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榕城,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钻进半掩的窗缝。直播间的指示灯忽闪了一下,耳机里传来一阵细碎的静电。我正读到那封十年前写下、却从未寄出的信。
我不知道,正在海堤另一端的他,会不会听见。
更不知道,他听见以后,会不会认出是我。
第一章
我在你的频率里
雨下到傍晚才停,榕城的空气像刚被水洗过,带着潮湿的咸味。
我把最后一段开场白输入提词器,指尖还沾着一丝凉意。直播倒计时的数字在眼前闪动,像心跳一样,一下快,一下慢。
灯光打在桌面,照亮了那张泛黄的试卷边角,上面还有当年我随手写下的几行字——没人知道,它其实是一封没能送出的信。
晚上好,这里是84点6频率。我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比我预想的更平稳,今晚的主题,是你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海潮推搡着礁石。
我翻开信纸,读到一半时,直播间的指示灯忽然闪了一下,耳机里的静电也瞬间加重。
那一刻,我有点恍惚,仿佛时间倒回到高三的广播站,那个夏天,我在值班间里偷偷试音,隔着玻璃看到他背着书包路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希望你能赢下那场比赛,不只是为了分数。我读完最后一句,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重新折好。
弹幕刷起来,有人说谁这么幸运被读出来了,也有人冷嘲这种矫情小作文浪费频率。我假装没看到那些刺眼的字。
广告插播的间隙,我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闺蜜在后台发来消息:
——开场不错,就是有点颤。
我回了一个笑脸,又放下手机。导师站在玻璃外,冲我竖起大拇指,我也笑了笑。
笑意还没完全挂上脸,直播间的后台系统弹出一封投诉邮件,署名是一个陌生的听众ID:ProjectR。
邮件言辞专业,指控我在公共频率上进行情绪化引导,可能影响城市更新项目的舆论平衡,要求删除相关片段并公开致歉。
我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好几秒,手心的汗慢慢沁出来。ProjectR,这名字有点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九点整,下半段直播继续。刚开口,耳机里就传来导播低声提示:小心弹幕,已经有人在刷‘带节奏’。
我稳住呼吸,按原计划推进。
节目结束时,外面的雨又开始落下,敲在玻璃上,比刚才急促。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那张信纸重新塞进包里,生怕被别人看见。
夜班公交车的座位上,窗外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往后退,映出车窗里的倒影。
我正低头看手机,忽然在反光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工地方向走来。
他穿着深色的工作服,肩上搭着外套,神情专注,像在想着什么。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却在半空停住——
雨丝被风卷进来,落在掌心,很凉。
公交驶过,他没抬头。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是闺蜜的语音:
——你知道ProjectR是谁吗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ID。
她的声音被背景噪音切得断断续续,就像耳机里的静电声,落在我耳膜上,没来得及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雨水顺着车窗的轨迹流下来,模糊了外面的灯光。我的心跳有些乱,像是被频率打乱的广播信号。
手指按在那封投诉邮件的标题上,却迟迟没有点开附件。
我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傍晚,广播站的值班间,和那个从我面前走过,却没有停下脚步的人。
现在,他会不会记得那一天
还是,早就忘了
第二章
误会像海风
早晨的榕城,阳光被厚厚的云挡在天顶,空气里仍有昨夜雨水的潮气。
我踩着湿漉漉的人行道走进台里,门口的值班保安笑着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像平常一样。
背包里的信纸被我夹在文件夹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像心口下压着的一块小石头。
刚坐下,电脑屏幕弹出台务群的新公告:
——所有试播节目进入30天考核期,投诉率超过2%或被认定影响公共议题中立性,将立即下架。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冷不丁敲在脑门上。我低头看时间,今天是考核的第一天。
闺蜜端着咖啡走过来,压低声音:昨晚你的弹幕截屏传到节目部群了,有人说你那段读信是‘情绪化引导’,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我勉强笑笑:我读的是听众投稿,又没提项目。
问题就在这。她把咖啡推到我手边,有人想把你和项目绑一块,懂吗
导师很快把我叫去办公室,合上门才开口:有人投诉你节目‘带节奏’,你得注意分寸。城市更新项目现在是全城关注的敏感点,你读那封信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关联
我摇头:那是十年前的信,没有针对任何人或事。
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名单,下周有个听证会,台里想派你做系列采访,三期节目。采访对象我帮你排好了:商户、施工方、文保志愿者。你要做事实性的呈现,不要掺杂个人感情。
我点点头,把名单收好。
回到工位时,后台系统的投诉提示灯又亮了。点击进去,还是那个ID——ProjectR。这次,他附上了长长的说明,逐条引用我的原话,标红了情绪化引导性几个字,还特别强调公共媒体应避免感情投射。
我盯着屏幕,指尖一点点攥紧鼠标。
ProjectR……这个名字越看越熟,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下午三点,我带着摄影师去工地做第一期采访。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下:项目经理不在,你们改天吧。
我掏出采访函,尽量保持礼貌:我们提前预约过,今天是商户访谈,不会影响施工。
保安摇头,语气很硬:领导说暂缓,具体你找林经理。
林经理——我在公关部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据说是城更项目的对外发言人。
我正要联系林经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里不适合录音,请回去。
我转过身,他就站在那里,穿着深色衬衫,手里夹着图纸,神情冷淡。
我们只是采访商户。我解释。
我知道。他低下头,视线从我手里的话筒掠过,但你昨晚的节目,在网上已经被剪成了‘项目煽情’的短视频。现在不适合让你进来。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ProjectR。
可他没再看我,只是转身交代保安,把大门彻底关上。
回到台里,闺蜜已经在等我。她把一叠打印的弹幕截图拍在桌上:你看,这就是有人想做的事——先把你贴上‘带节奏’的标签,再放大你和项目的联系。
我翻了几页,里面的评论大多是冷嘲和质疑,夹杂着一些匿名账号的重复发言。
林经理今天不让我们进。我说。
闺蜜挑挑眉:林经理你说的不是……他吧
我没接话,把那叠纸合上。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我——不要去验证,不要去确认,可另一部分却像被钩住一样,想追到答案。
傍晚,导师催我交采访提纲。我坐在屏幕前,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有动。
采访的三个方向在脑子里排成一列:商户、施工方、文保志愿者。
我知道该怎么写才能最安全——删掉所有可能引起情绪联想的细节,只做干巴巴的事实罗列。
但想到昨晚读信时的那种心跳,我又觉得,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封信存在的意义就彻底没了。
九点,直播间的灯再次亮起。
我调整耳机,把提词器的开场白划掉,换成了另一行字:
今晚,我们邀请所有相关方一起来读这封信。
弹幕迅速刷屏,有人问什么意思,有人嘲讽我还玩煽情。我没去看,只专注地听着耳机里不同人的呼吸声。
电话连线那头,商户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不怕说,我们店开了二十年,这条街对我来说像家一样。
接着是文保志愿者的声音:老街的每一块砖都有故事,拆了就回不来了。
有人笑,有人叹息,我听得很认真,也一字一句地读出他们的原话。
直播结束,手机响起提示音,是一条陌生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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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觉得,这样是在帮我吗
号码陌生,却不知怎么,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外面海风很大,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回复键上停住,却迟迟没按下去。
风声像在耳边低语,又像十年前广播站的那阵静电,明明很近,却总隔着一层不肯散去的雾。
第三章
谁把信寄丢了
早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挤进来,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里。昨晚那条短信依旧停在屏幕上,没有被我删除,也没有回复。
我没睡好,梦里全是十年前广播站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盏昏黄的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试卷。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把试卷放进值班间的抽屉里,然后转身离开。
那是高三的一个周五傍晚。我们学校的广播站负责晚自习前的校园广播,除了播放歌单,还会读一些来自学生的投稿。那天我值班,收到一封写在试卷背面的信,字迹有点凌乱,开头写着致你。我一眼认出是他的笔迹——理科竞赛获奖的名单上,我见过无数次。
信里没有表白,只是说他最近在准备比赛,很紧张,担心自己发挥不好。我看着那几个被涂掉又重写的字,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让他知道有人在为他加油。于是我在播音稿的最后加上了那段话,声音压得很轻,像是说给整个校园听,又像是只对一个人说。
可第二天,他没有来广播站找我。再后来,值班老师告诉我,那封信被误收进了档案袋,没有寄到投稿箱里。也就是说,他可能从来没听到过那段话。
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被时间淹没,没想到十年后,会以另一种方式被掀开。
上午的会议照常进行。导师把我和摄影师叫到会议室,桌上摊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这是林经理发来的采访审批表,你们每一个问题都要提前提交,经他们签字才能问。
我翻了翻,几乎所有涉及情感色彩的问题都被划掉,剩下的全是冰冷的数字——施工进度、投资比例、预计竣工时间。
如果只问这些,节目就成了播新闻稿。我忍不住说。
导师的表情有些为难:我知道,但这是台里的意思,现在投诉的事还没过去,先稳住。
我没再说话,把文件合上。走出会议室时,走廊尽头的窗外传来风声,吹得窗框轻轻震动。
下午去老街拍外景。社区奶奶坐在铺着花布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沓旧照片。她指着其中一张笑,这是我二十岁那年,站在街口的榕树下拍的,那时候树还没这么高。
我问她怎么看待城市更新。
她叹了口气:年轻人都说要拆要建,可我怕,有些东西一拆,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话我全都录了下来。回到台里剪素材时,闺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查到ProjectR的注册信息了。
我抬头,心口一紧。
是他。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到我,R是他英文名的首字母。
屏幕上的波形图还在一格一格往前走,我的手停在键盘上,半天没按下去。
晚上,我提前去了直播间。今天的主题是你最舍不得的一条街,听众的留言从下午就开始涌进来。有人说老街的米粉摊是自己恋爱开始的地方,有人说童年记忆都在那条街上,也有人冷冷地留言——城市要发展,不要被情绪绑架。
节目进行到一半,导播忽然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经理来电,要求你删掉社区奶奶的那段采访。理由是引发情绪共鸣,不利于理性讨论。
我愣了几秒,把耳机摘到一边,问导播:是林经理本人说的吗
导播点头。
我拿起话筒,调整好呼吸,继续念下一条留言:听众小L说,他小时候最爱去老街看榕树下的灯会,后来外地工作了十年,今年回来,榕树还在,灯会却没了。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还能看到那片灯火。
念完,我慢慢把话筒放下,望向隔着玻璃的导播。我们对视了一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推高了音量。
节目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语音信息。背景很安静,只有他的声音:有些东西,不是想留就能留的。
我反复听了几遍,那声音低沉而克制,却在字与字之间透出一丝疲惫。窗外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灌进来,我忽然有种很强的预感——他和林经理之间,恐怕不只是同事关系那么简单。
我坐在空荡荡的直播间里,把那张泛黄的试卷边角拿出来,指尖沿着上面的字迹缓缓描过。十年前,它没能送到他手里。十年后,它却被整个城市听见了。
可他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
我看着桌上那盏还亮着的频率灯,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问自己——如果真有一天机会,把话说完,我还敢不敢
第四章
三十天的倒计时
榕城的台风预警在凌晨升级为蓝色。风一阵比一阵大,吹得电线在空中微微摇晃。
我到台里时,走廊的灯还没全亮,值班保洁推着拖把缓缓擦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电脑一开,屏幕右上角弹出一个新插件——考核倒计时。醒目的红色数字在闪,29天23小时55分。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脑子里忽然浮现昨晚的那句语音:有些东西,不是想留就能留的。
闺蜜端着早餐进来,把豆浆和油条放到我桌上:今天项目开听证会,你去吗
我摇头:台里没派我。
你不去,他们就更有理由说你‘只会煽情不问事实’。她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林经理亲自点名,让你暂时回避现场。
我没接话。油条放在纸袋里渐渐凉掉,豆浆的热气也散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摄影师发来的照片——老街口临时拉起了蓝色的围挡,围挡上贴着施工提前进行的告示。拍摄时间是昨晚十点。
我立刻拨通摄影师的电话:这是谁贴的
看不清,人走得很快。不过我录了视频,给你发邮箱。他的声音带着风声,背景里还有模糊的说话声,你要用的话,记得先备份,万一有人删。
我刚挂掉电话,导师就来敲门。他的神情很严肃:今天下午,你和摄影师去社区拍个短片,主题是‘榕城旧街的故事’,但注意——不能提施工提前的事。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因为台里决定,这部分要等官方确认后才能播。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服气,可现在的重点是先保住节目。
我点点头,把这份不甘咽下去。
下午去社区时,风更大了。街角的榕树枝叶被吹得乱响,地上的落叶一片片翻飞。社区奶奶在门口缝补布鞋,见到我笑着招手。
你们又来了啊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示意我们进屋,我这儿还有几张老照片,你们要不要看看
我把摄像机架好,镜头对准她的双手。那双手布满细细的褶皱,却缝得很稳。
你最舍不得老街的什么我问。
是街口那盏灯啊。她笑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和老伴吵架了,就坐在那灯下等他来找我。灯光一亮,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话刚落,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说他们要提前动工,真的要拆吗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摄影师悄悄给了我一个眼神——那台摄像机一直在录。
晚上回到台里,我开始剪素材。那段关于提前动工的话被我单独存到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就在我点下保存键的瞬间,后台系统弹出一条提醒——新的投诉邮件。发件人,依旧是ProjectR。
这一次,他没有长篇的指控,只有一句话:别拿情绪做筹码。
我靠在椅背上,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它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心口,却不至于疼到流血。
十年前,我在广播站读的那段鼓励,他没有听到。十年后,他却在指责我用情绪。
豆浆早就凉了,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轻轻颤动。
考核倒计时的数字又跳了一下,29天13小时21分。
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如果我现在退一步,节目或许能保住,可有些东西,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打开编辑器,把第二天节目的开场白敲了下来: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总有一盏灯,是你不想让它熄灭的。
那一刻,我的手指没有停,心跳也在加快。我知道,这不仅是为了节目,更是为了把话说完。
可我也清楚,留给我的时间,正在一点点减少。
第五章
你不说,我就当没听见
台风过境后的榕城,天空像被洗过一样清透,但风口里依旧夹着湿意。
我推开直播间的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设备,而是导师脸上的阴沉。
节目暂停。他说得很直接。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暂停什么意思
台里接到正式投诉。他递给我一份文件,投诉人认为,你在节目中多次使用情绪化表达,可能干扰城市更新项目的公众判断。投诉人署名——他顿了顿,ProjectR。
那三个字像一记重锤落在耳边,声音沉闷而清晰。
我接过文件,纸张的边缘硌得手指发疼。里面一条条指控,标红的部分正是我在节目里读的听众留言,还有社区奶奶关于提前动工的那句话。
台里决定先停你一周,复核节目内容。导师避开我的目光,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现在的情况……你懂的。
我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像卡了沙。
离开办公室时,走廊的灯有一盏闪烁不定,像在故意提醒我——这不是梦。
闺蜜追出来,拉住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他问清楚。
我苦笑:问什么问他为什么投诉我他说的理由我都在文件里看到了。
闺蜜的手松开,语气却更急了:可你们之间不止是项目关系,对吧你总得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回答,径直走进空荡的直播间。指示灯熄着,耳机静静地挂在支架上,像被遗弃的物件。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反复翻看那份投诉文件。那些标红的文字里,有一条让我格外在意——将个人情绪包装为公众舆论,模糊事实与感受的界限。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广播站的那个黄昏。那时的我,把一封写在试卷背面的信读给全校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知道有人在为他加油。可他根本没听到。那封信被误收进档案袋,像一颗没落地的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却在他那边始终是空白。
或许,对他来说,我一直是个喜欢用情绪包裹事实的人。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工地。风已经停了,围挡后传来金属敲击声。
我隔着缝隙看到他站在施工图前,侧脸冷峻。
我们能谈谈吗我走过去,声音压得很低。
他转过头,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防备:现在不是谈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你为什么投诉我
因为你在节目里说的那些,会让人误以为项目存在问题。他的语气很平,这种影响,在项目关键期是不负责任的。
我吸了一口气,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说的是真话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偏开视线:我在乎的是项目的顺利进行。
风吹过来,带着尘土和钢材的味道,呛得我喉咙发紧。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好,那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说,我就当没听见。
他皱了皱眉,却没再说话,转身回到工地里。
回台里的路上,手机响了,是闺蜜的电话。她的声音急促:你节目被下架了,所有回放都清空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手心冒出细细的汗。
晚上,我收到导师的消息——下周内部考核,你最好准备一份安全的选题方案,别再碰敏感话题。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心里像被堵住了一口气。倒计时的数字此刻还在闪烁,28天10小时02分。
我忽然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节目考核,而是一场必须赢下来的战役。只是,眼前的局面,比我想象的更难。
雨后的榕城夜色很静,街道两侧的灯光在水面上拉出一条条细长的倒影。我踩着水洼回家,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他那句——在项目关键期是不负责任的。
我把那张试卷边角重新摊开,灯光下的字迹依旧清晰。指尖滑过那几行曾经的鼓励,我轻声说:可你不说,我就当没听见。
窗外,海风卷起几粒细沙,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预兆,提醒我——更大的风暴,还没到。
第六章
把话说完
连续几天,我都没去台里。节目被下架后,手机安静得出奇,连那些冷嘲热讽的弹幕截图都没人再发给我。
安静得像深海,没有波浪,却让人透不过气。
我以为导师会打电话催我准备新选题,但他只是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好好休息。
这四个字,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觉得疏离。
那天傍晚,闺蜜带着一袋热乎的馄饨上门。她一边把汤倒进碗里,一边说:摄影师那边有新素材,你要不要看看
我摇摇头:台里不让播的,就算看了也没用。
可这是证据。她把手机推到我面前,屏幕上定格着一张画面——蓝色围挡外的路牌编号,与施工日志上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我的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些如果在直播里放出来,就是提前动工的铁证。闺蜜盯着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抿了口汤,喉咙被烫得一阵发麻:我要开一场直播,所有相关方同场,所有证据当众展示。
闺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控场失败,你不仅节目没了,可能连记者资格都保不住。
我知道。我抬起头,但我不想等官方决定我能说什么。三十天不到,我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社区奶奶家。她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到我笑得很热情:怎么好久没来
我走过去,帮她把一角被子掖好:奶奶,如果我在节目里说提前动工的事,可能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怕吗
我怕啊。她笑意淡了些,却还是说,可怕也没用,这事总得有人说。
离开社区时,天空阴沉下来,空气里有股闷热的味道。天气预报说,下周可能有台风。
我站在街口,看着那盏灯在白天的光里静静悬着,忽然有种冲动——想让它在全城面前亮起来。
晚上,我约导师在台里见面。他听完我的计划,眉头紧皱:你要所有人同场你确定你控得住
我会请秘书处在场监督流程,所有发言必须有证据支撑,评论区只开放事实留言。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冷静,这是唯一能让真相和规则同时站住的方法。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可以帮你申请一次临时直播,但如果有任何违规,台里不会替你兜底。
我明白。
准备直播的几天,我几乎没合眼。闺蜜帮我梳理证据链,摄影师负责调试多机位,社区奶奶答应到场发言,甚至导师也亲自联系了文保志愿者。
唯一没回应的是他。
我给他发了邮件,内容很短——直播会是公开的,你也可以来。
邮件像落进了无声的湖面,没有涟漪。
直播前一天,台风预警升级为黄色。风在楼外呼啸,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在城市边缘徘徊。
我坐在空荡的直播间里,灯光打在桌面上,照亮那张被我摊平的试卷边角。字迹依旧清晰,十年前写下的那句希望你能赢下比赛静静躺在那里。
耳机里传来导播的试音声:麦克风正常,摄像机正常,信号正常。
我摸了摸耳机,低声说:明天,把话说完。
风从半掩的窗缝灌进来,吹得频率灯微微晃动,光影在桌面上跳动不定,像是在倒计时,也像在提醒我——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七章
请你收听
直播当天,榕城的天色很暗,厚重的云层压得低低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把街口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我比平时提前两个小时到台里。导播室灯火通明,设备调试的嘀嗒声此起彼伏。摄影师在调机位,闺蜜蹲在角落整理证据链,导师和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正在确认流程。
每一张椅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正中间留着一个空位——留给他。
直播前十分钟,社区奶奶拎着布袋走进来,笑着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递给我:这是我第一次在老街灯下拍的,那盏灯现在还在。
我接过照片,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意。
三分钟倒计时开始,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准备。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镜头:大家好,这里是八十四点六频率。今天的直播,有些不同——我们邀请了社区代表、施工方、文保志愿者、以及听证会秘书处,同场对话。
屏幕上迅速刷过一排排弹幕,大多是质疑和好奇。
我先播放了围挡前的视频,再出示施工日志的原始记录。秘书处的工作人员确认后点头:时间确实不一致。
施工方代表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个……是因为天气原因提前封闭,不是违规。
社区奶奶坐直了身子,声音坚定:那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们,而不是第二天看到围挡才知道。
我转向文保志愿者:你怎么看
他摊开一份调研表:提前施工导致部分建筑基础受损,这个是实测数据。
直播间的气氛渐渐紧绷,评论区安静了几秒,随即刷出一片想听另一方的解释。
我望向那个空位,心里微微一沉。就在这时,直播间的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穿着深色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
我代表项目组,对提前施工的事向社区道歉。他在镜头前站定,声音沉稳,同时,我要澄清,投诉节目的决定是出于对项目的保护,不是针对个人。
我看着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可耳机里导播催促:时间差不多了,结尾准备。
我调整呼吸,把麦克风推近:最后,我想读一段话——十年前的夏天,我在广播站读过一封信,信里写着‘希望你能赢下比赛’,可你没听到。今天,我把它重新读给你,也读给所有人听。
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声音。读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神轻轻动了一下。
直播结束,评论区已经被真相道歉灯要留住刷满。秘书处当场宣布,项目将增加历史街区保护条款,整改方案一周内公布。
我摘下耳机的瞬间,他走到我面前,把一副新的监听耳机递给我:这次,请你收听。
我接过耳机,手心有些发热。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云层被撕开一角,透出一点淡淡的光。
晚上,老街的那盏灯亮了,光在湿润的路面上映出一条温暖的轨迹。
我站在灯下,忽然觉得,原来把话说完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人被听见。
海风从耳边掠过,像在低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