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向着.永恒的星星 > 第一章

>炼金术大师维克多穷尽一生研究古代星图,坚信星辰蕴含永生奥秘。
>当助手莉娜指出星图坐标指向海底深渊时,维克多却狂喜宣称祂在召唤。
>仪式之夜,群星移位,海水逆流,维克多成功将炼金术阵与星图共鸣。
>他高喊永恒属于仰望星空者后,身体化作发光星尘飘散。
>莉娜走近空荡法阵,听见维克多最后的声音:莉娜,看啊……祂们的眼睛……
>她抬头,只见夜空中无数巨大眼瞳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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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雨,永远带着一股陈腐的、渗透骨髓的湿冷,像是泰晤士河底淤积了百年的淤泥被搅动起来,泼洒在每一寸石头和灵魂上。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维克多·弗拉梅尔实验室那扇积满污垢的菱形窗玻璃上,水流蜿蜒扭曲,将外面煤气灯模糊的光晕拉扯成诡异晃动的光斑,如同垂死者瞳孔里最后涣散的光芒。
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湿冷的气流裹挟着雨腥味猛地灌入,瞬间扑灭了壁炉里几簇挣扎的火苗。维克多冲了进来,像一头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困兽。他那件昂贵的、曾经象征学者身份的深蓝色天鹅绒外套,此刻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深褐色的泥点和可疑的暗色污渍。雨水顺着他灰白纠结的头发和胡须不断淌下,在他脚下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洼。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嘶哑的杂音,胸脯急剧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然而,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那不是火焰的温暖光芒,而是某种深藏在极地冰盖之下、亘古不化的寒冰所折射出的幽冷、执拗的磷光。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长筒,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那筒里装着的是他正在急速流失的生命,稍一松懈,就会彻底湮灭。
莉娜!维克多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石板,嘶哑得变了调,快!拿干燥的吸水纸!最好的那种!还有……还有无酸羊皮纸!立刻!
莉娜·霍桑正埋头在实验台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枚细小的银勺,将一撮闪烁着诡异幽蓝色泽的粉末,从水晶研钵中舀出,倾倒进一个装着沸腾紫色液体的曲颈烧瓶里。粉末落入溶液的瞬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小股带着硫磺和腐烂海藻混合气息的白烟。她被维克多的闯入和吼声惊得一哆嗦,银勺差点脱手,几粒珍贵的蓝色粉末撒落在橡木台面上,瞬间失去光泽,变成黯淡的灰烬。
她猛地抬起头,淡金色的发辫有些凌乱地垂在肩上。年轻的脸上交织着惊愕、担忧,以及一丝早已习惯却又无法完全习惯的疲惫。看到维克多此刻狼狈不堪却又亢奋到极点的模样,尤其是他怀里那个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油布筒,莉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知道那是什么。为了这个,维克多已经近乎魔怔了整整三个月,翻阅了所有他能找到的、禁忌的、布满灰尘的古老卷轴,甚至……甚至不惜去那些她连想都不愿去想的地方。
老师!您……您这是去了哪儿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莉娜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慌忙放下银勺和研钵,快步绕过堆满各种奇异玻璃器皿和金属仪器的实验台。角落里,一个巨大的、结构异常复杂的黄铜蒸馏器正发出低沉的嗡鸣,连接着它的几根玻璃管里,粘稠如血的暗红色液体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滴落,散发出浓烈的金属腥甜气。另一侧的墙边,一排排木架上塞满了形状各异的水晶瓶罐,浸泡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磷光。
别管那些!维克多粗暴地打断她,动作近乎痉挛地将怀里紧抱的油布筒递向莉娜,那双燃烧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快!处理它!小心!极其小心!任何一点水汽都是亵渎!都是毁灭!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尾音破裂。
莉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伸出双手,尽量平稳地接过那个油布筒。入手沉重冰冷,带着墓穴般的寒气,筒身异常湿滑。她快步走向实验台另一端相对干燥的区域,那里铺着洁净的白色亚麻布。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层浸透雨水的油布,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拆解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每一层剥离,都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泥土、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深埋地底千年石棺开启时的腐朽气息。
终于,最后一层油布被揭开。里面是一个古老的黄铜圆筒,筒身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奇异螺旋纹路。莉娜屏住呼吸,用干燥的吸水纸仔细吸去铜筒表面的每一丝水痕,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拧开筒盖。一股陈旧羊皮纸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她戴上洁净的薄棉手套,指尖微微颤抖着,从中缓缓抽出一卷深褐色的东西。
那并非寻常的纸张或羊皮纸,更像是一种处理过的、坚韧得不可思议的皮革,触感冰凉滑腻,带着一种活物般的微弱脉动感。莉娜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她将这卷东西极其小心地摊开在铺好的无酸羊皮纸上。
一幅星图,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它巨大,几乎铺满了大半张实验台。描绘其上的星辰并非用墨或颜料,而是用一种闪烁着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银白色光泽的未知物质镶嵌而成。那些光点深邃、冰冷,盯着看久了,仿佛灵魂都会被那冰冷的微光吸走。连接星辰的线条,并非笔直的轨道,而是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触须般的曲线,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螺旋形态,似乎蕴藏着某种超越三维空间的疯狂几何。星图的边缘,勾勒着无数细密、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符文和象形文字,古老得如同来自星辰诞生之前的时间深渊。整幅星图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浩瀚感,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片被剥离下来的、凝固的宇宙碎片。
维克多早已甩掉了湿透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他根本顾不上擦干身上的雨水,就那么湿漉漉地扑到实验台前,双手撑在星图两侧,身体前倾,几乎要将整张脸都贴到那冰冷的星辰光点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些扭曲的银白螺旋,疯狂地燃烧着。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永恒之星的炼金诠释’!传说中由星辰本身书写的秘典!他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一种梦呓般的、带着神经质颤抖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看啊,莉娜!看这些轨迹!这些完美的、神圣的螺旋!它们不是轨道……它们是钥匙!是通往永生殿堂的螺旋阶梯!是星辰本身流淌出的不朽之血!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狂热,颤抖着抚过星图上一条最为粗大、扭曲得也最为诡异的螺旋线。指尖所过之处,那些冰冷的银白光点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莉娜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长时间注视产生的错觉。
老师……莉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看着维克多近乎癫狂的状态,看着他被雨水和泥污弄得狼狈不堪却毫不在意的脸,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您确定……这真的是关于永生的指引吗这些符号……这种结构……它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星图角落一处被维克多手指遮挡了大半的区域,而且,您看这里,这个标记……还有这个坐标转换……她小心翼翼地指向星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如同纠结海藻又像某种深海生物腕足的怪异符文,旁边用另一种更小的、歪斜的符号标注着几个数字。
维克多的动作猛地顿住。他顺着莉娜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处符文和坐标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实验室里只有壁炉中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黄铜蒸馏器低沉持续的嗡鸣。
然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突兀地从维克多喉咙里滚了出来。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狂喜、疯狂认同和彻底解脱的尖利嘶鸣。
坐标深渊哈哈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莉娜,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圣徒目睹神迹般的、扭曲而炽烈的光辉,雨水顺着他疯狂抖动的脸颊流下,莉娜!我亲爱的学生!你还不明白吗那不是深渊!那是源头!是万物的子宫!是永恒沉睡者的摇篮!
他张开双臂,湿透的衬衫紧贴在嶙峋的胸膛上,整个人因激动而剧烈摇晃,仿佛要拥抱整个无形的宇宙。
祂在召唤我!维克多的声音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穿透力,在堆满奇异器物的实验室里回荡,通过这星图!通过这血脉相连的螺旋!祂在低语!在沉睡中发出跨越星海的呼唤!我听到了!这三个月,不!这三十年!我追逐的幻影,我错解的符号,终于在此刻贯通!祂就在那里!在群星归位之刻的彼方!祂许诺的,不是凡俗理解的永生,是融入!是回归!是成为这永恒螺旋本身的一部分!看啊,莉娜,看这轨迹!他的手指再次狠狠戳向那扭曲的螺旋线,指甲在坚韧的星图皮革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它最终指向的,不是天穹!是深海!是那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孕育一切又吞噬一切的伟大黑暗!祂就在那里!祂……在召唤!
维克多的狂笑和宣告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莉娜的心上。实验室里弥漫的硫磺味、金属腥甜气、旧纸霉味,此刻仿佛都带上了深海淤泥那种令人窒息的腐败感。她看着老师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听着那疯狂亵渎的召唤之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冰冷痉挛。那幅星图上扭曲的螺旋线和冰冷的银白光点,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仿佛一张活物的巨口,正无声地狞笑着。
老师!您清醒一点!莉娜的声音因恐惧和焦急而尖锐起来,她试图抓住维克多湿透冰冷的手臂,那是深渊!是禁忌!古老文献里提到的‘拉莱耶’,那是疯狂和毁灭的代名词!不是什么永恒!您会被……
住口!维克多猛地甩开莉娜的手,力量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旁边一个盛满暗绿色液体的锥形瓶。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和液体泼溅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维克多看都没看一眼,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非人的狂热火焰,死死钉在星图上,你懂什么庸人的恐惧!典籍的污蔑!那是通往更高存在的必经之路!是涤净凡尘污浊的洗礼!祂的召唤,是恩典!是宇宙间最伟大的真理在向我敞开大门!
他不再理会面无人色的莉娜,猛地扑向实验室角落一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橡木书柜。他粗暴地拉开柜门,灰尘簌簌落下。他发疯般地在一堆堆布满虫蛀痕迹的古卷、厚重的石板和奇形怪状的金属仪器中翻找,口中神经质地念念有词:需要……需要最纯净的星陨铁粉末……深潜者之泪结晶……对了!还有那瓶从百慕大海底神殿遗迹中找到的‘星之血’!时间……时间不多了!星图在共鸣!祂在苏醒!群星归位之刻……就在三天后的新月夜!必须准备好!必须!
整个实验室彻底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漩涡。维克多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迅疾、粗暴、完全不顾及任何仪器的珍贵与否。昂贵的炼金坩埚被扫到一边,刻满符文的银盘叮当作响地掉落在地。他翻找出一个布满铜锈的沉重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几块拳头大小、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布满奇异蜂窝状孔洞的黑色石头——星陨铁。他又从一个铅封的水晶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粒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强烈悲伤与咸腥气息的幽蓝色泪滴状结晶——深潜者之泪。最后,他几乎是颤抖着,从一个用秘银和黑曜石双重封印的金属匣中,捧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瓶。
瓶中的液体,无法用任何已知的颜色去描述。它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脉动,内部仿佛蕴藏着无数微缩的、不断诞生又湮灭的星云漩涡。光芒幽暗深邃,却又带着一种灼穿灵魂的诡异炽热感——星之血。仅仅是捧着它,维克多脸上就浮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迷醉神情。
莉娜!他猛地回头,嘶哑地命令道,眼神狂热而空洞,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某个遥远的虚空,别像个吓傻的兔子!动起来!研磨星陨铁!要最细的粉末,不能有一丝杂质!用月光石研钵!快!计算仪式基阵的坐标转换!用星图的第三螺旋公式,结合今天的大潮汐参数!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愚蠢的恐惧上!
莉娜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维克多老师的声音像冰冷的针,刺穿她试图维持的理性壁垒。那幅星图,那瓶星之血……所有的一切都在尖叫着疯狂与毁灭。她想尖叫,想逃跑,想砸碎这一切亵渎的造物。但维克多眼中那非人的狂热,以及他话语里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命令口吻,像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她的四肢。
她看着维克多枯瘦、湿冷的手紧紧攥着那瓶流转着宇宙深渊光芒的星之血,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倒映着星图扭曲的螺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阻止她做不到。离开她……似乎也无法做到。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好奇,如同深海的暗流,在她心底悄然涌动。
最终,在维克多野兽般催促目光的逼视下,莉娜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走向实验台。拿起那个冰冷的、通体由整块半透明月光石雕琢而成的沉重研钵。她的手指触碰到星陨铁冰冷的表面,那蜂窝状的孔洞仿佛无数微缩的眼睛在注视着她。她拿起沉重的黑曜石研杵。
研磨开始了。坚硬的星陨铁在月光石研钵中发出刺耳、单调的刮擦声,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细碎粉末的飞溅。莉娜的动作机械而精准,这是多年炼金术训练刻入骨髓的本能。她的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星陨铁上,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维克多疯狂的宣言和星图上那扭曲的螺旋轨迹中飘荡。
……星辰的轨迹……螺旋的阶梯……维克多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旁边响起。他正趴在一张巨大的羊皮纸上,用一支秘银尖笔蘸着某种闪烁着磷光的墨水,疯狂地计算、绘制着。复杂的几何图形、扭曲如蛇的符文链、精确到小数点后十几位的天文坐标……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羊皮纸。他时而发出压抑的狂笑,时而痛苦地揪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喃喃自语:潮汐……引力锁链……以太的漩涡……对了!就是这个节点!连接虚空的阀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忙碌和维克多癫狂的低语中流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厚重的乌云并未散去,沉沉地压在伦敦上空,将白昼压得如同黄昏。实验室里,只有星陨铁的研磨声、维克多秘银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蒸馏器低沉的嗡鸣,以及那越来越浓烈的、混合着金属、硫磺、深海腐败和某种非人精神压力的诡异气息。
三天,如同在地狱边缘的煎熬。莉娜几乎不眠不休,按照维克多语无伦次却又异常精确的指令,处理着各种令人不安的材料。研磨星陨铁,过滤深潜者之泪结晶中那令人心碎的悲伤能量,调配出散发着不祥绿雾的蚀刻溶剂……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正随着这些操作被剥离、污染。
新月之夜,终于降临。
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漆黑天鹅绒,沉重地覆盖着整个城市。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带着一股海风也吹不散的、令人作呕的咸腥和腐烂海藻的气味。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泰晤士河反常地寂静,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岸上稀疏、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惨淡灯光,那光晕在水中扭曲、拉长,如同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实验室里,所有的煤气灯都熄灭了。只有几支粗大的、用鲸油和某种深海生物油脂混合炼制的黑色蜡烛在燃烧,散发出惨绿、摇曳、极不稳定的光芒,将扭曲放大的影子投射在布满灰尘和奇异符号的墙壁上。空气冰冷刺骨,比最深的墓穴还要寒冷。
房间中央,巨大的炼金仪式阵已经绘制完毕。那是一个直径近三米的复杂几何图形,用研磨好的星陨铁粉末混合着深潜者之泪结晶的粉末、秘银碎屑以及维克多自己的血液调和成的粘稠浆液绘制而成。线条粗犷扭曲,并非传统的圆或五芒星,而是模仿着星图上那些令人不安的螺旋轨迹,层层嵌套、盘绕、延伸。无数细小、闪烁着幽光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螺旋线条上蠕动、明灭。整个法阵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辐射感,仿佛一个通往异界的巨大伤口。
那幅巨大的星图,此刻被悬挂在法阵正后方的墙壁上。在烛光的映照下,其上镶嵌的星辰光点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银白色的冷光幽幽流转,那些扭曲的螺旋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皮革基底上缓缓蠕动、盘绕,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智崩溃的几何错乱感。
维克多·弗拉梅尔站在法阵的核心节点上。他换上了一件古老的、用某种银灰色丝线织成的长袍,袍子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满了与星图和法阵呼应的扭曲螺旋符文。他枯槁的脸庞在惨绿烛光下如同骷髅,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簇幽暗、纯粹的火焰——那是摒弃了所有人性,只剩下纯粹、非人意志的火焰。狂热、专注、冰冷。三天不眠不休的疯狂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凡俗的生命力,却将某种更恐怖的东西点燃了。
他双手高高举起,左手紧握着那个盛有星之血的水晶瓶,右手则持着一根用某种巨大深海生物脊椎骨打磨而成的惨白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不断变幻着浑浊色泽、如同活体眼球般的巨大珍珠。他的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诵念着一种由喉音、摩擦音和无法理解的、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低频嗡鸣组成的亵渎咒文。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着周围的以太,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随之发出低沉的共鸣,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莉娜蜷缩在实验室最远的角落,背紧紧抵着冰冷的石墙。她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恐惧。维克多诵念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耳朵,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血腥、金属、深海腐败以及非人精神压力的味道,浓烈到让她窒息。她不敢看那蠕动的法阵,不敢看墙上那仿佛活过来的星图,更不敢看法阵中心那个已经完全陌生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导师。
她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前一小块布满灰尘的地板,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被注意的点。但维克多那亵渎的咒文,那法阵越来越强的能量波动,那来自星图的冰冷召唤……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穿她脆弱的屏障,将无法言喻的恐怖直接灌注进她的大脑。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和维克多无声的亵渎咒文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维克多高举的骨杖顶端,那颗浑浊的珍珠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非自然的惨绿色光芒!同一瞬间,他左手紧握的水晶瓶剧烈地震颤起来,瓶中那无法形容的星之血如同被唤醒的活物,疯狂地旋转、沸腾,释放出足以灼伤视网膜的、蕴含宇宙深渊奥秘的强光!
以螺旋之名!以深渊为阶!以星辰为引!维克多猛地仰天嘶吼,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声带所能发出,而是混合了风暴、海啸和群星尖啸的恐怖噪音,开启吧!虚空之门!回应我的献祭!回应祂的召唤!
他双手用尽全力,狠狠地将水晶瓶砸向脚下法阵的核心节点!
咔嚓!
水晶瓶应声碎裂!瓶内那无法形容的液体——那所谓的星之血——并未四散飞溅,而是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粘稠生物,瞬间被身下那由星陨铁、秘银、深潜者之泪和维克多自身鲜血绘成的螺旋法阵贪婪地吸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空间的低沉轰鸣猛地从法阵中心爆发!整个实验室,不,是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上悬挂的星图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银白强光!那些扭曲的螺旋线条仿佛活了的巨蟒,疯狂地扭动、盘旋,与地面上的法阵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维克多站在光芒爆发的中心,高举着骨杖,身体因巨大的能量冲击而剧烈颤抖。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墙上共鸣到极致的星图,脸上绽放出一种超越了人类所有情感的、极致的迷醉和狂喜。那是一种朝圣者终于抵达圣地,殉道者终于拥抱火焰的终极解脱。
永恒——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嘶喊,声音扭曲变形,仿佛来自宇宙的深渊,——属于仰望星空者!!!
永恒——属于仰望星空者!!!
维克多最后的嘶吼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法阵爆发的强光和空间的疯狂扭曲中激起一圈无形的、亵渎的涟漪。那嘶吼并非结束,而是开启最终湮灭的钥匙。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高举骨杖、沐浴在星图与法阵双重强光中的身体,猛地一僵。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喉咙,滞涩了一帧。
紧接着,异变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发生。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响,没有骨骼折断的恐怖。维克多的身体,从高举骨杖的指尖开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脆弱蜡像,无声地、迅速地分解。分解的并非血肉,而是无数细微到极致、闪烁着冰冷银白色光芒的尘埃。那光尘与墙上星图的星辰光芒如出一辙,冰冷、非人、带着宇宙深空的死寂气息。
分解的过程快得令人窒息。手臂、肩膀、躯干、头颅……构成维克多·弗拉梅尔的一切物质,都在这亵渎仪式的顶点,在这与星图终极共鸣的刹那,被彻底转化、升华——或者说,被献祭、被归还。他脸上那凝固的、极致的狂喜表情,在光尘飘散的过程中清晰可见,随即也被彻底分解,化为无数冰冷的银白光点。
骨杖顶端的浑浊珍珠啪地一声碎裂,化为齑粉。那件绣满螺旋符文的银灰长袍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飘落,覆盖在法阵中心那堆尚未完全消散、如同萤火虫群般盘旋飞舞的银白光尘之上。
前一秒还站立着疯狂导师的位置,此刻只剩下空荡的法阵核心,和那堆缓缓飘散、明灭不定的星尘。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味、深海淤泥的腐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星辰燃烧殆尽后的冰冷尘埃气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实验室。墙壁上星图的银白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些疯狂扭动的螺旋线条恢复了冰冷的死物状态,只是那些镶嵌的星辰光点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幽暗了几分。地面上的法阵也失去了活性,复杂的线条和符文不再蠕动,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和干涸的、散发腥甜气息的浆液。
只有那堆属于维克多的星尘,还在法阵中心极其缓慢地盘旋、飘散,如同宇宙中一片孤独的星云残骸。
蜷缩在角落的莉娜,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震动停止了,震耳欲聋的轰鸣消失了,但那死寂却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疯狂。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肉里,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她亲眼目睹了。目睹了维克多老师从狂热到湮灭的整个过程。那分解成星尘的景象,彻底粉碎了她对物质、对生命、甚至对所谓永恒的一切认知。这不是升华,不是飞升……这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存在吞噬殆尽后的渣滓。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只过了几秒。当那堆星尘即将完全消散,最后几点微弱的银光也即将泯灭于空气中时,莉娜的身体,被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驱使着,动了。
她像个梦游者,僵硬地、无声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膝盖软得随时会跪倒。她绕过实验台散落的狼藉,绕过翻倒的瓶罐和破碎的玻璃,一步一步,走向实验室中央那个散发着不祥余温的炼金法阵。
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和胸腔。她停在了法阵的边缘,距离那堆即将消散的星尘只有一步之遥。那股冰冷的星辰尘埃气息混合着血腥与腐臭,浓烈得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摇曳,又如同隔着亿万光年传来的、信号即将中断的无线电杂音,断断续续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莉娜……
那声音!是维克多!但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和特质,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非人的、仿佛无数细微粒子摩擦产生的电子噪音般的质感。
莉娜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脚下那堆星尘,而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绝望,望向法阵正后方——那面悬挂着巨大星图的墙壁!
星图一片死寂,黯淡无光。
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钻入她的意识,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耳语,充满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恍然大悟般的急切和……邀请:
看啊……莉娜……祂们的……眼睛……
最后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莉娜的大脑!
眼睛……什么眼睛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彻骨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头颅,强迫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离开那面死寂的墙,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上抬起。
视线越过了实验室那积满污垢的菱形窗户。
窗外——
那片浓稠如墨、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天鹅绒般的夜幕……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无数……无法计数的、巨大无朋的眼瞳,正缓缓地在夜空的幕布上睁开。
它们并非星辰。星辰是冰冷的、遥远的、无意识的。而这些眼睛……是活的。
每一只都大如山脉,甚至更加庞大,占据了视野中天穹的每一个角落。它们的形态超越了人类几何学的描述,如同扭曲的漩涡,又似层层叠叠的无尽深渊。没有眼睑,没有睫毛,只有冰冷、光滑、非人物质构成的球体表面,反射着下方城市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灯光,那光芒在其表面扭曲、流淌,形成诡异的光斑。
最令人疯狂的是它们的瞳仁。那不是黑色,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虚无,比最深的宇宙深渊还要黑暗。凝视那黑暗,仿佛灵魂都会被瞬间抽离、碾碎。而在那绝对的虚无中心,又似乎有一点无法形容的、混乱到极致的色彩在旋转、沸腾、尖叫——那是无数疯狂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是时间本身的乱流,是逻辑彻底崩塌后的终极混沌。那色彩无法被人类的视网膜准确捕捉,只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令人精神崩溃的疯狂信息流。
它们无声地悬浮着,缓缓地转动着,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法则的方式。巨大的瞳孔毫无感情地俯视着下方这个如同微尘般的城市,俯视着实验室窗户后面那个渺小、脆弱、濒临崩溃的人类灵魂。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的流动。只有那绝对的、令人冻结的注视。
维克多最后那扭曲的声音碎片,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和冰冷的真相,在莉娜彻底崩溃的意识深处幽幽回荡:……祂们的眼睛……
莉娜·霍桑僵硬地站在空荡的炼金法阵边缘,头颅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固定着,被迫维持着仰望的姿势。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失去了所有焦距,如同两颗打磨过的、空洞的黑色玻璃珠,倒映着夜空中那些缓缓转动的、巨大无朋的、蕴藏着宇宙终极疯狂的眼瞳。
时间,空间,逻辑……一切构成她认知世界的基石,都在那非人的注视下彻底粉碎、湮灭。维克多分解成的冰冷星尘早已消散殆尽,但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深海淤泥的腐臭,以及那星辰尘埃的气息,此刻混合着窗外投来的、无法形容的、源自无数疯狂眼瞳的无形精神辐射,形成了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精神泥沼。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四肢百骸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和神经,只剩下一具冰冷的空壳。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心脏也不再跳动——或者说,她失去了感知它们的能力。维克多最后那扭曲的、非人的声音碎片——莉娜……看啊……祂们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死寂的意识里一遍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亵渎的真相,将她残存的理智撕扯成更细碎的粉末。
那些眼睛……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它们在缓缓地、无声地转动着,巨大的瞳孔扫过下方沉睡的城市。当那蕴藏着疯狂星辰诞生与湮灭的、混乱到极致的瞳仁无意间掠过莉娜所在的这扇破旧窗户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信息构成的洪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刺入了莉娜的大脑!
那不是图像,不是声音,不是气味。那是超越了人类感官极限的、关于宇宙本质的终极亵渎真相!是维度在哀嚎,是时间在打结,是空间本身如同腐烂的果肉般层层剥落,露出其下蠕动着的、由纯粹恶意和疯狂构成的巢穴!她看到了群星在错误的坐标上归位,撕裂了现实的帷幕;听到了旧日支配者在深渊之底发出的、足以让星系战栗的沉睡鼾声;感觉到了整个地球如同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一颗渺小脓包,随时会被那注视的目光轻易挤破!
呃……啊……
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凝聚了人类灵魂所能承受极限痛苦的呻吟,从莉娜惨白的唇缝里挤出。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遭受了最残酷的电刑,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她的鼻孔和嘴角蜿蜒流下,带着刺目的猩红——毛细血管在恐怖的精神冲击下瞬间破裂。
她的意识被彻底淹没了。在那无边无际、冰冷疯狂的宇宙真相洪流中,她渺小的自我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撕得粉碎。维克多的影子,实验室的轮廓,伦敦的夜空……所有属于现实的碎片都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些缓缓转动的、象征着绝对疯狂与虚无的巨大眼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股狂暴的信息洪流似乎减弱了一丝。并非消失,而是如同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被彻底摧毁的海滩。莉娜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夜空中的眼瞳,但她的身体,却开始有了新的、更加诡异的动作。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生涩,如同一个关节锈死的木偶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牵扯。她的目光没有焦距,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石墙。
然后,她开始移动。不是写字,不是作画。她的食指指甲,在布满灰尘的墙面上,无意识地、缓慢地刮擦着。
吱嘎……吱嘎……
刺耳的刮擦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
一条扭曲的、带着某种病态韵律的螺旋线,出现在粗糙的墙面上。
紧接着是第二条,与第一条盘绕、交错……第三条……第四条……
线条越来越密,越来越复杂。渐渐地,一个粗糙的、带着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熟悉感的轮廓显现出来——那是墙上那幅巨大星图的局部!那些扭曲的螺旋轨迹,那些代表着星辰的节点位置,正被她以一种梦游般的精准,用指甲一点点复刻出来!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指甲在墙灰上刮出深深的痕迹,指腹被磨破,渗出的鲜血混着墙灰,在那些扭曲的线条上留下暗红色的印记,如同某种邪恶的献祭符文。但她毫无知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倒映着窗外夜空中那些巨大的、非人的眼瞳,仿佛有某种冰冷的光在流转。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人类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流摩擦。然而,若是仔细分辨那口型,却能拼凑出一段破碎的、不成调的旋律——那旋律,赫然与维克多·弗拉梅尔在仪式前夜,陷入狂热梦呓时,无意识间反复哼唱的、那来自深渊的亵渎调子……一模一样。
窗外,浓稠如墨的夜幕上,那些巨大无朋的眼瞳依旧悬浮着,缓缓转动着,冰冷地俯视着这座城市,俯视着实验室里这个用鲜血在墙上复刻亵渎星图的渺小身影。它们的瞳仁深处,那混乱到极致、象征着疯狂星辰诞生与湮灭的漩涡,似乎……无声地流转了一下。
实验室里,只有指甲刮擦墙壁的吱嘎声,和那无声的、亵渎的哼唱在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