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手家族企业的第一天,就在奈何桥上遇见了那个五百年的钉子户。
都说他是为情所困的痴情种,日复一日等着渡河与爱人相见。
直到他猩红的眼眸对上我,轻描淡写地碾碎了扑向我的恶鬼,舔了舔指尖的黑血,低声笑道:小丫头,你身上……有故人的味道。
我才惊觉,什么痴情种,这TM分明是等了我家祖宗五百年,要来索命的魔头!我这接手的不是家业,是历史遗留问题啊!
01
记住,沈鸢,过了今晚子时,你就是新一任的渡魂人。奶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给你留了个铁饭碗,饿不死。
还有,奈何桥东头那个……别去惹他。
奶奶咽气前,紧紧抓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告。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铁饭碗三个字,压根没把那句警告听进去。
直到我穿着奶奶传给我的黑色刺绣马面裙,手里提着那盏据说能照亮黄泉路的引魂灯,站在冰冷雾气弥漫的奈何桥边时,我才明白,这铁饭碗,有点烫手。
说是家族企业,其实就是个单代传人。
传女不传男。
上一任渡魂人嗝屁了,下一任就得顶上。
我,沈鸢,一个21世纪优秀大学毕业生,理想是考公上岸,现在却干起了神神叨叨的灵魂摆渡工作。
手机信号在这里时有时无,唯一的娱乐是听着忘川河里那些孤魂野鬼不着调的鬼哭狼嚎。
我真的会谢……我叹了口气,拿出工作手册,开始核对今晚的KPI。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桥东头那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墨色的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桥栏上,身形孤寂,仿佛与这永恒的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奶奶说的那个钉子户
工作手册上,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鲜红的警告标识。
姓名:渊。
滞留时间:五百一十三年。
危险等级:极度危险!!!
备注:传闻中的痴情种,为等一人,拒入轮回。历代渡魂人均束手无策,建议新人……绕道而行。
我看着那痴情种三个字,又看了看他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侧脸,职业病……不,是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
这是什么绝美虐恋!
我提着引魂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个……先生,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专业人士。
他闻声,缓缓转过头。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的唇角天生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引魂灯上,忽然笑了。
又换人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的沙哑,你们沈家,还真是后继有人。
我愣住了,你认识我奶奶
何止,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明明是鬼魂,脚下的青石板却仿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你祖宗的骨灰,都是我扬的。
02
这话要是别人说,我当场就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说这话的是一个在奈何桥上待了五百年的主儿。
我怂了,还是从心的那种。
开……开玩笑的吧,大哥真幽默。我干笑着后退,手里的引魂灯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渊的眼神很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冻住。
我这才注意到,他站起来后,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鬼魂,瞬间噤声,一个个缩在角落里,抖得比我还厉害。
这气场,说他是痴情种,谁信啊这分明是黑社会老大。
那个……既然您和我祖上有旧,那咱们也算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我急中生智,开始攀关系,要不您看,这桥您也待了五百年了,风景都看腻了吧对面其实不错,喝完孟婆汤,又是好汉一条,指不定还能投个好胎,当个富二代什么的,不比在这吹冷风强
我简直就是黄泉路上的金牌销售。
渊被我这番话逗乐了,他眼底的冰霜化开了一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富二代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奇的词汇。
对啊!出门有跑车,回家有别墅,身边美女如云,想干啥干啥,那日子,啧啧……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试图用现代社会的糖衣炮弹腐蚀他。
听起来,确实比你那个扬了骨灰的祖宗过得好。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有戏!
我心头一喜,再接再厉:是吧是吧!所以,您这边请,孟婆汤刚熬好的,温度正合适,我给您插个队
渊却摇了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他用那根手指,轻轻在我面前的空气中划过,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瞬间出现,将一只悄悄扑向我的吊死鬼弹飞了出去。
那吊死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魂体当场就淡了一半。
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
小丫头,你太弱了。渊收回手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他这个动作,很随意,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
我却分明看见,在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空中时,指节上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像一条沉睡的赤色小蛇,一闪而过。
你以为,我为什么待在这里他看着我,眼神重新变得幽深,我不是在等谁,我是在等一个……能解开我身上这道枷锁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引魂灯上。
你那个号称天下第一渡魂人的祖宗,用自己的命给我画地为牢,把我困在了这奈何桥上。
她说,除非有朝一日,她的后人能心甘情愿地……为我献祭,否则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百个雷同时劈中。
什么痴情种!
什么等爱人!
全是TM骗人的!
这根本就是我那不知道哪一辈的祖宗,给我埋下的一个巨坑!
而我,就是那个要被献祭的倒霉蛋!
大哥,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我哭丧着脸问。
渊笑了,笑得春风和煦,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有啊。
你现在就跳下这忘川河,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少受点罪。
03
跳下忘川河
那跟魂飞魄散有什么区别
河里可都是沉沦了千年,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恶灵。
大哥,您看,冤有头债有主,封印您的是我祖宗,又不是我,我试图跟他讲道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讲究个权责分明,您不能搞连坐啊!
连坐渊歪了歪头,似乎在品味这个词,有点意思。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我等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这么个‘钥匙’,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脸颊,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僵硬,脑子里已经开始循环播放《大悲咒》。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阵阴风从我身后袭来,伴随着刺耳的尖啸。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张腐烂到只剩一半的脸,正朝我的脖子咬过来。
是刚才那个被弹飞的吊死鬼!他不甘心,又来偷袭!
我吓得魂都快飞了,手脚冰凉,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渊动了。
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闪过。
下一秒,渊已经掐住了那吊死鬼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谁给你的胆子,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动我的人
那吊死-鬼在他手里,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连挣扎都做不到,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饶……饶命……吊死-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五指猛地收紧。
砰的一声轻响,那吊死-鬼直接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真正的魂飞魄散。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
我……我的人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点懵。
渊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情绪复杂。
从你拿起这盏灯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这是你祖宗定下的规矩,也是……你的宿命。
他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突然明白了奶奶临终前那个眼神的含义。
那不是警告,是怜悯。
怜悯我,逃不开这既定的命运。
为什么是我我攥紧了拳头,不甘心地问。
因为,只有沈家嫡系传人的心头血,才能解开这道‘渡魂咒’。渊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而你,是五百年来,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嫡系传人。
我明白了。
我那些当渡魂人的姑奶奶、姨奶奶们,估计都是旁系,所以渊才一直没能解开封印。
到了我这一代,好死不死,我是唯一的嫡系。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我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就像那待宰的羔羊。
那……那我要是不愿意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渊笑了,他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我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不愿意
那你猜猜,你那位好祖宗,为什么要把解开封印的钥匙,设置成‘心甘情愿’的献祭呢
他的话音刚落,我脑中突然涌入无数陌生的画面,像是一部快进的电影,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一个顶天立地的魔神在烈火中狂笑。
而那个魔神,长着一张和渊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大脑一阵剧痛,险些昏厥过去。
看到了吗渊收回手,声音幽幽地传来,如果你不心甘情愿,那我……就只好让这人间,再变回五百年前的炼狱了。
04
他这是在威胁我!
赤裸裸的威胁!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无耻!憋了半天,我只能骂出这么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
多谢夸奖。渊毫不在意,甚至还对我行了个古代的拱手礼,姿态优雅,仿佛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要不是亲眼见过他手撕恶鬼,亲耳听见他要让世界核平,我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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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身份是魔头,能力是顶配,道德水平嘛……可以说是相当灵活了。
完美符合了我对反派的所有想象。
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你说人间变炼狱就变炼狱我强撑着气势,试图用科学的世界观来对抗他的封建迷信,现在可是21世纪,有飞机大炮,有核武器!你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东风快递
东风快递渊的眉毛微微挑起,显然是对这个新名词产生了兴趣,是某种法宝的名字吗威力很大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很牛掰的意思。我含糊地解释道,总之,你别想吓唬我,我不会屈服的!
我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他刚才给我看的那段宣传片,冲击力太强了,那毁天灭地的场景,不像是特效。
渊看着我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吓唬你,我只需要等。
等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主动来找我。他转身走回桥栏边,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孤寂的、与世隔绝的姿舍。
他留给我一个背影,和他指间那道一闪而过的赤色疤痕。
那道疤痕,像一个无声的催命符。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恐惧、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我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我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的祖宗,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要将他封印在这里。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要毁灭世界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就绕着他走。
我带着那些排队投胎的鬼魂,从奈何桥的西头走到西尾,坚决不踏入东边地界一步。
渊也不来找我,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被一只沉睡的猛兽盯上了,他明明没动,你却感觉芒刺在背。
这天晚上,我照例送走最后一批客户,准备收工回家刷会儿剧。
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拉住了我的衣角。
渡魂人姐姐,我……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说吧。我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桥头那位大人……他今天,心情好吗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愣了一下,看向东边的渊,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想去跟他道个别。小姑娘的魂体很淡,看起来随时都会消散,三百年前,我被恶鬼纠缠,是他救了我。他让我安心待在这里,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渡我。
我心里一动。
渊……还会救人
这和我认知里的魔头形象,出入有点大啊。
他今天……我迟疑了一下,回想起他手撕吊死-鬼的画面,摇了摇头,心情应该不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可是……小姑娘的眼神黯淡下去,满是失落。
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忽然一软。
算了,我陪你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带着小姑娘走向了那个煞神。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许是……我想亲自验证一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渊察觉到我们靠近,依旧没有回头。
大人,我是小玉,我……我要走了。小姑娘鼓起勇气,对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渊的肩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异变突生!
忘川河水面突然炸开,一条巨大的、由无数怨灵纠缠而成的黑色手臂,猛地伸出水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那个叫小玉的姑娘!
05
小心!
我下意识地将小玉推开,自己却暴露在了那只巨大利爪之下。
引魂灯的光芒瞬间被那股庞大的怨气压制,周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只感觉一股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利爪上带着的阴寒之气,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冻结。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就在我闭目等死的时候,一道玄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渊。
他单手负后,另一只手随意地向前一挥。
滚。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势。
那只巨大的黑色手臂,仿佛被无形的山岳击中,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黑气,重新跌回忘川河中,激起滔天巨浪。
整个奈何桥都在剧烈地晃动。
渊站在我面前,纹丝不动,衣袂翻飞,宛如一尊不可战胜的神祇。
我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砰砰狂跳,分不清是惊吓还是……别的什么。
他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紧锁。
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这是工作职责!我是渡魂人,保护他们是应该的!
保护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沈鸢,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在这里,弱小,就是原罪。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但我却从那冰层之下,看到了一丝……紧张
是我眼花了吗
他是在……担心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你……你放开我!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他却捏得更紧了。
我救了你两次。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呢
所以,你欠我两条命。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用你的心头血来还,不过分吧
又来了。
三句话不离我的心头血。
我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张嘴就朝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咬了下去。
渊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招,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我尝到了一丝淡淡的、冰凉的血腥味。
你属狗的他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浅浅的牙印,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对,我不仅属狗,我还打过狂犬疫苗,你要不要也去打一针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趁机后退了好几步,拉开安全距离。
小玉已经被吓傻了,蜷缩在一旁,抖个不停。
渊没有再理会我,而是看向了忘川河。
河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怨气,却迟迟没有散去。
看来,有些老朋友,已经等不及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沈鸢,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要么,你心甘情愿地为我解开封印。
要么,你就等着和这个世界一起,被那些东西……撕成碎片。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奈何桥的尽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离开那片他待了五百年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刚才说的老朋友,是谁
是刚才那个水里的怪物吗
我的心头,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安。
我感觉,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我,正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更要命的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道和渊指节上一模一样的、赤色的蛇形疤痕。
它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06
为了搞清楚这道突然出现的疤痕到底是什么鬼,我决定……翻我奶奶的遗物。
作为一个活了九十多岁的渡魂人,她肯定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我把她那个用了几十年的旧木箱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些发黄的符纸和过期的朱砂,就只找到了一本同样破旧的、线装的日记。
日记的封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娟秀的小字——沈月华。
这是我奶奶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
日记是从奶奶接任渡魂人的那天开始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女的……中二气息。
今日,吾终成渡魂人,定当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令黄泉清明,人间安泰!
我脚趾都快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我快速地向后翻,想找到关于渊的记载。
终于,在日记的中间部分,我看到了那个名字。
渊,此魔甚是强大,亦正亦邪。初见时,我以为其乃祸世之源,欲除之而后快。
然,数番交手,渐知其过往。他本为上古魔尊,为护一方生灵,与天外邪神死战,力竭被封。世人愚昧,不记其功,反传其为恶魔。可悲,可叹。
等等!
这个剧情走向不对啊!
说好的大魔头呢怎么变成守护一方的悲情英雄了
我继续往下看。
邪神虽退,其怨念不散,化为忘川河下万千恶灵,伺机反扑。为镇压邪神残部,渊自愿以身为阵眼,镇于奈何桥之上。然,魔气与神力相冲,需以至阴之物调和,方可长久。
此物,便是‘引魂灯’。
然,灯需以人御。吾沈家先祖,便是第一任御灯人。先祖与渊,曾是……知己。
看到这里,我手里的日记差点没拿稳。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封印,而是……镇压
渊不是被我祖宗坑了,而是他自愿留在这里的
那我祖宗给他下的那个心甘情愿献祭才能解封的诅咒又是怎么回事
日记的后面,给了我答案。
渊虽力强,然魔性难控。先祖恐其久镇忘川,心智受魔气侵蚀,终成真魔,故设下此咒。此咒非咒,实为一‘锁’。锁住他的魔性,也锁住他的……心。
唯有沈家后人,以至纯之心,甘愿承其因果,方能解开此锁,还其真我。
而那道蛇形疤痕,名为‘同心契’。是我沈家与他定下的盟约。契约一生,生死同命。他若受伤,契约者亦会感同身受。
我低头看着手心的疤痕,恍然大悟。
难怪那天渊手撕恶鬼,我只是觉得压迫感强。而他被忘川河底的东西攻击时,我的心脏会跟着抽痛。
难怪他明明那么强,却一直待在桥上,因为他才是镇压忘川河的关键。
那所谓的献祭,根本不是要我的命!
是要我……用我的心,去接纳他,去承担他的一切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即将被献祭的倒霉蛋,结果人家剧本里,我是那个要拯救英雄的圣母玛利亚
这反转,比过山车还刺激。
我合上日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渊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威胁的话,都是在……试探我
他想用那种方式,逼我远离他,逼我放弃
这个男人,嘴上说着要让世界核平,背地里却在默默守护世界
这是什么该死的傲娇属性!
我捏着那本日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我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
当我再次提着引魂灯,站在奈何桥上时,渊依旧坐在老地方。
他似乎知道我会来,连头都没回。
想通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看了我奶奶的日记。我开门见山。
他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所以,你是来……同情我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我摇了摇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在桥栏上坐下,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渊终于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谈条件
对。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不甘,而是一片清明,我可以帮你,解开那道‘锁’。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07
渊愣住了。
他那双看了五百年风花雪月,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错愕的情绪。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的命,归我了。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认真,你守护世界,我守护你。从今以后,想死,都得经过我同意。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这大概是我沈鸢这辈子,说过最霸道总裁的话了。
渊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以为他会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他却突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疏离和嘲讽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像冰雪初融般的笑容。
好啊。他说,一言为定。
那一刻,我感觉手心的那道同心契猛地一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和他之间,彻底连接了起来。
不过,我得提醒你,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解开‘锁’,意味着我将直面忘川河底所有的怨念冲击。我无法保证,我能完全压制住自己的魔性。
换句话说,他盯着我,我可能会……失控,然后第一个杀了你。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奶奶的日记里写了,‘锁’解开的瞬间,是反噬最强的时候,你会陷入暂时的疯狂。
那你还敢
敢啊,为什么不敢我朝他扬了扬手心那道赤色的疤痕,反正‘同心契’已经生效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还不如赌一把。
我表现得很光棍,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但我更清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渊说的没错,那些老朋友已经等不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你要怎么做渊问我。
日记里说了,需要以‘心甘情愿’的嫡系传人之血为引,辅以引魂灯之力,重塑契约。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质小刀。
这是奶奶留下的,专门用来……放血的。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我对渊说。
渊:……
该忍着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我不再犹豫,闭上眼睛,握着小刀,就朝自己的掌心划去。
然而,刀锋还未落下,我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给握住了。
是渊。
等等。他阻止了我。
怎么了你反悔了我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用不着这么麻烦。渊的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对我要自残的行为很不满。
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掌摊开,然后,低下了头。
他伸出舌尖,轻轻地,在我的掌心,在那道赤色的蛇形疤痕上,舔了一下。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温热的、带着一丝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他却握得更紧。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到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而我掌心的那道疤痕,此刻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红光,将整个奈何桥都映成了一片赤色。
无数古老而晦涩的符文,从疤痕中涌出,像一条条金色的锁链,缠绕上渊的身体。
那些原本束缚着他的,由我祖先设下的黑色咒文,在红光的照耀下,开始寸寸断裂。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咆哮,从渊的喉咙里发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色,里面充满了暴戾、杀戮和毁灭的欲望。
他失控了。
08
完了。
玩脱了。
我看着渊那双毫无理智的血色眼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很美味的点心。
渊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回应我的,是更加狂暴的嘶吼。
他身上的魔气,像海啸一样爆发开来,将我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引魂灯脱手而出,滚到了一边。
失去了灯光的庇护,周围的阴气瞬间将我包围,刺骨的寒冷让我动弹不得。
渊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落下,奈何桥都在颤抖,桥边的忘川河水,掀起数丈高的巨浪。
河底,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贪婪和渴望。
它们在渴望渊,渴望这个刚刚挣脱束缚的、强大的力量源泉。
渊!你醒醒!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散发出的气势压得死死的。
他根本听不见。
他的眼中,只有最原始的破坏欲。
他走到我面前,缓缓抬起了手,锋利的指甲在魔气的萦绕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赌输了。
没想到我沈鸢年纪轻轻,没死在996的福报里,却要死在拯救世界的半路上。
然而,就在渊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了。
他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沈……鸢……
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我的名字。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他因为极力忍耐而扭曲的面容。
他在……用自己最后的理智,对抗着那股吞噬一切的魔性。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在!我大声回应他,渊,看着我!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是理智与疯狂的殊死搏斗。
滚……快滚……他嘶吼着,声音痛苦到了极点。
他竟然在让我快跑。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着保护我。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向了他。
我张开双臂,从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不走!我把脸贴在他冰冷的背上,大声喊道,我说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许去!更不许变成怪物!
渊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身上的魔气,像是沸腾的开水,疯狂地冲击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袍。
但我没有松手。
我死死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渊,你听着!
你不是什么魔头!你是英雄!你守护了这里五百年,以后,换我来守护你!
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回荡在呼啸的阴风中。
奇迹,发生了。
渊身上那股狂暴的魔气,竟然……开始慢慢平息。
他眼中那骇人的血红色,也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回了深邃的漆黑。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后怕。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上我的脸颊,为我拭去眼泪。
你这个……傻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下一秒,他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回来了,沈鸢。
09
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的。
我和渊还没来得及上演一场感天动地的劫后重逢戏码,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给打断了。
奈何桥剧烈地晃动起来,比刚才渊失控时还要厉害。
忘川河水倒灌而上,形成一道通天的水墙,水墙之中,一张由无数怨灵组成的、巨大而扭曲的脸,缓缓浮现。
渊……五百年了……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张巨脸发出空洞而怨毒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天外邪神。渊将我护在身后,脸色凝重地吐出四个字。
这就是他镇压了五百年的东西
光是一张脸,就散发出比渊失控时恐怖百倍的气息。
托你的福,我吸收了五百年的怨念,比以前更强了。邪神的大脸上,裂开一道狰狞的笑容,而你,为了压制魔性,力量十不存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顺便,我还要多谢这个小姑娘。邪神的目光,转向了我,如果不是她帮你解开‘锁’,我还真没机会出来呢。
我心里一沉。
所以,我还是……闯祸了
与她无关。渊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对手,是我。
是你哈哈哈!邪神狂笑起来,渊,你拿什么跟我斗你现在,不过是个连自身魔性都控制不稳的废物!
话音未落,无数条黑色的触手从水墙中射出,铺天盖地地朝我们袭来。
抱紧我。渊低声对我说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
他身上腾起黑色的魔气,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挡住了那些触手的攻击。
但屏障仅仅坚持了数秒,便出现了裂痕。
渊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同心契的作用下,我也感觉到一阵气血翻涌,喉咙发甜。
渊,你怎么样我焦急地问。
没事。他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却愈发坚定,沈鸢,你怕吗
怕,我老实回答,但我更怕你死。
渊笑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欣慰。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转过身,直面那漫天的触手和邪神狰狞的巨脸。
邪神,你以为,我这五百年,真的只是在坐牢吗
渊张开双臂,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磅礴、都要精纯的魔气,从他体内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整个黄泉,都在为这股力量而战栗。
我不是在压制魔性。
我是在……掌控它。
黑色的魔气,在他的背后,凝聚成一尊巨大而威严的魔神法相。
那法相,与我之前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此刻的这尊魔神,眼中不再是疯狂和毁灭,而是一片清明与冷冽。
今天,就让我们把五百年前的账,算个清楚。
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忘-川。
邪神那张巨大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完美地掌控了魔性!
因为,我找到了我的‘锚’。渊回头,对我温柔一笑。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也指了指,抱着他的我。
10
那是一场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战斗。
渊与邪神的战斗,让整个黄泉都为之色变。
忘川河断流,奈何桥崩塌。
我被渊的力量保护着,像是在惊涛骇浪中乘坐着一艘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却始终安然无恙。
我看着那个为我而战的男人,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终于明白,我那天下第一的祖宗,为何会爱上一个魔头。
也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设下那道名为锁,实为守护的咒。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她的后人里,会出现一个像她一样,愿意用自己的心,去拥抱这份沉重爱意的傻瓜。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消散在风中,当漫天黑气散尽,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邪神,彻底消失了。
渊从空中缓缓落下,他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收敛,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连忙冲过去,扶住了他。
结束了我哽咽着问。
嗯,结束了。渊靠在我身上,虚弱地笑了笑,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渊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阴风和鬼气,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
是人间的味道。
我正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碎碎念。
你说你,逞什么能啊,差点就把自己玩没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整整七天!要不是我每天用我的血喂你,你早就凉透了。
我跟你说,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你可一分都不能少我的!
渊看着我,安静地听着,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好。他轻声说。
还有,你以后不许再去那个什么奈何桥了,那地方风水不好。我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就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好。
以后你的工资卡得上交,家务活得全包,不许抽烟不许喝酒,每天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好。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是笑着回答一个好字。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扔下苹果,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渊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不会死的。
我跟某个小傻瓜约定好了,我的命,是她的。
他低头,吻了吻我手心那道已经变得很淡的疤痕。
沈鸢,我等了五百年,不是在等一个解开封印的人。
我是在等你。
是啊,他从未渡过那座奈何桥。
因为桥的这头,有他想等的人,有他愿意守护的……整个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