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母亲床头柜的抽屉里,藏着个铁皮饼干盒。我替她收拾病房时发现的,褪色的印花上还沾着点油渍。掀开锈迹斑斑的盖子,里面没有钱,只有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收款人全是弟弟的名字,汇款人那一栏,母亲的名字被圆珠笔描得发黑,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叹息。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是弟弟家新买的双开门冰箱,价格比母亲半年的退休金还多。
第一章:3500块收据攥出褶皱,5000退休金喂了谁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根针,扎得人鼻腔发酸。我捏着那张刚从收费处拿来的收据,指节泛白,3500元的数字被汗水洇得发潮。母亲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滴进她枯瘦的胳膊,像在一点点抽走她身上的生气。
小芳啊,她的声音比棉花还轻,眼神飘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这个住院费,你先垫上,妈手头紧。
手头紧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走廊尽头的护士台传来嘘的示意声,您每个月5000的退休金,攥出水来也够付这钱了!收据被我揉成一团,边角硌得手心生疼。
母亲的眼皮颤了颤,没接话,转而咳嗽起来,咳得肩膀直抖。我这才发现她盖的被子,还是三年前我给她买的薄棉絮,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而上周去弟弟家,弟媳正抱怨母亲新买的蚕丝被太厚重,压得慌。
三天前我来送饭,撞见邻居张阿姨拎着颗白菜往母亲老房子走。你妈前天给小明家搬冰箱呢,张阿姨拍着围裙上的灰,双开门的,够装一大家子的菜,我说让搬家公司来,你妈非说自己能行,累得直喘气。
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母亲又心疼儿子。直到昨天缴费处催款,母亲摸遍了所有口袋,只掏出张皱巴巴的五十块,说这是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我才后知后觉地发冷——她上月底刚发的退休金,去哪了
妈,您倒是说啊!我把揉皱的收据往床头柜上一拍,塑料杯里的水晃出来,溅在她手背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我……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躲躲闪闪,最后落在床脚那双旧布鞋上。那是她舍不得扔的解放鞋,鞋帮磨破了,用蓝布缝了块补丁,而弟弟朋友圈里,上周刚晒了双限量款运动鞋,配文妈给买的,暖和。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白大褂上的纽扣闪着冷光。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别在外面吵,妈……妈以后还你。她的指甲陷进我肉里,带着股绝望的劲儿。
我甩开她的手,转身冲进楼梯间。消防栓的玻璃映出我通红的眼睛,像个泼妇。可谁又知道,为了给女儿凑下个月的住宿费,我上周在车间连续加班48小时,手指被机器轧出的血泡还没好;谁又知道,丈夫为了多挣点钱,半夜开黑车被交警罚了两千,躲在车库里抽了半包烟。
凭什么凭什么我累死累活撑着这个家,母亲却把养老钱全塞给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凭什么我端屎端尿守在病床前,连3500块医药费都要自己掏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紧,冷风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玻璃上的倒影突然模糊了,像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我攥着纺织厂第一个月的工资,想给母亲买件新棉袄,却在门口听见她对弟弟说:你姐那点钱,留着给你娶媳妇用,她一个丫头片子,穿那么好干啥。
第二章:新棉被盖着弟弟,旧棉袄裹着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丈夫发来的微信:女儿问外婆好点没,我说你在忙。后面跟着个委屈的表情。我吸了吸鼻子,打字:没事,快好了。
指尖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昨天回家拿换洗衣物,看见女儿趴在桌上写作业,台灯是五年前买的二手货,灯管忽明忽暗。而弟弟家的儿子,上个月刚换了台护眼灯,据说是母亲看孩子学习辛苦给买的,花了八百多。
走廊传来轮椅轱辘声,我抹了把脸,往病房走。母亲已经坐起来了,正对着镜子梳头发,稀疏的白发被她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我进来,她手里的木梳顿了顿:小芳,妈给你煮了鸡蛋,在床头柜上。
我瞥了眼那个搪瓷碗,里面躺着两个鸡蛋,蛋白上沾着点蛋壳,像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她都会煮的那样。可我记得更清楚,弟弟每次发烧,她都会跑遍整条街买罐头,而我发着高烧,她只塞给我片退烧药,说丫头片子抗冻。
不用了,我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塞进袋子,我得回去给孩子做饭。
那……那住院费的事……母亲的声音带着试探。
我先垫上。我拉上袋子拉链,但妈,你得告诉我,你的退休金到底去哪了。
她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沉默了足足三分钟,她才开口,声音像漏风的窗户:你弟说,他媳妇怀二胎了,家里的冰箱太小,放不下孩子的辅食……
所以你就把五千块全给他买冰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您自己呢您上个月说腿疼,想买个按摩仪,我说给您买,您说不用,钱留着有用,原来就是给他们买冰箱
母亲的眼泪突然涌出来,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他是你弟啊,是咱家的根……
根我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那我是什么野草吗
记忆像被捅破的麻袋,哗啦啦全倒了出来。七岁那年冬天,家里就一床新棉被,母亲裹在弟弟身上,我盖着打满补丁的旧棉絮,冻得整夜睡不着,她却说女孩子火力旺。十五岁中考,我考上了县重点,弟弟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父亲叹着气说让丫头去读吧,母亲却把录取通知书藏起来,塞给我一个纺织厂的招工名额: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点挣钱给你弟攒学费。
我结婚那天,母亲从衣柜里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两条毛巾两双筷子,说意思意思就行。可弟弟结婚时,她把父亲留下的金戒指都当了,凑了五万块彩礼,还拉着弟媳的手说以后咱家就是你的家。
妈,您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您对我公平过吗我蹲在她床边,看着她那双枯瘦的手,这双手曾给弟弟洗过无数件衣服,曾把好吃的偷偷塞进弟弟书包,却很少牵过我的手。
她的手在被子上摩挲着,像在数上面的花纹:你弟……他不容易……
我容易我猛地站起来,袋子里的衣服掉出来,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滚到她脚边,我在纺织厂三班倒,手指头被机器轧出茧子的时候,他在网吧打游戏;我和老张省吃俭用供女儿上学,他拿着您的钱请朋友喝酒;现在您住院了,他连个电话都没有,您还在替他说话!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进来换输液瓶,看见我们红着眼圈,识趣地没说话。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嵌进去:别说了……妈求你了……
我甩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衣服,摔门而去。走廊里的人都看着我,像看个不孝女。可谁又知道,这个被我凶的母亲,昨天还偷偷给弟弟打电话,让他别担心,医药费你姐会出。
第三章:丈夫的烟卷,弟弟的酒局
回到家时,丈夫正蹲在厨房门口抽烟,烟头堆了一小堆。看见我进来,他赶紧把烟掐了,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昨天开黑车崴了脚,还没好利索。
妈怎么样他搓了搓手,围裙上沾着点面粉,我给你热了粥。
我没说话,把那团揉皱的收据拍在桌上。3500元的数字像个嘲笑,刺得人眼睛疼。
我就知道……他叹了口气,往锅里加水,我这还有点私房钱,先垫上。
你的钱不是钱我突然拔高声音,你为了挣那点钱,半夜跑出去被罚款,脚崴了都不敢说,凭什么他拿着妈的钱潇洒,我们要替他买单
女儿从房间里探出头,眼睛红红的:妈,你们别吵架。
我赶紧抹了把脸,走过去摸她的头:没吵架,妈妈就是累了。
外婆会好起来的吧她攥着我的衣角,我把压岁钱存起来了,给外婆治病。
我鼻子一酸,把她搂进怀里。女儿的书包带子断了,用绳子绑着,我上周说给她买个新的,她却说不用,还能背。而弟弟家的儿子,上个月刚换了个新书包,据说是最新款,带拉杆的。
丈夫把粥端上来,冒着热气。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他往我碗里夹了块咸菜,上次我去看妈,撞见你弟从妈那拿钱,说是要请领导吃饭,妈二话不说就给了两千。
她就是被灌了迷魂汤!我把粥碗往桌上一放,总觉得儿子能给她养老,现在呢住院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弟弟。我盯着屏幕上弟弟两个字,火不打一处来,接起电话就吼:你还知道打电话妈住院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弟弟吊儿郎当的声音:姐,你咋这么大火气我这不是忙嘛,刚陪客户喝完酒。
喝酒比妈重要我气得手发抖,妈住院费3500,你赶紧送过来!
钱我哪有钱啊,他打了个酒嗝,我这刚给领导买了条烟,还欠着账呢。再说,妈不是有退休金吗
退休金我简直要气笑了,你的新冰箱是大风刮来的你的新鞋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是妈自愿给我买的,你管得着吗他的声音也拔高了,姐,你别总盯着妈的钱,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你少管闲事!
我管闲事我吼得嗓子都哑了,妈现在躺医院里,你连个人影都没有,你还有脸说我管闲事
我这不是没空吗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等我有空就去看她,先挂了啊。
电话被匆匆挂断,传来忙音。我握着手机,浑身发抖。丈夫走过来,把我搂进怀里:别气了,不值得。
我靠在他肩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
第四章:母亲的饼干盒,藏着半世纪的偏心
第二天一早,我去医院给母亲送早饭。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弟弟的声音:妈,你别听我姐的,她就是嫉妒我。你放心,等我以后发达了,肯定好好孝敬你。
我推开门,看见弟弟坐在母亲床边,手里拿着个苹果,正大口大口地啃着。母亲看见我,眼神有点不自然。
你来啦。弟弟瞥了我一眼,语气不太友好。
我没理他,把早饭放在床头柜上:妈,吃点东西吧。
母亲点点头,拿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弟弟凑过去,讨好地说:妈,我给你买了点水果,都是你爱吃的。
我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面有草莓、樱桃、芒果,都是些贵水果。再看看我带来的粥和咸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你怎么来了我冷冷地问弟弟。
我来看看妈不行吗弟弟理直气壮地说,妈是我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来看妈我笑了笑,你是来看妈还有没有钱给你吧
你胡说什么呢!弟弟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不是那种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盯着他,妈住院这么多天,你才来,一来就说这些没用的,你有那时间,不如想想怎么给妈凑医药费。
医药费不是有你吗弟弟不以为然地说,你挣得比我多,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我挣得多就该我出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是妈儿子,你就不该出吗这些年妈贴补给你的钱还少吗
那是妈自愿给我的,又不是我抢的。弟弟梗着脖子说。
母亲放下粥碗,叹了口气:你们别吵了,都是一家人。
妈,你看看他,我指着弟弟,这就是你疼爱的好儿子,你住院他不管,还惦记着你的钱。
弟弟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拦住了:小明,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弟弟不情愿地站起来:妈,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弟弟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小芳,对不起,都是妈的错。
妈,你没错,错的是我。我苦笑着说,我不该奢求你对我公平。
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小芳,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你弟弟他……他从小就被我惯坏了,我总觉得亏欠他,想多补偿他一点。
补偿我看着母亲,你用亏欠我的方式去补偿他,这就是你所谓的补偿吗
母亲沉默了,只是不停地掉眼泪。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心里突然软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母亲,我能怎么办呢
妈,别说了,好好养病吧。我拿起毛巾,给母亲擦了擦脸,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母亲握住我的手,哽咽着说:小芳,谢谢你……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很难弥补了。
第五章:饼干盒里的汇款单,压垮三十年的亲情
下午,我替母亲整理床头柜,想把她的换洗衣物收进袋子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时,一个铁皮饼干盒掉了出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盖子开了,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散出来,像雪片似的落在脚边。我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上面的收款人全是弟弟的名字,汇款日期从父亲去世那年开始,每个月都有,金额从最初的一千,慢慢涨到现在的五千。
最上面那张是上周的,附言里写着给小明买冰箱。下面压着张超市小票,正是张阿姨说的那台双开门冰箱,价格2999元,付款方式是现金——母亲总是习惯用现金,说看着踏实。
我一张张翻着,汇款单上的金额越来越大,母亲的字迹却越来越潦草,像她日渐佝偻的背。有几张上面还沾着油渍,大概是她做饭时顺手塞进去的;有几张折了又折,边角都磨圆了,像是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母亲说腿疼得厉害,我想带她去医院,她却说老毛病了,贴点膏药就行。后来我才知道,那阵子弟弟说要换手机,母亲把准备看病的钱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你在看什么母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把汇款单拢起来,放进饼干盒,推到她面前:这些,都是你给弟弟的
她的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输液管里的液体滴得飞快,在她手背上鼓起个小包。
每个月五千,一分不少,我数着手里的汇款单,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爸走了五年,你给了他三十万。这钱够你换个舒服的床垫,够你买台按摩仪,够你请个护工,不用我这个女儿累死累活地跑前跑后。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尾声
母亲出院那天,天阴得厉害,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我去病房收拾东西,那个铁皮饼干盒还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敞着,里面的汇款单被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着张新写的纸条,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欠小芳3500元,每月从退休金扣500,分7个月还清。
弟弟没来接,说是公司加班走不开。我雇了辆出租车,扶母亲上车时,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车开过弟弟家小区门口,母亲突然往窗外看,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滋味——前几天弟媳发朋友圈,说妈给买的冰箱就是好用,冻满了孩子爱吃的虾,配图里的冰箱亮闪闪的,映着客厅里崭新的沙发。
把母亲送回老房子,我替她铺好床。掀开褥子的瞬间,愣住了——下面藏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件旧衣服,还有个红布裹着的小盒子。盒子里没有钱,只有枚银戒指,是我小时候戴过的,后来被母亲说女孩子戴首饰招祸,收了回去。
这个……我举着戒指,声音有点哑。
母亲坐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那年你说要嫁给老张,我没给你准备嫁妆,这戒指……本该是你的。她顿了顿,眼泪掉在膝盖上,以前总觉得,儿子得有出息,家里才能撑起来。可真到躺病床上才明白,端水喂药的是你,跑前跑后的是你,你弟连句问候都吝啬。
我把戒指塞回她手里:您留着吧,我现在啥都不缺。
她却非要给我戴上,冰凉的银圈滑进指缝,带着点硌人的温度。妈糊涂了大半辈子,她摸着戒指上磨平的花纹,以后不糊涂了。退休金我自己存着,够吃药够买菜,不用再贴补谁。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弟媳打来的,语气急火火的:姐,妈出院了吧让她赶紧把这个月的钱转过来,孩子要交兴趣班学费呢。
母亲抢过手机,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从未有过的硬气:钱没有,以后都没有。你让小明自己挣去,他是个男人,该撑起自己的家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母亲直接挂了,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胸口还在起伏。我看着她涨红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好像一下子挺直了腰杆。
从老房子出来时,天开始飘小雨。我没打伞,任由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路过街角的超市,看见橱窗里摆着台小巧的按摩仪,标签上写着促销价399元。我进去买了台,想着下次来看母亲时带上——她总说腿疼,该好好揉揉了。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衣襟,心里却敞亮了不少。有些亲情,或许曾被偏心的尘埃蒙住,但只要肯伸手拂拭,总能露出底下的温度。就像母亲手指上的银戒指,磨掉了花纹,却磨不掉血脉里的牵连。
只是这一次,我们都该学着,把爱分匀些,给值得的人,也给辛苦半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