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墨川遗梦 > 第一章

1
墨川遗梦
云州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沁着水光,倒映着飞檐翘角的影子。林砚之推开观古斋的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晃了晃,碎成一声轻响。他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衫沾了些潮气,袖口卷着,露出腕间一块莹润的白玉。
林先生,您可算来了。伙计阿福正蹲在地上擦柜台,见他进来,忙直起身,昨儿个傍晚,有位先生送来个匣子,说是务必请您亲自过目。
林砚之点点头,走到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个乌木匣子,样式古朴,边角包着铜片,已经泛出温润的包浆。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匣子表面的云纹,指尖传来木头特有的凉滑。
那人什么样他问,声音清润,像浸在溪水里的玉石。
四十多岁,穿着藏青色马褂,看着挺斯文,就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像是有心事。阿福挠挠头,他说,这东西跟二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有关,还说您见了,自然会明白。
林砚之的指尖顿了顿。二十年前,云州,旧事。这几个词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今年三十六岁,二十年前,正是青涩少年时。可那段记忆像是蒙了层雾,许多细节都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年夏天格外热,蝉鸣聒噪得让人头疼,还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荷塘。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乌木匣。匣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卷画轴,还有一枚青玉印章。画轴是寻常的宣纸,边角已经泛黄,印章却莹润剔透,刻着墨川二字,刀法清劲,透着股疏朗之气。
林砚之拿起印章,指尖触到玉质的微凉,心口忽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这枚印章,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或许,是在梦里。
他缓缓展开画轴。宣纸上是一幅水墨山水,笔法细腻,墨色层次分明。画的是一条蜿蜒的河流,两岸是连绵的青山,山间云雾缭绕,河面上漂着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个模糊的人影。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墨川烟雨,壬午年夏。
壬午年。林砚之在心里默算,那正是二十年前。
他的目光落在河面的扁舟上,那人影虽然模糊,可他总觉得,自己认识那个人。心口的悸动越来越清晰,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荷香。
阿福,他声音有些发哑,把我书房里那只青花笔洗拿来。
阿福应了声,快步走进后堂。林砚之将画轴平铺在桌上,指尖沿着河流的走向缓缓移动。墨川……这个名字像是一句咒语,让他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窗棂外的雨声,还有一个女子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阿福把笔洗拿来,那是只明代的青花笔洗,边缘有些磕碰,却是林砚之的心爱之物。他倒了些清水在笔洗里,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方砚台和一锭徽墨。墨锭是松烟墨,泛着淡淡的光泽,凑近了闻,有股沉静的松木香。
他蘸了水,慢慢研磨。墨条在砚台上旋转,留下一圈圈黑色的涟漪,空气中弥漫开墨香,混着梅雨季的潮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他忽然停住了手,眼前闪过一个画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一个穿着浅碧色罗裙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研磨,她的手指纤细,腕间戴着一串珍珠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先生阿福见他走神,小声唤道。
林砚之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研磨。墨汁渐渐浓稠,他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墨,却没有在画纸上写字,而是对着空气悬腕片刻,然后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
阿福,我出去一趟。他把画轴和印章小心地放回乌木匣,要是那位先生再来,让他等我。
您去哪儿
墨川。
2
烟雨重逢
去墨川要坐三个时辰的船。云州的码头热闹非凡,挑夫的吆喝声、船家的号子声、小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林砚之上了一艘乌篷船,船家是个精瘦的老汉,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
先生是去墨川老汉一边解缆绳,一边问。
嗯。林砚之坐在船头,望着水面上的波光。
墨川可是个好地方啊,老汉摇着橹,船缓缓驶离码头,山清水秀,就是偏了点。不过这几年,也有不少人去那儿寻古。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望着两岸的景色。船行过狭窄的河道,渐渐驶入开阔的水面,两岸的房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山和成片的竹林。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箔。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墨川印章,在指尖摩挲。印章的棱角已经被磨得圆润,显然是被人常年把玩。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似乎也有过一枚类似的印章,只是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
船行至一处转弯,老汉忽然说:前面就是墨川河了。
林砚之抬头望去,只见一条清澈的河流从群山之间蜿蜒而来,河水碧绿,像一条玉带。两岸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田埂上种着桃树,此时虽不是花期,却也绿意盎然。远处的山坳里,隐约可见几座白墙黑瓦的房屋,炊烟袅袅,像是一幅水墨画。
墨川河的水,是从山上来的,凉得很。老汉说,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娃娃都爱在河里摸鱼捉虾。
林砚之的心又开始悸动。他仿佛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河里嬉戏,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里举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鱼。那个少年,是他吗
船慢慢驶进墨川村。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见有船来,他们都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林砚之。
这位先生是来游玩的一个老太太问。
我找人。林砚之说。
找谁呀
林砚之愣了一下。他其实并不知道要找谁,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来到这里。他拿出那枚印章,递给老太太:您认识这个吗
老太太接过印章,眯着眼睛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老汉。老汉摸了摸胡子,沉吟道:这印章……像是顾家的东西。
顾家
就是村东头的顾家老宅,老汉指了指村子深处,二十多年前,顾家可是墨川的大户,家里出了个画画的才女,叫顾清沅,听说画得一手好山水,还得过省里的奖呢。可惜啊……
可惜什么林砚之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汉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出了点事,顾家就败落了。顾先生和顾太太带着女儿走了,再也没回来。那老宅,就一直空着。
顾清沅。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砚之记忆里的迷雾。他想起来了,那个雨天研墨的女子,就叫顾清沅。她的眼睛像墨川的水,清澈又深邃,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顾家老宅怎么走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
顺着这条石板路往前走,到头就是。老太太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路。
林砚之谢过老人,快步上岸。石板路是青灰色的,被雨水冲刷得光滑,路边长满了青苔。他走得很快,心跳得像擂鼓,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前方等着他。
顾家老宅果然在村子东头,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宅院,白墙黑瓦,院门却有些破败,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墨川居三个字,字迹清劲,和印章上的墨川二字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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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扬起一阵尘土。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墙角的石榴树却长得很茂盛,枝桠伸到了院墙外。他走到正屋门口,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他绕到屋后,发现一扇侧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画册和古籍,蒙着厚厚的灰尘。书桌上放着一方砚台,一个笔筒,还有一支狼毫笔,笔杆已经有些开裂。
林砚之走到书桌前,轻轻拂去桌上的灰尘。忽然,他看到桌角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像是女子用的首饰盒。他拿起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串珍珠手链,珠子已经有些发黄,却依然圆润。
他的手指触到珍珠的瞬间,一段清晰的记忆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夏夜,月色很好,他和顾清沅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穿着浅碧色的罗裙,手里拿着这串珍珠手链,笑着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等我嫁人时戴。
他看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说:清沅,等我学成归来,就娶你。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轻声说:我等你。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轻纱,美得让他不敢呼吸。
林砚之握紧了手链,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来了,二十年前,他确实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跟着顾先生学画。顾先生是他父亲的好友,脾气温和,学问渊博。顾清沅是他的女儿,比他小两岁,聪慧伶俐,画得一手好山水。
他们一起在墨川河边写生,一起在书房里研墨,一起在石榴树下谈天说地。那段日子,像一幅最明媚的画,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离开墨川为什么这段记忆会变得模糊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目光扫过书架。忽然,他看到一本线装的画册,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墨川集三个字。他抽下画册,翻开。里面是顾清沅的画作,有墨川的山水,有院子里的石榴树,还有……一幅他的画像。
画像上的少年穿着白衬衫,眉眼清澈,嘴角带着笑意。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赠砚之,壬午年夏。
壬午年夏。就是那年初夏,他离开了墨川。
他继续往后翻,画册的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最后一页,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墨川烟雨锁轻愁,
一别经年几度秋。
若问归期何日是,
青山无语水长流。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又像是带着泪痕。
林砚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记得离开那天,也是个雨天,顾清沅来送他。她站在码头,穿着那件浅碧色的罗裙,眼睛红红的,却强忍着没哭。
我会回来的。他说。
我等你。她说。
船开了,他回头望去,看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烟雨蒙蒙的墨川河边。
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这二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3
遗物之谜
林砚之在顾家老宅待了整整一下午。他翻遍了书房里的书,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可除了那本《墨川集》,再也没有发现和他有关的东西。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才走出老宅,沿着石板路往村口走。
路过老槐树下时,那个老太太还坐在那里,见他过来,笑着问:先生找到人了
林砚之摇摇头:顾家的人,真的再也没回来过吗
没听说过。老太太叹了口气,不过前几年,倒是有个年轻人来过,也在顾家老宅待了好几天,说是顾先生的远房亲戚,来看看老宅。
年轻人林砚之心里一动,什么样的年轻人
二十多岁,跟先生您一样,斯斯文文的,也爱画画。老太太说,他说他叫顾念川,是顾清沅的儿子。
顾念川。念川,念墨川林砚之的心猛地一跳。清沅……她嫁人了她有儿子了
他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惦记着墨川,所以他来看看,拍些照片回去给她看。老太太说,他还问起过一个姓林的先生,说二十年前在这里住过,跟他母亲认识。
林砚之的呼吸变得急促:您告诉他了
我说我不记得了,村里的老人也都不太清楚。老太太说,不过他好像也没太失望,在村里待了几天,拍了些照片就走了。
林砚之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清沅有了儿子,叫顾念川。她还记得他,所以让儿子来墨川寻找他的踪迹。可她为什么不来是因为恨他当年没有回去吗
顾念川……他还会来吗
不知道。老太太摇摇头,他说要是以后有空,会再来看的。
林砚之谢过老太太,失魂落魄地往码头走。船家见他回来,忙问:先生这就走不再住几天
不了。林砚之说,声音有些沙哑。
船缓缓驶离墨川村,林砚之坐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老宅,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顾清沅的笑,想起她的泪,想起她那句我等你,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二十年,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人和事忘了
回到云州时,已是深夜。观古斋的灯还亮着,阿福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先生,您回来了!
那位先生没来过
没来。阿福揉揉眼睛,不过傍晚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林砚之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有署名,只写着林砚之亲启。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林先生,见字如面。墨川一别,二十年矣。知君安好,甚慰。清沅于上月病逝,临终前,嘱我将此物交予君。若君念旧,可于明日午时,来城西菩提寺一见。
信纸的末尾,没有署名。
林砚之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清沅……病逝了
他想起那个雨天里研墨的女子,想起石榴树下的誓言,想起码头边她含泪的眼。她就这么走了带着对他的怨恨,还是带着对往事的遗憾
那一晚,林砚之彻夜未眠。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地看着那幅《墨川烟雨图》,看着那枚墨川印章,看着那串泛黄的珍珠手链。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些被遗忘的片段,一点点拼凑完整。
他终于想起来了。离开墨川后不久,他就得了一场急病,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包括墨川,包括顾清沅。父亲说他是累坏了,让他好好休养,后来又送他去了国外留学。等他再回来时,云州已经变了模样,他也渐渐淡忘了年少时的记忆,只偶尔在梦里,会出现一片模糊的荷塘和一个模糊的身影。
原来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忘了。忘了那个等他的女子,忘了那句郑重的誓言。
第二天午时,林砚之准时来到菩提寺。寺庙很安静,香火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他沿着石板路往里走,看到大殿前的香炉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画板,眉眼间,有几分像顾清沅,也有几分像他自己。
您是林砚之先生吗年轻人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我是。林砚之说,声音有些发涩,你是顾念川
年轻人点点头:是我。我母亲……就是顾清沅。
林砚之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这是清沅的儿子,是他曾经深爱的女子的孩子。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又觉得不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你母亲……她还好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信上明明说,清沅已经病逝了。
顾念川的眼圈红了:我母亲上个月走了。她病了很久,一直念叨着墨川,念叨着一个人。
林砚之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顾念川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林砚之。
林砚之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枚玉佩,和他腕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着的字不一样,他的是砚,这枚是沅。
我母亲说,这是当年您送她的定情信物。顾念川说,她说,她等了您二十年,一直没等到。后来她生病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让我来墨川找您,把这个还给您。她说,她不恨您了,只希望您能好好活着。
林砚之握紧了玉佩,玉佩冰凉,却烫得他心口发疼。二十年,清沅等了他二十年。而他,却因为一场病,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些思念他的日日夜夜。
她……后来过得好吗
顾念川摇摇头: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日子过得很苦。但她从来没在我面前抱怨过,只是偶尔会看着墨川的照片发呆,会拿出这枚玉佩,默默地流泪。
林砚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顾清沅当年的笑,那么明媚,那么纯粹。可后来,她却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苦难,那么多思念。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顾念川看着他,眼神渐渐柔和了些:母亲说,她不怪您。她说,或许这就是命。她让我告诉您,好好活着,就当是替她看遍这世间的风景。
林砚之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仿佛看到顾清沅站在墨川河边,对着他微笑,笑容依旧明媚,只是眼角多了几分沧桑。
这是母亲画的最后一幅画,她让我送给您。顾念川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幅画,递给林砚之。
画的还是墨川烟雨,只是河面上的扁舟里,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浅碧色的罗裙,望着远方,神情落寞又温柔。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字:墨川遗梦,终不忘。
林砚之拿着画,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能触到顾清沅的温度。
谢谢你,念川。他说,替我谢谢你母亲。
顾念川点点头:我要走了,去南方发展。母亲说,那里的山水,和墨川很像。
一路保重。
您也是。
顾念川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寺庙的长廊尽头。林砚之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枚玉佩和那幅画,久久没有动弹。
夕阳透过寺庙的窗棂,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顾清沅的话,好好活着,替她看遍世间风景。
他会的。他会带着她的那份,好好活下去。他会常常去墨川看看,看看那片青山,那条河流,那座老宅。因为那里,有他和她最美的回忆,有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墨川烟雨,终不忘。
4
终不忘情
日子像云州的流水,不急不缓地淌过。林砚之依旧守着观古斋,只是身边多了几样东西:那枚墨川印章,那串珍珠手链,顾清沅的《墨川集》,还有那幅《墨川遗梦》。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细细端详。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记忆的闸门,让他回到那个烟雨朦胧的墨川,回到那个有顾清沅的夏天。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画作,把那些年画的山水,都重新装裱起来。他发现,自己画的最多的,还是河流和青山,和墨川的景色,竟有几分相似。或许,即使记忆被遗忘,有些东西,却早已刻在骨子里。
阿福见他常常对着空处发呆,眼神里带着落寞,心里有些担心,却又不敢多问。他只是默默地把观古斋打理得更好,让先生能安心待在书房里。
这天,林砚之正在书房里临摹《墨川烟雨图》,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铜铃的轻响。他放下笔,走出书房,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马褂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前,正是阿福说的那位送乌木匣的先生。
林先生。男人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复杂。
先生是林砚之问。
在下顾明远,是清沅的表哥。男人说,当年,是我把那只乌木匣送给您的。
林砚之愣了一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明远叹了口气:清沅病重的时候,把我叫到床前,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等到你。她说,她知道你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她让我找找你,把那些东西交给你,让你知道,她从来没有恨过你。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林砚之问,声音有些颤抖。
我找了你很久。顾明远说,你出国后,就断了联系。后来我听说你回来了,开了这家‘观古斋’,就把东西送来了。我本来想等你看完东西,再跟你说明一切,可又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太过自责。
林砚之沉默了。他能理解顾明远的心情,也能理解顾清沅的苦心。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不让他被过去的遗憾所困。
清沅……她当年为什么不找我
她找过。顾明远说,你走后没多久,她就听说你病了,失忆了。她想去看你,可你父亲说,让你好好休养,不要被往事打扰。后来你出国了,她就更找不到你了。
林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原来,清沅一直都在找他,只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没能再见面。
她后来……为什么嫁给了别人
顾明远的眼神暗了暗:那是个很好的人,叫沈文轩,是个教书先生,他很爱清沅,也知道你们的事。他说,他愿意等清沅,等她放下过去。清沅感动于他的真诚,就嫁了。可惜,沈文轩身体不好,在念川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林砚之的眼眶又红了。清沅的一生,竟是如此坎坷。
念川……他知道我的事吗
知道。顾明远说,清沅在他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了他。她说,念川是她和沈文轩的孩子,但她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属于你的。她让念川不要恨你,因为你也是身不由己。
林砚之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清沅,你总是这么善良,这么为别人着想。
谢谢你,顾先生。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清沅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顾明远说,她不希望你活在过去的遗憾里。
林砚之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的。
顾明远又聊了些顾清沅生前的事,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却让林砚之听得格外认真。他想知道清沅的一切,想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
临走时,顾明远说:念川在南方挺好的,他说等站稳脚跟,就接您过去看看。
林砚之笑了笑:好。
送走顾明远,林砚之回到书房,重新拿起画笔。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宣纸上,暖洋洋的。他看着眼前的《墨川烟雨图》,忽然觉得,画里的山水,不再是朦胧的回忆,而是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他提起笔,在画的留白处,题下一行字:
墨川一梦二十年,
醒来烟雨仍依然。
纵使相逢应不识,
此情深处是清欢。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郁结,仿佛也随着笔墨,消散在宣纸上。
他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无法挽回。但他会带着顾清沅的爱和期望,好好活下去。他会把那些美好的回忆,珍藏在心底,让它们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光。
墨川的烟雨,会一直留在他的梦里。而他的梦,会在现实的土地上,继续生长。
5
墨川春景
结局
又是一年梅雨季,云州的雨淅淅沥沥,下得缠绵。林砚之站在观古斋的窗前,看着外面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手里拿着那枚墨川印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阿福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笑意:先生,念川少爷寄信来了!
林砚之接过信,拆开。信里,顾念川说他在南方开了一家画廊,生意还不错,还附了几张照片,有画廊的样子,也有他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阳光开朗,眉眼间,依稀能看到顾清沅的影子。
他还说,下个月要回云州来看您。阿福说。
林砚之笑了:好啊,到时候,我带他去墨川看看。
先生要去墨川
嗯。林砚之说,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还有那座老宅。
他想带念川去看看,他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们曾经有过的约定和梦想。他想告诉念川,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坚强的女子。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林砚之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拿起画笔。他要画一幅画,一幅墨川的春景。画里,要有盛开的桃花,要有清澈的河流,要有那座熟悉的老宅,还要有两个年轻人,在石榴树下,笑着交谈。
他的笔触,比以往更加细腻,更加温柔。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仿佛真的有一片烟雨朦胧的墨川,在眼前展开。
他知道,顾清沅就在那里,在那片烟雨里,对着他微笑。而他,会带着她的爱,和她的期望,一直走下去。
墨川的遗梦,终究会在时光里,沉淀成最温暖的回忆。而那些回忆,会像墨川的河水,永远流淌在他的生命里,清澈而绵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