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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雨丝带着倒寒的冷意,钻进沈听晚的衣领时,她正对着一面嵌螺钿的菱花镜发怔。镜中人云鬓散乱,眼角还挂着泪痕,一身繁复的宫装被扯得凌乱不堪,露出小半截雪白脆弱的脖颈。这副狼狈又艳丽的模样,分明是昨夜书中那场恶毒女配沈听晚意图爬床男主、反被无情丢出房门的经典场景。
**绑定成功!恶毒女配拯救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她脑中炸开,宿主沈听晚,任务目标:确保本世界男女主角谢烬遥与姜知意达成圆满结局(HE)。任务成功,奖励生命值;任务失败,即刻抹杀。
抹杀沈听晚指尖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压下了翻涌的眩晕。她穿进了那本狗血滔天的古早虐文《锁宫阙》,成了和自己同名同姓、结局凄惨的炮灰女配——被男主谢烬遥亲手喂下鸩酒,尸骨无存。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猛地站起身,不顾酸软的腿脚和散乱的头发,扑到紧闭的雕花门边,用力拍打:开门!放我出去!昨夜是我鬼迷心窍,我知错了!再不敢冒犯谢大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的侍卫,而是一个身着玄色暗云纹锦袍的男人。身姿挺拔如孤峭寒松,面容是惊心动魄的俊美,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淬着万年不化的冰,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无波无澜,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是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本书男主,谢烬遥。
沈听晚的心跳几乎停滞,恐惧扼住了喉咙。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脑中警铃大作,疯狂盘算着如何表忠心撇清关系。
就在此时,一道清晰、低沉,与谢烬遥本人冷冽气质截然不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她偷看我的眼神…慌乱又执着,像受惊的小鹿,里面藏着的,莫非是滚烫爱意】**
沈听晚:……
她惊愕地抬眼,撞入谢烬遥依旧冰封般的视线里。男人薄唇紧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可那道心声再次固执地响起:
**【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这副模样只被我看见…也好。只是,她为何在发抖怕我】**
荒谬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沈听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上。那手中,正握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指尖极其温柔地、一遍遍摩挲着玉佩边缘。那是书中白月光姜知意赠他的定情信物,是他从不离身的珍爱之物!
心口滚烫爱意沈听晚看着那块象征他挚爱的玉佩,再听着他脑海里那自作多情到离谱的心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读心术怕不是中了什么邪毒还是谢烬遥此人…精神分裂
沈姑娘,谢烬遥终于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冷得掉渣,昨夜之事,本官只当梦魇一场。望你自重,好自为之。他收回目光,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污浊,转身欲走,那玄色袍角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她脸色更白了…是我语气太重可她设计爬床时,就该想到后果。】**
那道心声竟透出一丝烦躁的懊恼。
沈听晚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一个绝妙的保命策略在脑中成型!既然他深爱姜知意,又误会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那她何不将计就计,把自己打造成他伟大爱情的忠实拥趸、撮合他和白月光的头号红娘
谢大人留步!沈听晚鼓起全身勇气,声音带着刻意的急切和真诚,大人教训的是!听晚羞愧无地!昨夜实乃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经此一事,听晚彻底醒悟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最诚挚的崇拜表情,大人您光风霁月,心中唯有姜知意姑娘那般清雅出尘的仙子才堪匹配!听晚对您只有高山仰止的敬慕,绝无半分亵渎之心!您与姜姑娘,实乃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听晚愿尽绵薄之力,助大人得偿所愿!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狂跳,偷偷抬眼觑着谢烬遥的反应。
男人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逆着晨光,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模糊,但那道心声却如惊雷般在沈听晚脑中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阴郁:
**【助我…得偿所愿她竟说要帮我追求知意这算什么以退为进的新把戏还是…她当真如此‘大度’心头这股无名火…又是为何】**
他沉默着,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看透。半晌,才从喉间溢出一声辨不出情绪的冷哼:沈姑娘的‘好意’,本官心领。管好你自己,便是对本官最大的助力。说罢,拂袖而去,背影决绝,只留下那枚玉佩温润的光泽在沈听晚眼前一闪而逝。
**【她说‘珠联璧合’时,眼神为何那般刺眼假的。都是假的。】**
最后的心声飘散在风里,带着某种笃定的烦躁。
沈听晚腿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第一步,虽然险象环生,但似乎…歪打正着至少,他没当场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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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大作战在沈听晚的小心经营下紧锣密鼓地展开。她凭借恶毒女配沈听晚残存的人际关系网(主要是她那个没什么实权但消息灵通的便宜爹),精准掌握着姜知意的动向,并化身最积极的谢姜CP粉头。
春日宴,名流云集。沈听晚眼尖地看到姜知意被几个世家小姐隐隐排挤在荷花池畔的角落,而谢烬遥正与几位大臣在远处的凉亭叙话。机会!
她立刻端起一盘精致的荷花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带着点傻白甜意味的甜美笑容,袅袅娜娜地走向姜知意。
姜姐姐!沈听晚声音清亮,成功吸引了附近人的目光,自然也引来了凉亭那边谢烬遥似有若无的余光,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荷花酥,甜而不腻,最配姐姐这身清荷般的风姿了!她热情地将点心塞到有些错愕的姜知意手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人听清,方才我还和谢大人说呢,满园春色,都不及姜姐姐您这一低头的温柔!谢大人听了,可是深以为然呢!她故意朝凉亭方向努努嘴,一副你们懂的的促狭模样。
姜知意瞬间红了脸,有些无措地看向凉亭。几位世家小姐交换着眼神,有惊讶,有探究,也有不屑。
凉亭内,正与谢烬遥交谈的户部侍郎捋着胡子打趣:谢大人,看来沈家姑娘,倒是很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啊哈哈!
谢烬遥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沈听晚那夸张的推销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中。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与同僚应对从容,然而沈听晚的脑海里,却清晰地炸开他压抑着风暴的心声:
**【深以为然沈听晚!你倒是很会替我做主!故意在众人面前将我与知意绑在一起…是想逼我表态还是想坐实什么这该死的点心…碍眼!】**
那心声最后,竟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听晚后背一凉,赶紧对姜知意露出一个更灿烂无辜的笑容:姜姐姐别害羞嘛!谢大人那样的人物,心里装着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瞟着凉亭。只见谢烬遥忽然放下茶盏,起身离席,竟是径直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荷花池畔。嬉笑的贵女们噤了声,纷纷行礼。姜知意也慌忙屈膝,脸颊绯红。
谢烬遥的目光却越过众人,像冰冷的锁链,牢牢扣在沈听晚脸上。他一步步走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玩够了么沈听晚。】**
那心声冷得像冰锥,直刺沈听晚的识海。
沈听晚头皮发麻,强撑着笑容,还想再助攻一句:谢大人,您看姜姐姐她…
话音未落,手腕骤然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道传来,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攥住了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
啊!沈听晚痛呼出声,小脸瞬间煞白。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姜知意更是捂住了嘴,满眼震惊。
谢烬遥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微微倾身,那张俊美无俦却寒霜密布的脸逼近沈听晚,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黑色怒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沈听晚心上,也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宫宴之上:
连我的命都能给你,他盯着她因疼痛和惊惧而泛出水光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沈听晚,你还要我…怎么证明
**【证明这颗心,早就被你搅得天翻地覆,再也装不下旁人!证明你这些该死的‘撮合’,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在剐!】**
暴怒又痛苦的心声在他脑中咆哮,与她手腕上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沈听晚彻底懵了。
他…他在说什么命都给她证明什么她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撮合他和姜知意,保住自己的小命吗为什么他看起来…像是被自己深深辜负、背叛了一样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沈听晚。她看着谢烬遥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怒意和某种受伤的情绪,第一次对自己的读心术和整个任务,产生了颠覆性的怀疑。手腕上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危险和不可控。
这场荒诞的宫宴闹剧,最终以沈听晚旧疾复发、身体不适被匆匆送回国公府而告终。谢烬遥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彻底打乱了沈听晚的计划。她龟缩在国公府的小院里,连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关键剧情点偏离度15%】都无暇细思,满脑子都是谢烬遥那双盛满怒意与痛苦的眼睛,和他那句惊世骇俗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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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北狄使团入京。觥筹交错的接风宴上,暗流汹涌。酒过三巡,北狄那位以勇武暴戾著称的七王子拓跋野,借着酒意,竟提出要以大梁边关三城为注,与梁帝座下最骁勇的臣子切磋箭术。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梁帝脸色阴沉,群臣噤若寒蝉。拓跋野环视一周,目光最终带着赤裸裸的挑衅,钉在了席间一身玄色常服、沉默饮酒的谢烬遥身上。
久闻谢大人文武双全,乃大梁柱石!不知可敢下场,与小王玩这‘射柳’之戏拓跋野声如洪钟,殿内回响。他所谓的射柳,并非寻常游戏,而是在百步之外悬起一枚铜钱,箭矢需穿过钱孔方为胜。此技极难,更遑论在对方虎视眈眈之下。
谢烬遥缓缓放下酒杯。他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拓跋野的挑衅,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就在他薄唇微启,准备应下这关乎国体的赌局时——
**【目标锁定!强制触发‘舍身护主’剧情!倒计时:三、二…】**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沈听晚脑中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制力!
沈听晚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猛地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
且慢!清亮的女声打破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惊愕地聚焦在突然出声的沈国公府小姐身上。
沈听晚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挤出一个看似轻松、实则僵硬无比的笑容。她一步步走向场中,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挡在了谢烬遥与拓跋野之间。
七王子豪气干云,小女子佩服。她声音有些发颤,却强行稳住,只是谢大人位高权重,乃国之重器,岂能轻易涉险不若…由小女子代劳,陪王子玩上一局权当…为陛下和各位大人助兴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为了解围,甚至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蛮。
殿内一片哗然!沈国公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晕厥过去。梁帝眉头紧锁。姜知意掩口惊呼。连拓跋野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充满了轻蔑:哈哈哈!大梁是无人了吗竟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上场
谢烬遥的脸色,在沈听晚站出来的那一刹,就已变得铁青。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沈听晚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那道心声如同受伤的困兽在她脑中嘶吼:
**【沈听晚!你疯了!回来!谁要你挡在前面!给我回来!】**
那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
沈听晚心中苦涩。她也不想!可她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一!】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异变陡生!
拓跋野眼中凶光一闪,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竟不是射向悬空的铜钱,而是猛地调转手中那张巨大的铁胎弓!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狼牙箭,如同毒蛇出洞,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沈听晚身后的谢烬遥心口!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刺杀!
小心——!尖叫声四起。
沈听晚的身体在系统的强制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她像是被无形的线狠狠一扯,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谢烬遥面前!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剧痛瞬间席卷了沈听晚所有的感官。她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箭镞撕裂皮肉、撞碎肋骨,深深楔入体内的恐怖力量。那箭上淬着的剧毒,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沿着血脉蔓延开来,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灼痛和冰寒!
呃啊——!她抑制不住地痛哼出声,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胸前鹅黄色的衣襟,刺目惊心。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视野变得模糊摇晃。她看到谢烬遥那张永远冰封的、俊美无俦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上面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惊骇和恐惧。
听晚——!!!一声撕心裂肺、完全变调的嘶吼,冲破了大殿的死寂,震得梁柱簌簌。
谢烬遥在她身体软倒的前一瞬,不顾一切地冲上来,用尽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飞速流逝的生命。他素来沉稳如山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徒劳地去捂她胸前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浸透了他冰凉的指尖。
**【不!不!沈听晚!你不准死!我不准!】**
他破碎的心声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疯狂撞击,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和哀求,【醒过来!看着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剧毒带来的冰冷迅速吞噬着沈听晚的体温,她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熄。她费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想最后看一眼这个让她恐惧、迷惑、又莫名牵扯了全部心神的男人。模糊的视线里,是他猩红的、蓄满水光的眼,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楚和恐惧。
真奇怪啊…沈听晚混沌地想,他看起来…怎么好像…真的会为我而死一样
就在黑暗彻底吞噬她的意识之前,脑中最后响起的,是系统那冰冷刺耳、毫无感情的尖锐警报,如同最后的丧钟:
**【警告!警告!男主谢烬遥生命值急剧下降…10%…5%…0%!归零!核心崩溃!世界线…错误…错误…强制修复…启动…备用方案…】**
冰冷的电子音被一阵滋啦的电流声淹没,最终彻底消失。
谢烬遥的生命值…归零因为她替他挡了这一箭沈听晚残存的意识被这荒谬的结论冲击得一片空白,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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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偶尔被剧烈的痛苦撕扯着,短暂地浮上水面,又迅速被拖回黑暗的渊薮。沈听晚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蚀骨的寒冷和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那是北狄奇毒寒髓引在肆虐。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叶子,被丢弃在冰窟里。直到一个遥远却无比熟悉、带着某种焚尽一切疯狂的嘶吼声,如同穿透层层冰层的闷雷,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钻进她混沌的意识:
**【…药…给我…】**
**【…千年…火莲…求您…】**
**【…命换她的…我换!】**
那声音嘶哑绝望,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哀鸣,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浸满了浓重的血腥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是谢烬遥
她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斤。想动一动手指,回应一下那听起来痛苦至极的声音,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
不知又沉浮了多久,一股极其霸道炽热、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暖流,猛地冲入她冰封的经脉!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而温柔,如同初春最猛烈的阳光,蛮横地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毒,修补着破碎的脏腑。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令人落泪的暖意和轻松。
沈听晚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入眼是熟悉的国公府闺房承尘,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被风雪浸透过、又混着奇异药香的冷冽气息。她微微转动干涩的眼珠,视线缓缓聚焦在床边。
一道身影无声地跪坐在脚踏上。
是谢烬遥。
仅仅一眼,沈听晚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锦袍,却早已不复往日的挺括整洁,沾满了尘土、雪泥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皱得不成样子。那张曾经俊美得令日月失色的脸,此刻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布满了深深的血口子。眼窝深陷下去,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仿佛已经熬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膝。袍子下摆处,布料被磨得稀烂,露出的膝盖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仿佛被什么粗糙坚硬的东西反复碾压、磨砺过无数次!新鲜的血液混着暗褐色的旧痂,凝固在破碎的皮肉上,狰狞可怖。他就那样安静地跪坐着,上半身却挺得笔直,一只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覆在她放在锦被外的手背上,仿佛那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的头低垂着,墨发凌乱地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暖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副…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样子
沈听晚的脑子一片混乱,宫宴挡箭、系统警报、生命值归零…无数碎片化的记忆疯狂涌入。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外间、眼睛肿得像桃子的贴身丫鬟云袖,端着一盆热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猛地看到床上睁着眼睛的沈听晚。
哐当!铜盆重重砸在地上,热水四溅。
小…小姐!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云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眼泪汹涌而出,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您终于醒了!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云袖的哭喊惊动了门外。沈国公和夫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到清醒的女儿,顿时老泪纵横,扑到床边语无伦次。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晚儿!爹的晚儿…沈国公颤抖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女儿苍白的脸。
我的儿啊…你可算…可算是…国公夫人泣不成声,紧紧抓着女儿的手。
一片混乱的哭喊和关切的询问中,沈听晚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脚踏上那个无声无息、仿佛已经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身上移开。他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扰,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那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当沈听晚终于看清他那双眼睛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深邃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凤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红得如同泣血。瞳孔深处是一片荒芜的死寂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所有的光都在里面熄灭了。可在对上她视线的刹那,那片死寂的荒原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着,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出来!那眼神太过浓烈,太过绝望,又太过脆弱,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沈听晚牢牢攫住。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泣血般的眼,死死地、贪婪地锁着她,仿佛一错眼,她就会再次消失。
谢…谢大人他…沈听晚喉咙干涩,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目光落在他惨不忍睹的膝盖上。
云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泪流得更凶了,带着浓浓的敬畏和后怕,声音哽咽:小姐…您不知道!您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太医都说…说那寒髓引无药可解,除非…除非找到传说中生于极北酷寒之巅、百年才开一朵的千年火莲!可那地方,是连鹰都飞不过去的绝地死域啊!
小丫鬟抹了把泪,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是谢大人!他…他就像疯了一样!谁也不带,单枪匹马就冲进了北境暴风雪里!三天!他只用了三天就回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火莲的,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马也累死了…
云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可…可那火莲被供在城外寒山寺的镇寺宝塔顶层,非大功德、大诚心者,方丈大师绝不轻启!寺前有三千级长阶,直通山顶…谢大人他…他就在寺前,对着那紧闭的山门,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叩首啊!
小丫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从深夜跪到天亮,又从日出跪到日落!三千阶…整整三千阶!石阶上…全是他的血!膝盖…膝盖都跪烂了!骨头都露出来了!他…他就那样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求方丈用他的命换您的命!嗓子都喊哑了…吐了好多血…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云袖压抑的啜泣声和沈国公夫妇沉重的呼吸。沈听晚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脏,再狠狠搅动!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目光死死钉在谢烬遥血肉模糊的双膝上,眼前仿佛浮现出那风雪肆虐的北境绝地,那三千级染血的、望不到头的冰冷石阶…他拖着濒死的身体,一步一叩,用血肉模糊的膝盖和额头,丈量着通往神佛的道路,只为求一个渺茫的、用自己性命交换她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沈听晚的脑子彻底乱了,一片轰鸣。他不是深爱着姜知意吗他不是该恨她这个恶毒女配入骨吗他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一步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那个一直盘踞在她心底、关于他心声的巨大疑问,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她从未敢想、荒谬绝伦却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答案,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雕般跪坐着的谢烬遥,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他试图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似乎想靠近她,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然而那双膝盖早已废掉,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刚一动,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大人!沈国公惊呼。
谢烬遥!沈听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失声喊了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心裂肺的恐慌。
玄色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确认她苏醒的那一刻,彻底燃烧殆尽。
太医!快传太医!沈国公府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沈听晚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想去看他,却被母亲死死按住。晚儿别动!你才刚醒!谢大人…谢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国公夫人哭道,语气却充满了不确定。
沈听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将那个昏迷不醒、仿佛破碎瓷偶般的男人抬了出去。那染血的玄色衣角消失在门边,也带走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混乱中,她脑中一片空白。之前一直沉寂的系统,忽然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子杂音,夹杂着几个模糊不清的词:
【…错误…修正…男主核心执念…确认…沈听晚…】
【…强制绑定…解除…】
【…宿主…自由…】
滋啦——杂音彻底消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随着这杂音的消失,在她灵魂深处啪地一声,断裂了。
束缚…解除了她…自由了沈听晚茫然地感受着身体里那股奇异的轻松感。可为什么,心口却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疼那个答案,那个关于谢烬遥心声的答案,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抑制地在她心中疯狂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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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烬遥被安置在国公府最安静的东厢房。他伤得太重,膝盖筋骨几乎磨碎,又强撑着在冰天雪地里耗尽心力取药、叩阶,寒气早已侵入肺腑,加上急怒攻心,引发了极重的内伤,高烧昏迷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对沈听晚而言,是漫长而煎熬的凌迟。身体在千年火莲的神效下迅速恢复,心却悬在半空,不得安宁。她不顾父母劝阻,每日都要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亲自到东厢房外守着。隔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太医的低语和丫鬟们进出时压抑的脚步声。
她知道了他在高烧中不断地呓语,破碎地喊着她的名字,夹杂着别走、对不起、血…好多血…之类的字眼。她知道了太医小心翼翼地刮掉他膝盖上腐烂的皮肉时,即使是昏迷中,他的身体也会因剧痛而剧烈地抽搐。每一次听到这些,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第四日清晨,天色微熹。沈听晚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再次来到东厢房外。守夜的云袖眼睛通红,低声道:小姐,谢大人…昨夜后半夜烧退了点,刚刚…好像醒了片刻,喝了点水,又昏睡过去了。
沈听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房间内光线昏暗,谢烬遥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前几日平稳了一些。他紧闭着眼,眉心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承受着某种痛苦。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将参汤放在小几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盖着薄毯的腿上。毯子下,那双腿的形状…让她心头一刺。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落在了他放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曾经执掌生杀,翻覆朝堂,此刻却显得有些无力,手背上还留着冻伤和擦破的痕迹。
就在这时,谢烬遥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令她恐惧、让她迷惑的凤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锐利,只剩下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床边的人影转动。
当视线终于聚焦在沈听晚脸上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那疲惫的眼底瞬间涌起滔天巨浪——是狂喜,是后怕,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所有的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水光,氤氲在他通红的眼眶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听…晚…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一个易醒的梦。
这一声轻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听晚心中所有强行筑起的堤坝!这些日子积压的恐惧、迷惑、震撼、心疼,以及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的理智。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床沿,谢烬遥…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上前一步,俯视着他虚弱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却带着不顾一切的质问和委屈:你不是该恨我吗你不是…深爱着姜知意吗那块玉佩…你日日摩挲的玉佩!宫宴上你说命都给我…挡箭时你那么生气…现在又为我弄成这副样子!一步一叩三千阶…用命换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彻底爆发,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亮出了所有的利爪和脆弱。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要将这个困扰她、折磨她、几乎将她逼疯的谜底彻底撕开!
谢烬遥怔怔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质问。那双疲惫的眼中,翻涌的痛苦、懊悔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似乎想触碰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坦诚和深不见底的温柔。他看着她,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因为…玉佩,是你给的。
心尖上滚烫的名字,从来…只有沈听晚。
风雪…三千阶…只要能换你睁眼看我…值得。
**【从你第一次笨拙地‘撮合’我和旁人,故意说那些气我的话开始…这颗心,就只为你跳,为你痛,为你疯魔。】**
最后一句,是清晰无比的心声,带着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直接撞入沈听晚的脑海,再无半分阻隔,再无半分误解。
轰——
沈听晚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和迷惑,都在这一刻,被这三句话和那道坦诚的心声,击得粉碎!玉佩是她的心尖上的名字是她三千阶染血长阶只为换她睁眼
巨大的震撼和迟来的、汹涌澎湃的酸楚与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那离奇的心声就不是错觉!他那些冰封之下的滚烫爱意,那些因她撮合而生的暴怒和痛苦,那些她无法理解的疯狂举动…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一直看着她,一直爱着她,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被她亲手一次次推开的、近乎绝望的方式!
泪水决堤般涌出,沈听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跌坐在他的床边。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覆上他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背,仿佛触碰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谢烬遥…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将脸颊轻轻贴上他冰凉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你这个…疯子…
回应她的,是他反手用尽全力、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回握。那力道虚弱,却带着一种磐石不移的承诺。他疲惫地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窗外,晨曦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进来,将两人交握的手,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漫长的风雪已然止息,染血的三千阶长阶尽头,并非神佛,而是彼此伤痕累累却依旧炽热跳动的真心。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