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沈念！醒酒器！醒酒器放哪儿了我昨天不是让你提前准备好吗
顾铮的声音像手术刀刮过不锈钢托盘,冰冷又刺耳。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入口,昂贵的羊绒衫袖子挽到小臂,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扫过流理台,像是在检查无菌环境,而不是他的家。
沈念正踮着脚擦拭高脚杯,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动作顿了一秒,没回头,声音是惯常的、被无数次打磨过的温顺：在酒柜最上层左边,铮哥。你昨天说要等客人快到了再开,我就没提前拿出来。
我说的是‘准备好’！包括拿出来擦拭干净放在显眼位置！这还用我教顾铮几步走过来,带着一股消毒水和须后水混合的压迫感,一把拉开酒柜门,粗暴地拿出那个沉重的醒酒器,做事永远差一点,一点主动性都没有！今晚李副院长来吃饭,升职就在眼前,你知不知道这顿饭多重要要是出一点差错……
他后面的话沈念没太听清。耳朵里嗡嗡的,是长久以来熟悉的背景音。她看着顾铮小心翼翼捧出那瓶价值不菲的82年拉菲,像捧着圣物。这瓶酒他念叨了小半年,专门为了今天。
知道了,铮哥。沈念垂下眼,继续擦杯子。水晶杯壁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知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动作快点！沙拉拌好了水果摆盘呢李副院长夫人对芒果过敏,千万别沾边！还有,那份‘项目评估报告’,顾铮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做贼般的严肃,我放在书房左边第一个抽屉,锁好了。等会儿我敬酒到第三轮,你‘不小心’打翻点水在我身上,我借机去书房拿,你就‘正好’看到那份文件‘掉出来’,然后‘无意’递给李院长看……明白没自然点！
沈念擦杯子的手停住了。那份报告,她知道。里面所谓的项目评估,不过是顾铮和李副院长之间心照不宣的利益输送账本,披着学术的外衣。顾铮要升正主任,这是最后的投名状。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什么嗯！说清楚！顾铮不耐烦地拔高音量,沈念,我告诉你,今晚别给我掉链子！你平时温温吞吞也就算了,关键时刻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记住,你是我顾铮的太太,代表的是我的脸面！你的任务就是当好贤内助,让所有人都觉得我顾铮事业家庭两得意,懂不懂
沈念抬起头,目光落在顾铮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上。这张脸,曾经让她觉得是依靠,如今只剩下精致的冷漠。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在医院走廊尽头,赵明悦红着眼睛拉住她：念念,我看到顾铮和那个新来的实习医生了……在安全通道,他摸她的脸！你还想忍到什么时候你为他做牛做马,连孩子都不敢生,怕影响他‘事业上升期’,他呢他把你当什么一个免费的高级保姆加摆设！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她说：明悦,别乱说,铮哥他……就是工作压力大。
声音干涩,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沈念！发什么呆！顾铮的呵斥把她拉回现实,赶紧的！客人马上到了！把你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收起来！给我笑！笑得甜一点！
沈念扯了扯嘴角,一个标准的、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婉笑容浮现在脸上。她拿起醒酒器,走向被顾铮放在岛台中央的那瓶拉菲。
顾铮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检查玄关的拖鞋摆放是否整齐。
沈念的手指碰到了冰凉的红酒瓶身。瓶子上映出她虚假的笑容。她忽然想起顾铮昨晚说的话：这瓶酒,抵你半年工资。你可得伺候好了,它关系着我能不能再往上一步。
伺候伺候酒还是伺候他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了门铃声。
叮咚——！
清脆,突兀。
沈念的手,不知怎么的,微微一抖。
哎哟！顾铮夸张的、充满热情的声音在玄关响起,李院长！嫂子！快请进快请进！哎呀,您二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沈念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拿起开瓶器,准备开启那瓶昂贵的拉菲。只是没人注意到,她握着开瓶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她看着那深红色的酒瓶,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又一点点重新凝聚。
第二章
客厅里瞬间热闹起来。李国栋副院长挺着标志性的啤酒肚,笑容满面,自带一股官威。他夫人王莉珠光宝气,眼神挑剔地扫视着客厅的陈设。
小顾啊,你这房子布置得不错嘛,雅致！李国栋拍了拍顾铮的肩膀,力道不轻。
哪里哪里,都是沈念瞎弄的。顾铮满脸堆笑,侧身让路,顺手把沈念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念念,快给李院长和嫂子倒茶！泡我珍藏的那盒金骏眉！
沈念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温顺地应着：好的,铮哥。李院长,嫂子,这边坐,茶马上就好。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轻盈,裙摆摇曳,依旧是那个无可挑剔的顾太太。
厨房成了暂时的避风港。沈念熟练地烧水、温杯、取茶。热水注入茶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客厅里传来的谈笑声清晰地钻进耳朵。
老李,你看看人家小顾,年轻有为,家里太太又这么贤惠能干,真是福气啊！王莉的声音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
哈哈,嫂子过奖了。我们家念念啊,也就这点优点了,把家里打理得还行,让我能安心扑在工作上。顾铮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谦逊和炫耀,她呀,性子软,没什么主见,就适合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女人嘛,本分最重要。李国栋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顾铮递上的茶,意有所指,小顾这次升正主任,我看板上钉钉了。你那篇关于‘新型耗材临床应用评估’的报告,写得很有深度嘛,院里很重视啊！
都是李院长您指导有方！顾铮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后续的‘临床数据’收集和‘效果追踪’,还得仰仗您多支持！
沈念端着茶盘的手紧了紧。新型耗材天价回扣。效果追踪伪造数据。这些词,她听得懂。顾铮书房深夜的电话,她不小心听到过。她端着茶,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走了出去。
李院长,嫂子,请用茶。她将茶杯轻轻放在各人面前,动作优雅。
谢谢小沈。李国栋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姣好的面容和纤细的腰肢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小顾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漂亮又懂事的太太。
沈念微微垂首,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羞涩：您过奖了。她退到顾铮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顾铮很满意她的表现,开始主导话题,围绕着医院里的人和事,各种奉承、试探、暗示,在李国栋面前发挥得淋漓尽致。沈念安静地听着,适时地添茶倒水,像个无声的影子。
餐前冷盘上桌。顾铮使了个眼色给沈念。该进行下一步了。
沈念起身,带着歉意轻声说：铮哥,我去厨房看看汤的火候。她走向厨房,路过顾铮身边时,脚步似乎不稳,手肘不经意地碰倒了顾铮面前那杯刚续满的茶水！
哗啦！
茶水大半泼在了顾铮熨帖平整的衬衫袖口和裤子上！
哎呀！沈念惊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脸上瞬间布满惊慌和歉意,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对不起铮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铮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沈念。他强忍着怒火,压低声音呵斥：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他迅速换上尴尬又无奈的笑容,对李国栋夫妇解释：哎呀,你看这……内人平时挺稳重的,今天可能太紧张了,让院长和嫂子见笑了。
李国栋摆摆手,一副大度模样：小事小事,小沈也是太操劳了。小顾你快去换身衣服,别着凉。
是是是,顾铮如蒙大赦,一边用纸巾擦拭,一边对沈念吩咐,眼神却带着命令,念念,你陪院长和嫂子说说话。我去处理一下,顺便……把书房那份‘项目评估报告’的最终稿拿下来,正好请李院长再指点指点。他着重强调了报告二字。
沈念低着头,声音带着委屈和慌乱：嗯…铮哥你快去吧。她手里还攥着湿透的纸巾,指尖冰凉。
顾铮匆匆上楼。客厅里剩下沈念和李国栋夫妇,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王莉打量着沈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开口：小沈啊,你也别太自责了。男人嘛,在外面打拼事业,我们做女人的,把家里照顾好,别给他们添乱就行了。你看老李,工作压力那么大,我在家就从来不让他操心这些琐事。
李国栋靠在沙发上,目光在沈念身上逡巡,带着一种油腻的审视：是啊,小顾不容易。听说最近为了那个耗材项目,熬了好几个通宵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得注意身体。小沈你得多关心关心他,该补的补,该放松的……也得帮他放松放松嘛。他的语气带着某种暗示。
沈念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的表情,眼神却平静得有些异常。她看着李国栋,声音轻柔：谢谢李院长关心。铮哥他……确实很辛苦。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他付出了很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莉,又落回李国栋脸上,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只是,有时候付出太多,反而容易被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觉得是负担,您说对吗
李国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王莉也皱起了眉头,觉得沈念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又挑不出错。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顾铮急促的脚步声。他换好了衣服,手里拿着那份至关重要的项目评估报告,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快步走下来。
李院长,报告拿来了！您过目！他完全没注意客厅里微妙的气氛,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沈念说了什么。他眼里只有那份能把他送上正主任宝座的投名状。
沈念看着顾铮献宝似的把文件递给李国栋,看着李国栋装模作样地翻看,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心照不宣的得意。她缓缓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目光落在了岛台上,那瓶已经开启、正在醒酒器里呼吸的82年拉菲。
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
第三章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紧绷的气氛中进行。顾铮使出浑身解数,妙语连珠,不断烘托着李国栋。沈念扮演着完美的女主人,布菜、斟酒、轻声细语,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眼神也似乎总有些飘忽,像是在走神。顾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用眼神或桌下的小动作提醒她,沈念都只是温顺地点头,却不见行动。
那份报告,李国栋象征性地翻了几页就合上了,放在手边,显然心领神会。顾铮的心放下一大半,更加殷勤地劝酒。
酒过三巡,气氛终于热络了些。顾铮觉得是时候了。他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倒好的、醒得恰到好处的82年拉菲,站起身,满面红光：李院长,嫂子,今天真是感谢二位赏光！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和提携！我顾铮能有今天,全靠院长您……
他慷慨激昂的祝酒词刚开了个头。
砰！哗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液体飞溅的声响,骤然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沈念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手里端着她自己的红酒杯。而她面前的醒酒器——那个装着价值不菲的82年拉菲的醒酒器——此刻正歪倒在桌面上！深红色的酒液像失控的血液,疯狂地流淌、蔓延,迅速染红了洁白的桌布,淹没了精致的餐盘,甚至有几股调皮的酒液奔流而下,精准地覆盖了李国栋手边那份至关重要的项目评估报告！
文件封面瞬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墨迹晕开,一片狼藉！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铮的祝酒词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和不敢置信的惊怒。他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李国栋和王莉也惊呆了,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看着那被红酒泡发的文件,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念！顾铮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和狂暴的怒意,他猛地转向沈念,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你！你干了什么！！他再也顾不得形象,猛地放下酒杯,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那份文件,可纸张早已湿透黏连,上面的字迹模糊一片。
沈念手里还端着那只幸免于难的红酒杯。她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看着顾铮气急败坏的狼狈样子,看着李国栋夫妇脸上惊愕又带着嫌恶的表情。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惊慌失措地道歉,没有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在顾铮暴怒的质问和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沈念缓缓地、优雅地,将自己杯中那点残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她轻轻地把空酒杯放在一片狼藉的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清脆地打破了死寂。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丝歉意。甚至,没有了那副维持了多年的温婉面具。她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目光直直地看向暴怒的顾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顾铮,红酒打翻了,文件弄脏了,你很生气,对吗
顾铮正徒劳地用纸巾吸着文件上的酒渍,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还有脸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你知不知道这酒多贵！你知不知道这文件多重要！你这个……
我当然知道。沈念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松,这瓶酒,抵我半年工资。这份文件,是你升职加薪、攀附权贵的敲门砖。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李国栋,哦,或许还不止,还是李副院长和你之间,某些心照不宣交易的……遮羞布
沈念！你胡说什么！顾铮和李国栋同时厉声喝止,脸色剧变。
沈念却像没听见。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高跟鞋踩在滴落地板的红酒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目光重新锁定顾铮,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一点点剖开他精心维持的假象：
顾铮,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瓶酒,弄脏了一份文件,你就觉得天塌了,觉得我罪无可赦,毁了你‘重要无比’的前程。那我呢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终于释放的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平静：
结婚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熨烫每一件衬衫,为你应付你所有挑剔的亲戚和难缠的同事,为你维持这个‘完美家庭’的假象！你凌晨三点手术回来,我温着醒酒汤等你；你一句‘要清净’,我连咳嗽都躲进卫生间捂着嘴！你升主治,我熬夜帮你整理病例；你评副主任,我替你跑遍关系送礼赔笑！
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梦想,甚至我的健康……都像这瓶酒一样,她指了指那滩刺目的红,被你理所当然地挥霍、消耗！你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你顾铮的‘附属品’,是你成功人生里一个必须‘贤惠’的背景板！
你记得我生日吗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记得我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吗沈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诘问,不！你不记得！你只记得李副院长喜欢什么酒！只记得哪个耗材商给的回扣高！只记得如何在人前表演你的‘夫妻恩爱’！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顾铮,又扫过神情惊疑不定的李国栋夫妇,最后落回顾铮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顾铮,今晚这场为你升职铺路的‘完美家宴’,我配合了。我像过去七年一样,扮演着你需要的‘完美妻子’。
她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但现在,我不想演了。
这‘贤惠’的戏码,今天,到此为止。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红酒从桌沿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像是为这场精心策划的宴席敲响的丧钟。顾铮呆若木鸡,李国栋和王莉震惊得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沈念——她脊背挺直,眼神清亮,身上还沾着点点红酒渍,却像一位刚刚打赢了无声战役的女王,用最平静的姿态,投下了一颗最致命的炸弹。
第四章
死寂。
红酒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像计时炸弹的倒计时,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顾铮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种猪肝般的酱色。他指着沈念,手指抖得像帕金森发作,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难以置信的咆哮：沈念！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污蔑！诽谤！！他猛地转向同样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李国栋,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李院长！您别听她胡说！她…她今天精神不正常！肯定是压力太大了！胡说八道！全是疯话！
李国栋没有说话。他那张常年带着官威假笑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沈念,那双油腻的小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轻佻的审视,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沈念刚才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尤其是心照不宣的交易和遮羞布这两个词,像淬毒的针。他缓缓放下手里被红酒浸透、已经无法挽救的文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上位者被冒犯的威压：小沈同志,说话要负责任。有些玩笑,开不得。
王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尖利的声音带着鄙夷和愤怒：就是！我看你是真疯了！顾铮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人！自己没本事拴住男人的心,就在这里发疯撒泼,污蔑领导！老李,这种女人就该……
王女士,沈念平静地打断她,目光转向王莉,那眼神里的冰寒让王莉的尖刻戛然而止,您刚才教导我,女人本分最重要,要照顾好男人,别添乱。那么请问,当您的丈夫在外面,用着病人救命钱换来的回扣,给您买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时,您觉得,这算本分吗算添乱吗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王莉脖子上那条闪瞎眼的钻石项链。
王莉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沈念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顾铮。他像一头困兽,眼睛赤红,额角青筋暴跳,哪里还有半分外科精英的冷静自持。
污蔑诽谤精神不正常沈念轻轻重复着顾铮的话,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带着浓浓的嘲讽,顾铮,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去年七月十二号,晚上十一点半,你在书房打电话：‘李院放心,那批耗材的临床数据包在我身上,保证让‘有效率’漂漂亮亮……死人哪个手术没风险家属懂什么！’
今年三月五号,你喝醉了回来,抱着马桶吐,嘴里还在嘟囔：‘…张总那五十万…得尽快打到李院小舅子开的那个医疗器械公司…正主任的位置…稳了…’
还有上个月,沈念的目光锐利如刀,那个叫刘大山的农民工,手术用了你力推的‘新型吻合器’,术后三天吻合口崩裂,大出血死了。你压着病历,跟家属说是‘术后正常并发症’,赔了二十万了事。那器械商的代表,第二天就给你送了块劳力士,对吧表就在你书桌抽屉里,要我现在拿出来给李院长‘鉴赏’一下吗
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细节,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铮和李国栋的心上。顾铮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国栋的脸色也彻底变了。如果说刚才沈念的话是戳破窗户纸,现在这些具体的时间、事件、金额、人名,就是直接扒下了他的底裤！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指着沈念,又指向顾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污蔑！全是恶毒的污蔑！顾铮！看看你娶的好老婆！这是要毁了我们！毁了我们医院的名声！这件事没完！你…你们等着！
他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王莉,几乎是拖着她就往门口走,连外套都顾不上拿。那份被红酒泡烂的投名状,像一块肮脏的抹布,被彻底遗弃在猩红的桌布上。
李院长！李院长您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她是疯子！她录音了！她肯定偷偷录音了！顾铮如梦初醒,发疯似的追上去,想要拉住李国栋。
滚开！李国栋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甩开顾铮的手,眼神里的厌恶和恐惧毫不掩饰。他连看都懒得再看顾铮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上致命的瘟疫,拽着王莉,仓皇地夺门而出。
砰！
沉重的关门声,像最后的丧钟,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第五章
门关上的瞬间,顾铮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离门口那滩蔓延的红酒只有一步之遥。他双手撑地,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分不清是愤怒、恐惧还是彻底的绝望。
精心策划的宴席,唾手可得的前程,苦心经营的形象……在沈念平静的叙述和一瓶打翻的红酒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红酒香,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反胃。
沈念站在原地,脊背依旧挺直。她看着跪在玄关,那个曾经在她面前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七年积压的委屈、痛苦、窒息感,并没有像火山一样爆发,反而在刚才那场平静的核爆后,化作一种奇异的、带着疲惫的轻松。
她缓缓走到岛台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录音时长：2小时47分。录音文件正在自动上传云端备份。
她轻轻按下了停止键。
呜…沈念…你…你好狠…你好毒啊！顾铮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沈念,涕泪横流,声音嘶哑扭曲,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这个疯子！毒妇！我…我要杀了你！！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向沈念,但酒精和巨大的打击让他双腿发软,刚撑起一点又重重跌坐回去。
沈念看着他徒劳的挣扎,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漠然。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一个清晰的免提拨号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
顾铮的咒骂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她。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干练的女声传来：喂念念
明悦,沈念的声音平静无波,是我。麻烦你现在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把我之前发给你的,关于顾铮收受耗材回扣、伪造临床数据的材料备份,还有他书桌抽屉里那块劳力士的照片,以及…刘大山那个案子的疑点整理,按我们之前说好的渠道,匿名发出去。
第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顾铮,报警。就说,市三甲医院外科副主任顾铮,涉嫌收受巨额商业贿赂,伪造医疗数据,可能还涉及医疗事故瞒报。地址是……
不！！！沈念！不要！！顾铮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要抢夺沈念的手机,我错了！念念我错了！求求你！别报警！别毁了我！我们七年夫妻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
沈念敏捷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沾满红酒和泪水的脏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边的男人,看着他涕泪横流、摇尾乞怜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名为夫妻情分的尘埃,也彻底消散了。
夫妻沈念轻轻重复,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顾铮,从你把我当成你往上爬的垫脚石和维持人设的工具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雇主和免费保姆的关系了。
她看着顾铮眼中彻底熄灭的光,对着电话那头的赵明悦,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报警。
电话挂断。
沈念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她转身,走向卧室。脚步坚定,没有一丝留恋。
几分钟后,她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了出来,身上换掉了那件沾着红酒渍的完美主妇连衣裙,穿上了利落的衬衫和长裤。她径直走向大门,没有再看客厅的一片狼藉和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眼。
拉开大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自由的味道。
沈念！你要去哪！你给我回来！！顾铮在她身后发出最后的嘶吼。
沈念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秒。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声音清晰地传回客厅,平静得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顾铮,从今天起,你的‘完美妻子’下岗了。
至于我
她抬头,望向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我要去呼吸一下,没有你的空气。
说完,她迈步而出,反手关上了那扇象征着七年牢笼的大门。
门内,是废墟,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门外,是夜色,是终于开始的新生。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小区虚伪的宁静。
开门！警察！
顾铮浑身一颤,绝望地看向门口,又猛地扭头死死盯住紧闭的卧室门——沈念已经离开了。那个他掌控了七年、视若空气的女人,用最平静的方式,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巨大的恐惧和恨意啃噬着他,他抖着手,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门被打开了。两名表情严肃的警察走进来,出示证件。
顾铮是吧有人实名举报你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伪造证据罪,请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上手腕,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顾铮被架起来,双腿发软,经过那一片猩红的餐桌时,他看到了那份被红酒泡烂、像垃圾一样被遗弃的项目评估报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我是被陷害的！是我老婆！那个疯女人她录音！她污蔑我！顾铮徒劳地嘶喊挣扎,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凄厉。
为首的警察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餐桌的狼藉,目光锐利：是不是污蔑,我们会调查清楚。带走。
顾铮像一袋垃圾被拖出了他精心打造、用以炫耀的成功人士的家门。走廊里,邻居们或惊恐或鄙夷的目光如同芒刺。他这辈子苦心经营的脸面、前程,在警笛声和手铐的寒光中,彻底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赵明悦的小公寓里,灯光温暖。沈念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裹着赵明悦的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不再死寂,像暴风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空茫和疲惫。
喝点热的,压压惊。赵明悦把切好的水果推到她面前,眼圈还有点红,你都不知道,我接到你电话,听到警笛声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念念,你太…太猛了！简直是我偶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沈念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身体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精神却异常清醒。她看着杯中袅袅的热气,轻声道：明悦,那些材料…都发出去了
嗯！赵明悦用力点头,眼睛发亮,按你说的,匿名邮箱同时发给了市卫健委、纪委、还有几家影响力大的媒体。证据链很清晰,录音、照片、病例疑点……加上今晚李国栋也在场,铁证如山！我估计这会儿,网上已经快炸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赵明悦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工作群、同学群、朋友圈……无数条消息争先恐后地弹出。
【卧槽！惊天大瓜！市三院顾铮被抓了！】
【快看本地头条！实名举报！医疗腐败！天价回扣！】
【录音石锤！顾铮和李国栋对话太劲爆了！草菅人命啊！】
【那个叫刘大山的农民工…太惨了…】
【顾铮他老婆实名举报太刚了吧！这得多大仇】
【什么仇没听录音里说的七年精神控制！把老婆当佣人！活该！】
赵明悦点开一个新闻链接,把手机递给沈念。硕大的标题触目惊心：《市三甲医院惊爆腐败窝案！副主任顾铮被妻子实名举报,副院长李国栋涉案被停职！》
新闻里详细列举了匿名举报材料的部分内容,配上了顾铮被警方带走的现场照片,以及李国栋黑着脸被上级部门工作人员带离办公室的视频片段。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愤怒声讨医疗腐败的,同情刘大山的,痛骂顾铮李国栋的,以及……对那位刚烈妻子沈念的猜测和敬佩。
沈念静静地看着,屏幕的光映在她平静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看到仇人落难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念念,你…还好吗赵明悦小心翼翼地问,看着她过于平静的样子,反而有点担心。
沈念放下手机,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点真实的暖意。她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很轻：明悦,你知道吗刚才在警笛响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我自由了。沈念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转过头,看着好友,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七年了。我第一次觉得,呼吸的空气,是甜的。
赵明悦鼻子一酸,猛地抱住她：对！你自由了！彻底自由了！那种渣滓,那种烂透了的圈子,配不上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养你！
沈念靠在好友温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但心里那块压了七年、名为顾铮妻子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废墟之上,或许荒芜,但至少,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照进来了。
第七章
顾铮和李国栋落马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城市医疗系统,甚至波及更广。纪委迅速介入,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好几个耗材供应商和医院中层。媒体的持续报道和民众的愤怒声浪,让这起案件成了反腐的典型。
沈念作为实名举报人和关键证人,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后续的调查。她平静地配合警方和纪委,提供了详细的证词和证据备份。面对询问,她条理清晰,陈述冷静,将顾铮在家庭中的精神控制、情感漠视,与他在职场中的贪婪腐败清晰地联系起来,勾勒出一个极度自私利己者的完整画像。
她的冷静和坚韧,以及那份在绝境中爆发的勇气,赢得了办案人员的尊重,也让外界对这个完美妻子的认知彻底颠覆。网络上关于她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不再是顾铮的附属品,而是有了自己的名字——沈念。
沈女士,感谢您的配合。您的举报材料非常关键,为案件侦破提供了重要方向。负责案子的女警官合上笔录,语气温和中带着敬佩,后续可能还需要您签字确认一些文件。另外,关于您个人,如果需要心理疏导或者法律援助……
谢谢,暂时不用。沈念礼貌地点头,我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回归正常生活。
走出调查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念抬手挡了一下,眯起眼睛。手机震动,是赵明悦。
念念！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很顺利。
那就好！对了,有个好消息！赵明悦的声音兴奋起来,我们护理部王主任私下跟我说,院里领导层大震荡,好几个位置空出来了！她问我你有没有兴趣回来不是护士岗！是医务科新设的‘患者权益协调员’！主任说你这事闹得…呃,影响力很大,又熟悉医院流程,关键是有良知,敢说话！她觉得你特别合适！让我问问你意思！
沈念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时有些恍惚。回医院以沈念的身份,而不是顾铮的太太去做一份真正能帮助患者、发出声音的工作
念念在听吗我知道你之前为了那个渣男辞职,但这次不一样啊！这是你自己的机会！赵明悦急切地说。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沈念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城市特有的味道,喧嚣,却充满生机。
明悦,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坚定,帮我谢谢王主任。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一个真正属于沈念的、带着期待和力量的笑容,在阳光下绽开。
这个岗位,我感兴趣。约个时间,我去找主任聊聊。
挂断电话,沈念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熙攘的人潮中,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的跳动。
七年了。她终于不再是谁的完美妻子,不再是谁的最佳辅助。她只是沈念。
一个刚刚砸碎枷锁,准备在废墟之上,亲手为自己搭建新人生的,沈念。
新芽,已在瓦砾间悄然萌发。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方向由她自己掌控。她迈开脚步,汇入人流,背影挺直,脚步轻快,走向那不再被定义、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新生活。
第八章
市三甲医院,医务科。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熟悉,但踏进这里的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沈念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头发利落地挽起,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沉静的坚定。她不再是那个穿着柔软家居服、低眉顺眼跟在顾铮身后的顾太太,她是来应聘患者权益协调员的沈念。
护理部王主任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眼神锐利却透着善意。她亲自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沈念。
小沈,来了快进来坐！王主任热情地招呼,亲自给她倒了杯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欣赏,气色好多了。
谢谢王主任。沈念微笑坐下,不卑不亢。
客套话不多说,王主任开门见山,把一份岗位说明推到她面前,‘患者权益协调员’,新设的岗。你也知道,最近院里…风浪不小。上面痛定思痛,想真正做点改变,把患者的声音放在更重要的位置。这个岗位,就是桥梁,也是患者的代言人。处理投诉,协调纠纷,监督流程,甚至…揪出那些损害患者利益的蛀虫。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沈念,压力很大,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要懂政策法规,要不怕得罪人,更要有良知和勇气。
沈念认真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岗位说明上那行字：维护患者合法权益,促进医患和谐。
我知道,这工作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王主任斟酌着用词,特别。毕竟,你刚从那样的漩涡里出来。
王主任,沈念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平静,正是因为从那样的漩涡里出来,我才更清楚一个漠视患者权益、被私欲腐蚀的系统有多可怕。刘大山的悲剧,不能重演。我熟悉医院运作的明规则和潜规则,我也有过作为‘附属品’被无视、被压抑的切肤之痛。这份痛,让我更能理解那些处于弱势、声音被淹没的患者和家属。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份工作需要的良知和勇气,我刚好都有。压力再大,也不会比在顾铮身边当‘完美哑巴’更窒息。我不怕得罪人,我只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那些把健康和生命托付给医院的人。
王主任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欣赏的光芒越来越盛。半晌,她用力一拍桌子：好！就凭你这句话,这岗位,非你莫属！欢迎加入医务科,沈念同志！她伸出手。
沈念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落定。她伸出手,与王主任的手紧紧相握。不再是依附于谁的太太,而是凭自己力量站起来的同志。
第九章
冰冷的铁栅栏,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拘留所的会见室里,顾铮穿着统一的号服,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枯槁和颓败。短短时日,曾经意气风发的顾副主任,已形同朽木。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代理律师,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律师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声音平板无波：顾铮,这是检察院初步的起诉意见书。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数额特别巨大；伪造证明文件罪；还有刘大山那个案子,医疗事故罪的证据链也在补充侦查,情况对你非常不利。李国栋那边,也自身难保,把他知道的都推你头上了。
顾铮的手指颤抖着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就绝望地闭上眼。那些冰冷的罪名和触目惊心的金额,像一条条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沈念…沈念那个贱人！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恨意,声音嘶哑,是她！都是她害的！律师！告她！告她诽谤！告她窃听！告她……
够了！律师厉声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顾铮,清醒点！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沈念害了你是她逼你收那些回扣的是她让你伪造数据的是她让你对刘大山的死隐瞒不报的录音是她在自己家里录的,内容全是你的犯罪事实！哪一条是诽谤哪一条是窃听非法你告她什么！
律师的话像冰水,狠狠浇在顾铮头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沈念作为关键证人和举报人,她的证词和证据非常有力。现在舆论一边倒,医院内部也在清理门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调查,争取认罪认罚,或许还能在量刑上争取一点点余地。律师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另外,沈念委托我转告你,离婚协议已经拟好,签字吧。这是目前对你、对她,都是最干净利落的结局。纠缠,只会让你在里面更难过。
一份离婚协议书被推到顾铮面前。他看着上面沈念签下的、清晰有力的名字,再看看自己那栏的空白,巨大的屈辱和彻底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前程、地位、家庭、脸面……全都没了。毁掉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膨胀的贪欲和对身边人彻骨的漠视。而那个被他视若草芥的妻子,用最平静也最决绝的方式,给了他致命一击,然后抽身离去,连一丝灰尘都不愿沾染。
嗬…嗬嗬…顾铮发出怪异的笑声,肩膀剧烈抖动,眼泪混合着鼻涕流下来。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心,却已感觉不到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而那个叫沈念的女人,已经走向了没有他的、新的阳光。
第十章
三个月后。
市三甲医院门诊大厅,人来人往。角落里新设的患者权益协调咨询台前,排着几个人。沈念穿着医院统一的白大褂,胸前别着清晰的名牌——患者权益协调员
沈念。她正耐心地倾听一位焦急的老大爷诉说取药流程的繁琐。
大爷,您别急,您的情况我记下了。药房那边系统升级,确实有些卡顿,但您这慢性病的药不能断。这样,我马上跟药房协调,看能不能优先处理,或者先给您开个临时处方去外面药房拿费用问题您不用担心,符合规定的我们可以按流程申请补助……沈念的声音温和清晰,条理分明,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老大爷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连声道谢：哎,谢谢你啊沈同志！你说话明白,态度又好！比那些…咳,强多了！
旁边排队的一个中年妇女也忍不住插话：就是！沈同志,我上次投诉那个医生乱开检查单,就是你帮我解决的吧处理得又快又公道！现在都知道有事找沈同志,管用！
沈念微笑着回应,处理完老大爷的事情,又转向下一位。她忙碌着,眉眼间是专注和沉静,那份曾经被压抑的生机和力量,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一点点焕发出来。白大褂穿在她身上,不再是顾铮炫耀的附属品标签,而是她能力的证明,是她新身份的盔甲。
赵明悦抱着一摞病历路过,冲沈念挤挤眼,做了个加油的口型。沈念回以一笑。
午休时间,沈念回到自己小小的独立办公室。窗台上,摆着一盆赵明悦送的绿萝,生机勃勃。她打开手机,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快讯：《市三甲医院原副院长李国栋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移送司法机关》。下面紧跟着一条：《医生顾铮受贿、伪造证明文件等案一审开庭,择日宣判》。
沈念的目光在标题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一条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新闻。她随手划掉推送,点开一个租房APP。屏幕上显示着几套精致小公寓的照片,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
她看中了一套朝南的一居室,采光极好,有个小小的阳台。她点开详情,仔细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击了预约看房。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绿萝的叶子,轻轻摇曳。
沈念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是崭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生活的味道。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壁上倒映出她清晰的眉眼。那里,再也没有了委曲求全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雨后的澄澈和坚定。
完美妻子
不。
从今往后,她只做,完美的自己。
沈念拿起水杯,轻轻碰了一下窗台上那盆生机盎然的绿萝。
新家见。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真正舒展的、充满希望的弧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