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哐当!哐当!
棺材板压不住了,
在我的破三轮上疯狂蹦迪,要掀了顶盖!
沙尘暴抽打着赤沙镇歪斜的土坯房,发出呜咽的嘶吼。
我反手把二娃塞进咯吱窝,紧了紧脏得发亮的破皮袄。
路口,三辆鬼火摩托喷着黑烟拦住了去路,
——妈的!
又是黄毛那三个索命鬼!
黄毛吐掉嘴里嚼烂的烟屁股,
皮靴哐当一声踩在我那辆破三轮的车斗上,震得车板嗡嗡响。
张麻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熏黑的豁牙,
这趟从‘瞎子沟’拉回来的‘硬货’,油水没少刮吧
哥几个手头紧,孝敬点‘买路钱’
爹……二娃怕……
二娃缩在我破皮袄下抖成了筛子,小手攥着我的裤腰带。
他九岁了,数清五根指头都费劲,
可他是老子在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上,唯一的活头。
我喉头狠狠滚了滚,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嘴里漫开。
不是风卷进来的沙,是后槽牙咬破了牙龈渗出的血。
这操蛋的世道,活人喘气儿都他娘的费劲!
镇上的老大夫说,二娃这种情况得开颅。
我怀里那用油布裹了几层的布包,是二娃开春能去城里医院的手术钱。
也是我那恶毒前妻李梅,不知啥时候给我悄悄套上的催命索!
这钱,沾着死人味,更沾着未来的祸。
李梅跟瞎子沟的矿长黄四虎跑路那年,我和二娃在镇口捡别人扔的馕饼。
镇上人躲我们像躲瘟神,说我摸死人晦气,说二娃是傻子托生。
张麻子,聋了!份子钱呢
黄毛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堵在镇口供销社前,皮靴碾着风干的骆驼粪。
镇上的规矩,死人身上的‘喜钱’,见者有份。不给
他凑近,那张油腻腻的脸几乎贴到我鼻子上,往我脸上喷着隔夜的酒臭,
信不信把你家那瓜娃子塞进矿车,井下瓦斯可不挑人,下井当个‘小煤鬼’替死人清道,也算废物利用
我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抠进掌心。
二娃只有我一个亲人……我得忍!
随后颤抖着手,从怀里最外层摸出几张早已准备好,皱巴巴的零票,塞进黄毛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手套里。
黄毛掂了掂,嗤笑一声,随手甩给身后的小弟:妈的,打发叫花子呢!下次翻倍!
三辆鬼火摩托嚣张地喷着黑烟,卷起漫天沙尘,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沙尘里,我绷紧的脊梁骨才敢稍稍放松,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下意识地,我摸向怀里最深处——油布包还在。
可指尖触感一片冰凉湿滑!
借着昏黄的天光一看——油布包侧面,赫然多了一道被利刃划开的口子!
边缘整齐,深及内层!
钱呢!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妈的黄毛
盯上了老子的买命钱!
2.
供销社后墙根的阴影里,二娃蹲在垃圾桶边捡瓶子,地上摆着三个汽水瓶。
他抬头,
脏脸上纯净的大眼睛亮得很:爹,三加四……是不是月亮
旁边矿工的崽子们哄笑:蠢蛋!数都不会!
领头的大孩子抓起一把混着马尿的沙土就扬过来。
二娃被迷了眼,
呛得直咳嗽,吓得‘嗷’一嗓子,钻到我身后。
见我黑了脸,
小崽子们吓得一哆嗦,怪叫一声瘟神发怒了!快跑!,
一帮人顿时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加四是七。
我咬着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的暴怒和屈辱,将瑟瑟发抖的二娃用力按进怀里,沙子钻进衣领,磨得脖子生疼,
二娃不傻,是这世道迷了人眼。
那一刻,我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啪彻底崩断了。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戈壁滩!
老子拼了!
为了二娃能挺直腰板,不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瓜娃子,啥代价老子都认!
转机出现在一个黄昏。
我刚从瞎子沟卸完一车被冒顶砸得不成人形的矿工,累得像条脱水的鱼,瘫在三轮车旁喘着粗气。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混着尘土味飘来。
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牛皮靴停在我眼前。
抬头,一件崭新的藏青色呢子大衣,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裹着张脸。
围巾拉下——是李梅!
我那跟煤窑矿长黄四虎的跑了的前妻!
几年不见,她脸蛋白净得像是刚剥壳的鸡蛋,跟我这身煤灰汗臭像两个世界。
啧啧啧,
李梅用手帕捂着鼻子,精致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神里的嫌弃像刀子,
张奎,几年不见,混得越发埋汰了带着狐狸精生的瓜娃子,在死人堆里刨食,也不怕折了娃的寿
我闷头想走,这女人让我恶心。
她却一把拦住,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耳边吐信:想不想给娃挣条活路挣大钱的路子。
她眼神瞟了瞟四周,镇民政所管‘抚恤金发放’的马六吉,知道吧
色迷心窍,顿顿离不了那口‘马尿’,他那账本,乱得跟他家鸡窝似的!
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那些死在矿上的‘黑户’,没亲人领的抚恤金,账上趴着多少
那些‘意外死亡’多报的丧葬费、棺材钱,窟窿有多大
这些钱……可都在账上‘活’着呢!
风吹不走,沙埋不掉,就等有胆子的手去‘拿’。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重锤砸中。
死人的钱!
这是要我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偷名字,从枉死城的钱库里抢银子!
爹!吃糖!
二娃乖巧的塞进我手心里一个硬邦邦的煤块,
他仰着小脸,以为是糖。
我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看着那块冰冷的糖,又看看李梅那张写满算计和恶毒的脸,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李梅的毒计像戈壁滩上的野草,在我心里疯长。
利用马六吉的糊涂和账本的混乱,黄四虎和李梅早就把黑手伸向了那些无主的黑户和意外死亡的矿工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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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计划更狠:让一个死人在抚恤金账本上再死一次,或者凭空捏造一个符合矿工身份的幽灵。
多出来的钱,需要一个绝对隐秘、又能随时舍弃的渠道转移出去。
他们盯上了我——一个在死人堆里刨食、还有个拖油瓶傻子儿子的活死人。
这钱,冰冷刺骨,带着阴曹地府的寒气。
每次沾手,我都觉得后背趴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阴风阵阵。。
可一看到二娃。
看到他穿上新衣服时,那咧到耳根、难得一见的傻笑;
我的心融化了。
看到他发烧时,能用上医生都舍不得开的消炎药,慢慢退烧……
那点蚀骨的寒气就被心里的火烤干了。
3.
三年,
整整三年。
我像个活在阴阳夹缝里的孤魂野鬼,在死人堆和烂账本里刨食,硬是给二娃刨出了一条活路。
我知道这是走钢丝,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李梅和黄四虎捏着我的把柄,像捏着一条随时能勒死我的绞索,只要他们轻轻一拽……
李梅突然变得像个活菩萨。
张奎啊,我看二娃,就是被这戈壁滩的煞气压住了。
隔壁县‘红山坳’的喇嘛庙,灵得很!
我带二娃去拜拜,捐点‘功德’,求菩萨保佑二娃平安,脑子也活泛点
她脸上堆着笑。
二娃听到坐大汽车、出远门,兴奋得小脸通红,围着李梅笨拙地打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二姨!二姨!车!。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开心和快乐,我心里的疑虑被压了下去。
也许……她还有点良心也许菩萨真能开开眼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儿
我忽略了李梅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在扫过二娃时,一闪而过的、淬了毒液的狠厉寒光。
我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万劫不复!
破吉普在通往红山坳的搓板路上疯狂颠簸。
越走越荒凉,根本不是去喇嘛庙的方向!
车一头扎进了戈壁深处的乱葬沟——一片被风蚀不知多少岁月的老墓群,鬼哭狼嚎的风声在嶙峋怪石间穿梭。
到了,就这‘祈福’。
李梅的声音冷得像冰。
车刚停稳,几条黑影就从巨石后闪出,领头的正是满脸横肉的黄四虎!
爹!二娃惊恐地往我怀里缩。
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把二娃往车门外相对开阔的地方狠狠一推:跑!二娃!往沟外跑!别回头!
话音未落,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沉重的铁锹柄结结实实拍了下来。
我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二娃被黄四虎像拎小鸡一样抓住,哭喊声撕心裂肺,还有李梅那张冷酷到极致的脸。
……闷。
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憋得我肺管子要炸开了
。
我睁开眼,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土腥味混着腐朽气直冲鼻腔。。
我摸索着,身下是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石头。
头顶也是坚硬的石壁。
四面闭合,空间狭窄得翻不过身!
狭小!逼仄!
像一个……石质的棺材!
我被活埋了!
埋在了乱葬沟某个废弃的墓坑里!
李梅和黄四虎,他们根本没想给我留活路!
嗡…嗡…
一阵微弱但刺耳的震动声响起。
借着屏幕幽蓝的光,我看到一部老掉牙的诺基亚按键手机。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起,按下接听。
喂醒了
李梅的声音带着戏谑,这里祈福咋样顶多半个钟头,你就得跟老坟头作伴。
我发疯地捶打头顶的石板,嘶吼着:二娃!我儿子呢!李梅,放了我儿子!
买命钱。
她声音没有波澜,你把钱,藏哪了说出来,我发发善心,给那瓜娃子……留条活路。
让我听他声!让我听二娃的声音!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钱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传来二娃撕心裂肺的
啊……
啊……爹!
像被掐住了脖子。
他在喊我!
听见了吧小杂种吵得很。烦死了。
李梅冷笑,给你三秒。三…二…
李梅!二娃是你亲姐的孩子!你亲外甥!你忍心吗!
好意思提我姐呸!你个下流货!酒后乱性,要不是你,我姐能死那么早!
李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
小杂种!看到他我就来气!
二…一…
我说!我说!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嚎叫。
在……在镇西头!烽火台!最底下那块松动的石头后面!老鼠洞!钱都在里面!都在!一分不少!李梅!钱给你!放了我儿子!放了他!
4.
电话那头传来李梅得意的轻笑,接着是安静。
十分钟后,
她似乎找到了,发出一声满意的、如同毒蛇吐信的轻哼:成了。张奎,念在夫妻一场,让你死个明白。
你以为黄四虎真稀罕这个拖油瓶留着是祸根!刚才是吓唬你的。现在嘛……
电话里传来二娃更凄厉的
啊
——!
接着是铁锹柄砸肉的闷响,一声短促的呜咽,然后……
死寂。
小杂种太吵,嗨!没忍住。
李梅的声音像来自地狱来,扔乱石堆吧!喂狼了,干干净净。
至于你安心上路吧,你挣的那些卖命钱,我会替你好好花的。
嘟…嘟…嘟…
电话挂断。
黑暗里,我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心脏碎成渣。
二娃……
我的二娃……
绝望像冰冷的墓土,一层层将我掩埋。
就在意识快要沉入黑暗时,
诺基亚又响了!陌生号码。
喂喂张麻子,死没死听的见不
浓重口音,信号断断续续,
俺是李炮,放羊的。刚才在沟西头,见二娃躺在石头缝里!
轰——!
二娃还活着!
我瞬间希望炸开!
李哥!救他!救救他!也救我!我有钱!都给你!我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俺不是图钱。
李炮声音发颤,俺家小子前年矿难没了,瓦斯……
俺懂那疼。你等着,这鬼地方信号差得很,你撑住!俺这就想办法过来!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墓坑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死死攥着手机,像攥着二娃的小手。
不知过了多久,坑顶碎石滚落,盖板被撬开,微弱的手电光晃下来:张麻子张奎还活着不
在……在!我尽力呼喊。
一根粗糙的麻绳垂了下来,被李炮拽上来时。
我顾不上浑身散架的疼,连滚带爬扑向他指的方向。
李炮的驴车上铺着干草,二娃小小的身体蜷缩着,额头一片刺目的乌黑血迹,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我颤抖着抱起他,滚烫的眼泪砸在他冰凉的小脸上。二娃……爹来了……撑住啊儿子!
李炮蹲在旁边,古铜色的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爷俩。
娃伤得不轻,脑瓜子磕狠了,得赶紧送县医院!
来不及了!
我看着二娃惨白的脸,李梅他们肯定往镇上跑了!那包钱是二娃的救命钱!必须抢回来!李哥,帮我!
仇恨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我把二娃轻轻放在李炮驴车上,盖上破皮袄,盯着他的眼睛:李哥,你懂无线电,能截到黄四虎那帮人渣的对讲机,对吧
李炮点点头:能,他们用的频道俺熟。
李炮操作着一个破旧的、缠着胶布的对讲机,
模仿着黄毛手下一个小混混的声音和口音,声音焦急又贪婪:王哥!王哥!听到回话!出事了!张奎那孙子没死透!被人从坑里挖出来了!
现在在鬼见愁’崖口!他说……他说要把他知道的,李姐和你在民政所搞钱的事,全抖落给县里下来的巡查组!
我们几个兄弟堵着他呢,他手里有家伙(石头),说除非见到钱!
王哥,咋整这要是捅出去……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黄四虎气急败坏的咆哮:他妈的!废物!给老子看住他!
老子这就带人过去!敢耍花样,直接扔崖下去喂狼!
接着是李梅尖厉的声音:快!快去!不能让他活着见到巡查组!
5.
计划成了!
贪婪和恐惧让他们失去了判断。
李炮对地形极熟,赶着毛驴车在崎岖的沟壑里穿行,竟比黄四虎的吉普还快一步到达崖顶的背风处。
我们把二娃藏在巨石后,用羊皮袄盖好。
没多久,下方那条蜿蜒而来的、被月光照得惨白的土路,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车停下,黄四虎、李梅和两个打手骂骂咧咧地跳下车,手里拎着铁锹和钢管。
人呢黄毛那几个废物呢黄四虎环顾光秃秃的崖顶,除了风声啥也没有。
我和李炮从巨石后闪出!
我手里攥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眼睛红得淌血:黄四虎!李梅!我儿子呢把我儿子还给我!
李梅看到我,像见了鬼,吓得尖叫一声躲到黄四虎身后。
黄四虎也是脸色大变,但强作镇定:张奎!你……你没死你儿子那小杂种命大,自己跑了!
放屁!我逼近一步,钱呢我儿子的救命钱呢!
钱在老娘这儿!
李梅突然从黄四虎身后探出头,手里挥舞着一个油布包,脸上带着疯狂和得意,想要跪下来求我啊!像条狗一样爬过来!
话音刚落,妖风平地而起!
旋风卷着沙石呼啸,李梅穿高跟鞋站不稳,惊叫着往后踉跄
——
她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崖!
啊
——!
惨叫划破天际。
她像断线风筝,连油布包一起坠下去,没了影。
只有那声绝望的惨叫,在狂风中久久回荡。
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黄四虎和打手们也惊呆了。
李炮突然吹声尖哨,石缝里受惊的野羊窜出,狠狠撞向一个打手!
那家伙惨叫着滚下陡坡。
鬼!有鬼啊!
另个打手丢了钢管,连滚带爬往吉普跑。
黄四虎想跑,被我堵住。
我像头暴怒的狼扑上去!
我们扭打在砂石地上,他力气大,我却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混乱中,他摸出腰间匕首:去死吧!
我侧身躲要害,匕首扎进肩膀,剧痛让我眼发黑。
但我也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向崖边!
黄四虎惊恐瞪大眼睛,脚下碎石松动,肥胖的身子栽下去,步了李梅的后尘。
惨叫声很快被呼啸的风吞没。
崖顶瞬间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呼啸的风,和远处毛驴不安的嘶鸣。
我踉跄着扑到崖边,只看到翻滚的沙尘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李梅和黄四虎,连同那包沾满罪恶和希望的买命钱,连个响动都没留下。
钱……没了。
二娃的救命钱……没了。
肩膀伤口火辣辣的,血浸透大衣。
我跌撞着跑回巨石后,李炮正往二娃干裂的嘴唇滴水。
娃还有气!弱得很,但有气!
他声音带着激动。
二娃……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没受伤的手臂,颤抖着、无比轻柔地将那滚烫又冰凉的小身体抱进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毫无血色的小脸,滚烫的泪水混着肩膀伤口渗出的血水,无声地滴落在他冰冷的额头上。
爹在……爹在这儿……爹带你回家……带你去看病……咱们去大医院……一定治好你……
恍惚间,似乎听到怀里传来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嘟囔::爸……
三加四……
是七……
李炮二话不说,
猛地撕下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动作麻利给我肩膀上那道狰狞的刀口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
走!去县城公路边拦车!
夕阳如血,染红戈壁。
李炮赶着毛驴车,载着我和二娃,在风沙中艰难前行,像片随时会被吞没的枯叶。
驴车吱呀响,碾过碎石,车辙很快被风沙埋。
我紧紧抱着二娃,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火种。
那封沾着血和泪、详细记录了黄四虎、李梅、马六吉所有罪行的举报信和伪造的死亡名册已拜托去县城卖羊的老乡塞进县府的信箱。
二娃能撑到医院吗
不知道。
我只知道,怀里这点温热,是我拼死也要护住的一切。
风沙更大了,呜咽着掠过四野。
李炮佝偻着背,驱赶着毛驴,沙哑地吼着不成调的西北小曲。
那歌声混着风声,像在跟这戈壁较劲,又像在给昏睡的二娃,也给我们自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勇气。
突然!
呜——嗡——!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引擎轰鸣声,猛地从后方被风沙模糊的地平线方向传来!
李炮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勒住驴车缰绳,老毛驴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我和李炮同时惊疑地回头望去——
只见两道刺目的、如同野兽瞳孔般的雪亮车灯,正穿透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和翻卷的沙幕,朝着我们这辆渺小的驴车,风驰电掣般急速逼近!
那速度,那气势,绝非善类!
李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鞭子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调:
糟!是冲我们来的!黄毛那杂碎……没死透!还是……县里巡查组里……有鬼!
驴车吱呀作响,在血色的残阳和呼啸的风沙中,仿佛一片随时会被巨浪吞噬的枯叶。
前路,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怀抱里的温热,能否抵御这戈壁滩永无止境的寒夜
车灯,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