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墨骨蚀影
走廊尽头的铁门,像一块沉进墨缸的墓碑。
空气又闷又浊,吸进肺里是股子怪味——陈年档案纸的霉味混着消毒水的冲劲儿,底下还藏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似的腥冷。
陈默跟在那个自称赵科长的男人后面,新发的制服料子硬邦邦的,蹭得脖领子发痒。
脚底踩在光得能照出人影的水磨石地上,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钻进耳朵里嗡嗡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
749局
陈默喉头发紧。
那些只活在绝密文件犄角旮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部门他本以为得见着点科幻片里的光景,结果眼前只有一片死寂、过分干净的肃杀,压得人喘不过气。
到了。赵科长的声音干得像砂纸刮木头。他在铁门前停下,手在门边一块灰扑扑的面板上按了下。
面板无声滑开,露出个幽蓝的眼珠子扫描器。红光一闪,嗤一声轻响,厚重的铁门向旁边滑开。
一股更冲的味道扑出来——冷硬的金属味混着股说不上来的、带着点苦涩的药水气。
门里是个高得离谱的大厅,顶上嵌的冷光灯管惨白惨白,照得下面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纤毫毕现。
罩子中央,一块庞然大物般的骨头架子,静静躺在强化的玻璃台子上。
陈默的呼吸猛地卡在了嗓子眼。
那骨头黑得邪乎,像把夜空的颜色都吸进去了,可细看,表面又浮着一层冷硬的金属光。样子更是怪得瘆人——脊椎骨弯弯曲曲,每一节都竖着巨大的、向后弯的骨刺,又凶又沉。两边支棱开的大翅膀,根本不是整块的骨头,是成千上万片又薄又长、像锋利柳叶刀似的黑色骨片,用一种精密得不像活物能长出来的法子,层层叠叠、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
最让人心头发毛的是那脑袋,又长又尖,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朝上瞪着,光剩个骨头架子,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古老劲儿还在。
龙!
这字眼儿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认知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眼珠子粘在玻璃罩子里那玩意儿上,挪不开。
编号‘烛影’,甘肃新坑出的土。赵科长那平板的声音又响起来,像念仓库清单,昨儿晚上,这儿让人摸了。东西……没了。
没了!
陈默嗓子劈了叉,猛地扭头,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干净。
这么大个、这么邪乎、守得跟铁桶似的东西,能飞了
这消息比亲眼看见龙骨头还让他脚底板发凉,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开什么玩笑!监控呢守夜的呢贼怎么进来的它……
赵科长那张刻板的脸纹丝不动,抬手指了指玻璃罩子侧面。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心又是一沉。
那号称火箭弹都打不穿的强化玻璃壁上,豁然一个大洞,边儿上毛毛糙糙。洞口边缘的玻璃像被泼了滚油又瞬间冻上,凝着诡异的、波浪似的纹路,光滑得让人心里发毛。
这绝不是刀切斧凿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抹掉了一块。
就剩这点有用的。赵科长声音沉了点,没人伤着,外头警报也没响,里面监控提前半分钟全瞎了。进来的‘东西’,跟鬼似的,拿了东西,又没了。
鬼
陈默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个熔开的洞上,一个荒诞又吓人的念头直往脑子里钻——把这骨头弄走的,是它自个儿原来的主儿一条……活过来的龙
这念头让他后脖颈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你的活儿,就是帮着沈醉,把它弄回来。赵科长没管陈默脸上的惊疑,侧过身,目光投向玻璃罩子另一头的阴影里。
一个人影从巨大的机器后面悄没声地转了出来。
穿着和陈默一样的深色制服,身板挺得笔直,瘦得像根风里戳着的墨竹。灯光打在他侧脸上,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线,脸皮白得有点透,像常年没晒过太阳。
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看过来的时候,里头空荡荡的,没半点情绪,像两口冻了千年的老井。
视线扫过陈默的脸,没温度,也没好奇,就跟扫过一件墙角堆的杂物差不多。
这就是沈醉
局里传得神神叨叨、资历深得没边儿、脾气也冷得掉冰渣的前辈
陈默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心里嘀咕:看着也不老,怎么就跟刚从冰柜里捞出来似的。
沈醉,新来的陈默。‘烛影’的活儿,你带。赵科长撂下话,转身就走,把俩人扔在这飘着龙骨消失后那股子冰冷怪味的地方。
沈……沈前辈。陈默喉咙发紧,挤出个招呼。
沈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不到一秒钟,就挪开了,又盯回那个熔开的洞。眼神像锥子,要把凝固的玻璃扎穿,抠出空气里早散了的痕迹。
他迈步朝洞口走去,脚底下轻得像猫。
没看陈默,声音低低的,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张旧报纸:查所有最近碰过坑口、或者对‘龙’着了魔的人。尤其是……能摸到地下黑市的。
声音听着年轻,可调子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沉,还有种……隔着千山万水的冷。
陈默愣了下,赶紧应:是!这就去!
他扭头冲到角落的电脑终端前,手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来。屏幕的冷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又绷得紧紧的脸,心里却在骂娘,这叫带我这不就是把我当个会打字的使唤吗
沈醉站在洞口前,微微弯下腰,鼻翼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空气里那丝淡得几乎闻不见的味儿钻进他鼻孔——一股子硫磺混着深海烂泥的腥冷气。
这味道,熟得钻心,熟得让他骨头缝里都发颤。
他那双纯黑的眼珠子深处,像是有道极细的暗金色流光,一闪就没了。
苍白的手指头,隔空轻轻拂过那光滑的熔边,动作熟稔得像是摸过千百遍。
忽然,他停住了。
指尖在洞口下方一寸的位置,轻轻敲了敲玻璃。
过来。
声音不大,但陈默激战键盘的动作猛地一停,兔子似的窜了过去:前辈,怎么了
沈醉没说话,只是用下巴点了点他刚才敲击的地方。
陈默凑过去,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除了光滑的玻璃,啥也没有。
前辈,这……有什么
沈醉抬起手,用食指的指节,在那块玻璃上极有韵律地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他最后一下敲击落下,那片原本透明的玻璃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像是用冰霜画出来的爪印!
爪印不大,只有三趾,形态诡异,透着一股子邪气。
它就那么凭空出现,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随即又在几秒内,慢慢淡去,消失无踪。
陈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成了个O型。
这是什么魔术不,这是妖法!
拍照,建模,比对所有已知物种和未入册档案。沈醉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仿佛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过是饭后遛弯时看见了一只蚂蚁。
他直起身,转身就朝门口走。
前、前辈,你去哪儿陈默手忙脚乱地掏出特制手机拍照,嘴里急急地问。
沈醉的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抓鬼。
时间在死寂里一点点爬。
陈默盯着屏幕,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海量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过去,名字、照片、履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垃圾山里捡瓶盖的,费劲地扒拉着有用的线头。
偶尔实在扛不住,就抬眼瞅瞅玻璃罩子那边。
沈醉还杵在那个熔穿的洞口前,像尊没有香火的石像。整个空间都因为他,变得又冷又重。
这人身上没开空调吧陈默心里嘀咕。
沈前辈,他到底没憋住,干咳一声打破了这片死寂,您看……这口子,到底是什么家伙弄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点,不那么像个被吓破胆的菜鸟。
沈醉没回头,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的,又冷又沉。
工具他重复了一遍,尾音里有种几不可闻的嘲弄,这不是工具。是‘火’。
火陈默脑子没转过来,什么火能把这种特制玻璃瞬间烧穿激光等离子
不是人间的火。沈醉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像一锤定音。
是‘业火’。
业火
陈默嘴巴半张着,感觉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就是庙里说的,地狱里烧罪孽的那种火
这位前辈,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把一肚子神神鬼鬼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珠子重新粘回屏幕上。心里却把业火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嚼,越嚼越觉得这活儿干得瘆人。
突然,一行被标红的乱码在屏幕角落闪了一下。
是段被切碎的加密通话记录,解密程序跑了半天只还原出几个词。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快出了火星子,把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强行搜索关联信息。
有了!
沈前辈!陈默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挖到金矿的亢奋,有个叫‘老金’的掮客!他手底下马仔的加密通话里,最近几天反复提到‘龙骨’、‘交货’、‘鬼市’这几个词!时间点就在骨头失窃前后!信息很碎,但绝对是他!
一直背对着他的沈醉,终于,慢慢转过了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直勾勾地钉在了陈默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更没有赞许,像两把探针,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明白。陈默刚冒起来那点兴奋劲儿,瞬间被这眼神冻了回去,后背的汗毛都炸了。
老金……沈醉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吐出这个名字。
那调子很怪,像是在齿间碾磨着一颗放了几百年的、生了锈的钉子。
他在哪儿
资料显示他有个常用的窝点,陈-默赶紧报上地址,生怕慢了半秒,城南老街,一个叫‘漱石斋’的旧茶馆。
走。
沈醉吐出这一个字,扭头就往外走,动作利落,脚下依旧轻飘飘的没半点声音。
啊哦!陈默手忙脚乱地拔掉终端连接线,抓起外套就追了上去,前辈,就我们俩去不叫支援吗装备呢
沈醉的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冷得掉渣的话飘了过来。
抓个鬼,用不着拆迁队。
2
漱石惊魂
漱石斋蜷在城南一片蜘蛛网似的老巷子最里头。
门脸窄小,灰头土脸,一块饱经风霜的木招牌在带着水汽的风里吱呀呻吟。
陈默跟在沈醉身后,推开那扇死沉的木门,一股子陈年老茶、朽木头、旧书卷和霉菌混合发酵的味儿,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他差点没当场打个喷嚏,心想这地方的卫生状况,怕是耗子进来都得捏着鼻子绕道走。
里头光线昏惨惨的,几盏蒙着厚灰的白炽灯泡,挤出点半死不活的黄光。地方比外面看着大,可被一排排顶着房梁的老货架子割得七拐八绕,架子上塞满了破书、瓶罐、铜铁零碎,像个巨大的杂物迷宫。
几个茶客窝在角落的八仙桌边,要么压着嗓子嘀咕,要么看报,对他们两个穿深色制服的生面孔投来短暂一瞥,又迅速缩回自己的壳里。
这里的空气和时间,都像是凝固的。
柜台后头,一个穿洗得发白蓝布褂的男人,正慢悠悠地用块雪白绒布擦着一个青花瓷盖碗。人瘦得像根晾衣杆,眼神却贼亮。
他就是茶馆掌柜,道上消息灵通的掮客,老金。
沈醉和陈默的身影刚出现,老金擦盖碗的手连顿都没顿,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直到两人走到柜台前,他才慢条斯理地放好盖碗,抬起眼。眼珠子先在陈默身上滚了一圈,带着掂量,然后滑到沈醉脸上。
就是这一眼。
老金那双精明的眼珠子,猛地一缩!
那绝不是普通的吃惊,更像是大冬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魂儿都冻住了。他捏着绒布的手指头唰一下没了血色,整个人像被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原地。
这失态也就半秒不到,快得陈默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下一刻,老金脸上已经堆起职业化的、油滑的笑。
哟,稀客!两位……同志老金的声音透着股子假热情,眼珠子却飘忽着,不敢在沈醉脸上多停。
喝点啥新到的明前龙井,香着呢!
沈醉没吭声。
那对纯黑的眼珠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老金。
那眼神像刀,能剥皮,能抽筋,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茶馆里本就微弱的声音又低了几度,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压得人胸口发闷。
陈默清了清嗓子,往前一步,把证件在老金眼前飞快一晃,压着嗓子:金老板,749局,问点事儿。
哎哟!局里的同志!失敬失敬!老金夸张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笑纹堆得更密,眼角的褶子却绷得死紧,您二位尽管问!我老金向来本分,知道啥说啥!
昨晚,甘肃的东西丢了。
沈醉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根冰锥子,瞬间扎破了这粘稠的空气,清清楚楚钻进老金耳朵里。
谁在打听它谁在‘鬼市’放风要出手
这……这……老金脸上的笑瞬间冻住,脑门儿上噌地冒出一层油亮的汗珠子。他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脊梁骨撞上身后的货架子,碰得瓶瓶罐罐一阵细微的乱响。
同志,您说的……是啥东西甘肃……那地方老大了……
金老板。
沈醉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那股子从他身上漫出来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像要结了冰。
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在敲打老金的神经。
你认得我。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
老金浑身猛地一哆嗦,脸唰一下白得跟糊墙纸似的,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他看沈醉的眼神,填满了压不住的惊骇,活像见了从坟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就在这时,沈醉那对纯黑的眼珠子里,好像有极细微的、暗金色的水纹飞快地荡了一下。
陈默站在侧面,正好捕捉到这快得跟错觉似的一闪。
紧接着,他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老金面前柜台上,那个随意撂着的小黄铜镇纸,毫无征兆地嗡嗡自个儿抖了起来!
不止镇纸!
旁边茶杯里的水,无风起浪,荡开一圈圈涟漪!货架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竟也违反常理地,在半空中打起了旋!
这动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说!我说!
老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吓破了胆的尖利。
是‘佛爷’!佛爷的人在打听!放风也是他的人!我……我就是个传话的!他们说要找懂行的‘大主顾’,就这两天买卖!具体地方我真不晓得!饶命!饶命啊!我啥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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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两只手胡乱摇摆,像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佛爷陈默眉头拧成个疙瘩,这名字在资料里提过,是个神秘的地下文物大鳄,神出鬼没,心狠手辣。
沈醉没再逼问。
他直起身,那股子压死人的劲儿唰一下就没了。
老金像被抽了筋,软塌塌地靠着货架子,大口倒气,眼神发直,活像刚从阎王殿门口爬回来。
沈醉的目光从那个恢复平静的黄铜镇纸上扫过,转向陈默,就俩字。
走了。
陈默赶紧跟上。
推开那扇沉甸甸的木门,外面湿冷的空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陈默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昏黄灯光下,老金还瘫在那儿,像摊烂泥。
他刚才那副样子,绝不只是被749这块牌子吓的。
他怕的是沈醉这个人!
还有那邪门的暗金光和自己抖动的镇纸……
沈前辈,陈默快步跟上沈醉,压着嗓子,满肚子的困惑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畏缩,那老金……他怎么怕您怕成那样还有刚才那个镇纸……
他想问那到底是什么原理,可瞅着沈醉那张冷得像玉石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醉脚步没停,盯着前面黑黢黢的巷子。
怕
他顿了顿,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波澜。
他祖师爷,给我递过茶。
陈默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当场绊倒。
什么玩意儿
祖师爷
那得是哪个朝代的事了!
沈醉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轮廓孤清得不像真人。
他丢下最后一句话,像块冰砸进陈默心里。
他怕的不是我。
他怕的,是活得太久还没死的东西。
3
血祭囚笼
车子在夜色里疯跑,穿过城市扎眼的霓虹,一头扎进城郊的荒凉里。
最后停在一片废弃的大仓库区边上。那些巨大的仓库像一头头趴窝在黑暗里的铁皮巨兽,黑黢黢的轮廓看着就瘆人。夜风从空旷的场子上刮过,呜呜咽咽地鬼叫。
消息说,佛爷的人今晚八成就在这儿搞鬼市交易。749局的外勤早就像蜘蛛撒网,悄没声地把这片地儿罩了起来。
沈醉和陈默猫在一座废仓库二楼的通风管道影子里。底下是仓库空荡荡的大场子,就几盏应急灯闪着瘆人的绿光,勉强照亮中间一块地。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浑身挂满零碎的749局行动队员,正借着集装箱和破机器的掩护,鬼影子似的往中间摸。
陈默憋着气,眼珠子粘在底下。夜视镜里,队员们挪动的身影清晰可见。
可就在他们快要摸到情报里说的交易点儿时,出事了!
小心!边上的沈醉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又冷又急,带着陈默从没听过的警示。
几乎是同一秒!
轰!轰!轰!
几声闷雷似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仓库各个犄角旮旯炸开!不是炸弹,是那些又大又沉的金属卷帘门,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下来!沉甸甸的铁皮砸在地上的动静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眨眼功夫就把整个大仓库切成了好几个铁笼子!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从高处好几个藏着的射灯里爆开,像几个小太阳在仓库里头同时点了火!
啊——!底下传来队员短促的惨叫和痛呼,强光瞬间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给晃瞎了!
有诈!陈默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窿,冷汗唰地湿透了后背。他猛地扭头,沈醉却已闭上了眼,同时闪电般出手,一把将陈默的脑袋按低,躲开了最直接的光柱。
那动作快得不像人。
砰砰砰!炒豆子似的枪声猛地炸响!子弹跟泼水似的从仓库高处的铁架子、废弃的吊车驾驶室这些暗角里泼下来!目标就是底下乱了套、暂时成了睁眼瞎的749局队员!
找掩体!还击!底下传来行动队长破了音的吼叫。队员们凭着本能,在眼睛疼得钻心的时候连滚带爬找东西挡,闭着眼朝枪响的地方乱射。子弹打在铁皮集装箱和设备上,叮叮当当火星子乱溅,流弹在空仓库里嗖嗖乱飞!
不是交易!是陷阱!他们要灭口!陈默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一股血直冲脑门。他猛地端起手里的家伙,夜视镜在强光下早废了,只能凭着感觉和对底下人位置的模糊印象,朝着枪火最密的高处铁架子方向扣动扳机!
哒哒哒!子弹呼啸着窜出去。
可他刚打出几发,一股子冰碴子似的、毒蛇盯上青蛙的致命感,猛地从斜上方扎过来!
陈默连扭头都来不及,眼角余光只扫到高处一个废吊车驾驶室窗户里,一点微弱的红光一闪——那是瞄准镜的红点!
我靠!
趴下!沈醉那冰渣子似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爆开!
这回,不再是按他。陈-默只觉得一股子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他腰眼上!那劲儿凶得不像人,倒像是被辆高速卡车侧面怼了个正着!
砰!
陈默整个人被这巨力撞得横飞出去,结结实实砸在后头一个巨大、锈得掉渣的铁齿轮箱上!剧痛瞬间淹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手里的家伙哐当飞了。
就在他身体飞出去的同一刹那!
噗!
一声又闷又利索的、东西扎进肉里的声音,清清楚楚钻进了陈默耳朵里。
时间好像一下子冻住了。
陈默忍着疼,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被疼和撞得发花。他看到沈醉还戳在他刚才站的地方,身子却猛地晃了一下!
在他刚才位置偏后一点的地方,一根乌漆墨黑、拇指粗的合金弩箭,尾巴还在嗡嗡地打着颤。弩箭深深扎进了沈醉左肩膀靠下的地方!箭头从后背穿出来,带着一溜刺目的猩红!
血,正以吓人的速度从沈醉深色的制服上洇开,那暗红的颜色在惨绿的应急灯光下,扎眼得要命。
沈醉的身子晃了晃,没倒。他慢慢扭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珠子看向弩箭射来的地方——那个吊车驾驶室。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没疼,没怒,连点波纹都没起。
只有那眼珠子里头,暗金色的风暴在无声地搅动、打旋儿,冷得像南极冻了万年的冰坨子。
陈默的心脏像被只冰手死死攥住,忘了跳。他看着那根扎穿沈醉身子的弩箭,看着那迅速扩大的血印子,看着沈醉那平静得邪乎的侧脸……一股子说不清的寒意混着巨大的愧疚和震骇,瞬间把他淹了。
沈醉替他挡了箭。
用身子,挡了那支能要命的弩箭。
可他那眼神……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冷得好像流血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沈……陈默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嘶声。
沈醉没看他。他抬起没伤着的右手,动作快得只剩道影子,闪电般抓住了肩头那支还在抖的弩箭杆子!
咔嚓!
一声让人头皮炸开的脆响!
那精钢打的箭杆,竟被他光靠五根手指头,硬生生捏断了!断开的箭头和半截杆子被他随手甩在地上,当啷一声,冷冰冰的。
血呼一下涌得更凶,把他胸前染红了一大片。他却跟不知道疼似的,只微微活动了下左肩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变回那副漠然样。
待着。
他朝陈默撂下俩字,声音还是平的,却带着股子不容你废话的、仿佛从远古凶兽嘴里吐出来的威严。
下一瞬,沈醉动了!
他不再猫着,不再藏着!像道劈开黑夜的黑闪电,直扑那个射冷箭的吊-车驾驶室!快得在陈默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虚影!目标贼准,不管底下打得乱套,不管横飞的流弹,好像全世界就剩那个藏在黑窟窿里的狙击手!
砰砰砰!驾驶室方向立马爆出更密的枪声,想拦住这道要命的黑影。
沈醉的身形在高速挪腾中显出非人的麻利和预判。他一会儿贴着集装箱的影儿滑,一会儿在墙上借力猛蹬,险之又险地躲开射来的子弹。子弹打在他身后的铁皮墙和设备上,叮当乱响溅起一串串火星子,就是追不上他!
几秒!就几秒!沈醉已经冲到吊车底下。
他没去爬梯子,而是猛地一蹦!
那弹跳力吓人得离谱,跟挣脱了地心引力似的,身子高高蹿起,一脚狠狠跺在驾驶室那扇锈死的铁门上!
轰——!!!
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的巨响!那扇厚铁门,像被攻城锤迎面夯了个结实,整个往里凹、扭成了麻花,然后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哐当一下砸了进去!
驾驶室里瞬间爆出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枪响,可没响两下,就被更闷的、让人牙酸的骨头碎声和重物砸地声给盖了。
枪声,没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那个小小的驾驶室。
沈醉的身影出现在被他踹烂的门口,他甚至没往里多看一眼,反手从里面扯出个什么东西,随手往下一扔。
啪嗒。
那东西摔在陈默不远处的地上,是个对讲机。
紧接着,对讲机里传出一个阴测测的、变了调的声音。
……情况如何解决掉那个碍事的了吗
仓库里,死寂无声。
对讲机那头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变得急躁。
说话!哑巴了!
沈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对讲机,然后抬脚,踩了上去。
咔。
对讲机,碎了。
他这才转身,目光越过底下混乱的枪战,落回陈默身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陈默觉得,今晚这事儿……才刚开始。
仓库底下乱糟糟的交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硬生生掐断了。
枪声没了,只剩下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和从高处传来的,滴答声。
所有人都跟被点了穴一样,僵着脖子往上看。
吊车驾驶室那儿,塌了的铁门扭曲着,像个黑洞洞的嘴。沈醉就站在那张嘴边上,浑身是血,静得像一尊雕塑。
血,顺着他耷拉着的左胳膊,一滴,一滴,砸在底下冰凉的铁平台上。
嗒。
嗒。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仓库里每个活人的心口上。
疯子……那他妈是个疯子……一个离得近的打手,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他旁边的人拿枪托怼了他一下,压着嗓子吼:闭嘴!你看他流了多少血!他快不行了!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陈默挣扎着从齿轮箱后头爬起来,也顾不上满身的擦伤,踉踉跄跄冲到仓库二层边上,死死抓着冰凉的栏杆。
他想喊,想让他下来,想让他别动了,可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烧红的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沈醉慢慢抬起了头。
几点暗红的血溅在他脸上,衬得那张脸白得过分。他眼珠子扫过底下乱糟糟的场子,那纯黑的瞳孔里,暗金色的漩涡转得更深,带着一股子把人灵魂都冻住的冷气。
他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仓库的角落。
下一个。
不带问号,就是陈述。
死寂。
比刚才更要命的死寂。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打手腿一软,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
这声音像个信号,剩下的人再也绷不住了,屁滚尿流地扭头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向仓库大门,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什么任务,什么兄弟,在这尊杀神面前,都是狗屁!
沈醉看都没看那些抱头鼠窜的逃兵。
他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转身,一步一步,踩着驾驶室里的狼藉,朝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
他要下来。
陈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要下来,到他这里来。
4
龙血灼心
沈醉的伤,比陈默想的要命得多。
那支被他徒手捏断的合金弩箭,箭头带着阴毒的倒钩和放血槽。战场上胡乱的包扎根本就是个笑话,深色的制服下摆几乎被血浸透,颜色又厚又沉。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把刀在伤口里搅。失血带来的晕眩和冰冷,正一点点啃食着他的神志。
陈默架着沈醉,能清楚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颤抖,那份沉甸甸的虚弱让他心脏一阵阵发紧。
沈醉的呼吸又轻又急,脸白得像纸,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
可那双眼睛,还是静得吓人。
深黑的瞳孔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城市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
沈前辈,去医院!必须去医院!陈默的声音急得发颤,手里的方向盘沉得要命,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不去。
沈醉的声音哑得厉害,却不容置喙。他微微偏过头,眼珠子盯着窗外某个方向,像是在定位什么。
城西……旧港……七号码头仓库……
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地址,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们……要转移‘烛影’……
可你的伤!陈默急得差点吼出来,他飞快瞥了眼后视镜,沈醉肩下那胡乱裹着的布料,暗红的血渍又洇开了一大片。
沈醉没理他。
他慢慢抬起没受伤的右手,伸向自己染血的左胸口袋。动作因为剧痛而显得格外僵硬、缓慢。
他摸索着,掏出个东西。
那玩意儿巴掌大小,通体是种哑光的黑色金属,造型简单得过分,一个字都没有。
沈醉的手指在仪器侧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上按了一下。
嘀。
一声轻响。
仪器正面,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色屏幕亮了,上面只有一条平直的、微微起伏的绿线。
陈默的眼珠子瞬间粘了过去。
749局特制的能量场探测器!专门抓异常能量波动的,灵敏得变态!他只在培训材料里见过图片!
拿着……靠近点……
沈醉的声音更虚了,他把仪器递给陈默,胳膊因为失血而抖动。
陈默下意识接过那冰凉的金属疙瘩,入手很沉,还带着沈醉指尖的冷意。他有点懵,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靠近……伤口……沈醉靠回椅背,闭上眼,像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伤口
陈默的心猛地一抽,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可那个念头荒唐到他自己都不敢信。
他迟疑着,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把那个小探测器,慢慢凑近沈醉左肩下那片被血浸得发亮的制服。
当探测器的感应头离那片暗红的湿布料还有几指宽时——
嗡!
探测器上那条原本还算平稳的绿线,猛地炸了!
那不是起伏,是井喷!
绿线瞬间冲破屏幕顶端,爆出刺眼的红光!整个小屏幕被一片疯狂闪烁的血红彻底覆盖!
仪器内部发出低哑又急促的蜂鸣,像头濒死的野兽在哀嚎!
嘀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在死寂的车厢里炸开。
陈默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僵在驾驶座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眼珠子死死钉在那片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红光上,攥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
龙气反应!
这么凶、这么浓的龙气反应!探测器都快爆了!
这反应的源头……是沈醉的伤口!是他流出来的血!
老金那张见了鬼的脸、驾驶室里徒手捏断的钢弩、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暗金……所有不合逻辑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刺耳的警报声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一个荒诞到离谱,却又在铁证下无比真实的结论,像颗炸雷在陈默脑子里轰然引爆!
我操……我他妈这是给什么玩意儿当司机呢
他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身边闭眼喘息的沈醉,眼神里混杂着极度的震惊、荒谬,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你……你的血……陈默的嗓子干得像在吞砂子,那龙气……
沈醉慢慢睁开眼。
失血让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可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平静和冰冷分毫未减。
他看着陈默脸上剧烈变幻的神色,看着那双掀起惊涛骇浪的眼睛,惨白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个嘲弄的弧度。
现在……懂了
他的声音弱得像游丝,每个字都在消耗着最后的生命。他艰难地吸了口气,肺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淌下,在深色的制服上洇开更深的印记。
他的目光穿透陈默,投向车窗外无尽的黑暗,投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终点。
那截骨头……从来不是他们想要的……
沈醉的声音断断续续,裹着血沫。
它……只是个钩子……
他猛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抽搐,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他们真正想猎的……
沈醉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耳语,却像一口丧钟,带着冻住灵魂的冰冷真相,狠狠砸在陈默心上。
……是我。
5
业火焚天
旧港7号码头仓库,像头被岁月遗忘的钢铁巨兽,死寂地趴在漆黑的海岸线上。
咸腥冰冷的海风穿过锈迹斑斑的巨大钢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几道探照灯光柱从仓库深处射出,劈开浓厚的黑暗,照亮了中间一块被清空的场地。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海腥和一股浓得呛人的血腥气。
仓库深处,激烈的枪声刚歇,只剩下零星的呻吟在空旷中飘荡。显然,749局的援兵跟佛爷的人刚在这里干完一场狠的。
陈默半跪在一个集装箱的阴影里,胳膊死死环着沈醉。
沈醉的身体冷得吓人,几乎完全没了意识,脑袋软塌塌地歪在陈默肩上,呼吸微弱得快要消失。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胸前那被血浸透的绷带。
血快流干了,生机正从他身上飞速流逝。
陈默能做的,只是徒劳地用手死死压住那个不断渗出温热液体的伤口,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在自己掌心下,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陈默的心脏。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
咳……
沈醉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呛咳,身体轻轻一抖。一股浓稠的、带着暗金色泽的血沫,又从他惨白的嘴角冒了出来。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沈醉!撑住!援兵马上就……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醉的眼睫毛极轻微地颤动,像是想睁开,最后还是无力地垂落。嘴唇翕动,挤出一个轻得像叹息的气音。
……走……
这一个字,仿佛耗光了他最后的气力。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从仓库中央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紧接着,是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和机械的嗡鸣!
陈默猛地抬头。
仓库中间那片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空地,地面竟嘎吱嘎吱地向两边裂开!一个巨大的升降平台,正从地底下隆隆升起!
平台上,一个被数根粗壮铁链捆住的东西,在惨白的光线下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正是那具失窃的烛影龙骨!
墨黑的骨骼泛着幽光,巨大的翅骨在灯光下闪着锋芒,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瞪着上方。它被铁链以一种亵渎的姿态捆在平台中央的铁墩上,既惨烈又邪异。
平台升到位,铁链绷得嘎嘣作响。
平台边缘,几个身穿黑色作战服、浑身煞气的身影显现出来。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如铁塔,套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暗红色唐装,脸上扣着个狰狞的青铜傩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眼睛。
佛爷!
他看都没看角落里如同蝼蚁的陈默和快要咽气的沈醉,目光灼灼地盯着平台中央的龙骨。他猛地一扬手,声音洪亮又癫狂,在空旷的仓库里来回冲撞。
诸位!瞧见了没!这就是‘烛影’!货真价实的‘龙骨’!传说中的不老神物!起拍价——五亿!
这话像一颗炸雷,瞬间撕破了仓库的死寂!
探照灯光柱扫过四周黑暗的角落,隐约照出更多藏在阴影里的人——那些被邀请来的、戴着面具或裹着斗篷的大金主。无数贪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死死钉在那具散发着古老威压的骸骨上。
拍卖会!
他妈的,竟然在这刚死了几十号人的修罗场上,开起了拍卖会!
陈默看着那祭品似的龙骨,又低头看看怀里气若游丝的沈醉。
沈醉那句用命换来的低语,再次在他脑子里炸响:……他们真正想猎的……是我……
钩子……猎龙……
一个完整又疯狂的阴谋,瞬间在陈默脑中成型!
佛爷费尽心机偷走烛影,根本不是为了卖!他是要用这具龙骨做饵,引出藏在749局、真正的龙——沈醉!这场拍卖会,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弑神陷阱!而这些所谓的买家,不过是这场血腥祭祀的观众!
一股寒气从陈默的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他搂紧了怀里冰冷的沈醉,眼神死死钉在平台上那个戴着青铜傩面的身影上,愤怒和恐惧在血管里奔流。
五亿五千万!一个沙哑的嗓音迫不及待地从角落里响起。
我出六亿!另一个方向立刻有人加价。
叫价声此起彼伏,像在为这场血祭敲响诡异的开场锣。
佛爷站在平台边,青铜面具下的嘴角似乎翘起一个残忍又得意的弧度。
等不了了!
再等下去,沈醉就真成一具尸体了!
陈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轻轻地将沈醉靠在冰冷的集装箱铁壁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猛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就在陈默牙关一咬,打算豁出去拼命的节骨眼——
轰隆——!!!
一声巨雷,毫无预兆地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雷,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暴怒!
整个铁皮仓库刹那间亮如白昼!惨白的光顺着顶棚的破洞和缝隙灌进来,狠狠扎进这片肮脏的修罗场!紧接着,是连成片的、震得地皮发麻的滚雷,钢梁嘎吱作响,铁锈和灰尘噗簌簌往下掉!
仓库里所有的灯——探照灯、应急灯——啪地一声,齐刷刷爆了!
浓墨一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黑暗里,买家们吓破胆的尖叫乱成一团。
只有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一道接一道,短暂又冷酷地照亮仓库里的混乱:四处乱撞的人群,平台中央被铁链捆住的龙骨,还有角落里——
陈默猛地扭头!
就在那一闪一闪的电光里!
他看到靠在集装箱上的沈醉,身体正发生着无法理解的变化!
沈醉的身体剧烈颤抖,不是受伤的抽搐,是某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狂暴痉挛!他紧闭的眼皮唰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
是燃烧的熔炉!是刺眼、凶戾、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熔金色!
两道金光,硬生生劈开了黑暗!
紧接着,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半透明影子,猛地从沈醉濒死的躯壳里挣脱出来!那影子在狂闪的雷光里扭曲、膨胀、冲天而起!
蜿蜒如山脊的背骨!遮天蔽日的翅骨!狰狞霸道、顶着峥嵘巨角的头颅轮廓!
那影子几乎要掀翻整个仓库的顶棚!它无声地咆哮,那股力量里塞满了无边的痛苦、冲天的愤怒和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威压!青金色的光焰在影子的边缘疯狂流转,每亮起一道闪电,那影子就更凝实一分!
仓库里所有的玻璃制品,在影子出现的瞬间,噼里啪啦全部爆碎!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每一个人!前一秒还红着眼睛叫价的买家,这会儿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龙、龙……真他妈有龙……一个戴着金丝面具的买家腿一软,瘫在地上,裤裆迅速湿了一片。
佛爷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也跟被点了穴一样,傻愣愣地仰头,看着那道几乎塞满视野的巨影,手里的枪哐当掉在地上。
佛爷猛地抬头,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死死钉住那在雷暴里翻腾的龙影,又猛地转向影子下方的沈醉。他眼神里的震惊,在短短一秒内,就变成了更加癫狂扭曲的贪婪!
那不是看一件古董的眼神,是看一件……活生生的、唾手可得的神明!
抓住他!都他妈愣着干什么!抓住沈醉!佛爷的声音激动到变调,尖利刺耳,在雷声的间隙里尤为清晰,启动‘囚龙桩’!把整个码头都给我封死!我要他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
仓库深处,陈默背着沈醉,在迷宫般的集装箱堆里玩命狂奔。
胸腔火烧火燎,双腿重得抬不起来。
背上的沈醉依旧冰冷,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从他颈侧传来。那道恐怖的龙影已经消失,但陈默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滚烫的力量,还在沈醉体内倔强地跳动。
突然,前方通道尽头透出一线光亮——是通往码头的大型卸货门!
门半开着,外面是翻涌的黑海和瓢泼大雨!
出口!
陈默精神一振,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线生机冲去!
可就在他离卸货门不到二十步远的时候!
嗡——!
一种低沉的、让头皮发麻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声音不大,却直往骨头里钻,瞬间盖过了风雨和雷鸣!
陈默脚下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嘎——吱——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根根刻着诡异符文的巨大金属桩,猛地从仓库区四周的地面下钻出!桩与桩之间,蓝紫色的电弧噼啪乱窜,迅速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能量囚笼,将整个仓库区死死罩住!
那半开的卸货门外,也被这道光幕彻底封死!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紧接着!
几根粗得吓人的金属巨桩,毫无征兆地从水泥地和集装箱的缝隙里噌地一声,破土而出!
桩身碗口粗细,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流转着暗红光芒的诡异符文,像活着的血管。
桩子之间,蓝白色的电弧噼啪乱窜,瞬间勾连交织,形成一张巨大刺眼的电网,把通往卸货门的所有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股浓烈的臭氧味混着金属烧焦的气味,呛得人直犯恶心。
囚龙桩!
陈默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心沉到了底。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也响起了同样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和电弧爆响!
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两侧的通道,全被这种冒着红光的符文铁桩封死!电网像有生命的藤蔓,飞速收拢,眨眼间就编成一个巨大的、不断缩小的能量囚笼,将他和沈醉死死困在中央!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刺耳的笑声从电网外传来。
佛爷在一群手持特制绝缘长矛和重弩的打手簇拥下,不紧不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那张青铜傩面在幽蓝电光的映照下,五官扭曲,显得格外瘆人。
他隔着噼啪作响的电网,欣赏着笼中困兽的绝望。
跑啊怎么不跑了佛爷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股金属摩擦的质感,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你不会真以为,一条被拔了牙、放干了血的泥鳅,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吧这‘囚龙桩’,就是专门给你们这种‘龙’准备的,滋味如何
他抬起手,隔空指着陈默背上昏迷的沈醉,语气里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把他交出来,我发善心,留你一条狗命。否则……你就陪他一起,在这‘化龙雷罡’里,被炼成一撮飞灰!
陈默后槽牙咬得死紧,嘴里已经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扫了一眼越逼越近、闪烁着死亡光芒的电网,又感受了一下背上沈醉那几乎要断绝的微弱气息。
怒火和绝望在他胸口疯狂冲撞。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沈醉从背上放下来,让他靠着身后冰冷的集装箱。
然后,他站直身体,像一堵墙,挡在了沈醉和那张不断收缩的电网之间。
他掏出腰间最后一支手枪,枪口因脱力而微微颤抖,却死死地指向电网外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想动他,从老子的尸体上踩过去!
给脸不要脸!佛爷面具下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尖利,宰了那个碍事的!另一个留半口气!上!
命令一下,那些打手立刻分作两拨,配合默契。
一拨人抡起绝缘长矛,卯足了劲,狠狠捅向电网!
滋啦——!
特制的矛尖碰上电网的瞬间,爆出刺眼的白光,竟硬生生在狂乱的电弧中撕开几个不稳定的缺口!
嗖!嗖!嗖!
另一拨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端起重弩,透过缺口,将一支支淬了幽绿毒光的弩箭,朝着笼中的陈默和沈醉爆射而来!
致命的破风声瞬间灌满了耳朵!
陈默瞳孔骤缩,几乎是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想也不想地猛然转身,整个人扑在了沈醉身上!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做他最后的一面盾牌!
噗!噗!噗!
几声皮肉被撕开的闷响,听得人牙酸!
剧痛如山崩海啸,瞬间席卷了陈默的每一根神经!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冰冷的箭头穿透皮肉、狠狠钉进骨头里的触感!
至少三支弩箭,死死扎进了他的后背和臂膀!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眼前一黑,喉咙里一阵腥甜翻涌,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呃……
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却依旧死死护住身下的沈醉,没有移动分毫。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陈默……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忽然从他身下传来。
是沈醉!
他竟被这剧痛和血腥味刺激得醒来了一丝神智!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那双曾如熔金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光芒黯淡,却清晰地映出了陈默背上插满弩箭、血肉模糊的惨状。
沈醉的眼中,第一次……不再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而是闪过一道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震动。
像是冻结了千年的冰川,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击后,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滚开。
沈醉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陈默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意味。
也就在这一瞬间!
吼——!!!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吟,猛地从沈醉的身体里炸开!
那吼声并非经由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陈默的灵魂深处引爆!其中蕴含的,是滔天的暴怒,是被触及逆鳞的狂暴,更有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决绝!
嗡——!!!
一股无法想象的青金色能量洪流,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从沈醉濒死的躯壳中喷薄而出!
那股力量霸道到了极点!
以沈醉为中心,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青金色光球骤然膨胀!
光球所过之处,空气噼啪爆响!那些钉在陈默背上的弩箭,连同他身上的伤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抹过,瞬间化为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向后一推,稳稳落在几步之外。
背上的剧痛,竟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那个青金色的狂暴光球,已经挟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撞上了那张不断收缩的电网囚笼!
轰隆隆——!
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那几根所谓的囚龙桩!
青金色光球沾上去的瞬间,那些刻满鬼画符的粗壮铁桩,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根部开始扭曲、熔化、最后直接蒸发成了气体!
密布的蓝色电网更是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蛮横的光芒彻底吞噬,连点电火花都没剩下!
光球的势头半点不减,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潮,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不——!
电网外,佛爷那惊恐到变调的嚎叫刚从面具下挤出来一个字,就被狂暴的能量彻底淹没。
他身边那些手下有一个算一个,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在刺目的青金光芒中,化作了飞灰。
彻底的人间蒸发!
整个仓库的铁皮墙壁都在高温下发出刺耳的悲鸣,迅速变得通红、卷曲,然后像纸一样被撕碎!水泥地面寸寸开裂,崩解!
巨大的冲击波像一只无形巨手,把陈默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他整个人凌空飞起,重重砸在远处一个集装箱上,又滚落在地。后背撞得他差点闭过气去,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咙里一股腥甜,耳朵里更是只剩下一种嗡——的巨大耳鸣。
他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也不知是过了几秒,还是更久。
那股几乎要将一切都焚尽的青金光芒,终于缓缓散去。
世界,死一般地寂静。
陈默咳出一口混着尘土的血沫,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臭氧和金属熔液的古怪焦糊味。
他抬眼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我操……这他妈是把核弹塞这儿引爆了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废墟来形容。
原本还算坚固的仓库塌了大半,到处都是扭成麻花的钢梁和碎裂的水泥块。中央那个升降平台,连带着上面那具烛影龙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边缘还在冒着青烟的巨大深坑。
佛爷和他那帮手下,连根毛都没剩下。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浑身散架似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朝着沈醉之前的位置冲过去。
沈醉!沈醉!
他的嗓子嘶哑得厉害,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听着格外空洞。
终于,在一片盖着厚厚灰尘的平地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沈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踉跄着扑过去,却在看清沈醉的瞬间,愣住了。
沈醉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没了!
别说伤口,连一道疤痕都没留下!皮肤光洁得不像话,只是白得有些吓人。在他那身破烂的制服下,能隐约看见皮肤底下,有极微弱的淡金色光芒,像呼吸一般,一明一灭地流淌。
他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陈默颤抖着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探向沈醉的鼻下。
一秒。
两秒。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气息,轻轻扫过他的指尖。
活的!
操……你他妈还活着!
陈默紧绷的神经猛然一松,整个人脱力般地瘫坐在地,咧开嘴,想笑,眼眶却先红了。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沈醉的眉心处,皮肤之下,一个极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暗金色鳞片印记,正在缓缓地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芒。
那印记的形状古老而繁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陈默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胸口。
隔着衣服,那块他从小戴到大、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破玉佩,此刻正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温热。
那股热流,竟与沈醉眉心印记的气息,如出一辙。
一片死寂中,远处的天际线,忽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尖利的警笛声。
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