘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个靛蓝色的破烂锦盒上。
声音轻柔依旧,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好奇,在沉寂的大堂里荡开细碎的波纹:
听个响儿玩,好吗
清脆的尾音落下的一瞬,地上跪着的前婆婆骤然抬头。脸上泪水混合的泥污凝固成一片死灰。
她瞳孔剧烈收缩,映着两道截然不同又同样冰冷的寒光——柳青怡腕上那贵不可言的翠色,和我眼底那能将灵魂都冻穿的冰。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彻底瘫软在地上。
五年前那个雨夜,她用一纸协议、一句鱼馊了,宣告我的终局。
五年后的此刻,我亦无需多言。
沈家的灯光璀璨静谧,照不见阴影里微尘如何仓惶落地。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