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可欣!快!快抓住木棍!我尽可能的将自己握着木棍的双手往前递,想要营救落水的钟可欣。但是,无论怎么样往前伸都始终差一点距离;火烧眉毛的现状早已令我把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半截身子已经踏入河水中,但还是差一点距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差一点…还是差一点啊!钟可欣她离木棍仅仅约5公分的距离,在外人看来,短短5公分的距离对我们来说是无比的遥远。
她挣扎着,绝望的挣扎着,数次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根救命稻草,可总是与希望擦肩而过。直到最后自己的体力消耗殆尽,身体开始渐渐往下沉……无力的往下沉……
钟可欣!我脑子一热,心一横。把木棍往旁边一撇,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但是,我自身水性并不算好,流动的河流又打扰着我游动的频率,再加上钟可欣危在旦夕,就只能是拼命的扑腾着往前游。
往前游……如龟速一般的往前游,无论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到达那个地方……
快点!快点啊!就差一点了……啊!抽筋突然如一道铁锤猛砸在我的小腿上,身体无法继续动弹,随着身体的失衡,沉入水中……
啊!我从床上猛的坐起来,许久未见打理的头发因被汗水浸湿而紧贴在我的额头上,泪水混杂着汗水滴落在被子上。我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出租屋里凌乱不堪,臭味混杂的烟酒味令人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更何况横冲直撞的蚊虫苍蝇与数也数不清的垃圾袋,酒瓶子和香烟……
又是这样啊……
我无意识的念叨着,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出出租屋。
1
我站在江边,潮湿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三年来每个失眠的夜,我都会在这里徘徊。江水在暮色里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痕。
远处传来汽笛嘶鸣,我下意识摸向裤兜。烟盒已经空了,只剩几根发潮的烟丝黏在锡纸上。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是那个褪色的打火机——可欣十八岁生日时送我的礼物,火石早已磨平。
要下雨了。
呢喃被风扯碎。云层在头顶翻涌,沉甸甸压着江面。我转身要走,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白色。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摔了一跤,后颈泛起细密的痛。
对岸礁石上站着穿白裙的少女。裙摆被风掀起时,露出纤细苍白的脚踝。这个画面和记忆重叠得过分完美,我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三年前那个盛夏午后,可欣也是这样站在桥墩上,白裙子被阳光照得透明。
喂!别动!我朝着江面嘶吼。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皮鞋陷进淤泥也浑然不觉。江水漫过膝盖时,那个单薄的身影已经坠入漩涡。
暗流缠住脚踝的瞬间,记忆碎片在眼前炸开。可欣在水中浮沉时散开的长发,她最后望向我的眼神,还有那截永远差五公分的木棍。但这次我的手指抓住了飘荡的白裙,布料撕裂声混着雷鸣在耳畔炸响。
少女呛着水被我拖上岸。她伏在礁石上咳嗽,湿发间露出后颈狰狞的疤痕。我瘫坐在浅滩,掌心被贝壳划破的伤口正在渗血。直到这时才感觉到冷,湿透的衬衫贴着脊背,像贴着一张浸水的符咒。
为什么要救我她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朦胧。
我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而是抓住她的领口对她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刚才有多么危险!
暴雨终于砸下来,雨滴在颤抖的指间碎成银屑。少女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袖口滑落时,我看见她小臂上交错的伤痕——新鲜的粉红叠着陈旧的紫,像某种诡异的纹身。
你看……她苍白的指尖抚过那些伤痕,我们都在找不会痛的死法。
雷声碾过江面。少女仰起脸,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滑落。这个角度让我看清她左眼尾的泪痣,和可欣那颗位置分毫不差。她忽然笑起来,沾着水珠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
我该说什么呢她轻轻凑近我耳边,轻轻在我耳边吹气,或许是……谢谢你救了我。
2
我的手指深深掐进礁石缝隙,暴雨将那个少女的泪痣冲刷得发亮。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雨水中晕开。这个动作扯动她湿透的袖口,更多自残的伤痕暴露在惨白的闪电下。
去医院。我拽住她细瘦的手腕,却被冰凉的触感激得松手。三年来第一次触碰活人的皮肤,那种温热的生机让我想起可欣最后僵冷的手。
少女仰头望着翻滚的云层,水珠在她锁骨凹陷处积成小潭:你知道吗江水灌进气管时,会像吞了一千根针。她微微伸出舌尖接雨水,腕间的伤痕随动作起伏,但比吃药好,那些白色药片卡在喉咙里...像含着不会化的雪。
我猛地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金属纽扣弹进江水的脆响惊飞了夜鹭。可欣的银链子贴着心口发烫,吊坠里嵌着她笑出小虎牙的照片,我拿起吊坠配对着眼前的人。
样貌,脸型、眼睛、泪痣,真的几乎一模一样。这几个动作让少女瞳孔骤缩,她突然扑上来咬住我的手腕。
血腥味在雨幕里漫开时,我听见她含混的呜咽:你这里...也有伤痕。她的犬齿正抵着我腕间淡白的咬痕——三年前可欣沉下去那晚,我对着自己发疯般撕咬的证据。
暴雨突然转向,对岸废弃游乐场的摩天轮亮起诡谲的彩灯。霓虹穿过雨帘在少女脸上投下光斑,她松开嘴时唇角染着血,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
好啦,我跟你走。
我湿透的鞋底碾过江堤的啤酒易拉罐,身后拖出蜿蜒的水痕。经过24小时便利店时,那位少女突然甩开我的手扑向冰柜。她整个上半身几乎埋进霜雾里,翻找时掉落的速冻饺子在积水里漂浮。
找到了!她举起一个草莓味冰棒的样子像举着火炬,塑料包装上的水珠倒映着便利店惨白的灯光。收银员盯着她滴水的裙摆皱眉,我朝收银员扔下粘着烟丝的钱时,发现她在偷藏一盒刀片。
深夜的公交站台,少女用冰棒碰我的耳垂,你闻起来像生锈的贝壳。她说这话时正把刀片藏进袜口,金属冷光擦过她脚踝的旧伤疤。我想起可欣总把学生证塞在左袜子里,说这样坐公交不怕被偷。
为什么选今天我终于开口。73路末班车从雨幕里浮现,车灯照出她脖颈后新鲜的指甲抓痕。
她舔着冰棒上的草莓酱,说道:因为4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看见你在江边学狗爬式。她突然转过头正视着我,笑道:你扑腾得那么难看...却让我想再活一天看看。
3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发出蜂鸣,身着白裙的少女蜷缩在关东煮加热柜旁的塑料椅上。她正用吸管戳奶茶里的珍珠,每颗黑珍珠沉底前都要被戳出十字裂口。我盯着她手腕上被雨水泡发的伤痕,突然发现那些疤痕排列成罗马数字——Ⅳ、Ⅸ、ⅩIV
是日期哦。她忽然开口,指甲掐着吸管褶皱处,四月九日,十四岁生日。奶茶突然从吸管侧面喷溅出来,在桌面形成黏稠的糖渍。她用手指蘸着糖浆画漩涡,腕间的ⅩIV在暖光下泛着珍珠母光泽。
我喉咙发紧。可欣溺亡也是四月九日,那年我们刚满十八。冰柜的自动除霜装置突然启动,冷雾涌出时,宋晚星伸手触碰白雾,三年前那天我在医院洗胃,听见护工说江边死了个穿白裙的。
她画漩涡的手指开始颤抖,糖浆在数字日期上覆了层琥珀色的膜。我口袋里的打火机硌着大腿,金属外壳上可欣刻的平安喜乐已经模糊成抽象纹路。三年来我第一次主动触碰他人,指尖刚碰到她发尾,她就突然掀开裙摆。
大腿内侧的烫伤疤痕盘踞如蜈蚣,在便利店监控死角泛着诡异的光。
他们用烟头教我数学题时不小心搞得……她笑着比划,三个烟头是三角函数,五个排列组合...冰棒融化滴落的粉红糖水正渗入疤痕缝隙。
那么…是哪些个粗心的人这样搞的
邋里邋遢的大叔果然问的就是多……
能别那么称呼我吗叫我林深。
好啦,知道啦,林大叔。
你……算了,我只想了解那个烟头数学题是怎么回事……
……
73路公交进站的提示音惊碎了某种平衡。少女跳起来时碰翻关东煮汤锅,滚烫的汤汁在地面漫成诡异图案。她赤脚踩过满地鱼丸,湿脚印在投币箱前连成断续的虚线。最后一排座位下积着雨水,她蜷缩在车窗边呵气画画。
你看,这是你。她在玻璃雾气上画火柴人,指尖在心脏位置戳出窟窿,你救了我,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某个人她突然扯开我衬衫,可欣的银链子撞在车窗上发出清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吧
我并没有否认。
公交穿过跨江大桥时,对岸广告牌亮起整片蓝光。少女的脸浸在冷色调里,她正用偷藏的刀片削冰棒棍,他们说死在水里的人会变成雨...刀尖突然转向自己手腕,不知道这样的死法会变成什么呢
喂,你想干什么啊!我夺刀片时被她划破虎口,血滴在她画的火柴人上。她突然安静下来,舌尖舔过刀锋残留的血迹,江水的铁锈味……说着把削尖的冰棒棍插进我衬衫口袋,送你的...
话未说完她就昏睡过去,睫毛上的雨水随呼吸轻颤。我摸到她衣服内侧绣的名字——临江二中
宋晚星。车窗外暴雨转成细雪,落在她割破的袜子上。三年来第一次,可欣的银链子不再灼烧心口。
data-fanqie-type=pay_tag>
4
这一天,宋晚星在床上发着烧时,我正在用砂纸打磨那根冰棒棍,其实应该说这几天她经常来我这,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我满屋子狼藉还忍不住吐槽着呢。
那一次来就直接帮我收拾好,还真是很厉害。木屑落在她盗汗浸湿的校服上,混着她梦呓中漏出的药名:帕罗西汀、喹硫平、碳酸锂。
都是精神科的药……
窗外的反常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便利店塑料袋在电线杆上冻成冰棱,也怪不得她突然发烧了。
疼...她突然蜷成虾米,指甲抠进前些天带她去医院包扎手腕的绷带里。我掰开她手指时摸到厚厚的茧——是长期握美工刀留下的痕迹。
我在她手心写吃药吗,她却把额头贴上来。39度高烧的热度灼着我下巴上的胡茬,她忽然呢喃:大叔的胡茬果然很硌人……
我无奈的把她轻轻放回床上,闲来无事翻起她的书包,在书包里找到一个充满血迹的数学笔记本,第37页画满火柴人上吊的涂鸦,夹层里却藏着张字迹工整的愿望清单:
1.吃北海道牛奶雪糕
2.在结冰的湖面跳华尔兹
3.对某人说请留下来
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惊醒了宋晚星。她正用我衬衫下摆擦冰棒棍,发烧让她的泪痣泛红:你知道愿望清单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等我回答,她突然把冰棒棍尖端抵住自己喉结,是写清单这个动作本身...证明我还想活到明天。
我抢过冰棒棍时,她腕间的疤痕擦过我结痂的咬痕。那些数字伤痕突然变得滚烫,像烙在皮肤下的密码。当我把修复好的冰棒棍递给她时,尾端刻着微小的可欣名字缩写,她怔怔看了许久,突然把发烫的脸颊贴上来。
要不……我教你游泳吧我这样说时,她睫毛上的冰碴化成水珠。可欣的银链子不知何时缠上了冰棒棍,在雪光里闪着冷冽的光。宋晚星忽然拿起放在床头柜的笔,在本子上写下:
4.
教某人抓住那五公分
暴雪停歇那晚,我们站在便利店冰柜前。宋晚星举着北海道牛奶雪糕,任融化的奶浆滴在冻疮上。她舔舐雪糕的样子像在吞咽星光,脚踝上新换的绷带印着蜡笔小新图案——那是我用可欣的彩色药片分割器画的。
现在差多少公分她突然转身,雪糕棍横在我们之间。我伸手握住棍子另一端时,她腕间的疤痕正对着可欣的银链子。月光突然变得很亮,我看见我们的影子在雪地上连成完整的圆。
五公分。这次…或许终于是抓住了……
5
泳池的蓝色瓷砖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波纹。宋晚星蹲在浅水区边缘,指尖反复触碰水面又缩回,像只试探温度的猫。我注意到她悄悄把冰棒棍别在泳衣肩带里,木棍尾端刻的可欣名字已经磨得发亮。
先学漂浮吧。我递给她浮板时,她手腕上新换的纱布擦过我的手背。距离那场暴雨已经两周,便利店老板娘开始习惯我们每天买两支北海道牛奶雪糕。
宋晚星把脸埋进浮板凹槽,后颈那道疤随着呼吸起伏。当她的身体第一次自然浮起时,睫毛上的水珠突然大颗大颗滚落。头一次见她流泪,我装作没看见,伸手稳住她颤抖的肩膀:脊椎放松,像你吃雪糕时那样。
深水区的救生员在吹哨子,惊得她呛了水。
我们并排坐在泳池边的排水沟旁,她正用冰棒棍拨弄过滤网里的落叶:那时候他们把我关进游泳社更衣室...落叶突然被她戳成碎片,衣柜里挂满得奖的泳衣,我穿着校服在里面瑟瑟发抖。
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我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买热可可,回来时发现她在膝盖上默写化学方程式。被水泡皱的草稿纸边缘,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存活证明人——林深。
继续我晃了晃浮板。
她突然扎进水里,白色泳帽像朵迟开的莲花。我跟着跃入池中,看见她腕间的纱布散成飘带,罗马数字伤痕在水波里扭曲变形。当她终于抓住深水区护栏时,指甲缝里渗出的血丝在氯水中洇开。
五公分!她喘着气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这个丈量动作让泳池顶棚的阳光恰好穿过指间,现在我能自己够到了。
她这句话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代替某人说……
更衣室传来吹风机的轰鸣,我们隔着磨砂玻璃对话。她正在里面给脚踝的旧伤贴蜡笔小新创可贴:明天开始,教我数学吧声音混着暖风嗡嗡作响,长头发的大叔教的应该都比烟头烫的方程好懂。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上一句:先说明好……你得认真听。
黄昏的教室充满尘埃的光柱。宋晚星咬着冰棒棍在做题,草稿纸上除了公式还有不断重复的存活二字。当她终于解开第三道例题时,忽然把冰棒棍横在我面前:刻个新记号吧
刀尖在木棍上划出浅浅的沟壑,2019.4.9与2022.4.9两个日期并列排开。她掏出红笔在中间画了道等号:现在它们是连等式了。
梅雨季来临时,她手腕上开始出现彩色水性笔画的罗马数字。我们在便利店房檐下躲雨,她突然掀起裤腿给我看膝盖上的淤青:看,体育课跳马摔的。鼻尖上的雨珠随着笑纹颤动,原来摔倒也可以不完全是因为被谁推。
以前经常有人推你吗
猜的很不错呢,林大叔……
你家里人不管这些事吗
家里人原来要管这些事吗
啧……
随着我的咂舌声,宋晚星又在我耳边轻轻补上一句:正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管,我才能肆无忌惮的来找林大叔呢。
我被这一声惊的猛回头,只看见她那狡黠又带点勉强的笑。
雨停后她执意要走积水最深的巷子,帆布鞋踩出水花惊飞了麻雀。在长满青苔的拐角,她毫无预兆地转身:喂,你闻到没有湿漉漉的眼底映着云隙光,我身上终于没有消毒水味道了。
的确是这样,宋晚星没有离我多远。微风吹过时,她身上独有的芬芳缠绕着我的鼻尖,毕竟现在受的伤基本都跑我这儿。
我低头看见我们的影子在水中交融,她的左手正悬在我的右腕上方,相隔恰好五公分。这个距离足够让一滴雨珠完整坠落,在积水里撞碎成两个相切的圆环。
6
宋晚星套着两只不同尺码的冰刀鞋跪在湖心时,我正在用冰棒棍丈量冰层厚度。三年前可欣溺亡处冻结的波纹像被按暂停键的眼泪,她突然用指甲刮开冰面下的气泡:听说溺死的人会在这里养金鱼
那要养也只能是灵魂了呀……
宋晚星被我呆板的话语逗的笑出了声。
我握着她脚踝调整鞋扣,发现她袜口藏着美工刀新划的十字星。这个发现让冰层发出细微裂响,但宋晚星已经踉跄着滑出去。她摔跤的姿势很特别,总在触冰瞬间用手肘护住头脸——像长期应对突发暴力形成的肌肉记忆。
别数!她突然尖叫着撞进我怀里。原来我无意识地在默数她摔跤次数,与可欣储物柜里火柴人上吊的涂鸦数量重合。她呼出的白雾凝结在我镜片上:数到37就触发机关对不对那些救护车顶的雪...
我们静止的倒影突然被冰下掠过的东西搅碎。宋晚星发狠似的开始转圈,冰刀在湖面刻出断续的莫尔斯电码。当她终于摔断鞋扣时,我看见她用那摔断的鞋扣在冰面写道:愿望清单2.5.教某人滑冰。
午夜偷运冰刀回校时,她将冰棒棍插在操场雪人身上当螺旋桨。月光下棍子表面的刻痕清晰可辨——可欣的可字被她添了三笔,变成浮冰下的河字。她把自己摔变形的冰刀鞋塞自己的储物柜,金属刀刃与碳酸锂药片碰撞出奇异的音阶。
现在金鱼有整个冬天的舞池了。她用冻伤的食指戳破窗棂上的冰花,而我在她新换的绷带上画了双冰刀鞋,鞋带是用可欣那串银链子拆开的珠子串成的。
我们回到我的那个出租屋,她拿出那个本子,划掉二条愿望。
剩下的两条有一条还算简单吧我轻轻开口问着,确认着一件事。
这个倒没错,但是第三点还是挺麻烦的啊。
我微微一愣,思考了几秒后,我问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如果你主动跟我说那句话,是不是就代表你完全信任我了
宋晚星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掩着嘴偷偷取笑我一番,最后故作神秘的说:谁知道呢不过我很期待你试一试,阿深。
7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宋晚星也要到了高考的时候了。高考前的家长会,我好歹也算她的监护人,现在也是能进入这个学校。
为了今天我也是正式的打扮了一下,剪掉杂乱的头发,整理出自己年轻时那种习惯的学生头,剃掉胡子,洗干净脸;没想到,过了那么些年,却依旧显得是那么稚嫩。
来到学校时,宋晚星左瞧瞧,右看看。没有用正眼看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家长和同学,似乎一直在寻找我的那个在她印象中最熟悉的身影,我则面带微笑的缓缓走过去,本来宋晚星鸟都不鸟我一眼的,但紧接着我打了声招呼:在找我吗宋晚星同学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位变了模样的林大叔,
阿深
怎么了很意外吗
确实很意外……没想到平日邋里邋遢的大叔认真整理一番之后居然这么帅。
8
距离家长会的正式开始还早得很呢,宋晚星把我约到教学楼楼顶,她背靠在阳台边跟我大眼瞪小眼,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你爸妈他们会来的,对吧
宋晚星微微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头发因为甩动而在空中飞舞,她也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整的有些不知所措,稍作思考后,给出了我自己内心的答案:你呀,真的是一个令人感到很奇特的家伙,那一天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钟可欣活过来了呢……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她就已经情绪失控似地大喊,隔这一段的距离就抬起左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钟可欣,钟可欣,你果然满脑子都是钟可欣!所以……你把我当做什么了是一个替代品,对吧我是不是没说错回答我!她一边捂着心口,一边骂着,好像心口被了无数个针扎了一样艰难的喘息着。我微微偏过头去,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宋晚星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样子,笑了,笑的十分凄凉,笑的无比绝望,那是一个世界在崩塌之前最后的回响:原来……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呀……她缓缓走过来,校服的衣摆无意间碰掉了一个放在阳台上的本子,但她并未察觉,或者说,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说……都是假的,对不对你只是想把对于那个钟可欣的愧疚感转移到我的身上,你对我的好会让自己感到心理上的慰藉……对吧真够变态的……我呸!恶心……令人作呕!晚星一边骂着,一边缓缓走来,带着她那空洞如深渊的眼睛缓缓走来,还有那僵硬的笑和不知何时已经近乎干涸的泪痕。
晚星……听我说……
嗵一声传出,她的拳头已经猛的击打中我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半蹲下来,晚星也没有犹豫太久,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深深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半蹲着捂着肚子,没过多久终于算是缓过来了,我没有着急去追,因为我大概猜到宋晚星会藏在哪儿。
算是不理解吧,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好像发了疯。
抬头看向掉落的本子,那是从刚才上楼时她就抓在手上的,上来后就放在阳台边上,现在被碰掉了,就静静的躺在这里。
我把它轻轻捡起,打开那个本子,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记载着我们的点点滴滴,看来是日记。
比如说第一次相遇那天今天遇到一个怪大叔,本来想无声无息的离开这个世界的,结果被他救上来了,真怪!救我上来后还要送我去医院,嘛,看来是个老好人呢。刚才坐车的时候,我得知了他的青梅竹马是当年江边死的穿白裙的,是不是该为他感到惋惜呢
接下来的那些天,比如说我教她怎么游泳,我们怎么滑冰,都有着非常详细的记录,直到最后一页。
真是不走运,家长会本来想要阿深参加的,但那个抛弃掉我的……‘父亲’,却不合时宜的说他会参加这一天的家长会,开始的时候他准时到,听说他现在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呵,在那里有了家庭,还回来找我干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人渣……他或许会对阿深不利……干脆明天做点什么,让阿深离开我吧……连累他什么的,我做不到……
9
我合上本子,沉默半晌,还是决定去找宋晚星,于是就来到了操场角落的榕树下,她之前就说过,悲伤的时候就经常会坐在这树下,果不其然,她在这儿。
宋晚星正蜷缩在树下,脸埋进了自己的双臂,身体微微颤抖着,她听到了脚步声,先警觉的抬起了头,发现是我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假装的厌恶所掩盖:啧……你又来干什么
我边拿出那个日记本边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宋晚星看着那本日记,眼中满是惊慌:你怎么会有这个的!快还给我!
她伸手欲抢,却被我躲开,现在,我们能谈谈吗
宋晚星闻言,停下了抢的动作坐回了榕树下,我坐到她身边,你那个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宋晚星好像不想回应,但沉默半晌还是开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人渣,之前他怎么对我的……我都记得非常清楚,现在突然想起我,突然跑回来,真不知道是何居心……
你父亲大概是在家长会开始的时候准时到吗
谁知道反正我也不在乎……
说曹操曹操到,宋晚星的父亲陈一就这样来了,一身西装革履,梳个大背头,就这么走出自己的豪车。
大踏步的走进校门,墨镜底下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的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没多久便见到了在操场边上的女儿,摘下墨镜,正准备走过去时,他的亲女儿却早已冲上前去了,零帧起手就是一巴掌。
当陈一还在懵逼中时,宋晚星毫不犹豫的指着对方的鼻子开骂,这一巴掌是替我妈打的,替我妈教训你这个抛弃我们俩的人渣!
陈一刚缓过来没多久,又结结实实的用腹部吃了女儿一记重拳,这一拳是我自己打的,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吗要是没有妈妈留下来的那些存款,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的声音颤抖的愈发明显,眼眶已经蓄满了眼泪,但就是倔强的不让它掉下去。
陈一捂着肚子又缓了好久,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听到这时微微一愣,没想到这种居然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宋晚星听着这句对不起,听得她是瞳孔骤缩,眼睛里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紧握拳。
开什么玩笑她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眼眶红红的,眼睛里的泪水似乎都已经被蒸发掉了,你难道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吗!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她的拳头正准备继续呼上去,却被我抓住了要准备抡过去的手,制止住了。
察觉到手被紧紧攥住,宋晚星猛的看向我这边,怒目圆睁着拼命挣扎。
我摇摇头,眼神示意让她冷静。
陈一这是已经完全缓过来了,低头继续自言自语般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些用烟头烫你的人我已经惩罚过了,霸凌里的人我也派人打了……我这次来其实也是听说了一些你们的事情……想来看看……
宋晚星偏过头去阴沉着脸不再言语,我看向远方的教学楼,提醒了一声:该走了,家长会开始了。
家长会没有什么好说的。过程中有一些学生与家长的互动,比如说看看自己的家长之类的,这些事情,宋晚星都偏向于我,全程连看都不带看一下自己的亲爹的。
家长会结束,宋晚星阴沉如乌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改变,至少不那么阴沉了。她冷冷地开口,请问还有什么事陈一先生
10
陈一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随后对我说道:林深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可以,随便你怎么谈。
我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确认宋晚星没有跟来后,陈一开门见山:林深先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女儿的照顾。说完还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陈一又赶紧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卡里面有10万块钱,算是我……
我不能要……我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为什么陈一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他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说是这样的话。
你当初放弃她,就不应该再回来找她。
陈一眼神复杂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对我女儿亏欠,无论如何都补不完。随即说出了最后的请求,拜托了,女儿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我没有过多停留的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别再走错了。
在校门口找到正在等待的宋晚星,她见到我后立刻就迎了上来,你们都说了什么
她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而我并不打算透露太多,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可以透露的:没什么,就是拜托,拜托我照顾好你。
宋晚星笑了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性格:嘛,那就拜托你喽阿深,我只能……‘请你留下来’了。
我看一下远方,夕阳西下,天空中火烧云正在以极慢的速度飘荡……
……
妈妈,那后来怎么样了一个小男孩正在自己母亲的怀里问着刚才故事的后续。
那位母亲一脸慈祥的笑着,捏了捏自己儿子的小鼻子:后来妈妈就去读了大学,爸爸在家里等妈妈,妈妈读完以后就和爸爸结婚,然后就有了你呀。
原来是这样……
我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母子俩,宋晚星同学,又在和孩子说些什么呢
宋晚星笑而不语,小男孩则是挣脱出妈妈的怀抱,飞奔到爸爸的怀里,爸爸买菜回来了!
我抱着儿子举高高,儿子笑呵呵的说,妈妈刚才跟我讲你们那时候的故事。
我抱着儿子,看着眼前那亭亭玉立,粉雕玉琢的妻子,低头望向她的大肚子,快到预产期了,没问题吧
宋晚星笑着摇摇头,放心吧,没什么大碍的。
晚上,宋晚星在我怀里睡着了,望着眼前娇羞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
其实之前还有对自己最后选择宋晚星有着些许复杂的心情,或许是愧对于钟可欣,但她或许也是希望我振作起来的,就像今天这样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