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霓虹灯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投下孤独的光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内,一个年轻的母亲正低声抱怨着今天的炸鸡块味道不对,她的孩子却天真地举起一块啃了一半的鸡块,从金黄酥脆的面衣下,带着优美弧度的脆骨——那是一片修剪整齐,还带着淡淡珠光色泽的人类指甲。
1.
一声划破深夜寂静的尖叫,让整个快餐店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许动!
市刑侦支队的张伟第一个冲进现场,他刚在附近处理完一个案子,接到指挥中心的警情通报就立刻赶了过来。店内的景象混乱无比:母亲紧紧抱着孩子,脸色惨白;几个食客围在远处,脸上满是惊恐;店长则僵在原地,面色惨白。
张伟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他第一时间走向门口,对跟进来的同事下令:老刘,拉警戒线,封锁前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小李,立刻去后厨,控制住所有员工,封存同一批次的所有食材,尤其是炸鸡块的半成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精准地切开了现场的恐慌与混乱。这种职业本能告诉他,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食品安全事故。炸鸡里吃出指甲,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加恐怖的事情。
追查!张伟的眼神冰冷,联系市场监管部门,立刻追查这批次炸鸡块的所有销售渠道和流向!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法医很快赶到,初步的现场鉴定结果通过对讲机传到张伟的耳朵里:张队,经过初步比对……确认是人类的角质蛋白组织。
尽管早有预料,张伟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他走到早已吓傻的店长面前,店长的嘴唇哆嗦着,汗水浸透了领口。警察…警察同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批货,从哪里来的张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是…是一个临时的供应商,我们原来的供应商断货了,这个是采购部临时找的,说价格便宜。我…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每次都是深夜送货,把东西放在后门就走,钱是网上转账的……
尽管警方全力封锁消息,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哪个食客偷偷拍下了照片发到网上,知名快餐连锁店吃出人指甲的消息,病毒般在城市的社交网络上疯狂扩散。一夜之间,全城哗然。恐慌、愤怒、猜疑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市局的电话被打爆。巨大的舆论压力,瞬间压在了市局所有人的肩上。
深夜的市局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张伟盯着面前的城市地图,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信息排查的年轻警员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张队!你快来看!刚刚上报的一份失踪人口记录!
张伟猛地冲过去,屏幕上,一份刚刚录入系统的失踪人员登记表弹了出来。
失踪者:林青青,女,24岁。报案人称其手指修长,有做美甲的习惯,最喜欢的就是一款带着珠光的粉色指甲油。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青春洋溢。
案件,在经历了数小时后,终于发现了受害者。
2.
老旧的家属楼里,林建军拄着一条旧拐杖,坐在吱嘎作响的木椅上,再一次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电子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断电话,看着桌上早已冰凉的四菜一汤,眼神中满是焦虑。青青从来不会这样,她就算加班再晚,也会回个信息,说一声爸,我晚点回。可从昨天下午开始,她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林建军以为是女儿忘了带钥匙,脸上刚泛起一丝喜悦,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两张陌生的、神情严肃的面孔。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他出示了警官证:您好,是林建军先生吗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我叫张伟。
林建军的心,在那一瞬间,呼吸一滞。
张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但每一次面对受害者家属,那种艰难都未曾减少分毫。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将那个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
林建军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面色惨白,愣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的哀嚎,从这个残疾老人的胸腔里迸发出来。他整个人瘫倒在地,用手捶打着冰冷的地面,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我的青青啊……我的女儿啊……
张伟蹲下身,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悲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哭了不知道多久,林建军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抓住张伟的胳膊:我女儿……她那么乖,那么孝顺……她还说,等发了奖金,就带我去做一条新的假肢……是谁是谁这么狠心啊!
在撕心裂肺的哭诉中,他断断续续地提到了一个人。
是……是不是那个李勇对,就是他!我女儿酒店的经理!那个王八蛋,最近一直在纠缠我女儿,我女儿跟我说过,说他烦得很,想辞职……
李勇。这个名字,被张伟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张伟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他走到楼道里接通,是指挥中心打来的。
张队,有新警情!市福利院报警,说今天收到一个匿名邮寄的包裹,里面是一个洋娃娃。娃娃做得特别精致,那娃娃跟真人一样,但福利院的老师和孩子都说,看着那个娃娃,就心里发毛。
一个匿名捐赠的、让人恐惧的洋娃娃。
张伟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通看似不相关的报警,或许和眼前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凶手在用这种方式,进行一种病态的炫耀和挑衅。
安抚好林建军,并留下同事照顾他之后,张伟立刻驱车赶往市福利院。他向林建军保证,一定会抓住凶手。老人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但在张伟转身离开时,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
警察同志,我女儿不会白死的……就算我豁出这条老命,我也要看着凶手下地狱!
那声音里的恨意,让张伟的脊背都感到一阵寒意。
福利院的办公室里,那个引发恐慌的洋娃娃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它穿着一身漂亮的公主裙,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透着一种诡异、真人般的光泽。
张伟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俯下身,仔细观察着娃娃的脸。那皮肤的纹理,嘴角的弧度,甚至连眼睑的褶皱,都与真人相差不多。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娃娃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竟然不是塑料或硅胶的冰冷与坚硬,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带着微弱弹性和温度的温润质感。
张伟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
这不是塑料。
这是人皮。
3.
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大堂内,空气中飘浮着淡雅的香薰和现磨咖啡的混合气息。身着笔挺西装的酒店经理李勇,正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风度翩翩地处理着一位外宾的投诉。他脸上挂着职业而迷人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成功人士的魅力与从容。
外宾的怒气在他的安抚下烟消云散,满意地与他握手告别。
李勇微笑着点头,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却被两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警察冻结了。
李勇张伟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有点事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潮水般涌起。李勇面色难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对张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回局里就清楚了。张伟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一个手势,两名同事便请着他朝门外走去。
市局的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下,李勇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是悲伤与坦然。
我承认,我和青青……确实有私情。他开口了,语气沉痛,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没有抵挡住诱惑。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很主动,我……我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死者,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动犯错的形象。
但我们已经结束了。他看着张伟,眼神诚恳,我早就下定决心回归家庭,向我妻子坦白了一切,也得到了她的原谅。青青那边,我也提出了分手,给了她一笔补偿。
张伟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像是再看一个小丑。你的情人,被人杀了,还被残忍地肢解了,你就一点不意外
李勇瞬间眼眶红了,他低下头,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我当然震惊,也很悲伤!我一想到她遭受的痛苦,心如刀绞。但是,警察先生,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张伟,眼神里充满了无辜与坦荡,您不能因为我犯过作风上的错误,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这对我不公平,对死去的青青,更不公平。
他的逻辑无懈可击,态度滴水不漏。
张伟步步紧逼:案发那晚,你在哪里
我在外地。李勇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犹豫,我在邻市参加一个酒店行业的年度峰会,从周二下午到周四早上,我一直都待在那边。整个过程有全程的录像和直播,有几百个同行可以为我作证。这是我的机票和酒店入住记录。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行程单,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张伟接过行程单,看着上面详尽的时间地点,心里一沉。如果李勇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拥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审讯陷入了僵局。李勇就像一条泥鳅,无论张伟从哪个角度切入,他都能用一套完美的说辞将自己摘得干净。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妆容精致、气质高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眼圈泛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坚强。她径直走到李勇身边,无视周围的警察,温柔地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她就是李勇的妻子,周艳。
警察同志,周艳抬起头,看向张伟,声音清晰道:我知道你们在履行职责,但我的先生,他也是受害者。那个叫林青青的女孩子,不仅破坏了我们的家庭,如今她的死,又让我先生承受着不该有的怀疑和指责。
她的声音哽咽,强忍泪水。
请你们,尽快抓住那个真正伤害了林小姐的凶手。拜托了。
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4.
街角的一家兰州拉面馆。
林建军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的一碗面早已坨掉。他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报纸,报纸的社会版面上,是李勇和周艳走出警局的照片,标题刺眼——《酒店经理配合警方调查,或早已摆脱嫌疑》。
他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浑浊的眼中燃起两簇不信与愤怒的火焰。
骗子!都是骗子!
林建军认定,是李勇用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蒙蔽了警察。他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李勇在纠缠她。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一定就是凶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警察靠不住,那他就自己来!
从那天起,林建军开始了他笨拙而偏执的追踪。他不顾自己那条不便的腿,每天一瘸一拐地乘坐最早一班公交车,来到李勇工作的酒店外。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记录着李勇的上下班时间,观察他接触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
他看到了李勇在人前的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和每一个重要客户热情地握手。他也看到了那个叫周艳的女人,每天开着一辆昂贵的白色轿车来接李勇下班。两人在车里,隔着车窗,看起来亲密无间,周艳会温柔地为李勇擦去额头的汗,李勇会宠溺地捏捏她的脸。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幸福,仿佛他女儿的死,只是这对完美夫妻生活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林建军的跟踪行为很快就引起了酒店保安的注意。他们起初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流浪汉,但见他日复一日地出现,并且目光总是锁定在经理身上,便将情况报告给了李勇。
这天下午,李勇亲自从酒店旋转门里走了出来。他没有报警,脸上甚至还带着那种温的微笑。他走到林建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满眼血丝的老人。
大叔,李勇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路人和保安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您失去女儿,心里难过。我对此也深表同情。但是,请您理智一点,用这种方式骚扰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警方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展示他的大度与宽容,实际上。他是在羞辱林建军的无能、偏执,以及不自量力。
你胡说!林建军气得浑身发抖,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青青!
大叔,您冷静点。李勇微微皱眉,后退了半步。保安们立刻上前,将林建军围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张伟接到有人在酒店门口闹事的报警,赶到了现场。
他看到被保安围在中间的林建军,心里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将林建军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带向警车。
警察同志!你别信他!你别信他们!林建军死死地抓住张伟的手臂。
在上车前的最后一刻,他猛地凑到张伟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急切而肯定的语气说:别信他!我刚才看见了,他老婆!那个女人坐在车里看我的眼神……那不是同情,是怨毒!恨不得我立刻死!他们俩都有问题!绝对都有问题!
这句充满了主观感受、毫无证据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张伟心中平静的湖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白色的轿车,车窗摇下,周艳那张精致的脸一闪而过。她的眼神,真的只是一个被骚扰者的无奈吗
张伟的怀疑,第一次,从李勇一个人身上,蔓延到了他那个看起来正常的妻子身上。
5.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冰冷坚硬,映不出张伟此刻紧锁的眉头。他脑中反复回响着林建军那句充满怨毒的指控,以及周艳在警局和酒店门口那两次堪称完美的表演。
一个人的表演可以天衣无缝,但眼神深处的情绪,往往是最难伪装的。
直觉,这种在刑侦工作中被无数次证明、却又无法作为证据的东西,正大声地向他叫嚣着:这对夫妻,有问题。
李勇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完美,完美到无懈可击,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张伟决定,既然正面无法突破,那就从侧翼迂回。他将调查的重点,转向了李勇的财务状况。
查他所有的银行账户、信用卡流水、投资记录、借贷信息,一分钱都不能放过!
调查结果很快反馈回来,其内容令人震惊。
那个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酒店经理,实际上早已是一个深陷泥潭的债务人。他前几年的几笔所谓精准投资血本无归,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他甚至不惜挪用酒店公款去填补窟窿。他名下的十几张信用卡早已全部刷爆,征信报告上一片赤红。更可怕的是,他还通过一些非正常渠道,借了数额巨大的高利贷。
这个男人,早已被金钱的绳索勒得喘不过气,只剩下一副华丽的驱壳。
循着这条线索,张伟找到了一个曾经和李勇有过生意往来、后因欠款而闹翻的承包商。起初,承包商还支支吾吾,但在张伟亮明身份并保证为他追回部分欠款后,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李勇呵,那就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承包商点上一支烟,不屑地撇了撇嘴,为了维持他那点可怜的面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看他开豪车住别墅,那都是他老婆家的。他自己,早就被债务掏空了。
承包商猛吸了一口烟,压低了声音说:警察同志,我还听说一件事。他好像……问那个叫林青青的小姑娘借过不少钱。那姑娘单纯,以为他是真的有难处,不仅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他了,还傻乎乎地为他刷了好几张信用卡。我听说啊,就最近,那小姑娘才反应过来了,开始催他还钱,还说……如果他不还,就要去告诉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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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案件上空的迷雾!
张伟立刻下令,第二次传唤李勇。
依旧是那间审讯室,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但当张伟将一沓厚厚的、盖着银行印章的流水单和借贷记录,砸在他面前时,李勇的脸色变了。
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瞬。
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嘲讽。
警察同志,我承认,我的财务状况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靠在椅背上,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这些只能证明我穷,证明我管理财务的能力很差。这和杀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难道……穷,就是原罪吗
他再一次,将张伟所有的攻势,都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审讯室的空气,再次凝固了。
6.
法证科的实验室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气味。年轻的分析员小王,正对着一台高倍电子显微镜,愁眉不展。
那个从福利院带回来的人皮娃娃,检验工作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天。除了通过残留的DNA确认表皮组织确实来源于死者林青青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收获。凶手处理得太干净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毛发或皮屑。案件又一次走进死胡同了。
张伟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小王疲惫的脸,心里也憋着一股火。他不甘心。
小王,他走进去,指着那个被拆解开来、露出内部填充棉絮的娃娃,里面的东西,再查一遍!用最精密的仪器,进行最彻底的分析!我不信他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要求近乎无理,但小王看着张伟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又经过了整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小王在分离那些看似普通的填充棉絮时,通过光谱分析,在其中发现了一种极为微量的、非本地原生的有机物成分。经过进一步的分离和数据库比对,他终于确认了那是什么。
一种极为罕见的植物花粉——幽灵兰的花粉。
这种兰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在本市的人工栽培记录几乎为零。唯一的记录,指向了三十年前曾经名噪一时,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而彻底废弃的城郊百草植物园。那里曾经引进过一批珍稀热带植物,其中就包括幽灵兰。
小王的电话打来时,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张队!找到了!幽灵兰花粉!这玩意儿比大熊猫还稀有!凶手处理尸体,或者制作娃娃的地方,很可能就在那个废弃的植物园里!或者,他近期一定去过那里!
这个发现,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案件的僵局!
张伟立刻召集人手,没有片刻耽搁,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朝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废弃的百草植物园,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盛景。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巨大的园区被时间遗忘,散发着腐朽和破败的气息。
队员们分散开来,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黄昏的余光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给这片死寂的废墟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张伟带着两名队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园区深处,那里是当年珍稀植物的温室区。就在一座玻璃早已碎裂、钢筋骨架锈迹斑斑的巨大温室大棚前,张伟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被地面上的一串痕迹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串新鲜的、还带着湿润泥土的车轮印。轮胎的花纹很清晰,看得出是一辆价格不菲的私家车。
有人在近期来过这里。
7.
市电视台的王牌访谈节目演播厅内,灯光柔和,气氛肃穆。
周艳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面对着镜头和著名的主持人,泪如雨下。她今天化了精致的淡妆,却依旧掩盖不住脸上的憔悴和悲伤。她将一个被第三者无情伤害、却依旧为了家庭和爱情而苦苦支撑的完美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警方调查陷入瓶颈,舆论逐渐平息的时候,周艳主动联系了这家全市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台,要求接受专访。
节目中,她用一种克制而悲伤的语调,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她和李勇从大学时代相识相恋,到婚后她如何放弃自己的事业,全力支持丈夫的动人爱情故事。
然后,她话锋一转,开始不经意地提及林青青。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周艳的眼泪滑过脸颊,我丈夫他……他只是一时糊涂。那个女孩子,她抓住了我丈夫的把柄,就是那些债务……她用那些债务威胁他,逼他和我离婚,试图彻底毁掉我们的家。
她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林青青催债的正当行为,歪曲成了恶毒的敲诈勒索和情感逼迫。她将李勇塑造成了一个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本质不坏、却被金钱和情感双重勒索的可怜人。
我恨过她,真的。周艳对着镜头,哭得泣不成声,但我更心疼我的丈夫。他被债务和那个女人逼得快要崩溃了……现在人死了,我连一个可以去质问、去对峙的对象都没有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媒体和警察,还要像审问犯人一样,对待我们这对本就破碎不堪的夫妻
她的表演,精准地戳中了社会大众对于原配的同情和对第三者的道德审判心理。
节目一经播出,舆论瞬间被引爆。
网络上,同情李勇夫妇、指责死者林青青活该的言论,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风向,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惊天逆转。原本的杀人案受害者,被她的生花妙舌,塑造成了一个贪婪、恶毒的坏女人。
市局的报警电话,一整个上午都在响。但打来的不再是提供线索的市民,而是无数被周艳的表演所蒙蔽的、愤怒的群众,他们要求警方放过可怜的李勇夫妇、不要被舆论左右,去严惩真正的凶手。
张伟的上级,市局副局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砰的一声,一份报纸被重重地摔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副局长的脸色铁青,手指着报纸的头版头条,发出怒吼。
那上面的标题写着——《破碎的家庭:被第三者与凶案撕裂的悲歌》。
8.
出租屋里,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周艳的访谈重播。
林建军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电视里那个女人梨花带雨的表演,听着她对女儿一句句颠倒黑白的污蔑,气得浑身发抖。
女儿的骨灰还未冷透,却被凶手的妻子,当着全城人的面,泼上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敲诈勒索坏女人
啊——!
从林建军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一声怒吼。他抄起手边的拐杖,狠狠地砸向电视机。屏幕瞬间碎裂,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下去。
愤怒,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冲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李勇所在的酒店。
酒店大堂里,周艳正被一群记者簇拥着,继续扮演着她那柔弱的受害者。林建军疯了一样的撞开人群,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这个毒妇!你胡说八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女儿,还敢在这里演戏!他用拐杖指着周艳,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
现场瞬间一片混乱。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保安们迅速冲上来,将林建军团团围住。
周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地连连后退,躲在保安的身后,对着周围的人哭喊:他疯了!他疯了!大家救救我!他要打我!
林建军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死死架住,动弹不得。他拼命挣扎,嘴里依旧在怒吼,试图揭穿这个女人的谎言。但在混乱的推搡中,他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周艳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与她脸上惊恐表情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毒。
就在这时,张伟再次接警赶到。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他感到头大。他强行分开人群,将情绪失控的林建军带离了现场。
在返回的警局上,车厢一片寂静。
她的眼神!林建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激动,张警官,你信我!刚才,就在刚才,她以为没人注意,看我的眼神,跟那天一模一样!她绝对有问题!
林建军的描述,与张伟心中那个模糊的怀疑,在这一刻,形成了清晰的印证。
就在此时,张伟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是顶头上司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副局长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张伟!你到底在干什么!现在全网都在直播!说我们警方无能,不仅抓不到凶手,还逼疯了受害者家属,让他去公开骚扰‘另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你让市局的脸都丢尽了!
张伟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9.
夜,深得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张伟顶着巨大的压力,避开了局里所有人的视线,独自一人,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再次来到了那片废弃的百草植物园。
他知道,这里是打破眼前这个看似无解的死局,唯一的希望。
他关掉车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循着上次发现的那串车轮印,一步步走向植物园的深处。夜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低语。
最终,他找到了那座曾经培育过幽灵兰的破败温室。
温室里,一股腐烂的植物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张伟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遍地的碎玻璃和枯枝败叶。
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片被清理过的痕迹。这里的地面比其他地方要干净得多,似乎有人曾在这里铺过塑料布之类的东西,事后又匆匆打扫过。
张伟蹲下身,用手电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寸地面。就在一块腐烂的木板下面,他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小小的闪光点。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夹起,那是一枚沾着些许泥土的女士耳钉。款式很别致,镶着一颗小小的碎钻。
他将耳钉装进证物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他继续在温室内搜索。在另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焚烧炉,是以前园丁用来焚烧枯枝落叶的。炉口紧闭,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张伟拉开炉门,一股呛人的烟灰味喷薄而出。他用手电照进去,炉膛里,除了一堆灰烬之外,还有一些未能完全烧尽的、米粒大小的白色残渣。
他用镊子夹起一粒,放在手心。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他瞬间判断出。
这不是草木灰,这是骨灰。
炸鸡块、人皮娃娃……剩下的部分,原来都在这里。
张伟立刻将新发现的物证,秘密地连夜送往了法证科,要求小王用最快的速度进行加急检验。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这枚耳钉,将会是刺破周艳那张完美面具的致命的钢针。
他坐在车里,等到天亮,等待着检验结果。他认为即将看到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内部号码。
是张伟同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我们是市局督查处的。根据群众举报和上级指示,请你立刻返回市局,就‘11.15’恶性杀人案调查过程中的违规行为,接受组织调查。
张伟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线,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10.
市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凝固。
啪!
一份盖着红色权威机构印章的法证报告,被重重地拍在了张伟面前的桌子上。副局长的眼神冰冷,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张伟,这就是你固执己见调查的结果。
张伟拿起那份报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这份报告,是市局绕过内部法证科,直接委托省里最权威的第三方司法鉴定中心,对所有与林青青相关的物证进行的微量元素和细胞凋亡速度分析。其结论,只有一个。
林青青的死亡时间,被用尖端的科学手段,精确地锁定在了案发当周的周二,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
而这个时间点,李勇正在千里之外的邻市,参加那场有着数百名参会者、并且全程录像网络直播的行业峰会。会议的直播录像显示,从晚上9点到11点半,他始终都坐在会场的第一排,从未离开过。
他的不在场证明铁证如山。
之前所有基于李勇是主犯、或者与案件有直接关联的推论,在这一份无可辩驳的科学证据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
你所有的调查,都建立在一个完全错误的前提上!副局长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你对李勇先入为主的偏见,你对汹涌舆论的视而不见,已经让整个市局,为你的个人错误买了单!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成了全市的笑话!
张伟看着那份报告,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争辩,想说周艳有问题,想说植物园里的耳钉和骨灰。可是在这份铁证面前,任何没有直接证据的怀疑,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周艳去过植物园又如何那只能证明她可能知道一些内情,但无法推翻李勇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这个核心事实。如果主犯都不是李勇,那他所有的调查链条,都从根基上崩塌了。
副局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宣布了对他的处分决定。
经局党委研究决定,立即停止张伟同志对‘11.15’案件的一切调查工作,停职反省,等候下一步处理。
张伟被收走了配枪和警官证。当他走出副局长办公室时,他看到走廊里,昔日的同事们投来了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避之不及。
他,张伟,这个曾经的破案能手,刑侦支队的骄傲,在这一刻,成了整个警队的笑话和耻辱。
11.
张伟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他整个人重重地陷进沙发里。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可那份繁华与喧嚣,却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黑暗,从四面八方将他吞噬。
停职的命令,将他与案件彻底隔绝开来。他试着给法证科的小王打电话,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下耳钉和骨灰的检验结果。电话那头的小王支支吾吾,最后只说了一句张队,有纪律,我……我不能说,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被所有人孤立了。昔日那些称兄道弟、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得到的回应只有一片死寂。他们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这个犯了错的人。
张伟不甘心。
他不相信自己错了。
他从书房里拖出一块巨大的白板,立在客厅中央。然后,他将自己脑中所有关于案件的线索,一张一张地写在便利贴上,贴满了整个白板。
从那块染血的炸鸡块,到福利院里那个人皮娃娃。
从李勇深不见底的债务黑洞,到周艳在镜头前那无懈可击的眼泪。
从林建军充满怨毒的眼神指控,到废弃植物园里那枚被遗漏的耳钉和焚烧炉里的骨灰。
最后,他将那份将他打入深渊的、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鉴定报告,重重地贴在了白板的正中央。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整个案件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团乱麻中,找到那根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线头。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看着白板上李勇和周艳的照片,喃喃自语。
这个不在场证明,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就像是故意做出来,专门给我看的一样。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关于近日备受关注的‘炸鸡块’恶性案件,我市警方今日宣布,已正式排除了酒店经理李某的作案嫌疑,案件调查将转向其他方向……
电视画面上,李勇和周艳正被一大群记者包围着,从市局的大门口走出来。李勇的表情沉痛而疲惫,周艳则依旧是那副温柔而坚强的模样,她紧紧地挽着丈夫的手臂。
张伟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周艳挽着李勇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上,戴着名贵的手镯和钻戒,但耳朵上,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饰品。
他猛地想起了在废弃植物园那片被清理过的地面上,捡到的那枚孤零零的、沾着泥土的耳钉。
一个疯狂的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12.
出租屋里,电视机屏幕早已被砸碎,一片漆黑。
林建军坐在小板凳上,从收音机里,听到了那条官方发布的新闻。李勇,被彻底排除了嫌疑。
他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眼神中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光亮,也随之彻底熄灭了。
官方的结论,宣判了他通过法律途径为女儿寻求正义的死刑。他唯一的希望,那个看起来还算正直的张伟警官,也被停职了。
这个世界,没有公道了。
巨大的悲痛和无边的愤怒,在他干涸的心中,经过几天的发酵,最终酿成了一种足以毁灭一切的毒药。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相信所谓的法律和正义。他只相信,血债,必须血偿。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满了灰尘的铁皮盒子,里面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共七万三千块。他又找出房产证,联系了一家房产中介,用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挂牌出售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栖身之所。
中介看着这个眼神空洞的老人,好心劝他:大爷,您这房子位置不错,这价格……太亏了,您再等等,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用不上了。林建军的声音嘶哑,空洞得不带一丝感情,只要快,钱给得越快越好。
几天后,他拿到了买家支付的第一笔十万元定金。
揣着这笔用房子换来的复仇基金,林建军走进了一家隐蔽在城中村里的化工原料店。店里光线昏暗,气味刺鼻。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份他从网上搜索到的、被无数次标记为高危、危险的化学品制作流程和原料清单。
他抬起头,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对那个百无聊赖的老板说:
单子上的这些,我都要。
13.
深夜,刺耳的电话铃声将张伟从沙发上的浅眠中惊醒。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内部短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法证科小王压低了声音的、混合着紧张与急促的喘息。
张队!是我!我用科里没登记的电话打的,长话短说!
张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上次让我加急检验的东西,结果出来了!小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进行地下接头,那枚耳钉,我们通过高清照片比对,确认就是周艳的!她在之前接受电视台那场专访的时候,就戴着一模一样的耳钉,当时画面很清晰,她只戴了一只!我们找到了视频截图!
张伟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加速流动。
还有!小王的声音更加激动了,那个焚烧炉里的骨灰,经过DNA序列比对,确认就是死者林青青的!张队,你的推测是对的!周艳去过第二现场!她绝对有重大嫌疑!
这份报告……张伟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按规定上交了。小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但是……但是领导看过之后,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把报告压了下来,没有进行任何下一步的动作。张队,现在案子的调查方向已经彻底变了,他们可能……可能会把这份报告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干扰性线索’给处理掉!你……你得想想办法啊!
我知道了。小王,谢谢你。注意安全。
张伟挂掉电话。他冲到白板前,看着上面贴满的线索,脑海中豁然开朗。
周艳,在第二作案现场留下了无可辩驳的物证。
李勇,拥有不在场证明。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猛地将这两条看似完全矛盾的线索,用一个大大的圆圈,圈在了一起。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假设,骤然浮现在他的水面。
如果……凶手,不止一个呢
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的共谋呢
他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猛地闪过林建军那双充满死寂与决绝的眼睛。不好!
他抓起手机,迅速拨通了林建军的号码。他要告诉他,案子有希望了,正义就快来了,千万不要做傻事!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阵冰冷的、急促的忙音。
14.
张伟站在白板前,眼神锐利。
他不再纠结于谁是凶手这个简单的问题,而是将所有的思考,全部聚焦于一个全新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上——
这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
停职在家的他,无法动用任何警方的资源。他冒着被彻底开除的风险,以个人名义,联系了一位早已退休、定居在外地的老刑侦专家。他将整个案件隐去了所有真实姓名和地点,通过电话向这位前辈请教。
老专家听完他的陈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小子,老专家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钻牛角尖了。最完美的魔术,往往不是想方设法地去‘隐藏’什么,而是用一种更高调的方式,去‘展示’什么。那个姓李的,又是参加峰会,又是全程直播,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那个时间点他在哪里。他这么做,本身就是为了将你们警方所有的目光和调查资源,都死死地吸引到他一个人身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伟瞬间醍醐灌顶。他顺着老专家的思路,开始进行大胆的推演。
李勇,负责在千里之外,用最高调、最无可辩驳的方式,为自己制造一份不在场证明。他就像舞台上那个吸引了所有观众注意力的魔术师,将自己打造成一个绝对不可能作案的嫌疑人,从而吸引警方全部的调查火力。
而真正的行凶者,则是在本地,在所有人的视线盲区里,从容不迫地,处理掉一切。
小子,你别总盯着‘时间’这条线看,老专家的声音在电话里悠悠传来,有时候,‘空间’才是破解魔术的关键。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但是,两个人可以。
一个在台上吸引目光,尽情表演;一个在台下,完成致命的杀人。
挂掉电话,张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的脑海中,周艳那张看似温柔贤惠、人畜无害的脸,与废弃植物园温室里那个阴森的焚烧炉、那枚沾着泥土的耳钉、以及福利院里那个用人皮制成的、带着诡异微笑的娃娃,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是她!
一切都清晰了。杀人动机、作案时间、作案地点、物证……所有的拼图,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张伟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林建军的号码,依旧是忙音。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提上心头。
他不能再等了!
他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边下楼一边拨通了一个他本不该再联系的号码:喂,老刘吗是我,张伟。帮我查一下林建军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哪里!快!人命关天!
15.
城市另一端,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里,林建军正在进行他人生中最后的准备。
他身前,是一个由老旧的煤气罐、几瓶标签模糊的化学品和一部最便宜的老人机组成的、结构简单却威力巨大的爆炸装置。引爆线,就连接在手机的震动马达上,只要拨通这部手机的号码,一切都将瞬间化为火海。
他的眼神平静,再无悲伤和愤怒,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决绝。
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他在桌上留下了写给警方的遗书,将女儿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证件照,用胶带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经过连续几天的蹲守,他早已摸清了李勇和周艳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那是一条为了抄近路、车辆稀少的僻静林荫道。
他将那个致命的装置,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伪装成被人遗弃的垃圾,放置在了林荫道旁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桶旁边。
他自己,则拄着那条拐杖,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的黑暗中。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部作为引爆器的手机。
他看着胸口女儿的照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青青,别怕。爸来陪你了。在下去之前,爸一定……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远处,一束刺眼的车灯光柱划破黑暗,由远及近。正是李勇那辆他早已烂熟于心的黑色高级轿车。
来了。
林建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颤抖着,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解锁了手机屏幕。他的拇指,悬在了那个早已设置好快捷拨号的按键上。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条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正发出野兽般的轰鸣。张伟疯了一样地踩着油门,将车速提到了极限,无视了所有的红灯和交通规则,向着手机定位显示的那片区域,那条致命的林荫道,疾驰而来。
16.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了僻静的林荫道。
车内,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周艳正微笑着和李勇讨论着,这个周末要去哪个海岛度假,好好放松一下。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如今阴霾散去,生活又将回到它原本光鲜亮丽的轨道上。
黑暗中,林建军的瞳孔骤然收缩。就是现在!
他那因为紧张和仇恨而剧烈颤抖的拇指,重重地,按向了手机的拨号键。
吱——!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辆轿车以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蛮横的漂移甩尾,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直接横在了李勇的车前!
李勇和周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李勇猛地踩下刹车,整个车身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冲去,重重地撞在了张伟的车身上。
张伟根本不顾被撞得凹陷的车门,他从驾驶室里猛地冲出来,凭借着职业的直觉和对地形的瞬间判断,不顾一切地扑向林建军藏身的那片黑暗。
林叔!住手!他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林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复仇的执念已经彻底吞噬了他。他的手指,还是顽固地按了下去。
张伟在最后几秒,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撞了过去,将林建军死死按倒在地。林建军手中的手机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他贴在林建军的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正义不是这样换来的!看着!我让你亲眼看着他们,被戴上手铐!
警笛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刚才张伟在路上,已经用蓝牙耳机报了警。
大批的警车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刺眼的红蓝警灯在夜色中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
李勇和周艳惊魂未定地从那辆破损的轿车里爬了出来,面色惨白。
张伟慢慢地站起身,抹了一把嘴角因为撞击而渗出的血迹。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那是小王偷偷用手机拍给他的、关于耳钉和骨灰的鉴定报告照片。
他在无数道刺眼的警灯光束下,一步步走向脸色煞白的周艳,将手机屏幕怼到她的眼前,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周艳,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正式逮捕了。
17.
审讯室的灯光刺眼。
周艳坐在椅子上,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她竟然恢复镇定。她甚至还对着对面的张伟,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警察先生,你是不是抓错人了我丈夫,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这样滥用职权,就不怕脱了这身警服吗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张伟没有理会她的叫嚣。
他将那枚在植物园找到的耳钉、焚烧炉中骨灰的DNA鉴定报告、她和李勇之间为了掩盖债务而进行的秘密资金往来记录,以及她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佩戴单只耳钉的视频截图,一件,一件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周二晚上,李勇在邻市的峰会现场,为你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你,则开车将林青青骗到了废弃的百草植物园。
张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周艳的心理防线上。
你在那座温室里,残忍地将她杀害,并进行了分尸。一部分,你做成了炸鸡块,通过一个虚构的‘临时供应商’身份,卖给了快餐店,目的就是为了制造社会恐慌,将警方的视线引向食品安全和供应链问题。
另一部分,你用她的皮肤,制作了那个精致的人皮娃娃,匿名邮寄到孤儿院,进一步制造恐怖气氛,同时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满足你病态的炫耀欲。
剩下的部分,你就在那座焚烧炉里,焚烧殆尽。
周艳面色惨白。
张伟拿出最后一张王牌:你以为那份来自省级鉴定中心的‘权威报告’就能保住你们吗我们查过了,李勇利用他的人脉关系,买通了那个鉴定中心的鉴定员刘某,支付了五十万的封口费,让他做出了那份将死亡时间精确化的假证据!刘某,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被我们控制了。
听到这里,周艳那根紧绷的的弦,彻底断了。
她脸上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表情。她不再伪装,而是发出了一连串病态的、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都是我做的!
她的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贱人!她想抢走我的丈夫,想毁了我的家,想夺走我的一切!我就把她做成一件艺术品!一件永远都不会说话、永远都不会再勾引男人的艺术品!我告诉你们,我每天晚上看着那个娃娃的照片,我就觉得特别开心!特别解气!哈哈哈哈!
她彻底崩溃了,将自己内心最阴暗、最恶毒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
隔壁的审讯室里,当李勇通过监听设备,听到周艳这段完整的、疯狂的供述录音时,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承认了自己作为共犯,为妻子制造不在场证明、提供资金支持并协助处理后续舆论的一切罪行。
18.
【以下是周艳的自述:】
看守所的会见室内,周艳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卸下了所有精致的妆容。她的脸上没有了疯狂,也没有了伪装,只剩疲惫。
她对着负责记录的警员,平静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认识李勇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而我,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女。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回忆的、苦涩的微笑,是我,不顾家里的反对,爱上了他的才华和野心。是我,动用我父亲所有的资源,为他铺路,让他从一个酒店的实习生,一步步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我以为,我用我的一切,浇灌出了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可我没想到,这棵树长大了,却开始嫌弃滋养它的这片土壤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悔恨,只有一种被背叛的冰冷。
他成功了,也变了。变得虚伪,变得冷漠,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他第一次出轨,我发现的时候,心都碎了。但我忍了,为了那个我亲手建立起来的‘完美家庭’,我选择了隐忍和原谅。
可是,我的原谅,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直到那个林青青出现。
提到这个名字,周艳的眼神里燃起了怨毒的火焰。
她不一样。她年轻,单纯,还用她那可怜的积蓄去‘帮助’他。这让李勇在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作为男人的尊严和成就感。他开始动摇了,他甚至为了那个女人,第一次对我说了重话。
这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我恨的,不仅仅是林青青这个入侵者,我更恨那个被欲望和虚荣腐蚀掉的、毁掉了我所有爱情梦想的丈夫!
所以,我策划了这一切。这对我来说,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病态的、行为艺术。我要毁掉他最在乎的‘情人’,用最残忍、最羞辱的方式。我还要让他,成为我的共犯,永远背负着这个秘密,活在我的阴影和恐惧里,一辈子都别想逃脱!
她抬起头,对着面前的单向玻璃。
她露出了一个诡异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我给了他一切,他却用我的爱,去滋养外面的野花。凭什么我得不到的,我就要亲手毁掉。我要让他知道,他,李勇,永远都只是我周艳的一件作品。就像那个娃娃一样,一件永远属于我的作品。
讲述完一切,她对着单向玻璃的方向,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地狱见。
19.
【以下是李勇的自述:】
李勇的自述,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悔恨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人生,从他选择依附周艳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个被欲望和虚荣心操控的、可悲的木偶剧。
我怕她,从一开始就怕她。他对着记录员,声音嘶哑,眼神涣散,我的事业,我的地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她的家族赐予的。在家里,我没有一点尊严。
我承认,我就是个懦夫。我在外面不断地寻找情人,只是为了逃避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为了证明我还是个男人,为了寻求一丝可怜的、虚假的喘息。
青青……她是个好女孩。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单纯,善良,她看我的眼神里,是崇拜,是爱慕,而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审视。在她面前,我才感觉自己是个人。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周艳把她调查到的一切,包括我和青青的聊天记录、转账信息,全部摔在我面前,然后冷静地提出那个疯狂的‘共谋计划’时,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我感到的不是愤怒,是恐惧。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恶魔。
我不敢反抗。因为她手里,还握着我所有挪用公款、欠下巨额高利贷的证据。只要她把这些捅出去,我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锒铛入狱。
所以,我选择了妥协,我选择了成为她的帮凶。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极度自我厌恶的表情,我内心深处,也阴暗地希望,林青青这个‘大麻烦’,能够彻底地消失……
我以为,我只是配合她演一场戏,我以为我还能控制住局面。直到……直到我在新闻里,看到了那块炸鸡块。我才知道,我亲手释放了一个怎样恐怖的恶魔。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早就被她死死地绑在了这条船上,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自述的最后,李勇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警员。
警察同志,求求你们,判我死刑吧。我真的无法想象,在监狱里度过我的余生,每天每夜,都要活在对周艳的恐惧和对林青青的愧疚之中。那比死,要痛苦一万倍。
20.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张伟静静地坐在林建军的对面。
这位固执的老人,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也更驼了,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恢复了一丝久违的清明。
周艳和李勇,都已经被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审判。故意杀人、毁坏尸体、伪造证据……数罪并罚,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了。张伟拿起听筒,平静地告诉他这个结果。
林建军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那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流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
这眼泪里,有对女儿沉痛的思念,有大仇得报后的释然,但更多的,是对自己险些铸成大错的、深深的后怕与悔恨。
他拿起听筒,对着张伟,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让他那本就不便的身体,显得异常艰难。
张警官……谢谢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没让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畜生。
我那天晚上想明白了,如果我真的按下了那个按钮,炸死了他们,那我……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女儿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安心的。
我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着张伟,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真正的正义,不是以命换命的泄愤。是让罪恶受到惩罚,让善良得到告慰。
张伟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和挣扎后,终于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几天后,因为在关键时刻阻止了爆炸,避免了更重大的伤亡,林建军的爆炸未遂行为被认定为中止犯罪,加上其遭遇特殊,最终被从轻判处,监外执行。
而张伟,也因为最终破获了这起轰动全市的恶性案件,不仅撤销了所有处分,官复原职,甚至还得到了上级的口头嘉奖。
队里要为他举办庆功宴,被他拒绝了。
他独自一人,开着那辆修好的私家车,去了一个地方。
21.
城郊的墓园里,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每一块冰冷的墓碑上。
张伟站在林青青的墓碑前,将一束白色的菊花,轻轻地放下。墓碑上,女孩的照片笑得灿烂,仿佛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都一无所知。
他站了很久,点上了一支烟。
不远处,他看到林建军拄着拐杖,蹒跚而来。老人也为女儿献上了一束花,然后坐在墓碑旁,用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女儿冰冷的照片,嘴里低声地呢喃着什么。
张伟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将烟吸尽,然后将烟头捻灭在垃圾桶里。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周艳在审讯室里病态的狂笑,李勇在忏悔时懦弱的眼泪,林建军在黑暗中决绝的复仇,还有那个被做成炸鸡块的、无辜的女孩。
案件告破,真凶伏法,正义得到了伸张。可他的内心,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这场案件,让他看到了人性最深邃、最极致的黑暗。这道黑暗,将永远地,留在他心里,成为他职业生涯中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他看着墓碑上女孩的笑脸,在心里默默地说:
安息吧。这个世界,有好人,有坏人,还有更多像你我一样,在阳光与阴影之中挣扎、浮沉的普通人。我的职责,就是拼尽全力,让阳光,能够照亮更多的地方。
张伟转身,准备离开。
金色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指挥中心打来的,有新的警情。
他接起电话,刚才还满是感伤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刑警的锐利与沉稳。
收到,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