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款打进父母账户的提示音刚响,那边电话就追了过来,依旧是焦灼又理所当然的口吻:时语啊,这笔钱周转一下,下个月肯定还你!再帮爸妈顶顶,最后一次!
妈,我靠在冰冷的落地窗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收手吧,那是个无底洞。安心养老,不好吗
你这孩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过几天,再打点过来,啊家里就指望你了……
电话断了,忙音像细针,扎在耳膜上。指望我指望一个在圈内声名狼藉、靠着心机、艳压、不择手段这些标签才能勉强接到工作,一人奶着整个草台班子公司的女明星吗我扯了扯嘴角,一个疲惫的弧度。
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镜子里的人影苍白单薄,品牌方借来的晚礼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套了个不合体的华丽麻袋。为了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我把自己榨得只剩一层皮。
可今晚的红毯,我还是要去。
因为纪倾寒也会在那里。他是去捧那座属于他的、毫无悬念的影帝奖杯的。而我,只是个点缀红毯的背景板。
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那张结婚证,锁在抽屉深处,更像一个荒谬的笑话。半年前,我在他家给他投资的电影里演个镶边配角,杀青宴上,他喝多了,我也晕晕乎乎。他走错了酒店房间,进了我的。酒精和某种孤寂点燃了短暂的火苗,那之后的一个多月,他像是上了头,总在我身边。
后来,我的例假迟迟不来。恰逢养大他的外婆油尽灯枯,唯一的念想就是看他成家。他大约是一时冲动,又或许觉得责任在身,拉着我去民政局打了证。两个大红本子,换来了他外婆临终前欣慰的笑容。
他外婆一走,我的例假却来了。没有怀孕,只是长期奔波、压力过大导致的月经紊乱和严重痛经。他眼里的温度,似乎也随着外婆的离世和我谎言的戳穿,迅速冷却了下去。
他是云端上的影帝,家世显赫,传言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公司专为他一人服务,顺风顺水。而我呢是泥潭里挣扎的心机女,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的毯星。云泥之别,多么不相配。
红毯上闪光灯亮如白昼,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我努力挺直脊背,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无懈可击的微笑。然而热搜榜上,属于我的那一半,依旧被恶意的词条占据:傅时语艳压失败傅时语礼服不合身疑似过季……
刺眼的光芒集中到红毯尽头。纪倾寒出现了,臂弯里挽着的,是他公司力捧的新人林玥。他微微侧头,不知对林玥说了句什么,林玥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身体几乎贴在他手臂上,姿态亲昵得刺目。
以他的咖位,根本不需要炒这种浅薄的绯闻。我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喘不过气。
后台拥挤嘈杂,弥漫着香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我甩开试图阻拦的小凌,径直冲向挂着纪倾寒名牌的休息室。门被猛地推开,里面谈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纪倾寒坐在化妆镜前,李冰——他那永远精明能干的经纪人,像一堵墙般迅速横在我面前。
傅小姐,李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要干嘛搞事情想上更多黑热搜吗‘傅时语后台纠缠纪倾寒’这个标题怎么样
我越过李冰的肩膀,死死盯住镜子里纪倾寒没什么表情的脸:纪倾寒,你什么意思
纪倾寒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眼神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傅小姐,请注意场合和分寸。
分寸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连日来的疲惫、委屈和此刻的羞辱混在一起,烧得我理智尽失,我们之间……
傅小姐!李冰厉声打断,上前一步,倾寒在上升期,任何不必要的绯闻都是阻碍,你签过保密协议的,别忘了!
协议……那份冰冷的、要求我在任何公开场合都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形同陌路的协议!喉咙像被堵住,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脚下发软。
时语姐!小凌惊呼着冲进来扶住我,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犯了我们走,我们回家!
她半拖半抱地将我从那令人窒息的休息室里弄出来,隔绝了身后那两道或冷漠或审视的目光。幸亏是在后台,没有镜头。不然,傅时语后台撒泼晕倒的黑热搜,怕是又要挂上三天三夜。毕竟,在所有人眼里,我傅时语,就是个不择手段博出位的心机女。晕倒八成又是装的吧。
回到家,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蜷缩在沙发里,小凌倒了杯温水塞进我手里,又给我膝盖上盖了条毯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纪倾寒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意,脱下大衣,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不是说过,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外面,我们有保密协议。我在上升期,你知道的。
他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此刻眉宇间甚至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和疲惫,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给他添麻烦的人。
他走进厨房,片刻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出来,递到我面前。红糖的甜腻气味冲进鼻腔。
我扭开脸,声音干涩:我在断碳水。过几天要进组。
那部戏,还是他牵的线。当初说好的女一,合同签了,临了却变成了女二。我需要钱,女二就女二吧,有钱挣就行。
纪倾寒没收回手,反而自己喝了一口。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俯下身,带着红糖水甜腻气息的唇就覆了上来。温热的液体渡进口中,带着他强势的气息。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轻易地软化下去。
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多委屈,多愤怒,只要他稍稍示好,我就溃不成军,轻易地原谅他。这次也一样。
身体在滚烫的纠缠里,心却像浸在冰水里。那份进组合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周后,我进了那个古装剧组。深秋的影视基地,风里已经有了凛冽的刀锋。化妆间里暖气不足,镜子里的人被涂上厚重的油彩,妆面刻意压得寡淡,眉眼间的神采被硬生生抹去。
这妆……我迟疑着开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是不是不太对
化妆师眼神闪烁,支吾着没答话。
女一定了谁我状似随意地问。
……林玥老师。旁边一个小助理小声回答。
林玥。
哈哈,我几乎要笑出声。让自己的老婆,给自己力捧的小情人作配抬轿子。纪倾寒,纪大影帝,你可真是……好样的。
合同签了,片酬拿了,还能怎么样拍吧。
片场气氛微妙。我的演技谈不上多好,但林玥显然更生涩。一场需要情绪爆发的对手戏,我这边刚酝酿出几分悲愤,她那边却噗嗤一声笑了场。一次,两次……NG了七八条。
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把剧本往监视器上一摔,吼声震得片场鸦雀无声:林玥!不能演就趁早给我滚回家!拍戏呢!你他妈笑个屁!全组休息二十分钟!
冰冷的空气钻进单薄的戏服,小腹传来熟悉的、下坠般的绞痛。这几个月痛经越来越厉害。我裹着小凌递来的厚毯子,缩在休息室的角落,只想汲取一点暖意。
隔壁休息室的门没关严,传来林玥带着哭腔的打电话声,委屈又娇气:……他凶我!倾寒哥,那个导演他凭什么凶我啊还有那个傅时语,她故意演那么用力压我戏!她肯定故意的……
下午,片场的气氛陡然不同。导演坐在监视器后,腰杆挺得笔直,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因为纪倾寒来了。来探林玥的班。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站在监视器旁,姿态闲适,目光专注地看着场内。林玥像只欢快的小鸟,围着他转。很快,纪倾寒探班林玥的词条就蹿上了热搜。
轮到我和林玥的对手戏,一场需要吊威亚的空中缠斗。冰冷的金属扣锁紧腰胯,钢丝缓缓拉升。深秋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小腹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浸湿了里衣。我咬着牙,努力集中精神,NG了两条。
傅时语!对面的林玥忽然厉声斥责,她脸上还带着戏里的愤恨,眼神却锐利得像针,你故意的是不是报复我给我脸色看
她猛地伸手,狠狠推在我胸口!
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身体瞬间失衡。就在那一刻,腰间猛地一松,那个该死的威亚扣,不知何时竟然松开了!
啊——!
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风声在耳边呼啸,视野里是片场众人骤然放大的惊恐面孔。时间被拉长,又急速压缩。
砰!
沉闷的巨响。剧痛从后背和四肢百骸炸开,我眼前金星乱冒。混乱的尖叫、奔跑的脚步声潮水般涌来。剧痛中,意识像断线的风筝飘摇。彻底陷入黑暗前,视野里似乎闯入一张极其熟悉、写满惊骇的脸,听到一声撕裂般的、变了调的嘶喊:
时语——!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身体像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身体深处更是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空虚的绞痛。
时语姐,你醒了!小凌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哽咽,
别动!千万别动!医生说你要静养!
静养我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床头柜上。一个蓝色的硬皮本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的病历本。
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我。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伸手扯过那本子。指尖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哗啦一声翻开。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眼底:
诊断:早期妊娠终止(流产)。
流产……
这两个字在眼前无限放大、旋转,带着嗡嗡的回响,抽干了周围所有的空气和声音。世界一片寂静的死白。
手机……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像砂纸在摩擦。
小凌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姐,别看……求你了,别看……
我盯着她,眼神大概空洞得吓人。然后,我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摸索着,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作势要往外拔。
不要!小凌尖叫一声,扑上来死死按住我的手,崩溃地大哭,我给你!给你!你别这样……她颤抖着从包里掏出我的手机,递过来时,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微博热搜榜的界面。
刺目的词条,一个接一个,像烧红的烙铁:
傅时语片场事故受伤
傅时语被送妇产科
傅时语流产
傅时语未婚先孕
孩子生父成谜
下面关联的,是更多不堪入目的猜测和辱骂。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被疯狂转载,其中一张,是我穿着染血的戏服,毫无生气地被推进手术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狠狠拧转。疼得无法呼吸。
姐……小凌泣不成声,剧组那边……通知角色换人了……
我麻木地划开手机屏幕,忽略掉那些爆炸的推送信息,点开银行APP。余额的数字,少得可怜。紧接着,几条来自父母的催款信息跳了出来,字字句句,依旧是火烧眉毛的焦急。
……最近的工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能……提前吗
小凌的哭声猛地顿住,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悲恸。姐……没了……都没了……她哭得喘不上气,刚才,公司收到好多解约通知……代言……杂志拍摄……全都要解约!还要告我们违约……可能要赔好多钱……
解约……赔偿金……
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划开通话记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纪倾寒。拨过去。
漫长的等待音。
一遍。
无人接听。
两遍。
还是无人接听。
再打李冰的电话,冰冷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无人接听。像是两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脸上。心口那片冰冷的麻木,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天后,我出院了。纪倾寒依旧杳无音信。仿佛我和那个失去的孩子,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只有那些关于我流产的、肮脏的热搜词条,悄无声息地从榜单上消失了。这大概是他唯一做的一件人事,谢谢他。
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所谓家,我靠在门板上,看着玄关镜子里那个苍白如鬼的女人。
结束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房产中介的电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那套还没交付的,按揭的平层,帮我尽快出手,价格可以低于市场价。
那是我唯一的、辛苦攒下的不动产。
挂断电话,我看向一直守在我身边、眼睛红肿的小凌。小凌,我努力对她扯出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笑,把你工资卡号给我,我会结清你的工资。我知道公司找各种理由扣了你不少,我会给你补齐。还有,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以后不用跟着我了。
小凌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拼命摇头:姐……
就这么说。我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然后,我联系了合作过的律师,言简意赅:张律,准备一张委托书给我,我要全权委托你两件事:第一,处理我和经纪公司的解约官司,该赔多少赔多少,我只要解约;第二,帮我起草离婚协议书,发给纪倾寒。条件:我净身出户。
做完这一切,我在购票APP上,选定了最近一班飞往爱丁堡的机票。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心头那块沉甸甸压了多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
我喜欢雪,喜欢爱丁堡那种灰蒙蒙的、下着冷雨的天气,喜欢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人会认识我,没人会关心那些黑热搜下的傅时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
哈哈。我自嘲地牵了牵嘴角。一个心机女,倒贴影帝纪倾寒的心机女,终于要滚蛋了。
黎明的国际机场候机大厅空旷而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离登机还有半小时。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纪倾寒。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响了十几秒,然后,手指划过屏幕,拒接。
世界清静了。
接着,我点开那个黄色图标的APP,登录那个属于傅时语的、早已被谩骂淹没的微博账号。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异常稳定地操作起来。上传图片——两张并排放在一起的、盖着钢印的结婚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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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文:
我与纪倾寒先生于半年前登记结婚,期间双方签署保密协议,未向公众公开。现已委托律师正式启动离婚程序。双方无共同财产纠纷。无子女,婚内曾妊娠一次,因片场威亚事故不幸流产。本人傅时语,即日起退出演艺圈。
点击,发送。
嗡——手机瞬间被疯狂涌入的提示信息震得发烫,几乎要脱手飞出。像往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裂。
我不再看一眼。长按电源键。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走向登机口。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清晰而遥远。
时语——!傅时语——!
一个撕心裂肺、无比熟悉的声音,裹挟着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猛地从身后炸响,穿透了候机厅的嘈杂。脚步声凌乱地冲过来。
我没有回头。一步,两步,走向那道分隔过去与未知的门。检票,通过。
时语!你听我解释!求你……别走!
纪倾寒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哀求,却被安全员礼貌而坚决地拦在了登机口外。
我没有回头。
哈哈。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不想听。
爱丁堡的深秋,空气冷冽干净,带着雨后的潮湿和草木的气息。老同学杨苗开着她那辆二手小车,把我从机场接回了她帮我租好的小公寓。她扎根这里多年,嫁了个温吞的苏格兰丈夫,还有个三岁大的混血小闺女,金发碧眼,像个小天使,咿咿呀呀地冲我笑。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歇着。杨苗利落地帮我把箱子推进卧室,又塞给我几本厚厚的英文小说和一堆毛线、手工材料,看看书,散散步,实在闷了就戳戳这些。饭我给你送,别跟我客气。
我感激地抱了抱她。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我真的只想一个人待着。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外面湿冷的空气和偶尔路过的车声。看书,看累了就睡。醒了,对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发呆。下楼,沿着铺满落叶的安静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裹紧大衣,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或者,就坐在窗边,笨拙地学着织一条永远也织不匀的围巾。时间在这里,流淌得缓慢而无声。那些喧嚣、谩骂、锥心的痛楚,似乎被这遥远的冷雨和寂静暂时封印了。
手机大部分时间关着。偶尔开机,只回复杨苗和小凌的信息。小凌每天都会发来消息,大多是些琐碎的关心,叮嘱我按时吃饭添衣。直到一天下午,她的信息带着一连串的惊叹号跳出来:
时语姐!!快看微博!!!出大事了!!!!
我看了一眼,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两个字:看个卵。
几秒后,她的截图直接甩了过来。
是纪倾寒的微博。一条长文。没有公关团队代笔的华丽辞藻,只有异常直白、甚至称得上笨拙的几句话:
一、本人纪倾寒,与林玥女士仅为同公司前后辈关系,此前因本人处理不当引发公众误解,特此澄清,并对林玥女士造成困扰深表歉意。
二、本人与傅时语女士确系合法夫妻,婚姻关系存续中。此前因个人原因。签署所谓保密协议,对傅女士造成巨大伤害,是我此生最大过错。
三、我未能尽到丈夫责任,在傅女士最需要支持时缺席,致使她身心遭受重创。我对此表示最深切、最沉痛的忏悔与歉意。所有加诸于她的污名,皆因我而起,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四、关于傅时语女士提及的启动离婚程序,本人明确表示:不同意离婚。婚姻关系依然存在,我从未有过离婚意愿,也绝不会同意离婚。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服务器一度瘫痪。震惊、谩骂、质疑、心疼……各种声音沸反盈天。
我看着那张截图,屏幕的光映在眼底,一片沉寂的湖,没有一丝波澜。指尖动了动,给小凌回过去:
哦。一切交给律师。
一天后,黄昏。冷雨刚停,空气湿漉漉的。我拎着一小袋垃圾下楼,推开公寓厚重的大门。
门口台阶旁,一个颀长沉默的身影,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裹挟着风尘仆仆的寒气,突兀地闯入了这片异国的静谧。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肩头被细雨打湿,深色的痕迹洇开。头发有些凌乱,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阴影。那双曾经在镜头前颠倒众生、此刻却盛满了红血丝和某种惊惶不安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身上。
是纪倾寒。
大脑空白了一秒。这是爱丁堡吧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就在这一秒的错愕间,我们两人如同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
同时转身,拔腿就跑。
我拔腿就往公寓楼里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身后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逼近!
没跑出几步,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和风尘的味道,两条铁臂猛地箍紧了我的腰身,将我死死地锁进一个冰冷又滚烫的怀抱!
傅时语!他嘶哑的吼声在我耳边炸开,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你还不能剧烈运动!你跑什么!不要命了吗!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那短暂的麻木。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一脚跺在他昂贵的皮鞋上!
啊!他吃痛闷哼,箍着我的手臂下意识地一松。
就是现在!
我猛地挣脱出来,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头也不回地冲进楼道,用尽力气砰地一声甩上厚重的一楼公寓大门。金属门锁发出清脆的咬合声,将门外那个身影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隔着门板,还能听到他压抑着痛苦的抽气声和沉重急促的呼吸。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对着紧闭的大门,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关你屁事,前夫哥。
门外瞬间死寂。
第二天清晨,我拉开窗帘一角,小心翼翼地往下看。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空无一人。走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了一丝。
第三天,楼下依旧空荡。看来是放弃了。我松了口气,准备出门去街角的面包店买点吃的。
刚拧开家门的锁,就听到房东太太热情洋溢、带着浓重苏格兰腔的英文从楼道里传来:
Welcome,
dearie!
Oh,
you’re
such
a
bonnie
lad!
Come
in,
come
in!(欢迎哦,亲爱的!哎呀,真是个俊小伙儿!快进来,快进来!)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凑近门上的猫眼。
狭窄的视野里,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对面的房门口。他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正微微弯着腰,对着房东太太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甚至有点腼腆的笑容。
房东太太胖乎乎的手正拍着他的手臂,显然对这个新租客满意得不得了。
他直起身,似乎不经意地,目光精准地、穿透力极强地投向我这边——这扇紧闭的、装着猫眼的门。
视线隔着一层凹凸的玻璃,骤然相撞。
我的手指死死抠在冰冷的门板上,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阴魂不散。
迟来的深情,果然比路边的野草还要廉价。
脱掉外套回到沙发上,久违地点开那个黄色图标。
关于我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那些曾经张牙舞爪的黑热搜,在冰冷的结婚证和退圈声明面前,不攻自破。
倒贴人家是有证的好吧!
所以孩子不是金主的。纪倾寒能忍这绿帽
卖她房的中介说她穷得叮当响,钱估计都填家里无底洞了。
合着她也是个社畜
啧,她这一退,红毯上连个能看的脸都没了,无聊。
呵。我扯了扯嘴角,关掉软件。娱乐圈离了我这个心机女,似乎也没多热闹。挺好,你们慢慢玩,姐恕不奉陪了。
收起桌上这几日戳好的羊毛毡小玩意儿——几只歪歪扭扭的小羊,一个顶着呆毛的晴天娃娃。杨苗帮我联系了街角那家手工艺品店,店主是个和善的老太太。送去换点钱,买几个热乎乎的司康填肚子。杨苗假期结束,回去当她的社畜了,我这个退圈心机女,也得自食其力喽。
拧开门把手,一个印着附近高档餐厅Logo的纸袋赫然挂在那里。温热的,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我懒得理会。拎起装着羊毛毡的布袋出门。路过街角那个凸面的交通镜时,眼风一扫——一个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颀长却透着点鬼祟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纪倾寒。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进那家充满松木和颜料味道的手工小店。老太太笑眯眯地收下我的东西,夸了几句可爱,付了钱,又订了下批货的样式。出来时,在隔壁面包店买了个比我脸还大的司康。
回到家门口,手刚搭上门把。
时语。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回头。纪倾寒站在几步开外,手里又提着一个新的餐袋,和他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一样,欲盖弥彰。他上前,把袋子递过来:吃点有营养的。
行吧。不吃白不吃。我面无表情地接过,沉甸甸的,大概是炖汤或者牛排之类。
在他带着一丝期冀的目光中,我拉开家门,半个身子已经进去,才回头,对着他清晰地说:提醒你,前夫哥。在这里,我指了指脚下,Stalking(跟踪),最高可以判6个月监禁。识相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砰。门关上,隔绝了他瞬间僵住的表情和楼道里深秋的冷风。
手机震动,是小凌的消息。姐!房子卖了!买家很痛快,价格还比市价高了点!之前闹解约那几个品牌,估计看热度蹭够了,又或者……反正都没再提赔偿的事,解约都办妥了!卖房的钱,够你舒坦好一阵子啦!
我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就是公司那边,小凌又发来,还在拖,估计不想放过你这最后一点热度。
我咬着松软的司康,指尖沾着碎屑,慢悠悠打字:那就拖着。反正我退圈了,他们爱耗就耗着。
小凌很快又发来一条,语气有点犹豫:姐……还有个事。你爸妈……被列为被执行人,限高了。他们好像去找过纪倾寒。
司康的甜腻在嘴里有些发苦。我咽下去,指尖冰冷,敲出一行字:谁借的钱,找谁还。我不会再替他们还一分。
不是的姐,小凌的信息带着点急切,你弄颠倒了,你现在还在婚姻存续期间,如果纪倾寒借钱给他们,你也是债主,干嘛要你还钱。而且,小凌顿了一下,纪倾寒……没借给他们。
婚姻存续期。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眼里。我退出和小凌的聊天框,点开张律师的头像:张律,离婚协议那边,什么情况
张律师的回复很专业,也透着无奈:傅小姐,对方态度非常坚决,拒绝签署。理由是‘感情并未破裂’。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就诉讼!诉讼离婚需要什么他重大过错证据我有!他婚内出轨林玥,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两人搂搂抱抱的视频一搜一大把!
张律师那边沉默了片刻,发来一个链接和一句话:纪先生已经发布了正式的澄清声明,否认与林玥女士存在不正当关系。林玥女士本人也发布了道歉声明,承认在片场因个人失误导致您受伤。目前,林玥似乎……被公司雪藏了。
我早就把那女人的微博拉黑了,谁管她发什么。呵呵,我冷笑出声,敲下几个字,纪倾寒,牛逼。
就在这时。笃、笃、笃。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透过猫眼,是纪倾寒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比前几天更憔悴了些,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他手里没拿餐袋。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指尖在冰冷的门锁上蜷缩了一下。然后,咔哒一声,拧开了门。
他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看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时语……我们谈谈。
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纪倾寒陷在我那张二手小沙发里。他人高腿长,衬得这沙发像个玩具,两条长腿局促地屈着,膝盖几乎要顶到小茶几。窗外爱丁堡的冷雨淅淅沥沥,房间里只有壁炉里木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
时语,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急于剖白的迫切,我可以解释。关于林玥……
我抱着膝盖窝在对面一张更旧但更宽大的单人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只露出半张脸,眼睛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没什么情绪。
她外公,纪倾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二十多年前,在我生父最艰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他们家通过这层关系,把林玥硬安排到我公司,要我捧红她。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她吃不了苦,演技也不行。炒绯闻,是当时能想到的、最快让她有点水花的方式。
吃不了苦。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来,像几根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我心里。他老婆累到三个月不来月经,瘦得脱相,怀孕了都无人知晓,甚至以为是累垮了身体。他倒好,轻描淡写一句她吃不了苦,就把另一个女人的娇贵捧在了手心。
我扯了扯嘴角,没看他,只从毯子下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哦。
他似乎被我这声哦噎了一下,空气凝固了几秒。他低下头,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在片场出事那天……他的声音更低哑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悔恨,我本来想留在医院陪你。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试图捕捉我一丝一毫的反应,但是我生父那边来了个紧急电话,我必须立刻处理。我把林玥亲自送回了外省她自己的家,他强调着亲自两个字,我跟她家里人摊牌了,以后不会再捧她。她……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眼眶瞬间红了。
她闹了一场,他艰难地吞咽着,声音带上哽咽,场面很难看……我的手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她摔坏的。所以……所以我才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不是故意……
哦。又是一声,毫无波澜。
他像是被这冰凉的回应冻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又找到声音:我……我以前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对你有误解……我以为你……
丢人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
保密协议的事,是我不好。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
哦。
这接二连三的哦终于让他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迷倒万千影迷、此刻却盛满了痛苦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恳求的眼睛,死死锁住我:你……可以原谅我吗
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他眼底的水光格外清晰。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签了离婚协议,我就原谅你。
我不会签!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那张小沙发里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带着一种压迫感,我们感情没有破裂!
感情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轻轻地、冷冷地笑了一声,裹紧身上的毯子,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纪倾寒,我们不是感情没破裂,是根本没有感情。
他像是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眼底的急切和痛苦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取代:什……什么意思
我本来不想像个怨妇一样,跟你扯以前那些破事。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凌坠地,是你非要戳到我面前来。
在外面,你跟我装不认识,生怕跟我沾上一点关系。你从不过问我的事,我痛经进医院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跟林玥传绯闻,帮她博版面。你纵容李冰发那些黑我的通稿,说我倒贴,说我蹭你热度,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通稿的源头在哪儿吗那部戏,说好的女一,你一句话就变成了女二。用我的黑红,去给你力捧的林玥抬轿子,加热度,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考虑过我的处境吗我流产了,躺在医院里,全网都在骂我,骂我是跟金主玩脱了,骂我活该,骂我脏。你呢你为我澄清过一句吗你甚至不敢承认那个孩子是你的父亲!为什么
我一连串的诘问,如同密集的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向他。他被砸懵了,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剖开他试图隐藏的所有不堪:因为你跟那些黑我的人一样,骨子里也觉得我傅时语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心机女!你生怕跟我沾上关系,会脏了你影帝的好名声,毁了你‘大好前程’!
我……他终于挤出一点声音,破碎而无力。
当初我们为什么结婚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是因为爱吗不。是因为你外婆想看你成家。是因为我累到月经推迟让你误会了。是因为你喝多酒那天,我酒店房间的门没锁严实,所以我们稀里糊涂打了那个证!
结婚后呢财务分开,工作分开,对外不公开。除了睡过那么几次,我们哪一点像夫妻现在你跑到这里来,红着眼睛跟我说‘我们感情没有破裂’没存在过的感情,破裂个蛋啊
我的声音到最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彻底的、冰冷的愤怒和荒谬感。
纪倾寒被我逼问得眼眶通红,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混乱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濒临窒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我当时……
够了。我疲惫地挥了挥手,打断他徒劳的挣扎,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之前的漠然,纪倾寒,如果你直接告诉我,我退圈发那条微博,影响了你的公众形象和商业价值,来找我商量公关对策,让我配合你发个联合声明什么的挽回一下,我会觉得更合理一点,更符合你的风格。
我顿了顿,看着他骤然睁大的、盈满水光的眼睛,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那条微博,我不会删。‘倒贴’、‘未婚先孕’、‘怀金主孩子’这些屎盆子,我傅时语背了这么久,不想再背了。不过……我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带上一种近乎残忍的、谈论生意的平静,如果你开的价格足够高,足够买断我的沉默和配合,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反正国内,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别这样……傅时语……纪倾寒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英俊却写满痛苦的脸颊滚落,砸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哭得毫无形象,像个失去了玩具的孩子,哭得比他在任何一部电影里演绎的悲情都要真切,都要撕心裂肺。那哭声里充满了悔恨、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惧。
可惜。
那双曾经让我沉溺、让我轻易原谅他无数次过错的、会说话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最真诚的泪水,却再也无法在我心底掀起一丝涟漪。
我安静地看着,看着这位光芒万丈的影帝,在我这间简陋的爱丁堡小公寓里,哭得狼狈不堪,肝肠寸断。
壁炉的火光温暖地跳跃着,映着他满脸的泪痕,也映着我眼底一片沉寂的冰湖。
看了许久,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变成压抑的抽噎,我才轻轻地、极淡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和冰冷的洞悉:
……影帝就是影帝。
我走到门边,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请吧,纪先生。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爱丁堡深秋的夜雨,不带一丝温度。
纪倾寒抬起头,满脸泪痕,用一种近乎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时语……
出去。
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他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我懒得去分辨的情绪。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带着一身未干的泪水和室外的寒气,走出了我的门。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
咔哒。
锁舌咬合的声音,清脆地宣告着一个终结。
纪倾寒离开了爱丁堡。房东太太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对面那间公寓他还租着,钥匙没退,定期有人来打扫。那位英俊的先生,是您的朋友她好奇地问。
不熟。我拉上窗帘,租不租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一周后,张律师的消息如期而至,说纪倾寒签了离婚协议。但协议末尾,被他塞进了一条附加条款:因他在婚姻存续期间的行为对女方事业造成负面影响,他自愿在离婚后,按期向我支付赡养费。
我看着屏幕上那条冰冷的条款,扯了扯嘴角。行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道理我懂。我给张律回消息:协议我这边没问题。如果有记者打听,劳烦您帮忙说两句场面话,好合好散,谢了。
每月1号,两万英镑雷打不动地汇入账户。很慷慨,一年折合两百多万人民币。
我靠着卖羊毛毡戳戳乐和卖房的钱,在爱丁堡活得平静。偶尔帮杨苗带带她那粉雕玉琢的混血小闺女Fiona,日子像缓慢流淌的溪水。纪倾寒的钱,除了看病,基本原封不动地躺在账户里。国外看病贵的离谱,他们治痛经只会开止痛片和安眠药,服了。
我不用再为镜头节食,碳水自由的日子让我脸上多了点肉,不再是那副吓人的骨头架子。上镜好看的身材,在生活中往往意味着病态的消瘦。
三年光阴,弹指而过。
小凌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纪倾寒签下了她,她正慢慢接替李冰的位置。她极少主动提及工作,偶尔漏出一句纪总又拿奖了或者他重心转到幕后了,我通常只回一个嗯。她便立刻心领神会地岔开话题。
对面的公寓定期有人打扫,纪倾寒一年会来个两三趟。有时他会敲门,隔着门板,声音平静:时语,天气不错,下楼走走或者……一起吃个饭
我通常欣然应允。做丈夫他够缺德,但做个合格的前夫哥,他确实无可指摘。我们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在爱丁堡的街头或某家安静的餐厅,聊些无关痛痒的天,吃完便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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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生日那天,杨苗一家为我点起蜡烛。六岁的Fiona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时语,生日快乐!
奶声奶气,给我美得合不拢嘴呀。
吹熄蜡烛,杨苗忽然说:时语,我们可能要回国了。想让Fiona在国内长大,学中文。
心头蓦地一空。我捏了捏Fiona的脸,声音有些涩:你们走了,我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跟我们回去看看呗!杨苗怂恿,就当送送我们,想走你再回来!
我犹豫片刻,点了头。
回国的飞机上,我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毕竟黑红巅峰时也曾是准一线,互联网有记忆力。杨苗和她那苏格兰老公旁若无人地腻歪,我牵着六岁的Fiona。入关摘下墨镜口罩的瞬间,旁边有人举起了手机,镜头对准了我们。我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捂Fiona的脸。
小姑娘却灵活地扒拉开我的手,小脸一扬,嬉皮笑脸:我不怕!跟你一起被拍,我高兴!
我哭笑不得:祖宗哎,跟我一起被骂了你就不高兴了……
身后传来杨苗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你想多了,她看不懂中文里骂人的话!
果然,热搜如约而至。傅时语疑在国外偷生混血女儿的词条高高挂起。评论区很快有人科普:三年生个六岁娃那很天赋异禀了。
辟谣来得飞快。
我跟着杨苗回了她东北小兴安岭的老家暂住。天蓝得晃眼,是在爱丁堡阴郁天空下生活久了的人难以想象的澄澈。
咋样,还是家乡好吧杨苗伸了个懒腰,一脸惬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说咱这可不是狗窝。
有趣的是,第二天是1号。手机提示音响起,这次汇入账户的钱,变成了人民币。
杨苗帮我办了新的国内号码。我群发了短信,告知亲友新号。杨苗凑过来,挤眉弄眼:不联系一下你老公
神经病吧你,我白她一眼,那是前夫。
笨蛋美女,杨苗恨铁不成钢地戳我脑门,你一次国都没回,什么时候办的手续呢
我们签了协议的哎,张律师把协议照片都发给我了!我理直气壮。
那你拿到离婚证了吗杨苗灵魂发问。
我卡壳了:……没有。但不是说,夫妻分居两年,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么我都出国三年了。
杨苗露出一个看法盲的表情:那要‘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两年才行。重点是‘感情不和’且‘互不往来’。纪倾寒每年都去爱丁堡,你们见过面呀!这能算‘互不往来’
我急了:我们没睡觉!没有夫妻之实!清清白白!
杨苗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证明
我:………………
我立刻联系张律:张律,麻烦您帮忙联系纪倾寒,我们尽快约个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
张律的回复很快,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好的傅女士。他发来时间地点,两天后在纪倾寒北京的房子里。
再次踏入纪倾寒在北京的公寓,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室内整洁得过分,透着一股独居男性的冷清气息。挺好,至少证明他没乱搞。否则顶着已婚身份,法律上算他出轨,那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有点尴尬:拖了这么久才来办手续,给你添麻烦了。
纪倾寒从开放式厨房端出两盘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边吃边说。
他比三年前沉稳了许多,眉宇间少了些锋芒,多了些沉淀后的内敛。
我依言坐下,夹了一筷子糖醋丸子,外酥里嫩,酸甜适口。有些意外:手艺这么好
他笑了笑,在我对面坐下:白人饭吃了三年,吃够了吧
我一边吃,一边切入正题:明天我们先去预约听说现在有30天冷静期……话还没说完。
不着急。他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一愣:不着急那什么时候办
他往后靠进椅背,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谁说我要离婚
啊我惊得差点被丸子噎住,可你离婚协议都签了。
他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两口子吵架签协议的多了去了,签了又不一定离。
我目瞪口呆,指着手机:可你都给我打了三年赡养费了!
时语,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那是零花钱。而且我看账户记录,你基本没动,我挺伤心的。
我彻底石化,感觉CPU都要烧了:……纪倾寒,你搞什么
他没接话,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又给我盛了一碗热汤:为什么一定要离啊,老婆
那声老婆叫得自然无比。
我噌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三年前在爱丁堡我就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他顿了顿,放下筷子,目光沉沉地锁住我:有的。
我气笑了:有个蛋!
那年杀青宴,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我没有喝醉。我也不是那种喜欢酒后去敲别人房门的人。
我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心头莫名一跳。
制片副主任在走廊鬼鬼祟祟,你的门没锁严实,他继续说着,目光仿佛穿透时光,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我本来只是想进去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努力回想,那天被灌了太多酒,记忆碎片模糊不清。
进门后,你在哭。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在组里时,那个制片副主任一直想骚扰你。你没理他,结果你的戏份被删了又删。他顿了顿,但我跟你对的那几场戏,你演得没问题,甚至……很好。
也许只是假睫毛扎到了眼睛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哭过。
那天你醉得稀里糊涂,但我很清醒。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喑哑,我留在那里,不是因为走错门,也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我喜欢你。后来跟你结婚,也是因为喜欢你。
但是……他眼底掠过一丝痛楚,后面因为月经紊乱的事,我误会了你,以为你只是为了钱、为了资源才……我心里憋着气,又放不下那点可笑的自尊,做了很多混账事,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对不起,时语。
我彻底呆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这完全超出了我的剧本!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语气却斩钉截铁:我会对我的错误负起责任,但是傅时语,我不会跟你离婚。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碗筷,仿佛刚才只是聊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嗡嗡作响。这剧情走向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蹑手蹑脚地摸向沙发上的包,只想立刻逃离这个魔幻现场。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包带时,轰隆——!一声巨响,窗外猛地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狠狠砸在玻璃上,瞬间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暴雨倾盆。
我:………………
纪倾寒极其自然地从我肩上把包拿下来,稳稳挂回玄关的衣帽钩,然后塞了一杯热腾腾、散发着浓郁姜枣和药材气息的茶饮到我手里。
喝了。外国人那套治标不治本。他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约了位老中医,明天上午,一起去看看。
我:………………
我几乎是逃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颤抖着手给张律发信息:张律,我跟纪倾寒的离婚协议到底生效没有!
张律的回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傅女士,协议中明确注明,所有条款自离婚手续依法办结之日起生效。目前,您与纪总的婚姻关系仍在法律存续期内。
我:纪总
张律:是的傅女士。我现在是纪总经纪公司的法务总监。
我:……………………
我崩溃地拨通杨苗的电话,只想寻求一丝支援:国内的人都不正常!我要回爱丁堡!立刻!马上!
接电话的却是Fiona甜甜的小奶音:真的吗时语我会想你的。但是……走之前,能不能帮我的新朋友们要几张你老公的签名呀求求你啦!
我:………………
外面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雨声如瀑。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纪倾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时语出来吧,别闷着。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他站在门外,手里没拿毛巾也没拿吹风机,只是看着我,眼神深邃。他牵起我的手,将我带进卧室。被褥是刚换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他掀开被子一角,示意我进去。我像被蛊惑般躺下。他随后也躺了进来,从背后轻轻拥住我,温热的胸膛贴着我微凉的脊背。一只微凉的东西,被他小心翼翼地套上了我的左手无名指。
我低头看去。
一枚钻戒。设计简洁却无比璀璨,主钻周围细密地镶嵌着一圈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火彩。尺寸完美契合。
对不起,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浓重的鼻音,早就该给你。
我看着那枚戒指,像看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梦:……我没说要这个。
我知道,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我发顶,声音低沉而确定,但它是你的。
他温热的吻,带着迟来的、小心翼翼的珍重,细密地落在后颈,如同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温柔地将我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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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圈内传出消息,销声匿迹三年的傅时语复出了。只是这次,她不再站在聚光灯下,而是转战幕后,做起了编剧。她之前签的那家草台班子公司,悄无声息地被纪倾寒的经纪公司收购整合,合同条款焕然一新。
她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在首都机场。她依旧戴着帽子口罩,低调地走在人群中。不同的是,她身边紧挨着同样戴着棒球帽的纪倾寒。两人的手自然地交握着,无名指上同款的钻戒在镜头捕捉下折射出不容错认的光芒。
纪倾寒如今的经纪人凌小咪(小凌)接起记者的电话,笑容得体地透露:他们只是去度个假,补上迟到了很久的蜜月。工作的事,回来再谈。
远在东北的杨苗看着新闻推送,笑得贼兮兮,发了条微信过去:傅大编剧,想通啦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三个字:你好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