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村当代课老师时告诉孩子们:天上那颗最亮的星能实现愿望。
>后来我查出白血病晚期,孩子们哭着问我:老师会变成星星吗
>会的,我指着夜空,老师会永远守护你们。
>化疗失败后我决定放弃治疗,却突然收到NASA的邮件。
>附件里是孩子们在流星雨夜收集的十万封许愿信:
>请把陈老师的病转到星星身上。
>热搜把老师的病还给星星引爆网络时,我正签放弃抢救同意书。
>医生突然冲进来:快看!国际空间站转发了!
>手术灯亮起前,我摸到了孩子们塞进我口袋的纸星星——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老师,我们向着星星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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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板上的粉笔字,像一群在烈日下暴晒的蚂蚁,边缘开始融化、晕染,模糊成一片晃动的、令人眩晕的白。我用力眨了下眼,试图把那片恼人的白雾驱散,可它顽固地黏在视野里,像一块擦不掉的污渍。喉咙深处猛地涌起一阵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猝不及防。
咳咳……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我的胸腔。再摊开手时,几点刺目的猩红,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醒目地印在掌心,也星星点点溅落在摊开的数学教案上——那上面还工整地写着今天要讲的分数应用题解法。
教室里瞬间死寂。刚才还有几只不安分的小手在课桌下窸窸窣窣,此刻全都僵住了。几十双眼睛,乌溜溜的,像受惊的小鹿,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老师!坐在第一排的李苗苗猛地站起来,瘦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血!老师你吐血了!
她的喊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嗡的一声,小小的教室炸开了锅。
老师生病了!
好多血啊!
快叫张爷爷!
混乱的脚步声、桌椅碰撞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这些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眼前的光线剧烈地摇晃、扭曲,那片顽固的白雾迅速吞噬了所有色彩和形状。脚下的地面像是突然变成了汹涌的潮水,猛地向我掀来。我甚至来不及扶住讲台,身体便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似乎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响,但并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传来,只有一种奇异的、不断下坠的失重感,包裹着无边的黑暗,迅速将我吞没。
……
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单调的日光灯管映入眼帘,线条僵硬得没有一丝温情。这里不是我们那个只有两间屋子的村小卫生室。陌生的环境让我心头一紧。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费力地转过头,看见老支书张爷爷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他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手里还攥着他的老烟袋,只是烟锅是冷的。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还有一丝极力想藏却藏不住的沉重。
张爷爷……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我这是……在县医院
张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有些笨拙,却传递着一种朴实的暖意。嗯,镇上的救护车送来的。丫头,别怕,医生说了,就是太累,累着了,得好好歇歇。
他的安慰很努力,但那种刻意的轻松反而像一层薄纸,轻易就被病房外隐约传来的对话戳破了。
……报告出来了,急性髓系白血病……M5型……高危组……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严肃的男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晚期扩散了那……那还能活多久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认出那是我们村小的校长,王校长的声音。
……积极治疗……预后……不乐观……中位生存期……可能……三个月到半年……
三个月她才二十三啊!王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随即又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压抑的啜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铁锤,精准地、无情地砸在我的心脏上。砸得它骤然停跳,又在下一秒疯狂地、绝望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白血病……晚期……三个月……半年……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纸残酷的判决书。
我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可怕的声音隔绝在外,就能把刚刚听到的一切都否定掉。可那声音却顽固地钻进耳朵,在脑海里反复轰鸣。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白色床单,攥得指节发白。
张爷爷的手还覆在我的手上,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此刻却无法驱散我骨髓深处透出的那股冰寒。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绝望的水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王校长走了进来,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他避开我的视线,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陈老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说了,就是贫血,太虚了,养养就没事了……
他的声音干涩,谎言拙劣得不堪一击。
我看着他,看着张爷爷,看着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忽然觉得荒谬。昨天我还在那间简陋的教室里,用粉笔在斑驳的黑板上写下1/2
+
1/3
=
5/6,下面坐着几十个仰着小脸、眼神清澈的孩子。昨天,我还是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星星老师。仅仅一天,天地倾覆。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重新闭上眼,将脸转向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就能躲进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死亡的角落。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粗糙的枕套。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心脏被碾碎的钝痛。
……
回村的土路颠簸得厉害,破旧的面包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酸痛。张爷爷坚持让我坐在副驾驶,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车速放得很慢很慢。窗外的景色熟悉又陌生,连绵的、贫瘠的黄土山丘,点缀着稀疏的耐旱灌木,在深秋的萧瑟里沉默着。
丫头,别多想,张爷爷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咱村小离不开你,娃娃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太苍白,又笨拙地补充道,那大医院的医生……有时候也……也兴许是吓唬人,想多开点药……
我努力牵动嘴角,想给他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我只好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山坳里,那几间熟悉的、低矮的土坯房渐渐清晰起来——那是村小。它像一个疲惫而坚韧的老人,安静地蹲踞在黄土地上。
车刚在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停稳,一阵细碎却急促的脚步声就像潮水般涌了过来。车门被拉开,几十张小脸瞬间挤满了车窗。那些眼睛,乌黑明亮,此刻却都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不安,像受惊的小动物,怯生生地望着我。
陈老师!
老师你好了吗
老师你还疼不疼
七嘴八舌的童音带着哭腔,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
李苗苗挤在最前面,她扎着的羊角辫有点散了,几缕头发汗湿地贴在额头上。她踮着脚,小手努力地伸向我,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声音带着努力压抑的哽咽:老师!你看!你看天上的星星!它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求它保佑老师快点好起来!
她的小手用力指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白日里根本看不见任何星星。
我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孩子们的世界如此简单,他们的信仰如此纯粹,以为那颗被我随口指点的许愿星,真的能听见人间卑微的祈求。这份纯粹,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强忍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涩,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李苗苗的头发,又努力把目光投向其他孩子。
老师没事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像浮在半空,老师就是……就是有点累,像张爷爷说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努力挤出笑容,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一点,谢谢你们……来看老师。
真的吗,老师一个叫石头的小男孩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眼睛里还汪着泪,你……你不会像小豆子的爷爷那样,变成天上的星星吧小豆子说……说他爷爷变成星星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星星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碎了我所有强撑的伪装。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口血咳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意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黄土的干燥和孩子们身上淡淡的汗味。我抬起头,望向暮色渐合的天空。此刻,天边确实隐隐约约显出了几颗最亮的星子,微弱却执着地钉在深青色的天幕上。
石头,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柔,带着一种我自己都快要相信的笃定,小豆子的爷爷,还有……如果有一天老师真的走了,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孩子们眼中的恐惧骤然加深,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老师也会变成星星的。
我伸出手,指向天边那颗最先亮起、也最明亮的星辰,它像一枚遥远的、冰冷的银钉。
喏,就是那颗最亮的,我的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异常清晰,它会一直在那里。老师会一直在那里,看着你们长大,看着你们读书、认字,走出大山……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仰起的、泪痕斑驳的小脸,像要用力地把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老师会变成星星,永远永远,守护着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笼罩了人群。紧接着,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像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李苗苗哇地一声扑到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石头蹲在地上,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其他孩子也围拢过来,有的拉着我的衣角,有的只是站在那儿放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山村傍晚回荡,撕心裂肺。
我僵直地站着,任由李苗苗温热的泪水浸透我单薄的衣衫。怀里孩子的温度如此真实,而我的许诺,却像那天边的星星一样,遥远而虚幻。我的目光越过孩子们小小的、抽动的肩膀,再次投向那颗遥远的星辰。它冷冷地悬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这场人间生离的预演,像一个冰冷而永恒的句点。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我的眼。
……
县城医院血液科那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再次将我包围。单人病房的墙壁白得刺眼,窗外是县城灰蒙蒙的天空,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吝啬给予。
化疗泵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冰冷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细管,源源不断地注入我的静脉,带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寒意。这寒意从血管深处蔓延开,啃噬着骨头,冻结着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和喉咙里铁锈般的腥甜。
床头柜上,堆着厚厚一沓检查报告,那些曲线图、百分比、触目惊心的箭头,像一张张无声的嘲讽。主治医生王主任站在床边,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手里捏着最新的一份骨髓穿刺结果。
陈老师,他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却掩不住那份沉重,这次化疗……效果很不理想。原始细胞比例……不降反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落在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耐药性……出现了。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宣判,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的污物桶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王主任沉默地看着,递过一杯温水。等我稍稍平复,他才继续,语气放得更缓,也更沉痛:我们……可以考虑更换更强的二线方案,或者……尝试靶向药。但是……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无奈,副作用会非常大,而且……费用极其昂贵。更重要的是,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病情进展来看……成功的概率……非常渺茫。
非常渺茫。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抽干了我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我靠在冰冷的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昂贵的费用家里早已债台高筑,父母愁白的头发和强颜欢笑的脸,是我每一次午夜梦回最深的刺痛。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化疗都像在地狱里走一遭,呕吐、脱发、口腔溃烂、钻心的骨痛……身体早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而渺茫的希望它像黑暗尽头一缕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烛光,引诱着你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追逐,最终却可能只是坠入更深的黑暗。
值得吗用父母晚年的安宁,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去换取那几乎不存在的渺茫,去延长一段注定是痛苦和狼狈的时间为了活着本身,而不再是生活
王主任,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我……我想……放弃。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病房里死一般寂静。王主任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大了,写满了震惊和不赞同:陈老师!这……
我知道。我打断他,疲惫地闭上眼,打断他即将出口的劝阻,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味和绝望,我只是……太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也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放弃。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反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快要断裂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一种灵魂被抽空的虚无感,沉甸甸地压下来,让我只想永远地沉入黑暗,不再醒来。
王主任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理解惋惜无力他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报告,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嘈杂。房间里只剩下化疗泵单调的嘀嗒声,和我自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暗沉了几分。我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密布的针眼和乌青的血管,它们像一张丑陋的网,缠绕着我短暂的生命。放弃,原来不是懦弱,而是对残酷现实最后的、也是最清醒的妥协。我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个粗糙的竹编小篮里,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纸星星,那是孩子们偷偷塞进我行李的。每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都像一个无声的祈求。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纸面,冰冷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砸在手背上,和那些针眼一样,带着尖锐的痛楚。
……
深秋的寒意已经渗入了骨髓。我裹着厚厚的旧棉袄,坐在村小操场上那个唯一还算平整的石磨盘上。阳光是惨白的,没什么温度,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抽走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孩子们大概被张爷爷特意叮嘱过,下课了也只是远远地、怯生生地望着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害怕,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靠近一点就会碰碎。
也好。这样,告别的时候,痛楚或许会少一点。
陈老师!陈老师!
李苗苗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辫子跑散了也顾不上,小脸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苗苗,慢点……
我虚弱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我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老师!你看!快看!
她把那张纸用力塞到我手里,因为激动,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纸是普通的作业本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画:深蓝色的背景代表夜空,上面用黄色的蜡笔涂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大概是流星)。在无数星星的簇拥下,画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裙子的小人(代表我),小人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夸张到有些滑稽的笑容。画的下面,用同样歪扭但极其认真的字迹写着:
**致天上最最最厉害的星星医生:**
**求求你,把陈老师的病,转到你身上吧!**
**求求你了!**
**我们全班同学一起求你了!**
**李苗苗
石头
小豆子
二丫
铁柱……(后面是一长串稚嫩的名字)**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把陈老师的病,转到你身上吧!
每一个稚嫩的笔画,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然后用力地搅动。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一片。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哽得生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师!李苗苗仰着小脸,眼睛里充满了最虔诚的期盼,那光芒几乎刺痛我,我们求它了!我们全班都求它了!天天晚上都对着那颗最亮的星星求它!它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它答应过要帮我们实现愿望的!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对不对
她小小的手紧紧抓住我冰冷的手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炽热的希望,像沉重的山峦,压得我喘不过气,几乎要将我残存的意识彻底压垮。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灼痛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更用力地反握住她的小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温热的皮肤里。
就在这时,老支书张爷爷佝偻着背,脚步匆匆地穿过操场,朝我们走来。他的脸色比这深秋的天空还要阴沉,眉头拧得死紧,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印着陌生的英文和醒目的徽标。
丫头……他走到近前,声音干涩嘶哑,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我手里那张画,又落到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有你的信……从……从外国寄来的。
他把那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手指微微颤抖,上面写着……美国……什么……NASA
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这个遥远得如同神话中的名字,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我茫然地接过信封,沉甸甸的。指尖触碰到那陌生的纸张和徽标,冰冷而坚硬。心头掠过一丝极其荒谬的感觉,像是命运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颤抖着撕开信封的封口。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打印的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深邃无垠的宇宙星空,璀璨的银河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画面的主体,却是一艘巨大的、银白色的、充满科技感的航天器——国际空间站。而在空间站那巨大的太阳能帆板下方,在浩瀚星海的背景衬托下,竟然悬挂着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无比熟悉的图画!
正是李苗苗塞给我的这张!画上那笨拙的、涂满星星的夜空,那个扎着马尾辫、咧着嘴笑的小人,还有下方那行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汉字:
**求求你,把陈老师的病,转到你身上吧!**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打印的英文小字,旁边附带着一个链接地址和一个醒目的、红色的符号标签:
**TransferTeachersIllnessToTheStars(把老师的病还给星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我僵坐在冰冷的石磨盘上,手里捏着那张来自宇宙深处的照片,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李苗苗的小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指,她仰着头,困惑地看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剧烈颤抖的嘴唇。
老……老师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那声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荒谬!极致的荒谬!孩子们纯真到近乎残忍的祈愿,竟然被投射到了冰冷的宇宙飞船上,悬挂在人类科技文明的巅峰,像一个供全宇宙观看的荒诞剧!这算什么是希望的曙光,还是命运最恶毒的嘲弄
嗬……嗬……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怪异的抽气声,像是坏掉的风箱。眼前的一切——张爷爷写满震惊和忧虑的脸,李苗苗天真期盼的眼神,操场上破旧的篮球架,远处枯黄的山峦——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最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
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被彻底抽空。我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或者愤怒,只感到一种灭顶的、冰冷的虚妄。攥着照片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张来自星星的回应飘落在脚边的尘土里。黑暗如同潮水,带着宇宙深处死寂的寒意,汹涌地漫过头顶,将一切知觉淹没。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只有孩子们那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祈求,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无声地燃烧、放大:
**把陈老师的病,转到你身上吧!**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起,都被无形的重压狠狠摁回去。耳边是模糊的、断续的声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血压还是低……
……急性应激……脏器功能……
……通知家属……做好准备……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身体的感觉很怪,一部分沉重得像灌了铅,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不断下坠;另一部分却又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要脱离这具破败的躯壳,向上升腾。只有喉咙深处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感,顽固地提醒着我尚未完全逃离的羁绊。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终于撬开一丝缝隙。刺眼的白光立刻扎了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消毒水的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呛人。依旧是那间县医院的单人病房,只是床边多了好几台闪烁着指示灯、发出轻微嗡鸣的仪器,那些缠绕在我身上的导线和管子,像冰冷的藤蔓,将我牢牢锁在这张病床上。
母亲趴在床边睡着了,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眼窝深陷,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父亲佝偻着背,坐在角落一张破旧的塑料凳上,手里捏着一张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尊凝固的、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
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那张来自NASA的打印照片静静地躺着。照片上,国际空间站冰冷的金属结构在星光下泛着寒光,孩子们那张稚拙的、充满祈愿的画,被放大悬挂其上,在浩瀚无垠的宇宙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惊心动魄的荒诞。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不住,我侧过头,对着床边母亲慌忙递过来的小盆,咳出一口暗红的血块。
小星!小星你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着嘴角。
父亲猛地惊醒般转过头,看到我咳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更深的灰败。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那张纸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走到床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像是砂轮磨过锈铁:
囡囡……这个……这个……你签个字吧……
他把那张纸递到我眼前。
白纸黑字,顶头是加粗的宋体字:**放弃抢救同意书**。下面冰冷的条款罗列着:放弃心肺复苏、放弃气管插管、放弃电除颤……每一项后面,都留着一个刺眼的空白,等着我亲手签下名字,为这短暂而痛苦的生命画上最终的休止符。
空气凝滞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蜂鸣和我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母亲捂着脸,压抑的啜泣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父亲的手抖得厉害,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挣扎的枯叶。
我看着那张纸。放弃。签下它,痛苦就结束了。父母沉重的负担就解脱了。孩子们……孩子们也会慢慢接受现实,就像接受小豆子爷爷变成星星那样。那颗许愿星的童话,终究会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蒸发掉。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我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那只没被针头束缚住的右手,颤抖着伸向父亲手中的笔。指尖冰凉,几乎感受不到笔杆的存在。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支决定命运的黑色水笔时——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陈老师!陈老师!快看!快看啊!
冲进来的是护士长,一个平时极其稳重的中年女人。此刻她完全失了方寸,脸上是混合着狂喜、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眼睛瞪得溜圆,手里高高举着她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劈了叉,尖锐得几乎穿透耳膜。
爆了!全爆了!热搜!全平台热搜第一!是你们!是孩子们!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几步冲到我的床边,不由分说地把那发烫的手机屏幕直接杵到了我的眼前。
屏幕上,一片刺目的、血红色的爆裂图标!
**把老师的病还给星星
爆!**
**十万颗流星的心愿
爆!**
**NASA
国际空间站回应
爆!**
**陈老师
爆!**
**深山里的星星孩子
爆!**
……
每一个标签后面,都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不断飙升的数字——阅读量:3.2亿,5.7亿,8.1亿……讨论数:87万,164万,302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彻底灼伤了。护士长的手指颤抖着,飞快地滑动屏幕。
置顶的是一条被疯狂转发的长微博。博主是一个知名的天文科普大V。微博配了九张图。
第一张:就是那张NASA照片——空间站悬挂着孩子们的画。
第二张:浩瀚的星空下,一群穿着破旧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孩子,挤在村小的土操场上,仰着小脸,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对着夜空祈祷。照片的角落,可以模糊看到我裹着棉袄坐在石磨盘上的侧影。照片说明文字:**流星雨夜,为了他们的星星老师。**
第三张到第八张: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信。作业本纸、香烟盒锡纸、旧报纸边角……各种能找到的、最廉价的纸张,被折成纸飞机、小船、歪歪扭扭的星星……上面用铅笔、圆珠笔、蜡笔,甚至可能是烧过的木炭,写满了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迹:
**星星医生,求求你了,把陈老师的病拿走吧,放我身上也行!——石头**
**把我的十年寿命给陈老师!——小豆子(画了个哭脸)**
**我以后天天考一百分,求星星把陈老师治好!——二丫**
**我把过年压岁钱都给你(五块钱),换老师好起来!——铁柱**
**老师不能变成星星,老师要在地上教我们认字!——李苗苗(字迹最大)**
……
最后一张图:是国际空间站官方推特账号的截图。一张同样的星空照片,中心是孩子们的那幅画。配文只有简洁的两行英文和那个醒目的红色标签:
**Received.
From
Earth,
with
hope.
TransferTeachersIllnessToTheStars**
**(收到。来自地球,带着希望。把老师的病还给星星)**
这条推文下方,是数不清的各种语言、各种文字的留言、祈祷和心碎的表情符号,像一片汹涌的、温暖的光的海洋。
护士长的手机屏幕还在不断刷新,更多的新闻标题跳出来:
十万封‘星愿信’感动世界,深山师生情引全球泪目!
顶级医学团队主动请缨,愿为‘星星老师’会诊!
爱心捐款通道开启一小时,善款突破千万!
全球网友点亮虚拟蜡烛,为陈老师祈福刷屏!
……
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和图片,像一场汹涌澎湃的、金色的海啸,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冲垮了我刚刚筑起的、名为放弃的脆弱堤坝。冰冷僵硬的血液,仿佛被这铺天盖地的光和热重新点燃,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喉咙里堵着的、那团名为绝望的硬块,在这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下,轰然碎裂!我猛地张开嘴,不是咳血,而是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啕!
呃啊——!
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汹涌地冲刷着脸颊,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混合着血腥味,却再也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炸裂开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悸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树叶。我死死地抓住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的力量都挤压出来。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他们不是默默接受!他们没有放弃!他们用最笨拙、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向着他们心中的永恒星星,发起了最决绝、最撼动人心的冲锋!十万颗流星的心愿,十万份孤注一掷的祈盼,竟然真的……真的撼动了这冰冷宇宙的一角
父亲手中那张**放弃抢救同意书**,不知何时已飘落在地,被他自己踩在脚下也浑然不觉。他和我母亲一样,呆若木鸡地站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护士长的手机屏幕,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过布满沟壑的脸颊,冲刷着经年累月的愁苦。母亲则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凉,却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她所有的震惊和重新燃起的、不敢置信的希望都传递给我。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抽泣声和仪器急促的蜂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生命在绝境中遭遇惊雷般的变奏。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我的主治医生王主任,还有两位穿着白大褂、气质明显不同的陌生医生。王主任的脸上不再是沉重和无奈,而是一种混合着激动、紧张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陈老师!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快步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护士长手机上那刺目的热搜页面,深吸了一口气,这……这简直是奇迹!首都医大最顶尖的血液病专家组!还有……还有美国梅奥诊所的远程团队!他们……他们看到新闻了!主动联系我们医院!他们……他们有了新的方案!非常规的,但有希望!很大的希望!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指向身后那两位陌生的医生:这位是首都医大的刘教授!这位是负责协调国际远程会诊的张博士!他们……他们愿意接手你的病例!立刻!马上!
那位被称为刘教授的医生,大约五十多岁,气质沉稳,眼神锐利而充满力量。他上前一步,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直接锁定我,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穿透绝望的坚定:陈星老师,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学生的‘星愿’,我们收到了。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有一整套方案,从骨髓配型到最新的CAR-T细胞疗法,全球资源优先调度!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的耳膜,砸进我重新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
——活下去!为了那些把你推向星星的孩子,活下来!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三道惊雷,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开我意识中那片绝望的混沌!不再是轻飘飘的安慰,不再是渺茫的承诺,而是带着顶级医学权威的斩钉截铁,带着全球汇聚的资源和决心,带着……那十万颗流星般璀璨的心愿所赋予的、近乎神迹的重量!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洪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那不再是冰冷的、等待死亡侵蚀的血液,而是燃烧的岩浆!它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冰封的绝望寸寸龟裂、崩塌!身体里每一个濒死的细胞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唤醒,发出痛苦的、却也无比渴望新生的嘶鸣!
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窒息般的抽气。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咳嗽!不再是那种带着腐朽气息的闷咳,而是仿佛要将淤积在肺腑里、灵魂里所有的阴霾、所有的放弃、所有的黑暗,都彻底咳出去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小星!母亲惊恐地抱紧我。
痰盂!快!王主任反应极快。
我侧过头,对着母亲慌乱递过来的小盆,咳得撕心裂肺,天旋地转。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暗红的血块,而是大量粘稠的、带着血丝的深色痰液。每咳出一口,胸腔里那令人窒息的、压了千斤巨石般的憋闷感,竟奇异地减轻一分!仿佛堵塞的生命通道,正在被这狂暴的力量强行冲开!
咳声终于渐渐平息。我瘫软在母亲怀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喉咙和胸腔,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带着刺痛感的畅快!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泪水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但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目,反而像穿透厚厚云层的第一缕晨曦。
模糊的视野里,我看到刘教授沉稳地戴上听诊器,冰凉的听头按上我汗湿的前胸。他凝神听着,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又微微舒展。王主任和那位张博士紧张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锁在刘教授的脸上。
片刻,刘教授移开听诊器,目光扫过床头那些闪烁的仪器数据,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看向我父母,看向病房里所有屏息凝神的人。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却有一种磐石般的、令人心安的笃定。
生命体征极度衰弱,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仪器的嗡鸣,求生的意志……被唤醒了。有基础,就有希望!立刻准备!通知手术室、血库、药房!启动一级预案!所有资源优先保障!快!
是!王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和力量,他几乎是冲出了病房。
整个病房,不,整个医院仿佛在这一声令下瞬间被点燃!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密集地响起,推车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对讲机里简短的指令声、护士们快速而清晰的应答声……汇成一股紧张而充满生机的洪流,汹涌地冲刷着死亡的沉寂。
我被轻柔而迅速地转移到移动病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却奇异地不再让我感到寒冷。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依旧真实而残酷,像无数把钝刀在体内切割,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它灼烧着绝望的灰烬,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
移动病床被推出病房。走廊刺眼的顶灯飞速掠过眼帘。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医护人员面孔在视野边缘闪过,他们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怜悯和沉重,而是充满了专注、力量和一种与死神赛跑的亢奋。
在推过护士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上悬挂的液晶电视。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报。画面正是我们那个破旧的村小操场!镜头有些摇晃,显然是临时抓拍的。画面中央,是李苗苗!她站在一群孩子前面,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像燃烧的星辰,对着一个记者伸过来的话筒,用尽全力、带着哭腔大声喊:
老师!你看见了吗!星星听见了!全世界都听见了!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等你回来!我们……我们一起向着星星前进!
我们一起向着星星前进!她身后,几十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穿透电视的喇叭,带着山野最原始的力量,狠狠地撞进我的耳膜,撞进我重新开始搏动的心脏!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咸涩,而是带着灼痛的新生!我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在移动病床的颠簸中,艰难地抬起手。那只手瘦骨嶙峋,布满了针眼和乌青,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我摸索着,探进病号服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团熟悉的、略微粗糙的质感。是纸。我颤抖着,将它掏了出来。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用作业本纸折叠成的、歪歪扭扭的五角星。纸已经有些被汗浸湿的痕迹,边缘也磨毛了。那颗纸星星的其中一个尖角上,用蓝色的圆珠笔,极其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几个小小的字,字迹歪斜,却像用刀刻上去一般深:
**老师,我们向着星星前进了。**
是李苗苗的字。一定是她,趁我不注意,偷偷塞进来的。
向着星星前进……
冰冷的手术推车金属栏杆硌着我的手臂,头顶的无影灯光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像一颗坠落的太阳。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麻醉面罩被轻柔而坚定地扣了下来,带着一股甜腻的、令人意识模糊的气息。
别怕,陈老师,睡一觉,醒来就好了。麻醉师的声音隔着面罩传来,温和却遥远。
身体的感觉在飞速抽离,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包裹上来。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刺眼的手术灯渐渐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温暖的光晕。在意识彻底沉入那片光与暗交界处的混沌前,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紧紧攥住了掌心那颗小小的、粗糙的纸星星。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折痕,和那行歪斜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所留下的触感。
**向着星星前进……**
孩子们,老师收到了。
这一次,不是老师变成星星守护你们。
是你们,用十万颗流星般的心愿,用撼动宇宙的纯粹呐喊,把老师从黑暗的悬崖边,生生拽了回来!拽向了那曾被你们指认为永恒的光!
老师看见了。看见了那颗悬挂在空间站上的、属于你们的画;看见了热搜上那一片血红的、燃烧的爆;看见了李苗苗在镜头前哭喊的、燃烧的小脸;看见了全世界为你们、为我们点亮的烛光……
冰冷的麻醉气体彻底淹没了意识。但掌心那颗小小的纸星星,却像一颗微型的恒星,在沉沦的黑暗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却灼热的温度。它不再是一个易碎的童话,而是一枚烙印,一枚由十万颗童心共同铸就的、指向永恒的坐标。
**我们,一起。**
无影灯炽白的光,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霹雳,轰然笼罩下来,吞噬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感知。身体彻底沉入无边的、温暖的虚无。只有掌心那一点坚硬的、带着棱角的触感,像一颗沉入深海的锚,牢牢地钉在意识沉沦的边界。
向着星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