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午夜回响的旧手机 > 第一章

旧货市场喧嚣的尘埃在夕阳里浮沉,林夏蹲在摊位前,目光被那部翻盖手机牢牢吸住。摊主油腻的手指随意地扒拉着几件锈蚀的铜器,嘴里叨咕着:老古董啦,十年前的玩意儿,电池都鼓成球了,当个摆设还凑合……他话音未落,林夏已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夕阳熔金,泼洒其上,将原本黯淡的银灰镀成一种近乎燃烧的、不祥的橘红,灼着她的眼。就在那诡异的橘红深处,机身一角,一朵线条纤细却无比清晰的蔷薇浮雕,如一道无声惊雷,瞬间劈开了林夏的心防——那姿态、那微卷的花瓣边缘,与她姐姐林秋失踪前手腕内侧的纹身,分毫不差。
摊主报了个极低的价,林夏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过去,手指蜷曲,紧紧攥住了那冰冷的金属。手机沉甸甸的,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掘出的遗骨,那朵蔷薇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尖锐而熟悉的痛楚。她将它贴身揣进外套口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冰冷的硬物紧贴着她温热的肋骨,像一个不祥的烙印。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市场嘈杂的讨价还价声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口袋里那无声的蔷薇和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城市。林夏将这部来历诡异的老手机放在书桌角落,屏幕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她试图入睡,眼皮沉重,意识却清醒得如同绷紧的弦,每一次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像冰冷的指尖刮过她的神经。时间在黑暗中无声爬行,粘稠而缓慢。不知煎熬了多久,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嗡鸣,如同垂死蜂鸟的心跳,突然从书桌方向传来。
嗡……嗡……
林夏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屏住呼吸,僵硬地扭过头。
嗡——!
那嗡鸣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带着垂死挣扎般的疯狂震动!书桌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幽蓝色的光芒骤然撕裂了卧室的黑暗!
那光芒来自翻盖手机的屏幕。它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掀开了!惨淡的、冰冷的蓝光如同鬼火,瞬间泼洒在狭小的空间里。林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向那片刺目的蓝。屏幕表面像蒙着一层流动的水汽,模糊地映出了她自己惊恐的面容。但下一秒,那倒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拉伸,五官如同融化的蜡般移位、重组——高挺的鼻梁变得秀气,惊惶瞪大的双眼弯成了姐姐林秋特有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嘴唇的轮廓也在光影变幻中,一点点塑成林秋微笑时微微上扬的线条!
姐姐……林夏喉咙发紧,破碎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无法控制的战栗。
嘟——
一声尖锐的电子音效,屏幕中央赫然跳出一串闪烁的、毫无意义的星号组成的号码。同时,听筒里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不是人声,是狂暴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狠狠砸在坚硬礁石上的粉碎之声!在这震人心魄的海啸背景音里,更尖锐、更令人牙酸的噪音如同毒蛇般钻入耳膜——滋啦!滋啦!滋啦!——那是极其用力的、带着疯狂恨意的指甲,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反复刮擦!声音密集、刺耳,直钻脑髓!
姐姐是你吗林秋!林夏对着那部疯狂震动、嘶吼着的手机尖叫起来,声音被无形的电流撕扯得支离破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电话那头的恐怖噪音骤然停止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手机屏幕那幽幽的蓝光还在无声地跳跃,映照着林夏惨白如纸的脸。这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被瞬间抽干。林夏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汩汩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走调、颤抖,带着遥远记忆特有的失真电流声,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跑调跑得离谱,带着少女醉酒后特有的含混和肆无忌惮的笑音,那是姐姐林秋十八岁生日那天,在KTV包房里抱着麦克风,对着满桌狼藉的蛋糕和啤酒罐,扯着嗓子唱的《月光》。那是林夏记忆深处,关于姐姐最后、最鲜活、也最无忧无虑的片段。此刻,这熟悉的、带着傻气的歌声,却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凿穿了林夏的神经!
啊——!
一声失控的尖叫冲出喉咙,林夏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向那部发出姐姐歌声的恐怖手机!
啪!
翻盖被猛地合拢!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歌声、那幽蓝的鬼火,瞬间被掐灭。世界重新沉入黑暗,只有林夏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如同破旧的风箱。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黑暗中,她像一尊石雕,僵立在书桌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这时,那刚刚熄灭的屏幕,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幽幽亮起!
不是来电,也不是蓝光。屏幕内部,像是被无形的笔蘸着浓稠的鲜血,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出来,猩红刺目,带着粘稠欲滴的质感:
**【明晚涨潮前,来灯塔。】**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滴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行血字,大脑一片空白。
呼——哗啦!
窗外,那棵紧挨着老式窗框的巨大梧桐树,原本投在窗帘上的婆娑树影,毫无征兆地猛烈摇晃起来!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狂暴的力量正狠狠撞击着树干,又像是有无数巨大的、扭曲的肢体在树冠中疯狂地撕扯、攀爬!枝叶摩擦的哗啦声密集如骤雨,巨大的黑影在窗帘上疯狂地扭动、膨胀,几乎要扑进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林夏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书桌前弹开,踉跄着后退。她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穿衣镜镜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镜面的冰凉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直刺肌肤。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惧。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镜子里,那个属于她的倒影,在幽暗的光线下,肩膀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搭着一只毫无血色的、属于女人的手!五指修长,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白,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深色的污垢。它就那么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按在她倒影的肩膀上。
啊——!
林夏的尖叫彻底撕裂了夜的寂静。她猛地转身,双手疯狂地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拍打、抓挠,仿佛要甩掉什么看不见的秽物。身后,除了冰冷的墙壁和那面倒映着惊惶的穿衣镜,空空如也。
她死死捂住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目光惊恐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扫视,最后,再次落回书桌上——那部翻盖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像一只闭上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窗外梧桐树的狂舞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树影恢复了死寂的静止,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她过度惊吓产生的幻觉。
只有镜子里那瞬间的苍白触感,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地烙印在她的感知深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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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惨白的光线,像稀释了的牛奶,无力地涂抹在窗棂上。林夏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依旧无法驱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一夜未眠,她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茶几上那部沉默的翻盖手机。那朵冰冷的金属蔷薇在晨光中泛着黯淡的光泽,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姐姐林秋,失踪三年。警方最初的调查如石沉大海,卷宗上最终只留下疑似意外落水几个冰冷的字眼,连同她这个人,一起被时间的尘埃覆盖。三年里,林夏从未停止过寻找,悬赏启事贴满了海港城的电线杆,网络寻人帖石沉大海,私人侦探换了一个又一个,掏空了她微薄的积蓄,最终都指向那片吞噬了无数船只和生命的、沉默而险恶的海域。希望如同指缝里的沙,一点点漏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钝痛。而这朵突然出现的、与姐姐纹身一模一样的蔷薇,像一根淬毒的针,猛地刺穿了那层名为绝望的厚茧,将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极致恐惧的电流,狠狠注入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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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那行血字指向的地点。海港城废弃多年的旧灯塔,孤悬在犬牙交错的西礁崖尽头,像一根指向幽冥的巨大骨刺。那里风高浪急,暗流汹涌,是海员口口相传的禁忌之地。姐姐失踪前最后几天的行踪,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迷雾,与那片区域有着某种模糊不清的联系。林夏的心沉了下去,灯塔的形象在她脑中与血字、与姐姐失踪的阴影迅速重叠、纠缠。
她猛地站起身,毛毯滑落在地。不能再等了。她抓起钥匙和那部旧手机,如同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或者一把通向地狱的钥匙,冲出了家门。
海港城警局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接待林夏的是个年轻警员,姓陈,脸上还带着刚出警校不久的青涩。听到林秋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显然对这个三年前的旧案印象模糊。他起身,在身后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灰色档案柜间翻找,金属抽屉拉开的刺耳摩擦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激起阵阵灰尘。
林秋……失踪案……陈警员低声念叨着,手指在一排排卷宗标签上滑过,有了!他抽出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吹掉上面的浮灰,走回办公桌前翻开。
林夏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嗯……档案记录,最后一次确认行踪是在三年前的……10月27号傍晚。陈警员指着泛黄的记录纸,根据目击者和她自己手机最后的信号基站定位,显示是在西礁崖附近的环海公路。后来就……信号消失。大规模的搜索持续了一周,重点就是西礁崖和附近海域,包括那个废弃灯塔区域,一无所获。当时判断……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林夏苍白的脸,判断为意外坠海可能性最大。你知道的,那边风浪一直很大,地形又险。
意外坠海。又是这个结论。林夏的心像被冰冷的钳子夹住。她不甘心,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口袋里那部旧手机的冰冷外壳:那……灯塔呢当时搜查灯塔内部了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灯塔陈警员皱着眉回忆,那地方废弃快二十年了,就是个空壳子,里面除了鸟粪和锈铁架子,啥也没有。当时搜救队进去看过,没什么异常。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指在记录纸下方点了点,有个细节。你姐姐失踪前一周左右,似乎和一个叫‘周教授’的人有过几次电话联系。记录在这里,周正明,海港大学物理系的教授,研究声学的。我们当时也询问过他,他说只是普通的技术咨询,没什么特别的。这条线后来也没再深入。
周正明声学教授林夏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想起昨夜听筒里那恐怖的、非人的噪音组合——海浪的咆哮、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姐姐跑调的歌声……这会是某种声学的联系吗一个大学教授,会和姐姐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我能看看他的联系方式吗林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陈警员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到记录页的背面,指着一个电话号码:喏,这是他三年前登记的办公室电话。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
林夏迅速用手机拍下号码,道了声谢,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警局。背后,陈警员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对旁边一个老警员说:又一个不死心的家属。西礁崖那片,邪门得很呐,每年都有人出事,捞上来的没几个全乎的……
老警员嘬了口浓茶,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声音沙哑:灯塔底下……不干净。老一辈都说,那是‘海娘娘’的耳朵,专收迷路的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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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大学物理系的老实验楼,像一头蛰伏在常青藤下的疲惫巨兽,散发着陈旧电路板和过期化学试剂混合的古怪气味。林夏按照指示牌,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最终停在一扇挂着声学与振动实验室牌子的厚重木门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疲惫的男中音传来。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布满复杂线路和仪表盘的实验台,各种形状奇特的喇叭、振膜和麦克风阵列如同冰冷的金属森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花白凌乱的中年男人正伏在台前,鼻梁上架着厚重的眼镜,盯着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带着审视的意味,正是周正明教授。
周教授我是林秋的妹妹,林夏。林夏的声音有些干涩。
听到林秋这个名字,周正明脸上的疲惫瞬间冻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猝不及防被刺中旧伤的痛楚,又混杂着某种深沉的忌惮。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林秋……我记得。你姐姐的事,我很遗憾。过去这么久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我想了解我姐姐失踪前,和您联系的事情。林夏直截了当,目光紧紧锁住对方,她找您做什么
周正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避开了林夏的直视,目光落在实验台上一块微微震动的音叉上。技术咨询。她对某些……特殊的声波现象很感兴趣,问了些比较专业的声学耦合、共振原理的问题。仅此而已。他的回答简短、官方,像在背诵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声明。
特殊的声波现象林夏捕捉到这个词,心脏猛地一缩。她拿出那部翻盖旧手机,放在实验台上,手指指向机身上那朵小小的蔷薇浮雕。那您认识这个吗它和我姐姐的纹身一模一样。还有这个,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声音里的颤抖,这部手机,昨晚自己响了。里面传来的声音……有海浪,有指甲刮玻璃,最后……是我姐姐唱歌的声音!屏幕上还出现了血字,让我去灯塔!
周正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朵蔷薇浮雕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甚至是一丝……恐惧仿佛林夏拿出的不是一部旧手机,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或者一条剧毒的蛇。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紧,它……它不应该再出现……项目早就终止了……所有设备都……
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话语戛然而止,眼神慌乱地扫过林夏,又迅速移开,不敢再看那部手机。
‘回声计划’终止的设备林夏的心跳如鼓,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逼问的尖锐,周教授,您到底隐瞒了什么这朵蔷薇,这手机,还有那诡异的声音,是不是和您的‘回声计划’有关我姐姐的失踪,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别问了!周正明突然失控般低吼一声,双手用力地撑在实验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发抖。那是个错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懊悔,我们……我们太狂妄了!以为声音只是振动,只是能量……却忘了有些‘声音’,是活的!是……是诅咒!
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玻璃柜。林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柜子里陈列着一些奇特的贝壳、矿石标本,还有几块形状扭曲、布满锈迹的金属碎片,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其中一块碎片上,似乎也残留着一点模糊的、类似蔷薇的刻痕。
灯塔……周正明的目光重新回到林夏脸上,充满了沉重的、几乎是怜悯的悲哀,那是‘回声’计划最初的主实验室选址……在灯塔的地下。因为那里……离‘海’最近,离‘声音’的源头也最近。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宿命感,你姐姐……她对未知有着近乎偏执的好奇心,她发现了计划的一些核心秘密,执意要去那里……做最后的‘聆听’……我警告过她!我警告过她那里已经……被污染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她失踪后,我们立刻封锁了灯塔地下的一切入口,销毁了大部分资料……试图埋葬那个错误……可它……它还是找回来了……通过那部该死的‘钥匙’!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翻盖手机上,充满了绝望。
钥匙林夏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金属块,那朵蔷薇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它能打开什么灯塔地下到底有什么我姐姐……她还活着吗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渺茫的希望而颤抖。
活着周正明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嗤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诅咒,那灯塔底下……是深渊!是意识的坟场!是‘它’的巢穴!
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逃避,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离开这里!带着那东西离开!别再靠近灯塔!也别再回来找我!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指着门口,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夏看着眼前这位精神濒临崩溃的教授,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灯塔地下实验室……被污染的声音……意识的坟场……深渊的巢穴……周正明混乱而充满恐惧的话语碎片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她拿起手机,深深地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周正明,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绝望和秘密的实验室。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呜咽声。
口袋里的手机,那冰冷的触感从未如此清晰,像一块通往地狱的磁石。她走到窗边,眺望城市边缘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傍晚的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巨大的、不祥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海平线上。风开始变得狂野,带着咸腥的湿气,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呜咽着穿过高楼间的缝隙。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水汽。海港城特有的、带着铁锈和鱼腥味的风,正变得越来越强劲,越来越冷。
大海在远方低吼,酝酿着力量。涨潮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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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犬牙交错的西礁崖尽头。巨大的花岗岩基座被海水和岁月啃噬得坑洼斑驳,布满墨绿色的海藻和藤壶。锈迹斑斑的铁梯沿着塔身螺旋向上,大部分早已断裂、扭曲,像巨兽腐烂的肋骨。塔顶的灯室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破碎的玻璃反射着天际最后一抹惨淡的灰紫色余晖。咸腥的海风在此处变得狂暴,带着刺耳的尖啸,卷起林夏单薄的外套,抽打在她脸上,像冰冷的鞭子。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陡峭悬崖,黑沉沉的海水在几十米下的礁石间疯狂地冲撞、破碎,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咆哮,白色的浪沫如同垂死挣扎的幽灵,瞬间诞生又瞬间被撕碎。
林夏紧紧攥着口袋里那部冰冷的翻盖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它像一个不断散发着寒气的源头,丝丝缕缕的冷意渗透进她的掌心,沿着手臂蔓延。她艰难地绕着巨大的塔基搜寻,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寸潮湿滑腻的岩石。周正明提到的入口在哪里时间正随着汹涌的潮水无情流逝!
突然,她的脚踢到了一块松动的岩石。那石头滚动开,露出下方一片颜色异常深暗的区域。林夏蹲下身,强忍着刺鼻的海腥和腐烂海藻的气味,用手指拂开堆积的碎石和湿滑的海苔。一块锈蚀得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厚重铁板显露出来!铁板边缘,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金属蔷薇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与她手机上的刻痕如出一辙!铁板中心,则是一个结构复杂、布满锈蚀和盐渍的机械锁孔。
林夏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掏出那部翻盖手机。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蔷薇刻痕的瞬间,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依旧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暗蓝色光芒。屏幕中央,不再是星号,也不是血字,而是一个极其逼真的、不断旋转的、由复杂金属齿轮和簧片构成的立体锁芯结构投影!每一个齿牙的磨损,每一道锈蚀的痕迹都清晰可见,与铁板上的锁孔完全吻合!
这手机……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一个活着的、能破解禁制的接口!
林夏屏住呼吸,颤抖着将手机屏幕朝下,对准了铁板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锁孔。当屏幕上旋转的锁芯投影与实体的锁孔完全重合的刹那——
咔哒…咔哒…咔嗒嗒……
一阵沉闷、滞涩、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机括运转声骤然响起!铁板内部传来链条绷紧、齿轮咬合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陈年锈屑簌簌落下的声音。沉重的铁板猛地一震,边缘缝隙喷出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和泥土腥气的冷风。紧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铁板缓缓地、艰难地向内陷落,倾斜着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缝隙!一股远比海风阴冷、混杂着浓重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咸腐败气息的寒风,如同来自古墓的叹息,猛地从地底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林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入口!灯塔下的深渊!
林夏没有犹豫。她最后看了一眼外面被暮色和狂暴海风笼罩的世界,打开手机自带的微弱照明,那点可怜的蓝白色光芒在无边的黑暗面前如同风中残烛。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钻进了那条向下倾斜、深不见底的冰冷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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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是湿滑、陡峭的金属阶梯,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知是苔藓还是菌毯的东西。手机那点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距离,光线边缘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灰尘味、海水的咸腥,还有一种……仿佛无数年深日久的叹息和痛苦被压缩沉淀后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阶梯上,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像是踏在巨兽的骸骨上。
走了大约几十级台阶,通道变得平缓,空间似乎也开阔了一些。手机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的轮廓——这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工厂车间,又像一个手术室和刑讯室的恐怖混合体。巨大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机器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纠缠着粗大的、早已绝缘层剥落的电缆,像垂死的蟒蛇。墙壁上固定着一些锈蚀的铁架,上面摆放着一些难以辨认用途的、布满按钮和仪表盘的仪器箱,屏幕漆黑,指示灯早已熄灭。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属零件和厚厚的积尘。最令人心悸的是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厚实玻璃构成的圆柱形容器,玻璃内壁凝结着厚厚的白色水垢,像一层凝固的尸蜡。容器底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道,一直延伸进黑暗深处。容器内部空空如也,但那光滑冰冷的表面,却给人一种它曾经盛装过什么的、极其不祥的感觉。
林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举着手机,光束如同颤抖的手指,缓缓扫过这地狱般的景象。光束掠过一面巨大的、布满灰尘的观察窗玻璃时,猛地顿住了!
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她自己的身影。而在她倒影的身后,那片被光束勉强照亮的、堆积着废弃机器的区域阴影里,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瘦削,长发披散,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姿态……像极了林秋!
姐!林夏失声惊叫,猛地转身,手机光束像一柄利剑刺向那个角落!
光束所及,只有生锈的机器支架和空荡荡的冰冷地面,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有几缕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幻觉还是……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口袋里的翻盖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嗡鸣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
嗡——!嗡——!
林夏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出去。她慌忙掏出来,屏幕亮得刺眼,依旧是那串闪烁的星号!她咬紧牙关,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没有传来昨夜那种狂暴的噪音组合。只有一片低沉、粘稠的……液体流动的声音。咕噜……咕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深海中缓缓搅动粘稠的浆液。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沫:
林……夏……快……逃……它……醒了……在……容器……下面……意识……陷阱……声音虚弱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正是林秋!
姐!你在哪!什么容器下面是什么林夏对着手机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电……源……林秋的声音更加微弱,几乎被那粘稠的液体流动声彻底淹没,……总闸……切断……它……才能……弱……救我……
声音骤然中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咕嘟声。
总闸!切断电源!林夏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这个庞大的地下空间。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房间尽头一面巨大的、镶嵌着无数仪表、指示灯(尽管早已熄灭)和粗大线缆的控制柜上!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红色闸刀手柄,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赫然嵌在控制柜中央!
就在她的目光锁定那个红色闸刀的瞬间——
呜——!
一声无法形容的、低沉到极致的嗡鸣,如同沉睡万年的巨兽在深渊底部翻了个身发出的梦呓,猛地从四面八方、从脚下深处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都随之震动!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锈屑。同时,林夏手中的翻盖手机屏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屏幕上,那行猩红的血字再次浮现,每一个字都扭曲、颤抖,带着一种恶毒的嘲弄:
**【来不及了。涨潮了。它……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行血字,一种沉闷的、如同巨锤擂击大地般的轰鸣声,从头顶上方、从四面的岩石深处隐隐传来!那是亿万吨海水在巨大的潮汐力量推动下,开始狂暴地冲击、挤压礁石和灯塔基座!脚下的金属地面传来清晰的震动,如同巨兽苏醒的心跳!
林夏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姐姐那虚弱绝望的切断电源在疯狂回响。她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房间尽头的控制柜!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趔趄,她干脆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冷黏腻的金属板上,不顾一切地狂奔!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冰冷的红色闸刀手柄的瞬间——
嗤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爆鸣!控制柜上那些早已熄灭的、布满灰尘的仪表盘,所有的屏幕猛地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林夏惊骇的脸!每一块屏幕上,都疯狂地闪烁着同一个令人灵魂冻结的画面:
一张巨大无比、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惨白触须构成的脸!没有五官,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林夏!
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亿万生灵极致痛苦和怨恨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精神尖啸直接在她的大脑深处轰然炸响!
呃啊——!林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头颅,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剧痛让她几乎晕厥,伸向闸刀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