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冷静期惊变
手机像个垂死挣扎的震楼器,在床头柜上疯狂蹦跶,硬生生把我从深度昏迷——也就是昨晚熬夜加班的恶果里,给刨了出来。眼睛黏得比用了劣质502还紧,我摸索着抓起那嗡嗡作响的罪魁祸首,凭肌肉记忆滑开接听,没好气地怼到耳边。
喂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林默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得能冻住三伏天的柏油马路,还带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机械感,透着一股子熟悉到让我胃部抽搐的苏式风格,苏总出了车祸。
苏总大脑的齿轮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卡得咯嘣一声,宿醉般的混沌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冰水浇透,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前妻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概有一世纪那么长,又或者只是零点五秒。冷冰冰的女声再次响起,像块棱角分明的冰锥子,精准地凿进我的耳膜:林先生,请务必明确一点:法律意义上,她目前仍是您的合法妻子。离婚冷静期,今天是最后一天。那语气,活像在宣读一份不可违抗的判决书。
淦!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黑白雪花点。昨晚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勉强搞定的项目报告还热乎地躺在电脑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汤和外卖炸鸡混合发酵了一夜的奇妙味道。我对着空气,无声地骂了一句国粹。
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
老天爷,你玩我呢这时间点卡得比狗血八点档的编剧还精准!
哪个医院我一边问,一边手忙脚乱地掀开那床盖了快一个月的薄被,脚丫子在地板上胡乱摸索着人字拖。
市中心医院,急诊三楼观察区。对方报完地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欠奉。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捏着那发烫的塑料壳,站在凌乱的床边,感觉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前妻老婆就差这最后二十四小时了!苏晚啊苏晚,你这出意外,演得也太他妈寸了吧!
---
2
失忆总裁的依赖
市中心医院急诊三楼,那股子消毒水混着隐隐血腥和焦虑汗水的味儿,霸道地往人肺管子里钻,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在走廊里张着嘴喘了几口,才勉强压下那股子反胃感。目光扫过一排排蓝色塑料椅和行色匆匆的白大褂,最后定在走廊尽头靠窗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
苏晚就坐在那儿。
她没穿她那身标志性的、能把人冻出三尺冰棱子的高定西装套裙。身上套着件松松垮垮、洗得发蓝的病号服,衬得她那张平日里总是写着生人勿进和效率至上的脸,苍白又脆弱。额角贴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纱布,边缘还隐约透出点淡黄色药渍,像块突兀的补丁。几缕没被梳好的黑发软软地垂在颊边,被窗外的阳光一照,透出点毛茸茸的光晕。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简直像看到一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突然被拔了电源,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内核,还他妈冒着点可怜兮兮的热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翻江倒海说不清是啥的滋味,抬脚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阴影刚好把她整个人罩住。
她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锐利得像手术刀,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湿漉漉的,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茫然又惊慌的神色。她仰着脸看我,那眼神,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
下一秒,让我全身骨头缝都开始发僵的事情发生了。
老公……她嘴唇哆嗦着,极其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像濒死小猫的最后一声呜咽。紧接着,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向前一倒,额头直接抵在了我的小腹上。两只手臂同时抬起,不管不顾地环住了我的腰,死死箍住。
呜……老公……她把脸埋在我那件穿了三天、沾着油点和外卖汤汁的旧T恤上,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滚烫的湿意透过薄薄的布料迅速洇开,我头好痛……好怕……他们是谁啊……我好怕……
轰隆!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了天灵盖,从头发丝麻到了脚趾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她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的老公。
苏晚,苏大总裁,那个在谈判桌上能把对手剥皮拆骨还让人心甘情愿签字的狠角色,那个嫌我胸无大志、安于现状、直接甩给我一纸离婚协议的女人……现在,像个被吓破胆的小女孩,抱着我的腰,叫我老公!
这世界魔幻得让我想立刻去挂个精神科!
咳……苏晚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没事吧你先松开……我试图掰开她箍在我腰上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刚出车祸的病人。
她反而抱得更紧,脸在我肚子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不要!老公你别走!我害怕!那些人……都好凶……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扫向旁边。苏晚那个万年冰山脸的秘书,正抱着手臂站在两步开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点微妙的看戏意味,简直闪瞎我的狗眼。旁边还杵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理解万岁的眼神看着我。
林先生,医生开口了,语气很温和,苏女士的头部受到了撞击,有轻微脑震荡。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和她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逆行性遗忘。简单说,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可能丢失了最近几年的一些事情。
秘书适时地补充,声音平板无波:苏总醒来后,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直到您出现,她才……稳定下来。并且,她反复强调,只认得您是她丈夫。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被苏晚死死抱住、动弹不得的狼狈姿势上扫过,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零点一毫米,从法律程序上讲,您目前确实还是她的丈夫。所以,接下来苏总的康复和照顾事宜,恐怕需要您负起主要责任。
责任
我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腰上那几乎要把我勒断的力道,还有肚子上那块越来越湿的温热……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无力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把我淹没。
老天爷,这剧本谁写的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顶多打残!
---
3
复婚冷静期戏码
老公……
一声拖着长长尾音、软得能掐出水的呼唤,像根带着倒刺的羽毛,精准地搔刮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我端着碗刚从微波炉里转出来、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过身。
苏晚缩在我那张二手市场淘来的、弹簧已经不太老实的旧沙发里。她身上套着我最大号的那件灰色旧卫衣,袖子长得盖过了手背,下摆一直垂到大腿,露出两条光洁纤细的小腿,在沙发边缘晃啊晃。额角那块纱布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湿漉漉地追随着我,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期待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要知道,就在一个多月前,同样是这张沙发,她穿着那身能把人冻僵的套装,用看过期罐头般的眼神扫视着整个屋子,然后把一份打印得一丝不苟的离婚协议拍在茶几上,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寒流:林默,签了吧。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安于现状的样子,让我窒息。
现在她穿着我的旧衣服,像个等待投喂的雏鸟,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粥。
粥好了,有点烫。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像在播报天气预报,端着碗走过去。
嗯!老公煮的粥最香了!她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身体前倾,自动自发地张开嘴,啊——
我:……
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求喂食的脸,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救命!苏大总裁张嘴等投喂这场景的惊悚程度堪比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跳钢管舞!
内心弹幕已经刷屏到卡顿:
【苏晚你醒醒!你的人设崩得稀碎了喂!】
【这演技不去拿奥斯卡都对不起你这张脸!】
【冷静期最后一天!撑住啊林默!就当伺候祖宗了!】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最终,强大的求生欲(或者说,不想在最后关头惹麻烦的怂)占了上风。我认命地舀起一勺粥,笨拙地吹了吹,然后以一种近乎上刑场的悲壮姿态,递到她嘴边。
小心烫。我干巴巴地提醒。
啊呜!她毫不客气地一口含住勺子,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吃到小鱼干的猫,腮帮子鼓鼓地蠕动着,嗯!好吃!老公真好!
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去,她舔了舔嘴角,目光开始在我这间堪称战后废墟的小公寓里逡巡。这地方自从离婚程序启动,我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堪称脏乱差的典范。外卖盒子堆在角落,泡面碗在茶几上叠罗汉,穿过的衣服在地板上蜿蜒成一条抽象派的小路。
老公,她咽下粥,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困惑和心疼,你最近……工作是不是特别辛苦呀家里都没空收拾了。她说着,身体又往我这边蹭了蹭,脑袋歪着靠在我胳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事的,等我头不痛了,我来收拾!保证让我们的‘爱巢’焕然一新!
爱巢!
焕然一新!
我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粥差点溅出来。胳膊上传来她脑袋的重量和温度,还有那洗发水的淡淡香味(我的海飞丝!),混合着她身上传来的、属于病人的一点点脆弱气息……这感觉太诡异了!像抱着一个设定错乱的高仿机器人!
咳……不,不用!我赶紧把胳膊往外抽了抽,试图拉开点距离,声音有点发紧,你……你好好养着就行,头还晕着呢,别瞎动!
开玩笑,让她收拾我怕她看到那些藏在沙发缝里的臭袜子会直接触发真实记忆恢复的隐藏开关!
哦……她有点小失望地应了一声,但很快又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充满了好奇,老公,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呀你还在那家游戏公司做策划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要做一款超酷的独立游戏呢!
她记得这个
她居然记得五年前,我窝在出租屋里,一边啃着泡面一边跟她畅想未来的那些屁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胀,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荒谬感。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做梦、眼睛里闪着光的女孩,和后来那个指责我不切实际、安于现状的女强人,在我脑子里疯狂重叠、撕扯。
嗯…还在做策划。我含糊地应着,低头又舀起一勺粥,只想快点堵住她的嘴,结束这令人窒息的话题,游戏……慢慢来。
嗯!老公最棒了!她毫无保留地送上赞美,乖乖张嘴吃掉粥,然后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女生的神秘和羞涩,老公,我们什么时候去复婚呀上次你说要挑个特别的日子……
噗——咳咳咳!
这一口粥直接呛进了气管,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眼泪都飙出来了。
复婚!
挑日子!
苏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牌子的浆糊!
我咳得惊天动地,感觉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苏晚吓了一跳,赶紧坐直身体,小手慌乱地拍打着我的背,焦急地问: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呛到了吗慢点吃呀!是不是我提复婚让你太激动了
激动我这是快被你吓出心梗了好吗!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喘着粗气,看着她写满担忧和真挚的脸,所有想吐槽、想咆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无力地摆摆手,声音嘶哑:没……没事。粥……喝粥。
我机械地把勺子递过去。
行,苏晚,你牛!
失忆是吧演是吧
我看你能演到几时!这复婚冷静期(虽然方向反了)的戏码,老子陪你演到底!等这三十天过去,拿到那纸离婚证,我看你还怎么演!
我咬着后槽牙,内心的小人已经掀翻了八百张桌子。行,伺候祖宗是吧老子就当提前体验地狱难度的人生副本了!
---
4
清晨的致命诱惑
阳光像个火力全开的老式浴霸,没遮没拦地泼进我这间堪称都市废墟美学代表作的客厅。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带着熬夜通宵后标配的熊猫眼和灵魂出窍般的呆滞,趿拉着人字拖,梦游似的从卧室飘出来。目标明确——厨房冰箱里那瓶能续命的冰可乐。
哈——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我的脚像是突然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客厅中央那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地毯上。
前方,沙发的靠背上,搭着一条光溜溜的、白得晃眼的腿。线条流畅,从圆润的脚踝一路延伸上去,没入一件宽大的、眼熟到让我心梗的黑色T恤下摆里——那是我压箱底的、印着某个中二游戏logo的限量版T恤!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穿!
苏晚侧躺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那堆我昨晚奋战后随手丢开的脏衣服里。我那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黑T恤,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领口歪斜,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肩颈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就那么大喇喇地横陈着,一只脚还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脚趾圆润小巧。
她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颊边。额角那块纱布依旧醒目,但无损她此刻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慵懒性感的姿态。阳光勾勒着她身体的曲线,在T恤布料下若隐若现。
轰!
一股热血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炸开一片五彩斑斓的烟花。我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劣质木偶,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大脑CPU彻底烧糊,满屏只剩下加粗加亮还带闪光的弹幕: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冷静期!林默你他妈清醒点!这是前妻!是祖宗!是碰一下就可能触发隐藏任务的NPC!】
【卧槽这腿……不是,这T恤!我的限量版!淦!她怎么翻出来的!】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理智的小人即将被兽性的小人一板砖拍死的时候,沙发上的睡美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带着初醒迷蒙水汽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视线聚焦,精准地捕捉到石化在客厅中央、表情管理彻底崩坏的我。
唔……她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像只餍足的猫。然后,在我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极其自然地、旁若无人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双臂向上舒展,那件本就宽松的T恤被拉扯着,下摆瞬间向上滑去!一大片晃眼的白腻腰腹肌肤和更诱人的曲线弧度,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清晨的阳光和我呆滞的视线里!
哈啊——她舒舒服服地叹出一口气,放下手臂,看向我,嘴角扬起一个毫无心机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老公,你醒啦
那语气,自然得仿佛她天天早上都这么在我家沙发上晾大腿、晒肚皮。
我:…………
鼻子里猛地一热!
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汹涌而出!
卧槽!我捂住鼻子,狼狈不堪地转身就往洗手间冲,身后传来苏晚惊慌失措的喊声:老公!你怎么流鼻血了!是不是上火了哎呀都怪我,昨晚不该缠着你陪我打游戏到那么晚……
洗手间的门被我砰地一声甩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手忙脚乱地扯纸巾堵鼻子,对着镜子里那个满脸血、眼神涣散、一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衰样的男人,内心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咆哮:
苏晚!!!你杀了我吧!!!这戏老子演不下去了!!!
---
5
游戏账号的灾难
手机扬声器里爆发出激昂的电子合成音效,屏幕中央的水晶轰然炸裂。我操控的那个手持巨斧、肌肉虬结的狂战士角色,威风凛凛地站在敌方高地废墟上,脚下踩着敌方五个英雄的尸体。
牛逼!默哥!这把全靠你C!天神下凡一锤五啊!耳机里传来队友小胖激动到破音的嚎叫。
基本操作,坐下坐下。我故作淡定地回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加班被甲方爸爸当孙子蹂躏了一整天的郁气,此刻随着这酣畅淋漓的胜利消散了大半。顺手点开结算页面,看着那华丽丽的MVP标识和一连串爆炸输出数据,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这号可是我玩了三年多,投入无数心血和金钱(主要是金钱)的宝贝,皮肤、符文、限定坐骑……应有尽有,是我在这操蛋现实里为数不多的精神慰藉和装逼资本。
再来一把默哥带飞!小胖还在那边怂恿。
行,等我喝口水……我摘下一边耳机,刚想起身去厨房,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晚抱着她的平板电脑,悄无声息地蹭到了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她没说话,只是眨巴着那双恢复了点神采、依旧带着点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里的手机屏幕,又看看我脸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笑容。那眼神,清澈又无辜,像只刚学会上网冲浪的小奶猫。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铃大作!这祖宗又想干嘛上次她好奇我的机械键盘,差点把空格键给抠下来当糖吃!
晚晚我试探着叫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试图用物理距离保护我脆弱的手机,你……看什么呢
老公,她开口了,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杀伤力十足,你刚才……好厉害呀!她指了指我的手机屏幕,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崇拜,那些光,还有那个大斧头,好帅!像超级英雄!
被前妻(虽然她目前不这么认为)用这种星星眼崇拜地看着,夸我游戏打得好这感觉……说实话,有点飘。尤其想到她以前对我打游戏的态度——从委婉的别玩物丧志,到后来的多大人了还沉迷这种低级趣味,那鄙视链简直清晰可见。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得意,板起脸,试图扮演一个成熟稳重的老公角色:咳,还行吧,随便玩玩。这游戏叫‘星陨战场’,挺复杂的,你不懂……
我想玩!她突然打断我,眼睛亮得像探照灯,身体也凑近了些,老公你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和你一起当英雄!一起打坏人!
别闹!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头皮一阵发麻。教她打游戏还是《星陨战场》这种硬核MOBA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让她用我的号去新手村被野怪虐杀光想想那惨烈的战绩和可能被队友举报封号的后果,我就眼前发黑。这游戏太难了,不适合你。乖,看你的剧去。
我试图把她的平板往她怀里塞。
不嘛!她小嘴一瘪,瞬间切换成委屈模式,伸手就抓住了我的胳膊轻轻摇晃,老公~教教我嘛!我保证乖乖学!我学东西可快了!好不好嘛老公~求求你了~
那尾音拖得百转千回,配合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攻势,杀伤力堪比核武器。
默哥你干嘛呢掉线了快进房间啊!耳机里小胖还在催促。
我低头看着苏晚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再看看手里这承载了我无数家当的手机……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行……行吧!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被她晃得脑浆都要匀了,我咬着后槽牙,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抽自己耳光,就……就教你认认英雄,看看技能,不许乱动!听到没
嗯嗯嗯!她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像偷到腥的小狐狸。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机界面切换到英雄图鉴,开始给她讲解:喏,这个,拿斧头的,叫‘狂战士奥拉夫’,就是我刚才用的,血厚攻高,简单粗暴……这个,拿弓箭的精灵,叫‘寒冰射手艾希’,新手推荐,射程远……
我一边讲解,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她的手指,严防死守她碰到任何不该碰的按键。苏晚听得倒是很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时不时发出哦~哇~的惊叹声,手指却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
渐渐地,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这次是真想学也许……教教也无妨就当给这无聊的复婚冷静期增加点互动项目
这个天真的念头,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分钟。
就在我讲到这个法师叫‘光辉女郎拉克丝’,技能释放需要预判……的时候,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我妈发来的语音。我下意识地伸手去点,想转文字。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分神间隙!
一只白皙纤细、动作却快如闪电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唰地一下从我手里抽走了手机!
晚晚!手机还我!我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老公!我懂啦!我来试试这个!苏晚兴奋地叫着,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得飞快,目标明确地点开了排位赛的匹配按钮!
不要!那是排位!!!我扑过去想要抢夺,她却像条滑溜的鱼,抱着手机敏捷地一扭身,整个人缩到了沙发的角落,背对着我,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别动!让我来!老公你看我操作!她头也不回,语气充满了迷之自信。
我眼睁睁看着屏幕上,我那金光闪闪、代表高段位的璀璨钻石框框一闪而过,然后……她锁定了英雄。
寒冰射手,艾希。
我的心脏瞬间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底。完了,芭比Q了。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是我游戏生涯中最为漫长、最为黑暗、最为智熄的十五分钟。
老公!这个箭头怎么射歪了
老公!这个红圈圈是干嘛的我踩一下试试……哎呀我怎么死了
老公!这个人好凶!他追我!你快来帮我打他呀!……啊!我又死了!
老公!这个商店在哪我想买那个会发光的剑!……咦这个‘赠送’按钮是什么点一下……
她每喊一声老公,我的心就跟着哆嗦一下。屏幕上的战绩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刷新着:0杀,1杀(可能是抢了个人头),2杀……而死亡次数,已经飙升到了惊人的8次!更可怕的是,队友的问候已经从、艾希会不会玩升级成了亲切的族谱问候和花样百出的举报威胁。
苏晚!把手机给我!!!我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原地升天。
等一下嘛老公!马上就好!你看这个人头我一定能拿到!……哎呀!差一点!她还在顽强地操作着,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噼啪作响,对我的咆哮充耳不闻。
就在我濒临崩溃边缘,准备强行武力夺回手机控制权时,苏晚突然发出一声懊恼的轻呼:啊呀!没金币了!买不了大剑了!
下一秒,我清晰地看到,她的小拇指,极其自然地、精准无比地点开了屏幕右上角那个代表着充值入口的、闪闪发光的钻石图标!
不要点——!!!我的惨叫划破了出租屋的天花板。
然而,为时已晚。
屏幕上跳出一个华丽的弹窗:【限时特惠!星耀礼包,仅售648!内含绝版传说皮肤冰霜女皇艾希*1,珍稀坐骑晶耀独角兽*1,史诗符文页*3!超值不容错过!确认购买是/否】
苏晚甚至连看都没仔细看那个弹窗上的字!她那根该死的手指,在确认购买那个硕大的金色按钮上,快如闪电地——戳了下去!
叮!
悦耳(对我而言是丧钟)的支付成功提示音响起!
紧接着,屏幕上炸开一片绚烂到瞎眼的特效:穿着华丽冰蓝长裙、头戴水晶王冠的艾希从天而降,胯下还骑着一匹闪耀着七彩光芒的独角兽!同时,一个金光闪闪、全频道可见的公告,像口巨大的棺材板,哐当一声砸在了我的游戏界面上:
【玩家沉默是金(我!)豪掷648,喜提绝版皮肤冰霜女皇艾希与珍稀坐骑晶耀独角兽!普天同庆!】
【玩家沉默是金(还是我!)慷慨解囊,向公会成员胖爷无敌(小胖!)赠送史诗符文页*1!情义无价!】
【玩家沉默是金(又是我!)古道热肠,向路人玩家带四猪打五狗(一个刚刚喷她喷得最凶的队友!)赠送史诗符文页*1!侠肝义胆!】
……
一条接一条金光闪闪、闪瞎狗眼的系统公告,像不要钱似的疯狂刷屏!
我的手机屏幕,瞬间被土豪的光芒和情义无价、侠肝义胆的彩虹屁彻底淹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满屏飞舞的金光和公告,看着苏晚一脸老公我棒不棒快夸我!的求表扬表情……
脑子里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
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的648!
我的绝版皮肤!
我的珍稀坐骑!
我的史诗符文页!还是三页!全他妈送人了!送给了喷子队友和小胖那个混子!!!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苏——晚——!!!
一声凄厉到足以震碎玻璃的咆哮,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滔天的悲愤和绝望,响彻了整个小小的出租屋。
---
6
纸飞机的自由
风,带着点初夏傍晚的燥热和楼下烧烤摊孜然辣椒面的混合气息,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客厅里几张散落的A4纸哗啦作响。
其中一张,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飘到了苏晚盘腿坐着的沙发前。她正低头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打着卷儿。那张纸就落在她光洁的脚边。
咦她好奇地放下水果刀和苹果,弯腰捡起了那张纸。动作间,宽大的T恤领口滑落,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我端着两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轰隆!
脑袋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震撼弹,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那张纸……那张被她拿在手里、正翻来覆去好奇打量的纸……是离婚协议书的最后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我们两人的名字!还有我那歪歪扭扭、还没来得及签上去的狗爬字!
要死!这东西怎么没收好!
晚晚!那个不能玩!我声音都劈叉了,咖啡杯也顾不上了,随手往旁边的鞋柜顶上一墩,撒腿就朝她冲过去,动作快得像被狗撵的兔子,快给我!那是废纸!
废纸苏晚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她捏着那张纸抖了抖,纸张发出脆响,不像呀老公,这上面还有我们的名字呢……她歪着头,开始念上面的字,甲……方,林默,乙……方,苏晚……协议……离婚……
她念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T恤。
完了完了完了!芭比Q了!这要是让她意识到……
啊!我知道了!苏晚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脸上绽放出恍然大悟的灿烂笑容,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她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离婚协议,像挥舞着一面胜利的小旗子。
老公!这是你写的剧本对不对新游戏的角色设定我们扮演一对要离婚的夫妻哇!这个剧情好刺激!好有挑战性哦!
剧本游戏设定
我冲到一半的脚步硬生生刹住,差点因为惯性把自己甩出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脑再次宕机。
只见苏晚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天才解读里,她捏着那张象征着关系终结的纸,像得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对着窗户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然后——
手腕灵巧地一抖!
那张承载了无数冰冷现实、就差一个签名就能生效的离婚协议书,被她熟练地折了几下,转眼间变成了一只棱角分明的纸飞机!
老公你看!她献宝似的把纸飞机举到我面前,笑容纯真无邪,这样折,飞得才远!我以前在学校可是纸飞机大赛冠军!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手臂向后拉伸,瞄准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投掷姿势!
晚晚!不要!!!我魂飞魄散,嗓子都喊破了音,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扑过去!
晚了!
咻——!
那只承载着我自由希望的纸飞机,带着苏晚全力的投掷,像一只轻盈又决绝的白鸟,乘着窗外涌入的暖风,无比优雅、无比平稳地滑翔而出!
它飞过了我伸出的、徒劳抓握的手指。
飞过了堆满杂物的窗台。
飞向了楼下那片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喧嚣世界!
不——!!!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整个人扑到窗边,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只越飞越远、越飞越低的纸飞机。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姿态从容,仿佛不是一张关乎命运的废纸,而是一只真正的、向往自由的鸟。它轻盈地掠过楼下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穿过几根杂乱的电线,然后……
稳稳地、精准地,一头扎进了楼下那个巨大的、绿色塑料外壳的、散发着不可言说气味的——垃圾桶!
哐当!
盖子被撞得弹了一下,又盖了回去。
世界,安静了。
我僵硬地趴在窗台上,手臂还徒劳地伸向窗外,晚风吹动着我额前凌乱的碎发。夕阳的金辉暖暖地洒在我身上,却驱不散我心底那一片拔凉拔凉的绝望。
身后,传来苏晚雀跃的欢呼和邀功声:
老公!老公你看!飞得好远好准!直接进垃圾桶!完美!我厉害吧快夸我!晚上我要吃糖醋排骨奖励!
我缓缓地、缓缓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臂,扶着窗框,一点点转过身。
苏晚站在客厅中央,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余晖里,笑容灿烂得晃眼,像个等待老师发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开心和求表扬的期待,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和算计。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把我限量版T恤当睡衣、用我游戏账号散尽家财、把我最后的自由凭证折成纸飞机送进垃圾桶的女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荒谬感,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我张了张嘴,想咆哮,想控诉,想问问老天爷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化作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气若游丝的长叹:
……行。糖醋排骨。
我认栽了。
彻底地,认栽了。
---
7
雷雨夜的真心
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慢放键,又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苏晚的蜜糖,黏糊糊地向前流淌着。
老公!快尝尝这个!我第一次做,可能有点咸……苏晚献宝似的端着一碟黑乎乎、勉强能辨认出排骨形状的东西凑到我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像等待投喂的小狗。嗯,糖醋排骨进化(或者说退化)成了炭烧排骨,齁咸,还带着点不可名状的焦苦。我面不改色地塞了一块进嘴里,用力咀嚼,挤出个扭曲的笑容:好……好吃!晚晚真棒!
内心在咆哮:盐罐子是被她打翻了吗!
老公!你看!我把你那些宝贝游戏光碟都擦干净啦!还按字母排好了!她指着书架上焕然一新的游戏收藏,一脸求表扬。我眼角抽搐地看着我那套绝版《星际征途》典藏版盒子边缘那道新鲜的、狰狞的裂口……深呼吸,再深呼吸:晚晚……真能干。
能干到我想原地去世!
老公!我帮你把邮箱里那些看不懂的英文邮件都删掉啦!看着好烦人哦!她拿着我的手机,邀功似的晃了晃。我眼前一黑,扑过去抢过手机,颤抖着点开已删除邮件——里面静静躺着我那拖延症晚期、刚被甲方催了八百遍的最终版策划案确认邮件!发送截止时间是……三分钟前!晚晚!!!!
我的惨叫再次响彻云霄。
崩溃,抓狂,无数次在内心上演手撕前妻的暴力小剧场……这些情绪像潮汐一样,来了又去。
但渐渐地,一些别的东西,开始像角落里顽强生长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加班到深夜,带着一身疲惫推开家门,不再是面对冰冷漆黑的空荡和外卖盒的馊味。玄关永远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像黑暗里固执的萤火。厨房里传来砂锅盖子被蒸汽顶起的噗噗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带着点糊味的鸡汤香气(虽然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她照着黑暗料理APP学的失败品)。沙发上,她蜷成一团,身上盖着我的旧外套,平板电脑还亮着,播放着无聊的综艺,人却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呼吸清浅。听到我开门的动静,她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软软糯糯地嘟囔一句:老公……回来啦汤在锅里……我给你盛……
然后挣扎着要爬起来。
那一刻,心脏某个角落,会像被一只温热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酸酸软软。所有加班的怨气、甲方的刁难、地铁的拥挤……都变得轻飘飘的,被这盏灯、这锅汤、这个困得东倒西歪却还惦记着要给我盛汤的身影,温柔地熨平了。
某个周末,她翻箱倒柜,把我那台积灰多年、大学时玩乐队买的二手木吉他翻了出来。琴弦都锈了。她也不嫌脏,抱着那破吉他,盘腿坐在地毯上,用手机搜着最简单的和弦,笨拙地、一个音一个音地按着、拨着,断断续续地弹着不成调的《小星星》。阳光透过窗户,给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认真又有点笨拙的样子,和五年前那个在校园草坪上,第一次听他弹琴时,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的女孩,毫无征兆地重叠在了一起。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甚至有一次,她偷偷用我的旧手机(我淘汰给她当玩具的),翻出我那个无人问津的游戏策划案草稿文件夹。几天后,我惊讶地发现,我那堆混乱潦草、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手写笔记旁边,多了一份用娟秀字体重新誊抄、条理清晰、甚至还配上了萌萌哒手绘小人的文档!文档标题被改成了:《老公大人的超酷游戏点子!宇宙无敌第一棒!》。旁边空白处,还用彩色笔画了个大大的、咧着嘴笑的太阳。
我拿着那份文档,站在书桌前,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指尖拂过那些工整的字迹和幼稚却温暖的涂鸦,一种久违的、被珍视的感觉,像温泉水,无声地浸润了干涸的心田。
那些曾经被她嗤之以鼻、视为不务正业的东西——我热爱的游戏、我天马行空的策划案、我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颓废……在这个失忆的苏晚眼中,都成了闪闪发光的优点,值得她用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方式去理解、去靠近、去支持。
那些曾被现实和分歧磨平的棱角,那些在女强人外壳下被刻意遗忘的柔软和依赖,在这个失忆的苏晚身上,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笨拙地重新绽放。
我好像……有点分不清了。
分不清自己是在演戏配合她,还是在贪婪地汲取这份失而复得的、带着滤镜的温暖。
更分不清,自己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到底在为谁而跳动。
是为五年前那个爱笑的女孩
还是为眼前这个,把他当成全世界、笨拙又热烈地爱着的失忆老婆
混乱。
甜蜜又酸涩的混乱。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窗外的雷声像巨兽在云层中咆哮,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夜幕,瞬间照亮房间里凌乱的轮廓。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我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惊醒。不是来自客厅沙发(最近她以沙发太硬睡着腰疼为由,理直气壮地侵占了我一半的床),而是来自我身侧。
黑暗中,我侧过身。
借着窗外又一次划过的惨白电光,我看清了苏晚的样子。
她蜷缩着,背对着我,身体在薄被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压抑的哭声,就是从她紧紧咬住的被角里泄露出来的,像受伤小兽绝望的呜咽,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晚晚我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显得微不可闻。
她的啜泣猛地一窒,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没有回头,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壮得如同巨树根系的紫色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楼顶爆开!整栋楼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从苏晚喉咙里挤出!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整个人剧烈地弹了一下,然后猛地翻身,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不管不顾地扑进了我的怀里!
冰凉!
她的身体冰凉得吓人,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我胸前的睡衣,滚烫又冰凉。
老公……老公……她死死地抱着我的腰,脸埋在我胸口,破碎的呼唤被巨大的恐惧切割得不成调,别走……别丢下我……我怕……好怕……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那深埋的、源于车祸的巨大恐惧,在这灭世般的雷暴之夜,终于冲破了失忆的屏障,将她彻底吞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地疼痛起来。
什么演戏,什么冷静期,什么前妻老婆的法律界定……在这一刻,都被怀里这个脆弱无助、恐惧到崩溃的女人击得粉碎。
我几乎是本能地、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一只手笨拙却坚定地抚上她汗湿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别怕,晚晚,别怕……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温柔,试图穿透窗外狂暴的雨声雷声,老公在呢,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别怕,雷声而已,伤不到我们……乖,不怕了……
她在我怀里呜咽着,颤抖着,滚烫的眼泪不断洇湿我的胸口。我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低声哄着,手掌在她后背笨拙地拍抚。渐渐地,那剧烈的颤抖平息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也慢慢变得绵长,只是环抱着我的手臂,依旧死死地箍着,不肯放松半分。
窗外的雷声还在轰鸣,雨点依旧疯狂地敲打着玻璃。
但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交缠的呼吸,和我那一声声笨拙却固执的低语。
不怕了……老公在呢……睡吧……
黑暗中,我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胸腔里那颗混乱的心,在雷声与她的依赖中,奇异地沉淀下来,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黑暗,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完了。
林默,你他妈好像……真的又栽了。
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栽得彻彻底底,心甘情愿。
---
8
复婚计划的揭晓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像被彻底洗刷过,带着泥土和青草湿润的清新气息,从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来,冲淡了房间里残留的、属于昨夜的惊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苏晚醒了。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依赖或灿烂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澈依旧,但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沉静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复杂光芒。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在我的脸上细细描摹,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没有惊慌,没有迷茫,也没有了那刻意为之的、软糯的依赖。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提溜到了嗓子眼,又重重地砸回胸腔,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苏晚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僵硬起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穿透了五年的时光,穿透了这场荒诞的失忆闹剧,直直地看到了我的心底。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
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嗤啦一声,划开了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泡沫。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窗外的鸟鸣、楼下早点的吆喝、甚至我们自己的呼吸——都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车祸,想起了我们冰冷的婚姻,想起了那份签了一半的离婚协议,想起了这一个月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恩爱假象。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尴尬和难堪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昨夜那点旖旎的心思、那些翻腾的悸动,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地自容。我像个小丑,拙劣地演了一场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早已洞悉一切,只是在台下静静地看着我出丑。
我猛地抽回还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动作快得像是被烫到。身体向后退开,几乎要从床沿滚下去。脸颊火烧火燎,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再看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我去弄点吃的。
我狼狈不堪地丢下一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厨房成了我暂时的避难所。
我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我擂鼓般的心跳。我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灼人的羞耻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完了。
全完了。
这场荒诞剧,终于要迎来它谢幕的时刻。
她会说什么会冷笑会嘲讽我的愚蠢和入戏太深会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我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在厨房里团团转,把冰箱门开了又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拿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卧室的门,终于被轻轻拉开了。
我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盒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得刺手的牛奶。
苏晚走了出来。
她没有换上她那身象征身份和距离的干练套装。身上穿的,依旧是我那件洗得发白、印着褪色游戏logo的旧T恤。宽大的衣服罩在她身上,显得她有些单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没有化妆,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平静。
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轻,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停在我面前,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和我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我的六神!)。
然后,在我紧张到几乎要窒息的目光中,她缓缓地、平静地伸出手。
不是推开我。
不是给我耳光。
也不是递给我一份新的离婚协议。
她的掌心,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便签本。纸页泛着旧旧的黄色。是我很久以前随手扔在床头抽屉里的,上面可能还记着些超市购物清单或者游戏账号密码之类的东西。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便签本最上面一页。
上面有几行字。字迹娟秀流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属于苏晚的笔迹,不是这一个月里那个失忆晚晚的稚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字的轮廓都清晰地烙印进我的视网膜:
【9月10日,阴】
撞到头才彻底清醒。过去五年,我像个傻逼。弄丢了多好的宝贝。
【9月15日,晴】
看他笨手笨脚煮糊粥的样子,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原来被爱是这种感觉以前的我,眼瞎心盲。
【9月20日,雨】
他抱着我说别怕的时候,雷声停了。我知道,我完了。彻彻底底。
【9月25日,晴】
复婚冷静期,启动。林默,这次换我追你。】
最后一行字,墨迹似乎格外深重,力透纸背。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再次远去,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不再有迷茫,不再有刻意的依赖。里面盛满了太多东西:浓得化不开的懊悔,小心翼翼的忐忑,破釜沉舟的勇气,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没有嘲笑。
没有冰冷。
没有高高在上。
只有一片赤诚的、笨拙的、孤注一掷的真心,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擂鼓一样,震得我指尖都在发麻。
原来……
原来她早就想起来了!
原来这一个月的恩爱,不是我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原来那些笨拙的示好、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藏在依赖下的试探……都是她清醒的、孤注一掷的复婚计划!
巨大的震惊、迟来的狂喜、被欺骗的委屈、还有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心疼……无数种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我撕裂。
你……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什么时候……
大概……从你第一次笨手笨脚喂我喝粥,还差点烫到我舌头的时候吧苏晚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很短促,带着点自嘲的苦涩,眼神却执拗地盯着我,撞到头的时候很疼,但更疼的是……脑子里突然塞进来的那些画面。我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怎么对你说的那些话,怎么做的那些事……林默,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是不是……特别混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近得我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一点湿意。
这一个月……对不起。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我心上,对不起骗了你。对不起以前那样对你。对不起……把你弄丢了这么久。
她顿了顿,仰起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我的倒影,清晰无比。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耻。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疯了,或者又在耍什么手段。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固执地没有移开半分,但是林默……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勇: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换我来追你。
这次,换我来爱你。
这次,换我来……把你重新追回来
她抬起手,将那本写满了她心路历程的便签本,轻轻放进我因为震惊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里。小小的本子,此刻却重若千钧。
阳光穿过厨房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我们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细微的嗡嗡声。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承载了太多重量的便签本。指尖拂过那几行力透纸背的字迹,感受着她滚烫的真心和孤勇。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伪装、眼神忐忑却无比明亮的女人。
五年前那个爱笑的女孩。
五年间那个冰冷的前妻。
这一个月那个笨拙依赖的失忆老婆。
三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这一刻,奇妙地、完美地融合成了眼前这一个人。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确定,都在她那双盛满了星河的眼睛里,烟消云散。
我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收拢手指,将那本便签本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咧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
行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笃定,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得意,那……苏晚同学,准备好接受地狱难度的追夫挑战了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比窗外阳光还要璀璨夺目的光芒!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笑容,像最绚烂的花,在她苍白却生动的脸上骤然绽放!
嗯!她重重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笑得无比灿烂,准备好了!林默老师!请多指教!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我们。
窗外,天晴得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