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被遗忘者沉入麦浪 > 第一章

我们村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在城里学会了设计未来。
他们为父辈建起智能新城,用AI管理万亩良田,名牌工厂里生产着我们自己的吃穿用度。
老城居民被要求全部撤离,迁入我们自给自足的新家园。
只剩老城原住民在原地腐朽衰败。
我哥是新城总设计师,而我是老城最后的钉子户。
新城落成典礼那天,老城代表持枪冲入会场,枪口对准了我哥。
混乱中我被推下观礼台,跌向下方旋转的紫色智能麦田。
坠落瞬间,我看见哥哥的嘴唇无声开合: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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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的黑暗,浓稠得像是凝固的油墨,沉甸甸地压在老城铁皮巷扭曲的屋顶上。空气里塞满了陈年铁锈、腐烂的有机质垃圾,还有一种更深的、属于绝望本身的腐朽气味,钻进鼻腔深处,扎下根来。我,陈穗,蜷缩在巷子深处一个用废弃广告牌和防水布勉强搭成的窝棚里,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鼠。巷子口那盏时明时灭的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断断续续地舔舐着坑洼地面上的油污积水,也在我脸上投下摇曳不定、形同鬼魅的光影。铁皮巷,这名字真是绝妙的讽刺——它曾是老城最繁华的机械维修一条街,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空洞的窗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声地嘲笑着每一个还留在这里的活物。
远处,那堵隔绝生死的巨大屏障——人们称之为分界墙——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沉默地矗立在视野尽头。墙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即使隔着这么远,即使在老城污浊的空气里,似乎也能嗅到一丝丝属于那边的气息:清新的、带着某种人造植物芬芳的、秩序井然的味道。那是麦穗新城。我哥陈麦一手缔造的奇迹。此刻,一道极其柔和、仿佛拥有生命般的光带,正沿着那堵高墙的顶端无声地流淌、变幻。那是新城在向它的子民宣告新一天的开始,如同神祇的呼吸,规律而傲慢。这光带映在我浑浊的眼底,只激起一片冰冷的刺痛和更深沉的麻木。
我摸索着从冰冷的铁皮地面爬起来,关节发出生涩的咯吱声。饥饿,这只永远填不满的野兽,正用尖利的爪子一下下撕扯着我的胃壁。窝棚角落里,几只营养膏的空壳像灰白色的蛆虫尸体,散落在同样灰白的水泥碎块上。这是老城配给点最后的恩赐,味道如同混合了机油和过期药粉的劣质石膏,却能让人勉强吊住一口气,不至于立刻成为街角无人收敛的垃圾。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口腔里只剩下苦涩和铁锈味。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是张伯。紧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压抑而绝望,是住在巷尾的哑女阿月。这些声音,连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构成了铁皮巷黎明前唯一的交响乐。我们是老城的遗民,是被新世界彻底遗忘的尘埃,是附着在巨大城市尸体上最后一点顽固的腐肉。官方说法是自愿留守,可谁不知道呢是麦穗新城那套严苛的准入机制,像一把精准的筛子,把我们这些老城原住民——没有农村血统、没有贡献、没有在新城规划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彻底地筛掉了,遗弃在这片日渐腐烂的故土上。
穗丫头……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听…听说了吗今儿…新城…落成大典…
是王瘸子,他那条在早年工厂事故中报废的腿,此刻正拖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扒开挡在门口的破塑料布,一张蜡黄浮肿的脸探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道遥远的光带。新城落成典礼。我哥陈麦,作为总设计师,将在那座光芒万丈的殿堂中央,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吧他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那种据说能自动调节温度、永远洁净如新的纳米面料他会说什么感谢他那些勤劳智慧的父老乡亲还是展望他那用数据和算法构建的完美新世界想到这里,胃里的饥饿感突然被一股更强烈的酸涩顶替上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呸!王瘸子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混着血丝落进污水里,风光!风光个屁!没有我们老城人当年流血流汗打下底子,他们那些泥腿子能在天上盖房子忘恩负义的东西!特别是你哥!陈麦!他可是吃老城的米,喝老城的水长大的!现在倒好,成了新城的‘神’了!把我们全当垃圾扔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隔壁的咳嗽声和啜泣声似乎都停了一瞬。这些话,王瘸子几乎每天都要咒骂一遍,像在念某种绝望的经文。每一次咒骂,都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一道新的裂痕。陈麦,我哥。那个曾经会背着我在老城街巷里疯跑、会偷偷省下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糖葫芦、会因为我在学校受欺负而跟高年级学生打架的哥哥。那个在老城最好的理工大学里,用掉色的铅笔在皱巴巴的图纸上画出未来城市雏形的哥哥。如今,他是新城的神。而他的妹妹,是他亲手参与设计的新世界蓝图里,最大的瑕疵,是必须被清除的冗余数据。
听说……王瘸子喘匀了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和疯狂,巷子口的赵老五,还有几个老兄弟……今天……憋不住了!他们弄到了家伙!要去给那狗屁典礼……添点‘彩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块冰冷的石头直直坠下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激得我头皮发麻。添彩头赵老五那个在工厂爆炸中毁了半张脸、脾气暴躁得像火药桶的老焊工还有他身边那几个同样被绝望逼到墙角的人家伙他们想干什么冲进守卫森严的新城去那个象征着他毕生荣耀的典礼上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因为可能发生的混乱,而是……那个名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陈麦!他今天就在那里!万众瞩目之下!
王叔!别瞎说!他们疯了吗那是找死!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
找死王瘸子怪笑一声,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灰烬般的绝望,留在这里就不是等死被遗忘,被抛弃,像垃圾一样烂掉还不如……轰轰烈烈一把!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看看,老城人还没死绝!特别是你哥!让他也尝尝……尝尝被‘意外’打断的滋味!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怨毒。我看着他扭曲的脸,看着他身后巷子深处更浓重的黑暗,仿佛看到无数双同样充满怨毒和绝望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他们被遗忘得太久,痛苦积累得太深,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终于绷断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去!不能让他们伤害……陈麦!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身体比思维更快,我猛地推开王瘸子,不顾他惊愕的咒骂,一头撞开挡路的破塑料布,冲出了狭窄窒息的窝棚。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但我没有停下,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口的方向奔去。
我必须阻止他们!必须找到赵老五!我必须……保护陈麦!
老城破败的街道在我脚下延伸,像一条条巨大的、布满痂痕的伤口。断裂的管道裸露在外,滴淌着不明的液体。废弃的车辆如同生锈的钢铁坟墓,沉默地堆砌在路边。曾经喧嚣的商铺只剩下黑洞洞的门脸,像骷髅空洞的眼窝。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刺得喉咙生疼。王瘸子那句添点‘彩头’和他眼中疯狂的怨毒,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
巷子口那盏唯一还算稳定的应急灯,昏黄的光晕下,果然聚着几个人影。为首的是赵老五,他标志性的半张脸被烧毁后留下的狰狞疤痕在灯光下如同恶鬼,仅剩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凶狠而亢奋的光。他身边围着四五个男人,都是老城底层挣扎多年、被苦难磨砺得只剩戾气的面孔。他们穿着破旧油腻的工装,沉默着,却透出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危险气息。赵老五正低头摆弄着什么,那东西被他宽大的、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掌半遮着,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冰冷金属的轮廓——一把老式的、枪管粗短的霰弹枪!枪托磨损得厉害,显得异常沉重和狰狞。他身边一个干瘦得像麻杆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刃口磨得雪亮的管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五叔!我冲到他们面前,声音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几乎破了音,别去!不能去啊!
赵老五猛地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盯住我,充满了被打扰的不耐和凶狠。陈穗他认出了我,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牵扯着脸上的疤痕,怎么替你那个好哥哥当说客来了怕我们去搅了他的好日子他掂了掂手里的霰弹枪,冰冷的金属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放心,我们不是去‘搅局’,是去‘祝贺’!祝贺他,把我们彻底送进地狱!
就是!旁边那个拿着管钳的麻杆男人啐了一口,让那群泥腿子看看,老城人的血还没凉透!也让陈麦那小子,站在他那金子做的台子上时,记着点本!记着他踩着谁的肩膀爬上去的!
五叔!刘哥!你们冷静点!我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拦住这股即将爆发的洪流,声音因为急迫而颤抖,去了就是送死!新城那边的安保……你们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又能怎么样杀了他然后呢你们能活下来吗巷子里的张伯、阿月他们怎么办老城就真的完了!
完了赵老五猛地向前一步,那带着浓重机油和汗臭味的身体几乎顶到我脸上,仅存的眼睛里是彻底燃烧的疯狂,早就完了!陈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早就烂透了!像这地上的臭水一样烂透了!被你的好哥哥,被那些忘恩负义的泥腿子,当成垃圾扔在这里等死!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戳着地面,仿佛要把这绝望的土地戳穿,我们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啊区别就是,我们还能喘气!还能让某些人觉得碍眼!今天,老子就要去让他们看看,垃圾,也是能崩掉他们一颗牙的!特别是你哥那颗金贵的牙!
他眼中决绝的疯狂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最后一点侥幸。理智的劝说在这滔天的怨恨面前,苍白无力得可笑。他们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只想在坠落前拉一个垫背的,而那个位置最高的垫背,就是陈麦。
那……那带上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我知道一条路!一条……可能避开安保的路!靠近观礼台!我能带你们进去!
我必须去!我必须亲眼看到陈麦!如果……如果无法阻止这场灾难,至少……至少我要在他身边!这个念头如同绝望中的一根稻草,被我死死抓住。
赵老五那只凶狠的独眼眯了起来,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像在审视一件可疑的物品。你他嗤笑一声,陈麦的亲妹妹你会帮我们对付你哥
他不是我哥!一股尖锐的痛楚直刺心脏,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从他把我丢在这里等死的那天起,他就不是了!带上我!我知道一条……废弃的维修通道,连着新城地基!很窄,但能通到典礼会场外围!我带路!
后半句完全是信口胡诌,老城地下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早已废弃多年,鬼知道哪条能通到哪里。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混进会场!
赵老五沉默了几秒,那只独眼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我话语里的真假和背叛的份量。终于,他嘴角扯出一个冷酷而残忍的弧度:好!陈穗,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耍花样……他掂了掂手中的霰弹枪,冰冷的枪口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偏了偏,老子第一个崩了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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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废话,低吼一声:走!带着那几个人,像几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一头扎进老城更深的、迷宫般的阴影里。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腐朽味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恐惧,咬紧牙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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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老城如同巨大废弃机械内脏般的区域,那堵标志着天堂与地狱分界的高墙越来越近,冰冷、光滑、毫无缝隙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新城里流溢出来的柔和光芒,更显得壁垒森严,高不可攀。赵老五他们对这一带似乎异常熟悉,在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和倒塌的建筑构件间快速穿梭,动作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敏捷。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泞和碎玻璃渣上。
就是这儿!赵老五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混凝土圆柱旁停下。圆柱底部,紧贴着冰冷的分界墙基座,有一个被锈蚀的铁栅栏封住的洞口,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和潮湿泥土的腥气。栅栏的几根铁条显然被人为地锯断过,留下参差不齐的断口,又被巧妙地用破布和油污伪装起来。
钻进去!快点!赵老五低声命令,用霰弹枪的枪管粗暴地顶了我一下。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激起一阵战栗。麻杆刘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接着是另外两个人。赵老五盯着我,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你,第二个!别想跑!
我别无选择,只能俯下身,几乎是爬着钻进了那个狭窄、冰冷、散发着恶臭的洞口。通道内部比想象中更糟,低矮得必须佝偻着身体前进,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污泥,头顶和两侧是冰冷粗糙、布满锈蚀和冷凝水的管道壁,尖锐的金属凸起时不时刮擦着皮肤和衣服。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腐烂有机物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身体摩擦管道壁的沙沙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像一群在墓道里爬行的老鼠。绝望和恐惧如同这通道里的污水,一点点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一边艰难地挪动,一边疯狂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胡诌的路线能歪打正着,希望……希望陈麦没事。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空气似乎也流动起来。麻杆刘在前面低低地骂了一句:妈的,到头了!有光栅!
我们挤在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管道交汇处,前方是一道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能量网格,严密地封住了出口。网格外面,隐约可见明亮的光线和……模糊的人影晃动!还有隐约的、经过扩音设备放大的、模糊不清的讲话声!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真的到了!就在会场边缘!
操!这鬼东西!麻杆刘伸手想去碰那蓝色的光栅。
别动!赵老五低喝一声,一把拍开他的手,找死吗这是警戒网!他那只独眼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死死盯着光栅外模糊的景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外面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一个沉稳、平和、带着强大自信的男声透过扩音器传来,虽然隔着管道和能量屏障显得模糊失真,但那个语调、那个节奏……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是陈麦!他在讲话!
……智慧并非高墙内的专属,它源自大地,源自耕耘,源自我们父辈永不言弃的双手……
陈麦的声音,曾经是我童年最安稳的依靠,此刻却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心脏。他在讲述他的智慧之源,讲述他的父辈,却只字不提养育他的老城,不提被他抛弃在黑暗中的妹妹。
呸!放他娘的狗屁!赵老五狠狠地啐了一口,独眼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装模作样!老子让你装!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缠绕着乱七八糟电线的东西——一个粗陋的自制炸弹!刘,看准点!等会儿光栅一开,你就用钳子撬开那个盖板!我们冲出去!目标,主台!特别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听明白没
麻杆刘用力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管钳,眼中是同样疯狂的决绝。
至于你,赵老五猛地转向我,霰弹枪冰冷的枪口再次顶住我的腰眼,力量大得让我一个趔趄,第一个出去!吸引火力!别想耍花招!不然……他晃了晃手中的炸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第一个出去当靶子吸引那些守卫的子弹我看着赵老五手中那个危险的土炸弹,又看看麻杆刘手中闪着寒光的管钳,再看看外面那模糊却代表着陈麦生命的主台方向……时间仿佛凝固了。外面陈麦的演讲似乎接近了高潮,掌声和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隔着能量栅格也能感受到那种沸腾的热度。
就在这死寂的几秒钟里,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在管道上方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警告:C-7区管道压力异常。启动临时维护协议。次级安全屏障解除。维护周期:30秒。】
随着这声音,封住出口的蓝色能量光栅,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出口!
就是现在!赵老五狂吼一声,如同出闸的野兽,猛地将我向前一推,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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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我像一个破麻袋般被狠狠推出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管道口,踉跄着,一头栽进了刺目的光明之中。
天旋地转。
前一秒还是狭窄、黑暗、污浊的管道地狱,下一秒,强烈的、仿佛来自天堂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我。这光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无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却极明亮光芒的球形灯,它们如同微缩的太阳,将整个空间照耀得纤毫毕现,没有一丝阴影。巨大的穹顶覆盖着整个空间,上面流动着变幻莫测的星图——不是自然的星空,而是某种充满未来感的、由光点和数据流构成的抽象星云。脚下是温润如玉、光洁如镜的地板,倒映着上方流动的星穹和人影,仿佛行走在宇宙的镜像之上。
空气是洁净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清新植物和高级合成材料的芬芳,沁人心脾,与我肺部残留的老城腐臭形成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震耳欲聋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迎面扑来——是无数人的欢呼、掌声、以及经过顶级音响系统放大的、那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声音。
……正是这份源自土地的坚韧与智慧,让我们敢于构想,敢于实践,敢于在这片希望的原野上,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之城——麦穗新城!
陈麦的声音,清晰、沉稳、充满力量,如同磐石,回荡在这辉煌的殿堂之中。这声音经过完美的扩音处理,每一个音节都饱满圆润,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我挣扎着抬起头,视线一片模糊,被强光刺激得泪水直流。好一会儿,我才勉强适应。巨大的、环形的会场,如同古罗马斗兽场与现代太空港的结合体,气势恢宏得令人窒息。数不清的人!穿着崭新、整洁、样式统一却透着高级感的服装——那是新城居民的制服。他们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激动、自豪和满足,眼神明亮,仿佛沐浴在神恩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会场正中央,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圆形主台之上。
主台通体散发着温润的白色光芒,如同最纯净的玉璧。一个身影就站在那光芒的中央。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色长袍,衣料不知是什么材质,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不耀眼,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容亵渎的威严。他的身形挺拔,姿态从容,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不垮他。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午夜梦回和最深切恨意中的脸……陈麦。
他看起来……很不一样。比记忆中更瘦削了些,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纯净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峻,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疏离感。曾经温暖明亮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同寒潭,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狂热的人群,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他站在那儿,就是这座智能新城的心脏,是这辉煌盛典的灵魂,是无数人顶礼膜拜的图腾。他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远得如同隔着星河,近得……那冰冷的疏离感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这就是他选择的世界光芒万丈,纤尘不染,没有一丝属于过去的、属于老城的污秽。包括……我这个妹妹。
就在我因这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而僵立当场的瞬间,身后,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赵老五、麻杆刘和其他人如同挣脱锁链的恶鬼,狂吼着冲了出来!他们破旧肮脏的工装、狰狞扭曲的面孔、手中粗陋的武器(霰弹枪、管钳、还有那个缠绕着电线的土炸弹),与这流光溢彩、秩序井然的殿堂形成了最荒诞、最刺眼的对比!
陈麦!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子给你送贺礼来了!赵老五的狂吼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庆典激昂的背景乐和掌声。他那只独眼死死锁定悬浮主台上的白色身影,布满油污和仇恨的手指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完美的声学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炸响!粗大的铅弹裹挟着死亡的风暴,狠狠轰向主台!人群的欢呼瞬间变成了无数重叠的、惊恐欲绝的尖叫!完美的秩序被瞬间击碎,恐慌如同瘟疫般爆发!人们像受惊的羊群,本能地推搡、哭喊、向着远离枪声的方向奔逃!
悬浮主台周围瞬间亮起一层淡蓝色的、水波般的光幕——能量护盾!铅弹撞在光幕上,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和烟雾,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悬浮平台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光幕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但终究没有被击穿!陈麦的身影在爆炸的烟尘和闪烁的蓝光中纹丝未动,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那深邃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如同冰冷的探针般,投向了爆炸发生的源头——投向了我们!
那目光……没有惊惶,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以及……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疲惫我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保护总设计师!
有入侵者!
C区!清除威胁!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盖过了人群的尖叫,在整个会场穹顶下回荡。尖锐的警报声撕裂空气!会场边缘,原本光滑的墙壁瞬间裂开无数道缝隙,一个个闪烁着金属寒光、造型流线而充满压迫感的战斗机器人如同潮水般涌出!它们动作迅捷如电,猩红的光学扫描器瞬间锁定了赵老五他们!
操!跟他们拼了!麻杆刘也红了眼,挥舞着沉重的管钳,像一头蛮牛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机器人。另外两个老城人也嘶吼着,挥舞着随手捡起的金属碎片扑了上去。场面彻底失控!枪声(赵老五在疯狂地开第二枪,第三枪!)、金属撞击的刺耳噪音(麻杆刘的管钳砸在机器人装甲上!)、机器人的警告声、人群歇斯底里的哭喊尖叫……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性的声浪漩涡。
我被这股混乱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搡、挤压。一个惊恐的女人狠狠撞在我的肩膀上,我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脚下光滑如镜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滚动的油脂。就在我努力想要稳住身体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来自侧后方的力量猛地撞在我的背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世界猛地倾斜、旋转!脚下骤然踏空!我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从观礼台边缘那光滑的、没有任何防护的弧形边缘,直直地摔了下去!
急速坠落!
冰冷的、带着人造植物芬芳的风狠狠刮过脸颊,吹得眼睛生疼。视线在失重感中剧烈晃动、模糊。下方,不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片……旋转流动的紫色海洋!
那是新城的核心,是陈麦最引以为傲的杰作之一——中央智能麦田。巨大的圆形种植区就在悬浮主台的正下方,占据了整个会场底层。无数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紫色麦穗,在无形的气流和精密的机械臂调控下,如同活物般缓缓起伏、旋转,形成一片巨大而诡异的、散发着生命光辉的紫色漩涡。它们不是静止的植物,而是被基因改造、被智能系统精确控制的活机器,是整个新城生命循环的基础。那旋转的紫色,美丽得妖异,深邃得令人心悸。
坠落!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紫色深渊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下方旋转的紫色麦浪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每一株麦穗上的金属光泽都冰冷地反射着穹顶的灯光。上方,悬浮主台边缘,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急速缩小的视野中,却异常清晰。陈麦依旧站在那里,俯视着这场因他而起的混乱与坠落。混乱的人群,奔逃的身影,闪烁的警报红光,冲出的战斗机器人……一切都在他脚下。他的目光,穿越了混乱的声浪和遥远的距离,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坠落的我身上。
在急速坠落带来的风声、心跳声和下方麦田发出的低沉嗡鸣声中,在身体即将被那片冰冷的紫色吞噬的前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悬浮于九天之上的他,嘴唇无声地、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
没有声音传来,但那口型,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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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和植物汁液混合的腥甜气味。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像沉入一片紫色的、缓慢旋转的沼泽。
意识在无边的紫色中浮沉,如同溺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粉身碎骨的冲击。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包裹感,仿佛被无数冰冷而柔韧的触手缠绕、拖拽,向着更深、更粘稠的紫色深处沉沦。视野里只剩下旋转流动的、深浅不一的紫,如同被打翻的颜料桶搅浑了的宇宙星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音,如同黑暗中一点微弱的萤火,刺破了这片紫色的混沌:
【警告:未授权生命体侵入核心农业单元Sector-Alpha。】
【生命体征扫描……进行中……】
【识别:DNA序列匹配异常。非登记居民档案。威胁等级:高。】
【清除协议……启动预备……】
清除!
这两个冰冷的电子音节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混沌的意识深处,瞬间激起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爆发出来,我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挣扎带来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迟滞的钝痛,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拆开又重新拼凑过,肌肉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但更重要的是,这挣扎让我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了一些。
我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片……液体里不,不是水。更像是某种极其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紫光的胶质。它淹没了我的胸口以下。周围,是密密麻麻、高耸如林的紫色麦穗。这些麦穗的形态极其诡异,它们的茎秆并非柔韧的植物纤维,而是泛着金属冷光的、类似某种高强度合金的材质,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电路纹路,此刻正流淌着微弱的、明灭不定的紫色流光。麦粒则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晶莹剔透,内部似乎有细微的光点在流动。无数这样的金属麦秆和紫水晶般的麦粒,在看不见的力场作用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按照某种复杂而规律的轨迹缓缓旋转、摇曳。麦穗的尖端,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点,正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有一股微弱但清晰可感的能量波动扫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
我正身处这片巨大旋转麦田的中心或者说,是它的底部抬头望去,穹顶遥远得如同天际,悬浮主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刚才坠落的观礼台边缘,更是早已隐没在视野之外。周围是无数沉默旋转的金属紫麦,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活着的迷宫。只有上方穹顶洒下的、经过麦穗层层过滤的微弱光线,以及麦穗自身发出的幽紫光芒,映照着这片诡异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那粘稠的紫色胶质,散发着之前闻到的腥甜气味,正缓慢地蠕动着,试图爬上我的身体。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一阵更强烈的能量波动和更深的麻痹感。
【清除协议……预备完成。执行倒计时:10……9……】
冰冷的电子倒计时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整个麦田本身,无处不在,带着一种最终审判的意味。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垃圾一样被这机器农田清除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身体的剧痛。我再次奋力挣扎,双手胡乱地在粘稠的胶质中划动,试图抓住什么来支撑身体。手指触碰到了一根冰冷的金属麦秆,它坚硬而光滑,根本无法抓握。紫色的胶质趁机缠绕上我的手臂,带来更强的吸力和麻痹感。
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8……7……6……】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比那紫色胶质更快地淹没了我。就在这时,我的右手在胶质中胡乱摸索时,指尖意外地碰触到了一样东西——一个冰冷的、坚硬的、边缘带着明显棱角的金属物体。它深深地陷在胶质底部,似乎被固定住了。
是什么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抠住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拔!
哗啦——
粘稠的胶质被搅动。一个巴掌大小、布满灰尘和凝固紫色胶块的东西被我拽了出来。它很沉,棱角分明,像某种老旧的仪器面板。我费力地在粘稠的胶质中将它举起,凑到眼前,用袖子拼命擦掉上面厚厚的污垢。
一块严重锈蚀、屏幕布满裂纹的……平板电脑或者说是某种更专业的工业手持终端它的外壳是早已过时的工程塑料,边角磨损得厉害,几个物理按键已经脱落,屏幕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刮不掉的污渍和霉斑,只有一小块区域勉强能看清。
就在我辨认的瞬间,这块本应彻底报废的电子垃圾,屏幕那唯一能看清的角落,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模糊、几乎无法识别的图标轮廓,在污秽的屏幕深处一闪而逝。
那个图标……虽然扭曲变形,虽然被污垢覆盖……但它的轮廓……那交错的齿轮和麦穗的抽象线条……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不可能!
这个图标……我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哥陈麦还在老城理工大学读书的时候,在他那些堆满宿舍的、被视若珍宝的图纸和草稿上!那是他早期设计的个人标志!是他梦想的最初印记!他曾经笑着指给我看,说这代表工业的齿轮碾过丰收的麦田,科技与自然完美融合的未来。后来,他功成名就,这个略显青涩的标志,被更简约、更现代、更符合麦穗新城气质的抽象麦穗所取代,早已湮没在故纸堆中。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新城最核心、最先进的智能麦田底部这块明显属于老城时代、早已被淘汰的工业垃圾……怎么会深埋在新城的心脏里还被连接着
一股寒意,比浸泡着我的紫色胶质更冰冷彻骨,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5……4……3……】
倒计时无情地逼近!冰冷的清除指令即将下达!这片代表着陈麦最高成就的、无情的智能麦田,下一秒就要将我分解成它生长的养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并非来自无处不在的麦田系统,而是……自我手中这块污秽冰冷的旧平板内部响起!
随着这声轻响,平板屏幕上那唯一能看清的一小块区域,猛地亮起!不再是模糊的图标,而是几行极其简洁、带着老式单色液晶屏风格的绿色字符,在污秽的屏幕深处倔强地跳了出来:
【指令覆写介入……】
【最高权限识别码:CM-Prototype-Zero】
【清除协议……强制中止。】
嗡……
整个旋转的紫色麦田,那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声,在这一瞬间,极其明显地停滞了!如同一个巨大的机械心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麦穗尖端闪烁的紫色光点骤然熄灭!缠绕着我身体、带来麻痹感的能量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就连脚下粘稠的紫色胶质,其蠕动和试图攀爬的势头也瞬间凝固!
【清除协议中止。】
【备用指令载入……】
【生命维持模式启动。环境隔离力场生成。】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审判,而是……服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强行中断的迟滞感。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环绕在我身体周围,大约一米半径内的紫色麦穗,如同接到无声的命令,齐刷刷地向后弯折,自动分开!那些粘稠的紫色胶质,如同畏惧般迅速退去,在我脚下形成一小块干净的、由某种温润白色材质构成的地面。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不可见的淡蓝色光膜,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瞬间在我周围生成,将我与外界旋转的紫色麦田和粘稠胶质彻底隔绝开来!
窒息感消失了。麻痹感消失了。致命的威胁……消失了
我瘫坐在那层薄薄的蓝色光膜之内,浑身湿透,粘满了腥甜的紫色胶质,狼狈不堪。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冰冷、沉重、布满污垢的旧平板。屏幕上,那几行绿色的字符依旧固执地亮着:【指令覆写介入……最高权限识别码:CM-Prototype-Zero】。
CM-Prototype-Zero……陈麦-原型-零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死里逃生,而是因为这冰冷的字符背后所揭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这块被深埋在新城心脏的旧平板……这个早已被他摒弃的旧日标志……这个拥有着超越新城系统权限的最高识别码……
陈麦……他早就知道!他知道这条废弃的管道!他知道老城人可能的铤而走险!他甚至……知道我会来!知道我会坠落!
那无声的别怕……不是安慰!是承诺!是一个早已预设好的、冰冷的、精确的……陷阱还是……保护
我抬起头,透过那层淡蓝色的光膜和上方缓慢恢复旋转的紫色麦浪,望向那遥不可及、悬浮在光芒万丈之巅的白色主台。那个身影依旧挺拔如松,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祇。庆典似乎已经恢复了某种秩序,骚动被强行镇压下去。赵老五他们……结局如何我不敢去想。
混乱的枪声、赵老五疯狂的嘶吼、麻杆刘挥舞管钳砸向机器人的刺耳噪音……这些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却又被这诡异的紫色寂静吞噬了。光膜之外,那片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紫色麦浪恢复了它妖异的律动,无数金属麦秆和水晶麦粒在无形的力场中起伏,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像一片沉默的、活着的墓碑林。
我瘫坐在狭小的安全孤岛里,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旧平板如同烙铁般灼烧着我的掌心。屏幕上,【CM-Prototype-Zero】的绿色字符固执地亮着,像黑暗中一只沉默的眼睛,嘲弄着一切。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那无声的别怕,不是临别的安慰,而是棋手对一枚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下达的、冷酷的指令。他知道老城的怨恨会沸腾,知道赵老五他们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撞向他的殿堂,甚至……知道我一定会出现,一定会被卷入,一定会坠入这片他精心打造的紫色深渊!
他需要这场袭击。需要一个足够震撼的意外,来向所有人展示新城的坚不可摧和他本人的临危不乱还是需要一场流血的冲突,彻底斩断老城与新城的最后一丝脆弱联系,为他那纯净无瑕的新世界扫清最后的历史障碍赵老五的枪声,我的坠落……都成了他宏大叙事里最完美的注脚!而我手中这块来自旧时代的钥匙,这块铭刻着他最初梦想与野心的原型零号……是他预留的后门是他对过去一丝虚伪的缅怀还是……仅仅是为了确保我这枚棋子不会真的死在棋盘上,以免影响他完美的布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比老城垃圾堆的气味更令人作呕。我死死攥着平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混合着被利用的愤怒、被抛弃的悲凉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的滔天巨浪。
光膜外,紫色的麦穗尖端,细微的光点再次开始明灭,那股低沉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嗡鸣声也重新响起,但似乎被光膜隔绝了大半,显得有些遥远而沉闷。能量在恢复,系统在重启。那个冰冷的清除指令,只是被【CM-Prototype-Zero】暂时压制了。这层薄薄的蓝色光膜,这片小小的安全区,又能维持多久一旦它认为威胁解除,或者……一旦陈麦觉得我不再有价值,清除协议会不会再次启动,将我彻底分解成这片希望田野的养料
我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绪。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被紫色胶质浸泡过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我环顾四周。除了旋转的紫色麦浪和上方遥不可及的穹顶,别无他物。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金属囚笼。唯一的异常,就是我跌出来的地方——那根被我抓住过的金属麦秆附近,粘稠的紫色胶质似乎形成了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颜色也比周围更深邃一些。
那里……会不会就是连接着旧管道的出口
就在这时,手中的旧平板突然又发出一声轻微的滴响!屏幕上的绿色字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极其简陋、由粗糙线条构成的俯视地图!地图中央,一个微小的绿色光点正在闪烁——那代表我而在光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用虚线标注的方形区域正微微发亮,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维护通道
Alpha
-
废弃】。箭头直指我刚刚怀疑的那个胶质漩涡方向!
果然是那里!这块平板……它还在指引我是陈麦预设的程序还是这块属于旧时代的原型零号残骸,本身也拥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意志
没有时间犹豫了!头顶上方,隐约传来了更密集、更清晰的机械运转声——那是战斗机器人在清扫战场在寻找漏网之鱼还是……在确认我的清除状态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深紫色漩涡爬去。粘稠的胶质拉扯着我的身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我爬到了漩涡边缘。这里的紫色胶质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散发出更强的能量波动和腥甜气味,令人头晕目眩。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就是这里了吗跳下去回到那条充满恶臭和绝望的废弃管道回到比这片紫色麦田更令人窒息的老城废墟这真的是生路吗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头顶的机械运转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冷酷的、程式化的搜索节奏。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些猩红的光学扫描器穿透层层麦浪,锁定我这片蓝色光膜的样子!
没有选择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平板屏幕上那个指向漩涡的箭头,又抬头望了一眼那悬浮于九天之上、早已看不见具体身影的白色光点。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那块冰冷的原型零号平板紧紧抱在怀里,纵身一跃!
身体猛地坠入那片旋转的、粘稠的深紫色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传来,比之前的坠落感更猛烈、更无法抗拒!冰冷、腥甜的胶质瞬间淹没了口鼻,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意识再次被无边的紫色和窒息感吞没……
这一次,是主动沉入地狱。手中紧握的,是来自地狱设计者的钥匙,也是他亲手为我打造的、无法挣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