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砚发现许棠出轨那天,穷得连瓶啤酒都买不起。
他红着眼把周牧野的公司搞破产,又设计让他被高利贷追杀。
许棠当着他的面剁了自己左手小指:够不够赔你的尊严
第一章
靳砚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防盗门时,屋里比屋外还冷。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透出点昏黄的光,许棠背对着他,正把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面条往桌上搁。空气里飘着股浓重的油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味靳砚皱了下鼻子,胃里一阵翻搅,不是因为饿,是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憋闷又压了上来。
回来了许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她没回头,继续摆弄着碗筷。
嗯。靳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把肩上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帆布电脑包扔在吱呀作响的破沙发上,溅起一小片肉眼可见的灰尘。他拖着步子走到小餐桌旁。桌上就一碗清汤寡水的挂面,几片蔫黄的菜叶子可怜巴巴地浮着,连个油星都难找。他瞥了眼许棠面前,空荡荡的。又省了。靳砚心里那点憋闷像被针扎了一下,刺刺地疼,随即又化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拉开那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坐下,木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这他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软塌塌的面条,语气硬邦邦的。
许棠终于转过身。厨房昏暗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那张曾经水灵灵的脸,如今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眼下的青黑很重。她身上那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毛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她没看靳砚,视线落在他那碗面上,声音淡淡的:月底了,凑合吃吧。你那个项目……钱下来了吗
又是钱。靳砚心头那点烦躁噌地窜成了火苗。他猛地撂下筷子,塑料筷子砸在廉价的仿瓷碗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钱钱钱!你他妈一天到晚就知道钱!他嗓门拔高,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老子在外面装孙子,看人脸色,回来还得听你念经那破项目黄了!黄了懂吗甲方跑了!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像头困兽。穷,像一根浸了盐水的鞭子,日日夜夜抽打着他,也抽打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他累,累得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可这份累在许棠眼里,大概只换算成了没用两个字。
许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抬起眼,那双曾经盛着星光的眸子,此刻像两口枯井,空洞洞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沉得让靳砚心头发慌。她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他,看得靳砚刚刚升腾起来的怒火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滋啦一声,只剩下呛人的烟雾和更深的无力感。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油腻腻的触感让他更烦。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不吃了!他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胡乱往身上一套,我出去透口气!
防盗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被狠狠甩上,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靳砚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买瓶最便宜啤酒的钱都摸不出来。他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粗糙的水泥墙上,指关节瞬间传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火烧火燎的屈辱和绝望。穷,真他妈的能把人逼疯。他是不是真的,把什么都弄丢了包括家里那个曾经满眼是他的女人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子里,让他浑身发冷。
他漫无目的地在老旧小区里游荡,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鬼魅一般。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底板都开始发麻,他才慢吞吞地往回挪。快走到自家楼下那排枝叶稀疏的梧桐树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停在了单元门口斜对面的阴影里。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辆破车。那车线条流畅,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金属光泽,一看就很贵,与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靳砚的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的直觉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地把自己隐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面,屏住了呼吸。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擂鼓般咚咚作响。
单元门开了。昏黄的楼道灯光泻出来,勾勒出许棠的身影。她换了身衣服。不再是家里那件磨边的旧毛衣,而是一件靳砚从未见过的、剪裁合体的米色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窈窕。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脸上,靳砚甚至能看到她唇上似乎涂了点颜色,不再是家里那种灰败的苍白。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一种久违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雀跃的神情那种神情,靳砚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了,至少自从他创业失败、家里经济一落千丈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许棠脚步轻快地走向那辆豪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的瞬间,靳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里面的人影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车子没有立刻开走,就那么静静停在阴影里。
靳砚站在树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渣子,又猛地被点燃,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他死死盯着那辆车,眼睛充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粗糙的树皮里,木刺扎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撞击着:许棠!他妈的许棠!那个每天问他钱、嫌他没用的许棠!她穿着他没见过的漂亮衣服,带着他没见过的笑容,坐进了另一个男人的车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靳砚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藏在树的阴影里,只有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焊在那辆车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副驾驶的车门终于再次打开。许棠下了车,脸上那点光彩似乎淡了些,但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子,快步走向单元门,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一下下敲在靳砚的心尖上。
直到单元门咔哒一声关上,那辆豪车才缓缓启动,无声地滑入夜色深处,尾灯猩红,像两道嘲讽的伤口。
靳砚慢慢从树后走出来,走到刚才那辆车停过的地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冽的、昂贵的男士香水味,和他身上那股汗味、旧帆布包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他蹲下身,水泥地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却像有无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他一步一步挪上楼,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许棠正背对着他换鞋,那件刺眼的米色大衣已经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回来了许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刚才在楼下判若两人。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倦怠的冷漠。锅里有热水,要洗自己倒。
靳砚没动。他就站在门口,玄关狭窄的空间里,他身上裹挟的夜风和那股廉价烟草与汗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死死盯着许棠,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心虚或者愧疚。
许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了下眉:看什么杵门口当门神
刚才,靳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楼下那辆车,是谁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许棠换鞋的动作顿住了。她直起身,迎上靳砚的目光。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靳砚熟悉的、那种带着点疲惫和不耐烦的嘲讽。
什么车她反问,语气平淡无波,你眼花了吧还是喝多了她不再看他,转身朝卧室走去,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和疲倦,累死了,睡了。
卧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靳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否认了。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对他眼花了或者喝多了的轻蔑。那件搭在椅背上的、不属于这个家的昂贵大衣,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告着赤裸裸的背叛,嘲笑着他的贫穷和无能。
靳砚站在原地,玄关顶那盏昏暗的灯泡在他头顶投下摇晃的光晕。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刚才砸墙和抠树皮而破裂,渗着血丝,混着肮脏的泥土。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粗糙、布满薄茧的手,再看看自己脚上这双开了胶的旧皮鞋,一股前所未有的、灭顶的耻辱和冰冷的恨意,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穷,原来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如此卑贱,连枕边人的背叛,都只能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眼花了。
他慢慢走到沙发边,颓然坐下。破旧的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他摸到茶几上那个冰冷的、空荡荡的烟盒,狠狠捏扁。胸腔里堵着一团腥甜的铁锈味,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刺痛。他闭上眼,黑暗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许棠坐进那辆豪车时,脸上那抹久违的、刺眼的亮光。
背叛的利刃已经捅穿心脏,而贫穷,还在伤口上狠狠地碾磨。
第二章
日子像掺了玻璃渣的粥,表面维持着粘稠的平静,内里却割得人鲜血淋漓。自那晚之后,家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
靳砚不再追问那辆车,许棠也绝口不提。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交流,只剩下机械的、必要的生活用语。
米没了。许棠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绪。
靳砚正对着他那台老掉牙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无数嘲讽的眼睛。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油腻腻的触感让他更烦。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干涩。他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沙发缝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指尖捻着那几张单薄的纸币,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攥紧了他。这点钱,连买袋好点的米都够呛。
他揣着那几张零钱,沉默地出了门。楼下小超市的老板娘看到他,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靳工,买点什么
一袋米,靳砚的声音有点哑,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最终落在角落里最便宜的一种散装米上,最便宜的,二十斤。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麻利地给他称米,嘴里还絮叨着:这米煮出来口感可差点意思啊,靳工,要不加点钱拿袋好点的现在特价那个……
不用。靳砚打断她,把攥得汗湿的零钱递过去。老板娘撇撇嘴,没再多说,找了零。
拎着那袋沉甸甸的廉价米往回走,靳砚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也被这重量压得更弯了几分。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荆棘上。刚走到单元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地回头。是许棠。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脚步很快,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飞扬的神采。她穿着一条剪裁利落的黑色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外面套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风衣——靳砚百分百确定,这风衣不属于他们那个狭小拥挤的衣柜。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纸袋,上面印着一个他不认识但感觉就很贵的品牌LOGO。
许棠显然没料到会在门口撞见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那点飞扬的神采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换上了一层疏离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想绕过他进去。
靳砚堵在单元门口,没动。他手里拎着那袋廉价米,粗糙的塑料袋勒得他手指发红。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从许棠脸上崭新的妆容,滑到她身上那件刺眼的风衣,最后落在她手里那个精致的纸袋上。空气里,再次飘来那股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水味,和他身上沾染的廉价米糠味、汗味形成刺鼻的对比。
又去‘加班’了靳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渣子,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狠狠刮过这凝固的空气。
许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抬起下巴,迎上靳砚的目光,那双曾经枯井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穿的羞恼,有破罐破摔的倔强,还有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这眼神比愤怒更让靳砚如坠冰窟。
靳砚,许棠的声音很冷,像初冬屋檐下的冰凌,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需要交代的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更尖锐的反问。她晃了晃手里那个精致的纸袋,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扎进靳砚的耳膜:至少,我现在能给自己买得起一件像样的大衣,不用天天算计着买最便宜的米,还得看人脸色。
说完,她不再看他,用力拨开他挡在门口的身体,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哒哒声,决绝地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
靳砚僵在原地,手里那袋廉价米仿佛有千斤重,勒得他指骨生疼。许棠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抽碎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能买得起像样的大衣不用看人脸色她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找到了能给她这些的人!找到了摆脱他、摆脱这个穷酸泥潭的出路!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灭顶耻辱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将手里的米袋狠狠掼在地上!哗啦一声,劣质的塑料袋破裂,白花花的米粒溅得到处都是,像一场无声的、惨白的控诉。
靳砚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转身冲出单元门,朝着刚才许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胸腔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烈焰,烧得他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要找到她!找到那个男人!他要撕碎这层虚伪的平静!他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动他靳砚的女人!
他跑得肺叶生疼,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疯狂的直觉,他朝着小区附近那个还算体面的商业街区冲去。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车流不息。靳砚像一头失控的蛮牛,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引来一片惊呼和咒骂。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疯狂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
没有!都没有!许棠的身影,那个该死的男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在了这喧嚣的夜色里。
他喘着粗气,停在街角,汗水混着屈辱的泪水(他绝不会承认那是泪)糊了满脸,咸涩刺痛。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找不到!他连揪出那个奸夫都做不到!这种无能,比贫穷本身更让他痛彻心扉,像钝刀子反复割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尊严。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像个游魂。路过小区门口那个灯光惨白的小便利店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他一哆嗦。他拉开柜门,目光扫过里面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啤酒瓶。最终,他拿起最便宜、最劣质的那种,标签都印得有些模糊。走到柜台,他摸遍全身的口袋,只凑出几个冰冷的硬币。
不够。收银员是个年轻小伙,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和那几个硬币,语气没什么温度。
靳砚的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沉默着,把那几个硬币推过去,然后,慢慢解下了自己手腕上那块表。那是他大学毕业时,用第一笔微薄的薪水买的杂牌表,表盘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表带也失去了光泽。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件勉强还算值点钱的东西。
他把表轻轻放在柜台上,推给收银员。
收银员愣了一下,拿起那块旧表,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点嫌弃:这……值不了几个钱啊大哥。你这酒……
够不够靳砚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执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收银员。
收银员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酒推给他,嘟囔了一句:行吧行吧,算我倒霉。
靳砚抓起那瓶冰冷的啤酒,转身就走。他甚至等不及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就在小区花坛旁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里,靠着冰冷的水泥台子,迫不及待地用牙咬开了瓶盖。
咔哒一声,瓶盖崩飞。浓烈的、劣质酒精的辛辣气味冲入鼻腔。他仰起脖子,对着瓶口,狠狠地、贪婪地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混杂着浓重的苦涩,粗暴地冲刷过喉咙,像一条燃烧的火线,一路烧进胃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他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呛了出来,狼狈不堪。
可这灼烧的痛苦,却奇异地压过了心里那股噬骨的耻辱和绝望。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顺着粗糙的水泥面慢慢滑坐下去。花坛里枯萎植物的腐败气息混杂着劣质啤酒的味道,萦绕在鼻端。他仰着头,望着城市夜空被灯光污染成一片浑浊的暗红色,看不到一颗星星。
背叛的真相如同毒藤蔓,已经缠绕勒紧了他的脖颈。而他此刻能做的,只是坐在这肮脏的角落,用一瓶连乞丐都未必看得上的劣质酒,麻醉自己千疮百孔的尊严。他握着酒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黑暗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凝聚、沉淀,由痛苦和屈辱,慢慢淬炼成一种冰冷的、不顾一切的恨意。
第三章
靳砚是在一个充斥着劣质酒精和绝望味道的清晨醒来的。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他挣扎着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爬起来,花坛边沿硌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火烧火燎,嘴里全是苦涩的铁锈味。他低头,看到身上那件本就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沾满了灰尘和可疑的污渍,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啤酒瓶,瓶口残留着暗黄色的泡沫痕迹。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羞耻感席卷而来。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将空酒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扶着粗糙的水泥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昨晚所有的狼狈和失控。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表……那块跟随了他近十年的旧表,没了。
昨晚便利店前那屈辱的一幕瞬间清晰地闪回脑海:他摘下那块磨损严重的表,推给那个眼神嫌弃的收银员,只为换一瓶最劣质的啤酒。为了麻痹背叛带来的痛苦,他典当了自己最后一点象征性的体面。
一股更深的、冰冷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宿醉的头痛。这恨意不再仅仅针对许棠,更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模糊的、躲在豪车里的男人!是他!是那个混蛋!是他让许棠变了心,是他让自己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是他夺走了他仅剩的一切!
靳砚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像个废物一样沉沦在酒精和愤怒里了。他要找出那个人!他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付出比他此刻承受的屈辱和贫穷惨痛百倍、千倍的代价!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客厅里一片狼藉,昨晚被他摔破的米袋还在,白花花的米粒洒了一地,像铺了一层惨白的雪。许棠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靳砚看都没看那片狼藉,径直走到沙发边,拿起他那台老旧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冷静的眼睛。
他需要一个名字。一个突破口。
接下来的日子,靳砚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他不再质问许棠,甚至刻意避开她。白天,他依旧出门,但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或借酒浇愁。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阴影里。他远远地跟着许棠,保持着极限的距离,利用街角的报刊亭、公交站牌、甚至垃圾桶作为掩护。他记住了许棠常去的那个高端写字楼区域,记住了她偶尔会走进的那家格调优雅的咖啡馆。他像个幽灵,观察着,等待着。
他知道许棠很警惕。自从上次在单元门口被他撞见后,她变得更加小心。她不再在小区附近下车,每次都提前几条街下来步行。她的衣着打扮越来越精致得体,与这个破败的环境越来越格格不入。每次看着她容光焕发地出门,靳砚的心就像被钝刀反复切割,但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观察和计算。
机会在一个阴沉的午后降临。靳砚躲在写字楼对面一家快餐店的角落里,隔着油腻的玻璃窗,盯着写字楼气派的大门。他看到许棠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出来。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度沉稳,看起来三十多岁,正是那晚坐在豪车驾驶座上的模糊身影!靳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脸,试图记住每一个特征。
男人似乎很体贴地为许棠拉开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就在许棠弯腰准备上车时,一阵风刮过,卷起地上几张废纸。其中一张巴掌大的、像是名片的东西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飘到了靳砚所在的快餐店门口。
靳砚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推开快餐店的门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佯装被风迷了眼,弯腰揉眼睛,另一只手却精准地、闪电般地将地上那张小小的卡片捞了起来,迅速塞进了自己破旧外套的口袋里。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自然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余光瞥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口袋里那张硬质卡片的轮廓。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感瞬间窜遍全身。找到了!终于抓住了猎物的尾巴!
他快步走进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深处,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才颤抖着将那张卡片掏了出来。是一张设计简洁却质感十足的名片。纯白的卡纸,边缘烫着低调的银边。
周牧野
牧野科技
执行董事
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公司地址。
周牧野……靳砚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牧野科技执行董事原来是个有点身价的混蛋!难怪能让许棠穿上那些他买不起的衣服!难怪能让她背叛这个穷困潦倒的家!
他死死盯着那张名片,像是要把它烧穿。名片上那行烫银的字体,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扭曲、放大,最终化成了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就是这个名字,这张脸,夺走了他仅剩的尊严,毁掉了他的家!一股强烈的、毁灭的欲望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
靳砚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好,贴身放进口袋最深处,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武器。他抬起头,望向小巷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失败者的迷茫和痛苦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和决绝。
猎物已经锁定。复仇的序幕,由这张轻飘飘的名片,无声地拉开。他不再是那个在角落里喝劣质酒的可怜虫了。他要让周牧野,这个衣冠楚楚的执行董事,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他要把他拥有的一切,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连同他带给许棠的那些虚幻的光鲜,统统碾碎!他要让周牧野变得比他靳砚现在还要穷,还要惨,还要走投无路!
第四章
靳砚的世界,彻底沉入了冰冷的复仇深渊。许棠和周牧野的存在,成了他疯狂计划的唯一燃料。他像一台高速运转却又精密无比的机器,摒弃了所有无用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目标和计算。
他卖掉了家里所有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那台老旧的二手笔记本(换了几百块),几件还能穿但早已过时的旧外套,甚至包括许棠以前买给他、他舍不得用的一个名牌剃须刀(虽然是打折货)。每一分钱都成了他复仇基金里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他用这些钱,加上从网上接的那些最苦最累、报酬微薄的零散编程私活,一点点积攒着。
他不再回家吃晚饭,甚至很少回去睡觉。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只是一个冰冷的、堆满背叛记忆的壳子。他把自己租在城中村一个不到十平米的隔断房里,终日与泡面为伴。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他那台新买的、配置勉强够用的二手台式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日渐消瘦、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双因为长期熬夜和高度集中而布满蛛网状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屏幕上,不再是枯燥的代码,而是铺天盖地的文档、复杂的金融数据、公开的工商信息、甚至是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网络论坛信息。他像一个最老练的猎手,在信息的丛林里仔细搜寻着关于牧野科技和周牧野的一切蛛丝马迹。
他查到了牧野科技的主营业务——一家做企业级网络安全解决方案的新锐公司,势头不错。查到了周牧野的发家史,白手起家,颇有能力。更查到了牧野科技最近在接触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风投项目——代号磐石,如果能成,将获得数千万级别的B轮融资,公司估值将翻几番。这是周牧野目前事业的命脉,也是牧野科技腾飞的跳板。
靳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近乎残忍的弧度。找到了。找到了那条最致命的七寸。
接下来的日子,靳砚彻底化身为网络中的幽灵。他利用自己顶尖的编程能力和对系统漏洞的深刻理解,像水银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他不再满足于外围的观察,而是开始尝试接触牧野科技内部网络的边缘。过程艰险无比,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失败了无数次,被防火墙拦截,被安全系统报警,甚至差点被反向追踪到IP地址。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但每一次失败后,他眼中的疯狂和执拗就更加深一分。
他像着了魔。饿了就啃两口冷硬的馒头,渴了就灌几口自来水,困极了就趴在键盘上眯一会儿。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泡面味和电子元件发热的焦糊味。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燃烧得越来越炽烈,那是被仇恨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点燃的火焰。
终于,在一个后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刻。靳砚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流,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几个指令。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窗口,光标在左上角无声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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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压不住心脏狂野的跳动。他小心翼翼地输入指令,像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和鼻尖滑落,滴在油腻的键盘上。屏幕上,一行行属于牧野科技磐石项目的核心数据开始显现——技术方案细节、成本核算、风险评估、甚至包括几份关键的、涉及商业秘密的内部邮件草稿!
靳砚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飞快地复制、打包、加密。当最后一个字节传输完毕,他猛地按下清除所有痕迹的指令,然后瞬间拔掉了电脑的网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做完这一切,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成功了!他拿到了足以摧毁磐石项目、甚至重创牧野科技根基的核心机密!
接下来的几天,靳砚像一个最精明的商人,在暗网的阴影里谨慎地兜售着这份致命的礼物。他利用层层加密和匿名跳板,小心翼翼地将数据拆解、包装,分别匿名发送给了牧野科技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以及那家即将对磐石项目进行最终评估的风投机构。他没有留下任何索要钱财的信息,他的目的不是钱,是摧毁!他要让周牧野在即将触摸到成功的巅峰时,被来自背后的冷箭射落深渊!
做完这一切,靳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是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快意。他回到了那个久违的、冰冷的家,想亲眼看看许棠的反应。看看当周牧野的帝国开始崩塌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家里依旧冷清。许棠似乎刚回来不久,正坐在客厅那张破旧的小餐桌旁,低头看着手机,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靳砚从未见过的焦虑和不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靳砚心中冷笑。开始了消息传得这么快
他故意弄出点声响,走到她对面的椅子旁,拉开。破旧的椅子腿摩擦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许棠被惊动,猛地抬起头。看到靳砚,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按灭了。但靳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屏幕上最后闪过的一个名字——周牧野。
有事许棠的声音有些紧绷,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靳砚。
靳砚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似乎要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解剖开来。他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许棠被他看得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老挂钟单调的嘀嗒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就在这时,许棠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异常清晰——周牧野!
许棠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接听。然而,她的动作却在靳砚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僵住了。她抬起头,对上靳砚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嘲讽。
时间仿佛凝固了。手机铃声执着地响着,如同催命符咒。
许棠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在靳砚冰冷的注视和疯狂叫嚣的手机之间剧烈挣扎。那铃声像一把钝刀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终于,在手机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秒,许棠眼中闪过一抹近乎绝望的疯狂!
她没有接电话。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在靳砚冰冷的、带着审视的注视下,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母兽,踉跄着冲进了狭小的厨房!
靳砚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微微侧过头,冷眼看向厨房门口。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下一秒,厨房里传来一声沉闷而骇人的巨响!像是厚重的砧板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刺破耳膜的、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呃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撕裂了房间里死寂的空气!
靳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但他依旧没有起身。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厨房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有十几秒。厨房门口,许棠的身影出现了。她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额头和鬓角全是冷汗,几缕湿透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佝偻着,不停地颤抖。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手——被她用右手死死地按在怀里,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她的指缝,汹涌地、汩汩地往外冒,滴落在地板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而她那只按着伤口的手掌下方,赫然缺失了一截——小指!齐根而断!断裂处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在猩红的血肉中若隐若现!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
许棠抬起头,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她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靳砚,那双曾经空洞枯寂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血泊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靳砚……这根手指……够不够……赔你的……尊严
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微小却刺眼的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压过了所有声音。许棠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靳砚坐在那里,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他看着许棠那只血肉模糊、缺了一指的左手,看着她惨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听着那句带着血腥味的质问。一股冰冷的、尖锐的、难以名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快意,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被野兽反噬的惊悸,一种事情彻底失控的寒意。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一步,但脚步又硬生生顿住。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做什么去扶她还是……继续他的审判
就在这时,许棠怀里死死按住的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屏幕上,周牧野三个字如同鬼魅般跳跃闪烁。
许棠的身体因为这震动猛地一颤,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靳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绝望、哀求……还有一丝靳砚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她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甚至来不及放到耳边,就嘶哑地、急促地对着话筒吼了一句,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别管我!……快走!……离开公司!……有危……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倒下去,手机脱手掉落在血泊里,屏幕瞬间被染红,电话那头似乎传来周牧野焦急模糊的喊声。
许棠!靳砚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在她彻底倒地的瞬间,一把托住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入手是粘稠温热的血液,带着生命流逝的触感。
叫救护车!快!靳砚冲着门外嘶吼,声音因为惊恐和某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而变了调。他手忙脚乱地想按住她手腕上方止血,但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不断涌出,温热粘腻,带着死亡的气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许棠生命的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他怀里熄灭。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眉头,看着她断指处狰狞的伤口。报复的快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茫然。他以为自己是执刀的猎人,却没想到猎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将刀锋转向了自己,也斩断了他自以为是的掌控。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第五章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冰冷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靳砚靠墙站着,身上那件沾满许棠鲜血的旧外套还没来得及换下,干涸的血迹变成深褐色,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个小时前那血腥的一幕,还有许棠倒在他怀里时那冰冷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梦魇般反复在他脑中闪现。
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医生!她怎么样靳砚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干涩沙哑。
病人失血过多,但抢救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静,断指……我们尽力做了清创处理,但接活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了。术后需要密切观察感染情况。医生顿了顿,目光扫过靳砚身上刺眼的血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你是家属怎么搞成这样病人情绪极度不稳定,需要静养,别再刺激她了。
靳砚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断指无法接活……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报复周牧野的快意,此刻被许棠那只残缺的手彻底碾碎,只剩下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负罪感。
他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缝隙里还残留着点点暗红。他点开本地新闻的推送。果然,头条赫然在目:《突发!牧野科技核心数据遭泄,磐石项目搁浅,投资人撤资!》标题下面配着一张周牧野被记者围堵在公司楼下的照片。照片里的周牧野,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霾,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愤怒和巨大的挫败感。西装领带有些歪斜,整个人显得异常狼狈。
报道内容更是触目惊心:核心数据被匿名泄露给多家竞争对手及投资方,导致磐石项目存在重大安全风险的质疑声四起,原本板上钉钉的B轮融资彻底告吹!牧野科技股价开盘即暴跌,公司陷入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甚至有传闻,周牧野为了挽救危局,个人抵押了大量资产……
靳砚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周牧野狼狈的照片。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空洞的茫然。他做到了。他用最卑劣的手段,把周牧野从云端狠狠拽了下来,摔得比他还惨。可为什么……看着照片里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再想想病房里那只缠满纱布、永远残缺的手,他心里涌起的,不是胜利的滋味,而是更深的、无边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关掉手机,屏幕陷入一片漆黑,映出他自己同样狼狈憔悴的脸。复仇的火焰烧毁了敌人,也几乎焚尽了他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靳砚像个游魂。他每天会来医院,但只在许棠的病房外徘徊,从不进去。他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许棠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僵硬的木偶。她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偶尔醒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烬,仿佛所有的光都被那晚的剧痛和失血带走了。护工在给她喂水、擦身,她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人摆布。
靳砚看着,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进去,想对她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卡在喉咙里,重逾千斤。他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自己吗他卑鄙地窃取了周牧野的商业机密,他冷眼旁观甚至可以说间接导致了许棠的自残……他手上沾的血腥,比许棠断指流出的,只多不少。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离开,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他回到自己那个阴暗狭小的隔断房,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复仇成功的空虚感和对许棠伤势的负罪感,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他。
这天下午,他刚从医院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皱了皱眉,接通。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油滑腔调的男声,是靳砚先生吗
你哪位靳砚警惕地问,脚步慢了下来。
嘿嘿,别紧张,靳先生。对方干笑了两声,我们老板听说您最近……手头有点紧而且,似乎对牧野科技的周总,也不太满意对方的话说得极其暧昧,点到即止。
靳砚的心猛地一沉。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还提到了周牧野!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匿名泄露数据的事情,可能暴露了!或者,至少引起了某些黑暗势力的注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不明白不重要,靳先生。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重要的是,我们老板很欣赏您的手段。周牧野现在可是欠了一屁股烂账,银行、供应商,还有……嘿嘿,我们这种‘热心’的民间借贷朋友,都在找他呢。可惜啊,这小子躲得挺好。
对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靳砚的反应,见靳砚沉默,才继续道:我们老板说了,靳先生您要是能帮个小忙,提供点周总现在可能的‘落脚点’线索……我们这边,自然会有丰厚的‘信息费’奉上,绝对能让您解燃眉之急。话语里的暗示赤裸裸——借刀杀人,借高利贷的手,彻底碾死周牧野!
靳砚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机会!一个彻底将周牧野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只需要他动动嘴皮子,提供一点线索,就能让周牧野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缠上,甚至……他不敢想下去。复仇的毒焰似乎又在死灰复燃,带着毁灭一切的诱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周牧野那张被记者围堵的、挫败的脸,和许棠那只缠满纱布、永远残缺的手,在他眼前疯狂交替闪现。电话那头还在循循善诱:靳先生考虑得怎么样这买卖很划算的……
我……靳砚的声音艰涩地挤出喉咙,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就在那个知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脑海里猛地炸开许棠躺在病床上那空洞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断指前,对着电话嘶吼的那句别管我!……快走!那句话里,除了对周牧野的警告,是不是……也有一丝对他靳砚的绝望控诉
如果周牧野真的被高利贷弄死弄残……许棠会怎么样那只残缺的手,已经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伤。如果再沾上周牧野的血……靳砚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我不知道。靳砚对着话筒,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将那个号码拉黑!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街边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拒绝了。他竟然拒绝了这唾手可得的、彻底的复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怕牵连自己还是因为……他不敢深想那个原因。
他抬起头,望向医院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许棠的疯狂救赎,是以血和肉为代价。而他刚刚,似乎也在某个深渊的边缘,险险地收回了脚步。只是他不知道,这迟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仁慈,是否真的能改变什么。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就朝着更黑暗的方向,疯狂转动了。
第六章
靳砚最终还是没有踏进许棠的病房。他像个懦夫,只敢在深夜,当她熟睡时,悄悄溜进医院,站在那扇冰冷的病房门外,透过狭小的玻璃窗,贪婪地、又带着深深负罪感地凝视一会儿。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着,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他不再去打听周牧野的消息,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牧野科技的新闻。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复仇之火彻底隔绝。他把自己重新埋进那些枯燥的代码和廉价的私活里,试图用机械的忙碌麻痹自己。但许棠那只残缺的手,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提醒着他自己的卑劣和残忍。他甚至开始害怕见到她,害怕面对她醒来后那双可能充满怨恨的眼睛。
这天深夜,他又一次如同幽灵般来到医院。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值班护士站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习惯性地走到许棠的病房门外,凑近小窗。
病床上是空的!
靳砚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出事了还是……她走了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就想推门进去,手都按在了门把手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安全通道门被推开的一条缝隙。一个穿着宽大病号服、披散着头发的熟悉身影一闪而过,动作有些急促和……鬼祟
许棠她要去哪这么晚了!
靳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缩回手,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深夜的医院安全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许棠的身影在前面楼梯拐角处一晃,向下走去。她走得很急,脚步虚浮,显然身体还没恢复好,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被她小心地护在身前。
靳砚屏住呼吸,保持着距离,一层一层地跟着她往下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他的疑惑越来越重。她要去哪里为什么偷偷摸摸
终于,许棠在下一层楼——似乎是内科住院部的某个区域停了下来。她没有走向病房,而是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一个挂着医生值班室牌子的房间。她站在门外,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平复呼吸,然后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探出头。许棠立刻急切地迎上去,两人压低声音交谈起来。距离太远,靳砚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许棠的表情异常焦虑和恳切,她不停地比划着,似乎在强调什么。医生皱着眉,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侧身让许棠进了值班室,门随即关上。
靳砚的心悬在了半空。她生病了除了断指,还有别的病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和自责涌上心头。他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到值班室门外,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里面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许小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的身体状况……是医生的声音,带着无奈。
医生,求您了!许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异常沙哑和虚弱,却有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时间真的不多了!他等不起!我签!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求您尽快安排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靳砚的呼吸都停滞了。许棠要做手术除了断指,她到底还有什么病而且听起来,非常严重,非常紧急是为了那个他周牧野!
这个念头像毒刺一样扎进靳砚心里,瞬间点燃了刚刚平息下去的妒火和恨意!她为了周牧野,剁了自己的手指还不够现在还要为那个混蛋去做危险的手术!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砰!靳砚猛地推开值班室的门!巨大的声响把里面的医生和许棠都吓了一跳!
许棠!你他妈还要疯到什么地步!靳砚双眼赤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死死盯着脸色瞬间煞白的许棠,为了周牧野那个王八蛋,你连命都不要了!他的吼声在寂静的值班室里回荡,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许棠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失。她看着突然出现的靳砚,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慌乱,随即是深深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暴怒的靳砚,又看看摇摇欲坠的许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靳先生,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医生试图上前劝阻。
冷静!靳砚一把推开医生,几步冲到许棠面前,因为愤怒和某种失控的情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手术是不是为了周牧野你说啊!
许棠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看着靳砚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妒火和恨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突然惨然一笑,那笑容凄凉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她没有回答靳砚的质问,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自己一直死死护在怀里的几张纸,用力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纸张散开。最上面一张,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活体器官捐献同意书
捐献器官:肾脏(左)
受体姓名:周牧野
下面,是许棠歪歪扭扭、却异常决绝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看清楚了许棠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疲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死死盯着靳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泪,这颗肾……是还你当年卖血给我买退烧药的情!靳砚……我们两清了!
轰隆!
靳砚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质问、妒火,都被这惊天动地的真相炸得粉碎!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桌上那份触目惊心的同意书。捐献肾脏给周牧野还……还他当年卖血的情
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涌出!那是多久以前了他们刚毕业,挤在比现在更小的出租屋里。许棠发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他抱着她跑去医院,却被高昂的医药费拦在门外。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借遍了能借的钱,杯水车薪。最后,他瞒着她,偷偷跑到一个昏暗的地下血站,卖掉了400CC的血……换回了几盒退烧药和点滴钱……他记得自己拿着那几张沾着汗水和消毒水味的钱跑回医院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死死撑着,直到看到她烧退了,才一头栽倒在医院的长椅上……
那件事,他从未提起,也以为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他贫穷岁月里,最卑微也最不愿回首的付出。
而现在……这份被他深埋心底、甚至带点自我感动的付出,竟然成了此刻悬在许棠生命之上的铡刀!她要用一颗肾来还!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亏欠和联系!
两清……靳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许棠。她靠着墙,身体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摇摇欲坠,脸色灰败,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是解脱,是绝望,是痛到极致后的麻木。那份同意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不……许棠……靳砚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巨大恐慌。他伸出手,想去抓住她,想撕碎那份该死的同意书。
靳砚!许棠却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冰冷而决绝,我的命,我自己做主!欠你的,我还了!从今往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断断续续,字字泣血,……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完,再不看靳砚一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口,背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碎的纸。
靳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抽空灵魂的泥塑。他看着许棠消失在门口,看着桌上那份刺眼的捐献同意书。冰冷的白纸黑字,猩红的手印,还有肾脏(左)那几个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还清了用一颗肾来还他当年的400CC血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缓缓弯下腰,双手痛苦地插进自己油腻的头发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以为的复仇,他以为的惩罚,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反噬到了他自己和……他曾经最深爱的人身上。许棠那狠到极致的救赎,不是赎罪,是彻底的同归于尽!她要用自己的半条命,来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孽缘!
那颗肾,不是为了周牧野,是为了斩断和他靳砚的过去!这个认知,比任何报复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第七章
许棠那句泣血的两不相欠,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反复在靳砚心口上切割。那颗肾的真相,更是将他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他自以为是的复仇,他睚眦必报的恨意,最终换来的,是许棠用半条命来偿还他当年那微不足道的付出!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冲出医院。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身上,瞬间将他浇透。雨水混合着脸上的湿意(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里,漫无目的地狂奔,仿佛要将那蚀骨的痛苦和窒息般的悔恨远远甩在身后。
冰冷的雨水浇头而下,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混乱如麻的大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许棠那张决绝灰败的脸,她那只缠着纱布的断指,桌上那份刺眼的肾脏捐献同意书……还有周牧野!那个他恨之入骨、被他亲手打入深渊的男人!他怎么样了许棠要用一颗肾去救他,他配吗!
一个疯狂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他要去找周牧野!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混蛋现在的惨状!他要亲口问问他,凭什么值得许棠这样付出!是不是他死了,许棠就不用去割那颗肾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蔓般疯长,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靳砚在暴雨中猛地刹住脚步,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掏出那个屏幕碎裂、浸了水还在顽强闪烁的手机,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颤抖着。他凭着记忆,输入了一个早已烂熟于心、却从未拨出的号码——周牧野的私人手机号,是他当初在牧野科技内部数据里看到的。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一遍,两遍……无人接听。靳砚的心沉了下去,不甘和愤怒更甚。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拨出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周牧野的声音,嘶哑、疲惫到了极点,背景音里是哗啦啦的雨声和模糊的汽车鸣笛声,似乎他也在外面。
周牧野!靳砚对着话筒嘶吼,声音被雨声和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你在哪!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周牧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绝望和自嘲:呵……靳砚是你找我看我笑话……还是想再补一刀他的声音飘忽,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压垮了。
少他妈废话!你在哪!靳砚咆哮着,雨水灌进嘴里,带着苦涩的泥腥味。
……在哪周牧野的声音像是在梦呓,我也不知道……债主像疯狗一样到处找我……公司没了……什么都没了……连她……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带着浓重的鼻音,……许棠她……为了救我……手指……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和哽咽淹没。
听到许棠的名字从周牧野嘴里说出来,尤其听到他语气里那份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情意靳砚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所有的悔恨、痛苦,瞬间被更猛烈的妒火和毁灭欲点燃!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靳砚目眦欲裂,对着话筒疯狂嘶吼,你在哪!告诉我!周牧野!有种就告诉我你在哪!我们当面了结!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哗哗的雨声和压抑的喘息。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周牧野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疲惫:……城西……废弃的……长丰货场……话音未落,电话就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城西长丰货场!靳砚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猛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在滂沱大雨中辨认了一下方向,拔腿就朝着城西狂奔而去!冰冷的雨水抽打着他的脸,模糊着他的视线,却浇不灭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混杂着痛苦、嫉妒和毁灭冲动的烈焰!他要找到周牧野!他要亲手终结这一切!
长丰货场在城郊结合部,早已废弃多年。锈迹斑斑的巨大龙门吊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暴雨和夜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破碎的集装箱散乱堆积,像一座座冰冷的坟墓。雨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靳砚冲进这片钢铁废墟,雨水和黑暗严重阻碍了他的视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嘶声力竭地大喊:周牧野!周牧野!你给我滚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他在迷宫般的集装箱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搜寻,心焦如焚。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远处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束划破了雨幕!紧接着,是引擎暴躁的轰鸣声和轮胎碾压水洼的巨响!
不是一辆!是好几辆!
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嗜血的鲨鱼,蛮横地撞开货场入口锈蚀的铁门,卷着泥水冲了进来!刺眼的大灯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射着!
周牧野!滚出来!
姓周的!还钱!
妈的,看你往哪跑!
粗野的叫骂声穿透雨幕传来。
高利贷!他们竟然也找来了!靳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缩进一个巨大集装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越野车在货场中央停下,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凶戾的壮汉跳下车,骂骂咧咧地开始分头搜寻。手电筒的光柱在密集的集装箱缝隙间乱晃。
在那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几道光柱瞬间汇聚,锁定了不远处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口!一个穿着湿透西装、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试图躲藏——正是周牧野!
抓住他!为首的刀疤脸狞笑一声,一挥手,一群人如同饿狼般扑了过去!
周牧野也发现了追兵,惊恐地转身就跑!但他显然已经筋疲力尽,脚步踉跄。追兵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靳砚藏身的集装箱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紧接着,一辆破旧的银色面包车如同失控的野牛,从阴影里猛地冲了出来,车灯大开,直直地撞向那群追打周牧野的壮汉!
操!有埋伏!刀疤脸惊怒交加,慌忙躲闪。面包车一个急刹甩尾,横在了周牧野和追兵之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溅起大片泥水!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上车!快!一个嘶哑的女声在暴雨中响起,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是许棠!靳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从藏身处探出头!
只见许棠半个身子探出面包车驾驶座,脸色在车灯映照下惨白如鬼,湿透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她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死死抓着方向盘!她冲着吓呆了的周牧野嘶喊:快啊!!
周牧野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向面包车。
拦住他们!别让那娘们跑了!刀疤脸气急败坏地吼道。几个打手绕过面包车,挥舞着棍棒扑向周牧野!
啊——!许棠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她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竟然猛地一转方向盘,同时右脚狠狠踩下油门!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车头猛地一摆,如同垂死的野兽,狠狠撞向那几个扑向周牧野的打手!
砰!哐当!
惨叫声、金属撞击声、玻璃破碎声瞬间混合在一起!面包车撞开两个打手,车头狠狠怼在旁边的集装箱上,引擎盖瞬间变形,白烟混合着水汽嗤嗤冒出!挡风玻璃裂成了蜘蛛网!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内的许棠身体狠狠前冲,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鲜血瞬间从她额角涌出,混着雨水淌下!她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许棠——!!周牧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扑向驾驶座。
妈的!找死!刀疤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带着剩余的手下,满脸杀气地围向彻底熄火的面包车。
躲在暗处的靳砚,目睹了全过程!他看着许棠像扑火的飞蛾,用那只断指的手操控方向盘,用那辆破车撞向凶徒,只为了救周牧野!看着她额头流血,生死不知地趴在方向盘上!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紧接着,是灭顶的悔恨和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剧痛!
许棠!!!靳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如同被激怒的狂狮,从藏身的集装箱后疯狂地冲了出来!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混杂着雨水和不知名的液体,表情狰狞扭曲,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他不管不顾地冲向那群围向面包车的打手,像一颗人形炮弹!
操!还有一个!弄死他!刀疤脸被突然冲出的靳砚吓了一跳,随即狞笑着挥舞着钢管迎了上来。
暴雨如注,废弃的货场瞬间变成了修罗场。靳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到许棠身边去!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凭借着本能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生生撞开了一个挡路的打手,肩膀挨了狠狠一棍也浑然不觉!他眼里只有那辆冒着白烟的面包车,只有驾驶座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
他冲到驾驶座旁,一把拉开扭曲变形的车门!许棠软软地瘫在座椅上,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无力地垂落着,纱布上浸透了雨水和……新的血痕!
许棠!许棠!醒醒!靳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怕碰碎了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妈的,情深义重啊刀疤脸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棍棒破风的呼啸!
靳砚猛地回头!刀疤脸狰狞的脸就在眼前,沾着泥水的钢管带着风声,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下!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不死也残!
那一瞬间,靳砚甚至没有躲闪的念头。看着许棠惨白的脸,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解脱感席卷了他。死了也好……一了百了……陪着她……
然而,就在钢管即将落下,靳砚甚至能感受到棍风扑面而来的刹那——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天籁之音,划破厚重的雨幕,由远及近,瞬间充斥了整个废弃货场!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雨帘,照亮了这片混乱的修罗场!
刀疤脸和他手下那群打手脸色瞬间剧变!
警察!是警察!
妈的!快跑!
撤!快撤!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亡命徒,瞬间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慌不择路地丢下棍棒,四散奔逃,冲向他们的越野车,引擎轰鸣着撞开障碍,仓皇逃离现场。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辆警车呼啸着冲进货场,刺眼的车灯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警察迅速下车,持枪警戒,追捕逃窜的歹徒。
混乱中,周牧野连滚爬爬地冲到面包车旁,看着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许棠,又看看僵在车门边、如同石化的靳砚,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许棠!!
这一声悲鸣,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靳砚混沌的意识上。他猛地回过神,看着周牧野扑向许棠,看着警察迅速围拢过来,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下车……
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当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许棠从变形的驾驶座上抬出来,放在担架上时,靳砚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她额角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血还在缓慢渗出。一个护士在检查她的情况,动作间,不小心将她宽大病号服的袖子蹭上去了一截。
靳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许棠苍白纤细的手腕上方,靠近手肘内侧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新鲜的、长长的缝合伤口!虽然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白,但针脚的痕迹清晰可见!那绝不是断指的伤口!那位置……是取肾手术的切口!
她……她真的已经做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把一颗肾,给了周牧野!
这个认知如同五雷轰顶!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支撑彻底击得粉碎!他看着许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缝合口,再想想自己这疯狂而可笑的复仇……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靳砚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沫溅落在泥泞的水洼里,瞬间被雨水稀释、冲淡。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水和泥浆的地面上。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救护车刺目的顶灯,是医护人员围着许棠和周牧野忙碌的身影,是警察警惕的目光……还有自己这满身的泥泞和狼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又可笑的小丑。
许棠的救赎,狠到了极致,也彻底击碎了他赖以生存的恨意根基。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而他付出的代价,可能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惨重。
第八章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不断地下坠。靳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耳边是各种模糊的、嘈杂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仪器的滴答声,匆忙的脚步声,压低的交谈声,还有……一个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是许棠吗她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微弱的火柴,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欲望。他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冲破这片黑暗的束缚。
醒了!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年轻女声在耳边响起。
沉重的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缝。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还有床边悬挂着的输液瓶。
靳先生感觉怎么样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俯下身,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
靳砚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别急,你昏迷两天了。有轻微脑震荡,肋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急火攻心导致的轻微胃出血。需要静养。医生检查完,语气平和地交代着,醒了就好,好好休息,情绪不要太激动。
护士端来温水,用棉签沾湿,小心地润着他干裂的嘴唇。靳砚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水分,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回笼。货场的暴雨,许棠撞车时惨白的脸,她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缝合口……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灭顶的痛楚。
许棠……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旁边的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位许小姐吧她情况比较严重,脑震荡,额头伤口缝了针,左手伤口也有点感染,加上刚做完大手术不久,身体极度虚弱,还在ICU观察呢。不过医生说她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护士顿了顿,补充道,这两天,有个姓周的先生来看过你几次,刚走不久。
周牧野他还活着还来看自己靳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恨是麻木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劫后余生的庆幸至少,许棠拼了命救的人,还活着,没有让她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靳砚一个人。他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身体动弹不得,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许棠在ICU……她真的割了肾给周牧野。为了还他的情为了斩断过去还是……为了救周牧野的命无论哪种,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他。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跟踪、窃密、匿名举报、冷眼旁观许棠断指、甚至差点把周牧野的藏身地卖给高利贷……桩桩件件,卑鄙、阴暗、疯狂。他以为自己是在捍卫尊严,是在惩罚背叛,却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了最不堪的恶魔。而许棠,用断指,用一颗肾,甚至是用自己的命,给了他最狠、最彻底的耳光!
悔恨,如同蚀骨的毒液,渗透进他每一寸骨髓。他恨自己的狭隘,恨自己的疯狂,恨自己亲手将最爱的人(他此刻才惊觉那份爱从未真正消失)推向了如此惨烈的境地。如果……如果他当初能多一点关心,少一点抱怨;如果他能在贫穷中守住自己的底线和良知;如果他能在许棠第一次坐上那辆豪车时就选择沟通而不是猜忌和报复……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了。许棠手腕上那道缝合口,像一道永恒的审判,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眼泪无声地顺着靳砚的眼角滑落,洇湿了洁白的枕头。这一次,不再是愤怒和屈辱的泪水,而是被悔恨彻底冲刷后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当一个被仇恨和贫穷扭曲的可怜虫。他要站起来!不是为了报复谁,而是为了……赎罪。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许棠面前,不是祈求原谅,而是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带来伤害的靳砚。
一个模糊却无比坚定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几天后,靳砚能勉强下床走动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还隐隐作痛的身体,艰难地挪到了ICU的隔离玻璃窗外。他看到了许棠。她躺在里面,身上插着管子,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额头贴着纱布,左手也裹着厚厚的敷料。她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平稳,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靳砚隔着冰冷的玻璃,贪婪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想要弥补一切的决心。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护士过来提醒他该回去休息了。
回到病房,他拿出那个屏幕碎裂、勉强还能开机的旧手机。屏幕亮起,屏保还是很多年前他和许棠在公园里的一张模糊合影,那时他们笑得那么灿烂,眼睛里只有彼此。他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秦峥。他大学时最好的兄弟,也是当年他们创业小团队的技术核心。创业失败后,秦峥去了南方发展,听说混得不错,但联系也渐渐少了。靳砚因为自尊心作祟,落魄后从未主动联系过。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喂哪位电话接通,传来秦峥熟悉却又带着点疏离感的声音。
老秦……靳砚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靳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秦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砚哥!卧槽!真是你啊!你小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听到老友熟悉的声音和毫不掩饰的关切,靳砚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恳切:
老秦……对不起……以前……是我混账。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清晰,我……需要你帮忙。不是借钱。我想……重新开始。我手上……有一个东西,一个……我当年犯浑搞出来的‘东西’,现在……我想把它改好,走正路。他没有明说那个东西是什么,但秦峥作为顶尖的技术人员,应该能听懂他的暗示——一个被他用于作恶的、本应极具价值的网络安全工具雏形。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更久。久到靳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放弃希望。
……东西,你带来了秦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变得异常冷静和严肃。
在我脑子里。靳砚斩钉截铁地说,核心框架和……漏洞,我最清楚。给我一台电脑,一个月……不,半个月!我能给你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干净的、有价值的方案!
又是一阵沉默。靳砚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好!秦峥的声音终于传来,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信任,地址发我!我订最早的机票!带上我的团队!砚哥,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再失望了!
挂了电话,靳砚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窗外,天色阴沉,但厚重的云层边缘,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金光。
几天后,靳砚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办理了出院手续。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还有些跛,肋骨也隐隐作痛。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拿着秦峥汇来的一笔安家费和项目启动资金,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家,也没有回城中村的隔断房,而是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商住两用LOFT。空旷的水泥毛坯房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破桌子,和几台秦峥团队寄过来的高配电脑和服务器。
新的战场,就在这里。
靳砚把自己彻底埋进了代码的海洋。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饿了就啃面包泡面,困了就灌浓咖啡。伤口的疼痛被他完全忽略,肋骨的不适在长时间保持坐姿时如同针扎,他咬牙忍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摒弃了当初所有用于攻击和窃取的恶意功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核心安全算法的重构和防御体系的加固上。他把自己对系统漏洞的深刻理解,全部转化为构建更坚固盾牌的力量。秦峥带着他的小团队很快赶到了,看到靳砚这副拼命三郎的模样和桌上堆积如山的泡面桶,都吓了一跳。
砚哥,你悠着点!身体垮了啥都没了!秦峥看着靳砚苍白憔悴的脸和深陷的眼窝,忍不住劝道。
没事。靳砚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泻,时间不多了。他说的时间,不仅仅是指项目交付的时间,更是指许棠恢复的时间。他必须在许棠醒来、能够面对这个世界之前,让自己变得……不一样。
秦峥叹了口气,没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投入自己的工作。狭小的LOFT里,只剩下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和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几个年轻人被靳砚那股近乎自虐的狠劲感染,也纷纷投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
日子在疯狂的工作中飞逝。靳砚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唯一的放松,就是每天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忍着肋骨的隐痛,慢慢走到医院楼下。他不上去,只是站在许棠病房所在大楼对面的街角,仰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他不知道许棠是否已经转出ICU,是否醒着,但他知道她在那里。那扇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成了支撑他熬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的唯一慰藉。
有一次,他刚走到街角,就看到周牧野从住院部大楼里走出来。周牧野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穿着整洁的休闲装,手里还拎着保温桶。他显然也看到了靳砚,脚步顿住了。隔着一条马路,两人目光交汇。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和仇视。周牧野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释然他没有走过来,只是对着靳砚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却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然后,他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
靳砚站在原地,望着周牧野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许棠病房的窗户,久久无言。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感,悄然取代了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的波澜。他转身,重新走回那个弥漫着泡面味和代码气息的LOFT,脚步似乎比来时更坚定了一些。
三个月。地狱般的三个月。靳砚瘦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锐利和沉稳。
简陋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靳砚、秦峥和他的小团队,还有视频连线那头,一家国内顶级网络安全公司的技术总监和投资代表。屏幕上,正演示着靳砚团队这三个月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全新企业级智能安全防御平台——磐石之盾。
……基于深度学习的主动防御机制,能实时预判并阻断99.7%以上的未知威胁攻击链……
……独创的动态沙盒隔离技术,对零日漏洞攻击的捕获率远超行业平均水平……
……核心算法已申请三项发明专利,底层架构完全自主可控……
靳砚站在屏幕前,声音平稳有力,条理清晰地讲解着。虽然他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瘦削,但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度,那是三个月前那个被仇恨吞噬的男人身上绝对没有的东西。他对自己亲手打造的磐石之盾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漫长的演示和问答环节结束。视频那头的几位代表低声交流了几句。为首的技术总监推了推眼镜,看向屏幕这边的靳砚,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激动:
靳先生,秦先生,你们的‘磐石之盾’,让我们看到了真正的创新力量!这不仅仅是一个产品,更代表着下一代网络安全防御的方向!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我们公司,决定以八位数的价格,买断‘磐石之盾’的核心技术和专利!同时,诚挚邀请靳砚先生,作为首席安全架构师,加入我们!不知靳先生意下如何
八位数!买断!首席架构师!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秦峥和他的团队成员们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们成功了!三个月的地狱鏖战,换来了难以置信的回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靳砚身上。
靳砚站在那里,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他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三个月的疲惫、挣扎和所有的重负都呼出去。他抬起眼,目光穿过会议室简陋的窗户,遥遥望向医院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钱,来了。路,铺好了。而他要走的第一步,不是迈向新的王座,而是走向那个他亏欠了整个世界的人。
第九章
市中心最高档的私立医院顶层,VIP病房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花香。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许棠靠坐在病床上,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米白色病号服,左手依旧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脸颊有了一丝血色。她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眼神沉静,带着大病初愈后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三个多月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在慢慢复原,但心里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愈合。断指的残缺,肾摘除后的虚弱,还有与靳砚之间那血淋淋的过往……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周牧野来过几次,带来了鲜花和昂贵的补品,也带来了牧野科技破产清算的消息。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棠棠,对不起,还有……谢谢。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准备离开这里了,去国外……重新开始。许棠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挽留。有些债,本就不该存在,还清了,也就该散了。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许棠收回目光,声音很轻。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保温桶。
是靳砚。
许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警惕。她看着他。眼前的靳砚,让她几乎有些不敢认。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不再是记忆中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打理得很清爽,下巴刮得干干净净。虽然依旧清瘦,但那股萦绕在他身上多年的阴郁、颓废和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内敛的气度,像一块被岁月打磨掉棱角的温玉。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依旧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某种情绪,像是愧疚,像是心疼,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变了。变得彻底。变得……陌生。
靳砚走到床边,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你……好些了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棠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疏离而平静。那目光像无声的探照灯,让靳砚有些无所适从。他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她裹着纱布的左手上,眼神瞬间暗了一下,掠过痛楚。
我熬了点粥。靳砚指了指保温桶,声音放得更轻,医生说……你现在需要清淡营养。他笨拙地解释着,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谈成八位数生意的成功者。
许棠依旧沉默。空气有些凝滞。
靳砚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无意识地搓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郑重地放在许棠盖着的被子上。
这个……靳砚的声音有些干涩,给你的。
许棠的目光终于从靳砚脸上移开,落在那文件袋上。她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那只完好的手),缓缓打开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是一份份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一家名为磐石科技的公司,靳砚无偿转让给她51%的股份。下面是几份不动产的产权文件,市中心核心地段的高级公寓,近郊环境清幽的别墅,产权人一栏,都清晰地写着许棠。还有一份信托基金的设立文件,受益人是她,金额庞大到令人咋舌。
许棠一页页翻看着,手指微微颤抖。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这不是她想要的。这些冰冷的纸张和数字,堆砌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也填补不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你什么意思许棠终于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像冰凌一样冷,用钱……买心安还是买我的……原谅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靳砚。
靳砚被她看得心头一颤,急忙摇头:不!不是的!许棠!他有些急切地解释,这些……不是补偿。我……我不配求你原谅。我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恳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靳砚……不再是以前那个靳砚了。他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他能让你……不用再为钱担心,不用再……他的目光扫过她残缺的左手,声音哽住,带着浓重的痛楚,不用再……伤害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仅此而已。
许棠看着他眼中的痛楚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承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涩难当。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阳光安静地流淌,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靳砚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心一点点沉下去时——
粥……许棠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凉了。
靳砚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那光芒瞬间点亮了他深邃的眼眸!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扑向床头柜,动作急切得像个毛头小子。
没凉没凉!我看看!他慌乱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热的、属于米粥的清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勺子递到许棠唇边。
许棠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住了那勺温热的粥。动作很轻,很慢。
靳砚的手微微颤抖着,勺子里的粥险些洒出来。他屏住呼吸,看着她苍白的唇瓣沾上一点晶莹的米汤,看着她小巧的喉结微微滑动。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眶瞬间发热。他强忍着,又舀起一勺,再次吹了吹,递过去。
一勺,又一勺。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温情。
一碗粥见了底。靳砚放下碗勺,看着许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他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许棠放在被子上的右手。
许棠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想抽回。
靳砚却握得很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他没有用力,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
许棠挣扎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再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但长长的睫毛却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棠棠……靳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温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滚过,我们……回家吧。
回家。不是那个充满冰冷回忆和背叛的出租屋,而是有彼此的地方。
许棠依旧沉默着。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被他握在掌心的右手,几不可察地、轻轻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靳砚的身体瞬间僵住!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窗外的阳光,从未如此温暖明亮。
(尾声)
一年后。
曾经破败冰冷的出租屋早已成为记忆。新家在市郊一栋环境清幽的花园别墅里,装修是许棠喜欢的温暖简约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初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
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靳砚系着一条与他身份气质不太相符的碎花围裙,正手忙脚乱地在灶台前忙碌。他笨拙地搅动着砂锅里的粥,又慌慌张张地去翻煎蛋,结果手一抖,半勺盐差点全洒进去。
哎呀!他懊恼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补救。
许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盖着柔软的羊毛毯。她的气色红润了许多,左手虽然依旧缺了一指,但已经灵活地戴上了一枚定制的铂金指套,并不显得突兀。她看着厨房里那个高大男人笨拙又认真的背影,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柔而宁静。
开饭啦!靳砚端着餐盘走出来,脸上带着点邀功似的笑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把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粥,一碟煎得金黄的鸡蛋(虽然边缘有点焦),还有一小碟翠绿的清炒时蔬放在许棠面前的茶几上。
许棠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带着谷物的清香,熨帖着肠胃。
靳砚紧张地看着她,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味道……怎么样咸淡还行吗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这次……豆浆我没放糖……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
许棠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靳砚。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记得她喜欢什么口红色号,不记得她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甚至可能连她的生日礼物都需要别人提醒。但他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不爱吃甜的豆浆。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许棠的心头,瞬间冲垮了所有坚固的心防。那些过往的伤痕、痛苦、背叛和救赎……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碗不放糖的粥,这句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话,温柔地抚平了。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渐渐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放下勺子,朝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
靳砚立刻会意,带着巨大的欣喜和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伸出手臂,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仿佛抱着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许棠将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痛苦和绝望,而是尘埃落定后的安宁,和一种终于找到归处的圆满。
窗外的阳光正好,花园里新栽的玫瑰悄然吐露着花苞,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屋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细微的呼吸声。
靳砚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许棠柔软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老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每一个字都郑重得如同誓言,我们……重新开始。
这一次,没有背叛,没有伤害,没有血淋淋的救赎。只有一碗不放糖的豆浆,一个温暖的拥抱,和往后余生,平淡却足以抚平所有伤痕的每一天。
许棠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阳光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定格成一幅名为家的永恒画面。伤痕或许还在,但新的生活,已然在废墟之上,开出了最温柔坚韧的花。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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