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记得清清楚楚。
供销社的架子上,那花色的布料,还剩好几匹。
货架最上层堆着半打碎花布,蓝底粉花的、黄底绿纹的,叠得整整齐齐,连防尘布都没掀开。
压根不像那两个大婶说的,什么前天进的货,没一会儿就被哄抢光了。
苏棠捏着口袋里的毛票,指尖微顿。
这黑市的水确实深,才来第一趟就遇上这种把戏。
虽然不清楚那个叫林卫东的男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只要真有布料,且价钱合适,她就能收。
苏棠有自己的打算。
弄几匹亮色的花布,自己设计图纸,然后找人缝制,再把整件成品卖出去。
这可比卖布料值钱得多。
她印象中那些裙子的样式,多如牛毛。
或蓬松、或修身显曲线的,领口的蕾丝、腰间的蝴蝶结、裙摆的百褶那些精致的细节,此刻像电影画面般在她脑海里一帧帧闪过。
那时候觉得寻常的样式,放在这个连穿件带花纹的衣裳都算稀罕事的年代,还怕出不了手吗。
“甜糕还有吗?”
旁边突然凑过来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梳着两条整齐的辫子,鼻尖冻得通红。
苏棠回过神,翻开竹篮,露出剩下的三块:“五分钱一块,你要是都要,给我一毛钱就行。”
小姑娘眼睛一亮,递过来一毛钱。
五十个甜糕卖完,苏棠摸了摸兜里将近两块钱的毛票,正准备收拾竹篮。
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呵斥声。
“都别动!公社检查的来了!”
人群瞬间炸开锅。
卖鸡蛋的婶子手忙脚乱把篮子往草堆里塞,倒卖铁器的汉子扛起麻袋就往柴房钻。
昏黄的油灯被人一把吹灭,黑暗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碰撞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苏棠反应极快,抓起竹篮就往墙角缩,借着木料的阴影藏好。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屋里乱扫,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吆喝:
“都给我出来!谁也别想藏!”
苏棠把脸埋在膝盖上,听着脚步声在身边来回晃,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这篮子是空的倒还好,可早上塞底层的甜糕碎屑还没清理干净,真被翻出来怕是说不清。
正焦灼着,想着要不要趁着黑灯瞎火,自己往空间里钻时。
忽然有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把她往更深的阴影里拽了拽。
苏棠浑身一僵,刚要挣扎,就听见头顶传来个低哑的声音:“别动。”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猛地抬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见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正是早上就不见了踪影的——霍时。
他怎么会在这?
霍时显然早就认出了她,神情平稳,眉头微蹙,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外面的搜查声越来越近,有个手电筒的光已经扫到了他们藏身的木料堆。
霍时眼疾手快,先一步,拽过旁边一块破麻袋罩在两人头上。
粗糙的麻布蹭着脸颊,苏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点冰雪的寒气。
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这边没藏人!”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检查的人走光了。
霍时才掀开麻袋,率先站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苏棠,黑漆漆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你怎么会来黑市?”
苏棠也站起来,拍了拍沾在棉袄上的木屑,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
“你呢?不是在修农机器吗?”
霍时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队长让我来镇上买个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