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姝途难归 > 第一章

谢怀砚娶我,是被圣上一纸婚约所逼迫的。
因为我,他被迫和白月光一刀两断。
得知真相,我想要同他和离。
谢怀砚却将我甩到床上,眼神红得像要杀人:
公主此时才装清高,不嫌太迟
他俯身逼近,狠狠堵住我要辩驳的唇:
既觉欠我,就用这身子抵。
你也就这点用处。
婚后第三年,他的白月光缠绵病榻。
谢怀砚为她,屡屡弃我而去。
刺客夜袭,他头也不回,直冲白月光的营帐。
我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如止水。
当晚,我终于写好了和离书。
1
走出营帐,外面一片混乱。
公主……你的胳膊……
兰月走上前,欲言又止。
我捂着渗血的胳膊,让她传唤太医过来。
兰月的视线却飘到不远处的一个营帐。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太傅嫡女,温挽歌的营帐。
温挽歌,谢怀砚捧在手心的白月光。
方才刺客一来,谢怀砚就立马抛下我奔了过去。
现在也没有回来。
太医…刚刚都被驸马爷叫到了温小姐的帐子里。
兰月低着脑袋,把话说完。
我静了好一会,忍着胳膊传来的痛意,提步走去。
里面确实围满了太医。
温挽歌白着一张小脸,靠在谢怀砚的怀里小声抽泣。
谢怀砚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情。
注意到我走进来,温挽歌害怕地咬紧唇,更加贴近谢怀砚。
驸马爷,公主的胳膊刚刚被刺客伤了…
兰月打破沉默,替我委屈道。
谢怀砚却对我熟视无睹。
他紧了紧放在温挽歌腰间的手:
抖什么,我不会走。
温挽歌眼睛红红的,她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没事的,眼下公主受伤了…你去陪公主吧……
不用……不用管我。
谢怀砚蹙紧眉头,心疼不已:
逞什么强,我说不走就不会走。
旁人哪里比得过你。
话落,帐子里针落可闻。
太医和下人跪在地上发着抖,不敢看我。
我知道,最后这句话谢怀砚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前几日我因为温挽歌和他大吵一架。
他现在给我难堪,是想让我认清自己的分量。
我扫过帐内一众太医,语气平静:
都跟本宫走。
太医们面面相觑。
见他们不动,我笑了笑:
不走的,脑袋能不能撑过今晚,本宫就不保证了。
谢怀砚眉心狠狠一跳,终于看向了我。
他压抑着怒火:
卫姝,你闹够了没有
我缓缓抬眼:
闹谢怀砚,我是大燕的长公主。
本宫受伤了,他们为本宫诊治,天经地义。
我不再多言。
见我转身要走,太医们慌忙起身跟上。
卫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模样。
我停下步子。
谢怀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唯我独尊,蛮横无理。
阿歌从不会这样仗势欺人。
谢怀砚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
光这一点,你就永远比不过她。
我攥紧衣袖里的手。
没有回头。
2
半年前,温挽歌病了的消息传到谢府。
谢怀砚开始以探病为由,三天两头往温府跑。
府中事务他渐渐不管。
连回房歇宿,也成了奢侈。
一时之间,我这个公主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人人都说,我连个病秧子都比不上。
我确实比不上。
我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时,谢怀砚因为温挽歌做噩梦哭了,守在她床前一夜未归。
我赠他的玉佩,温挽歌说了一句喜欢,他转手便送给了她。
最后被温挽歌不小心摔了个四分五裂。
当我质问他时,他只是冷嗤道:
不过一块破玉,值得你如此大作文章
这半年来,我比谁都清楚。
我不如温挽歌。
谢怀砚用言语讽刺我,用行为伤害我。
仿佛这样就能一点点从我这讨回什么。
但我早已没什么可给他的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不仅是大燕威风凛凛的长公主。
我也是个人。
我的心也会疼。
3
和他大吵一架,是在中秋那日。
我攥紧谢怀砚的衣袖,求他留在府上吃完团圆饭再走。
谢怀砚站在阴影里,一口回绝了我:
我答应了阿歌去放河灯。
我僵在原地,慢慢松开了手。
之后,我自虐般跟着他出了府。
我看见他和温挽歌走在人群中。
两人笑意融融,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有商贩叫住他们:
公子给夫人买一盏河灯吧
中秋放灯,姻缘美满!
为博心上人一笑,谢怀砚便买下了所有河灯。
那声夫人,他也没有否认。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一步步朝河边走去,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上前便将那些河灯踩了个稀巴烂。
我挑衅地看着谢怀砚:
夫君真是好雅兴,这样的日子陪着外面的情儿游逛。
谢怀砚被我说得面色冰冷。
他将温挽歌护在身后:
别用你那套肮脏心思揣度旁人。
肮脏心思
我笑出声,指尖却在发抖。
谢怀砚,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中秋夜你陪她放灯,把我置于何地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自己是有妇之夫
我没有说,你还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一个月前,你亲口答应我,要陪我过生辰的。
温挽歌躲在他身后,怯怯开口:
公主,都是我的错,你别怪怀砚……
闭嘴。我冷冷扫她一眼,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谢怀砚脸色更沉,他目光钉在我身上:
你非要对阿歌如此刻薄
我与她清清白白,倒是你,满脑子龌龊念头!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的委屈和质问,都成了刻薄和龌龊。
像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我问他:
这三年,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一时之间,谢怀砚竟没有回答。
温挽歌突然抽泣起来:
公主,求您别逼怀砚了……
谢怀玉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了温挽歌身上。
他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
随后走近我,嗤笑道:
公主想要真心
他抬手掐住我的下巴:
当初抢别人姻缘时,怎不想想今日
他目光冷冽,字字如刀:
我不爱你,卫姝。
听到我说这句话,你满意了
我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碎了。
谢怀砚不爱我。
我知道。
我也知道,他大概还恨惨了我。
4
从我记事起,我就追在谢怀砚的屁股后面。
过去他是我的小谢哥哥。
现在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没有变的是,他仍旧那么讨厌我。
我曾想过谢怀砚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婚。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是我的弟弟拿前程要挟他。
他娶我,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圣旨难违。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便准备好了和离书。
可我将和离书递给谢怀砚时,他却生气了。
和离书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
谢怀砚将我甩到床上,眼神红得像要杀人:
公主此时才装清高,不嫌太迟
他俯身逼近,狠狠堵住我要辩驳的唇:
既觉欠我,就用这身子抵。
你也就这点用处。
我被他抱在怀里亲吻。
明明他在吻我,我的心却好疼好疼。
我第一次心疼,是我最爱的人带来的。
我不知道,往后的日日夜夜,这样的疼痛只增不减。
成婚三年,附送折磨。
看到他又一次为了温挽歌将我抛下,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的心不再疼了。
因为早就麻木了。
回到营帐处理完伤口,我让所有人退下。
我拿出笔墨,一夜未眠,写好了和离书。
这一次,我不会给谢怀砚扔掉的机会。
5
清早,我走出营帐透气。
恰好撞见谢怀砚从温挽歌的帐中出来。
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一夜。
看见我,他嘴角勾起几分嘲弄:
昨夜那么多太医伺候,公主想必舒服得很
我没接话,转身要走。
谢怀砚却伸手挡在我面前。
他语含警告:
昨日那般闹剧,别再上演了。
你就是争破了头,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垂着眼,淡淡道:
以后不会了。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般爽快。
我绕过他往自己帐中走。
回到帐里,我倒头就睡。
许是太累,竟一觉睡了许久。
睁开眼时,帐内光线有些暗,我眯了眯眼,居然看见谢怀坐在我床头。
他眼神沉沉的,我看不懂。
你怎么在这我哑着嗓子问。
他盯着我,开口时声音有些低:
你刚刚做了什么梦
我奇怪地看他:
不记得了,怎么
他突然俯身,我下意识想躲。
别动。
他语气有些不耐,皱着眉按住我的肩,另一只手则轻轻替我擦了擦眼角。
你在梦里哭了好久。
他慢慢收回了手。
我抿紧唇,别开脸没说话。
他也没再追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帐内一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公主,该喝药了。
兰月的声音打破沉默。
她端着汤药走进来,见谢怀砚在,愣了一下才请安。
谢怀砚顺势接过药碗,递到我嘴边。
我撇开脑袋。
他突然低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
怎么,公主还玩上欲擒故纵了
不喝难不成要我亲口喂你
我咬牙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喝完,脸色却莫名沉了沉。
最后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6
回京的马车里,一路死寂。
往常这个时候,我总会找谢怀砚说话。
哪怕他从不回应,我也乐此不疲。
可如今我靠着车窗,一句话也不想说。
车里的气氛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手怎么样了
谢怀砚忽然开口,带着几分烦躁。
我没看他:
那么多太医伺候,自然好得快。
他像是被我的话噎了一下:
你就不能说句像样的话拣好听的说会死
我不欲争辩。
反正回京便要和离,争执无益。
7
回京后,我便开始收拾东西。
当初我嫁入谢府,几乎将整个公主府搬空。
如今收拾起来,东西是一箱又一箱,我和兰月都有些头疼。
至于和离书,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给谢怀砚。
温挽歌病情突然加重,谢怀砚连着几日都未回府。
这夜,我站在廊下,终于蹲到了谢怀砚。
他风尘仆仆,神色疲惫。
我刚要说和离的事,他却先一步打断了我:
我要去趟幽州。
我愣了愣,停住话头,听他说下去。
他静静看着我,声音暗哑:
幽州有位神医,或许能治阿歌的病。
当年我负了她,如今,我不能不管她的命。
我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片冷清。
谢怀砚又道:
来回三日,差不多能赶回来。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不自然的歉意:
…上次你生辰我没能陪你,是我的不是。
他顿了顿,像是措辞许久,才又添了句:
这次从幽州回来,我给你补份生辰礼。
你有想要的吗
原来他知道那日是我的生辰。
我有些想笑,更多的却是无力。
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此刻提起和离,反倒像在闹脾气。
不必了,我轻轻摇头,你早些回来便是。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眼眸暗了暗:
那我就自己挑了。
我点头,之后没再提半个关于和离的字。
反正他要走三日。
等他回来时,我早就搬回公主府了。
8
谢怀砚确实在三日内回了京。
小厮来报时,我正立在公主府的千鲤池边喂鱼。
我撒完最后一把鱼食:
把那封和离书送去谢府。
小厮应了声是,捧着信去了。
可直到日暮西沉,谢府那边也没半点回音。
我倒也不意外,只当他是又被温挽歌绊住了脚。
翌日,晋国公府的老夫人邀我去戏楼解闷。
我想着在家也是闲着,便应了。
去了才发现不止老夫人,晋国公本人也在场。
他一身月白长衫,坐在那,端得是龙章凤姿,公子如玉。
我自小就有些怕这位国公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听说你搬回公主府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劳国公爷挂心,差不多了。我小声应着。
他语含笑意:
若是缺人手,打发人去国公府说一声便是。
我点点脑袋。
戏终于开场了。
正听得入神之际,隔壁雅间却传来一阵动静。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温挽歌。
怀砚,你当真要把我接进谢府
公主她……她会同意吗
谢怀砚的声音跟着传来:
接你过来是方便养病,她该体谅。
你只管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温挽歌语带哭腔:
可我总怕……怕她因此怨你……
谢怀砚打断她,语气不耐道:
我娶她本就非我所愿,怨不怨又何妨
谢怀砚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我推开了雅间的门。
视线相撞。
他怔了怔,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
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我身后的晋国公身上。
谢怀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我退后一步甩开了。
谢怀砚眼底隐有火气:
你的胳膊受伤了,为何不好好待在谢府养伤,瞎跑出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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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头一片死寂。
果然,他回京后根本没回谢府。
不然,他不会不知道我早已搬了出去,更不会没看到我送去谢府的和离书。
他大概,是直接从幽州回了温挽歌那里吧。
谢大人,我已经搬回公主府了。
他一愣,像是没听懂。
我迎上他错愕的目光:
和离书我前日便让人送到了谢府。
想来谢大人回京后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看。
谢怀砚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句:
你说什么和离书
我不再解释,冷声道:
既然今日撞见了,那便干脆说清楚。
谢怀砚,你我夫妻缘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温挽歌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她抓住谢怀砚的衣袖,惊惶道:
怀砚……这,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她为何要和你和离
谢怀砚却没看她,只是死死盯着我。
他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不同意和离。
我目光越过他,落在温挽歌身上:
你既选了她,便该知有今日。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想伸手拉我。
晋国公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
谢大人,公主心意已决。
谢怀砚声音沉得像冰:
本大人的家事,国公爷也要插手
我静静看着他:
谢怀砚,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没再看他,只对晋国公福了福身:
国公爷,扰了您和老夫人看戏,臣女先行告退。
晋国公颔首,淡淡道:我送你。
卫姝!谢怀砚声音发狠,你敢走
我脚步未停。
戏台上锣鼓正喧,唱的是负心人遭报应的桥段。
倒应景得很。
9
一年前,谢怀砚也是和我在这听戏。
演到《长生殿》那折,玉环饮了酒倚在沉香亭,明皇执了她的手说在天愿作比翼鸟。
我偏头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说,戏文里的情分,能当真吗
谢怀砚眼皮都没抬,只扯回自己的袖子:
不过是编来哄人的。
可万一呢我追着问,万一我们也……
我们不一样。
他打断我,指尖叩了叩桌面,像是在提醒谁:
你是公主,我是驸马。
这是皇命,不是戏文。
我轻轻哦了一声,只觉舌尖发涩。
胡琴还在拉,咿咿呀呀的,像谁在哭。
后来演到《铡美案》,我又不甘心地问他:
那你会像陈世美一样吗
他没立刻答。
戏台上的铡刀落下来,满堂叫好。
他声音混在锣鼓里,却格外清:
公主说笑了,谁能有胆子负你
我听了他的话,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
我带着点赌气的意味道:
那若是我负了你呢你又会怎样
这话一出,他脸上的淡漠瞬间碎了。
他转头看我,下颌绷得死紧:
公主最好别拿这种事说笑。
我察觉到他的不悦,不吱声了。
那晚回府,谢怀砚在床上格外凶。
公主觉得,负了我会怎样他咬着我的耳垂,声音带着股狠劲,嗯
我想解释,他却不给我机会,又吻了过来。
直到我被吻得泪眼朦胧,他才肯放开我。
我曾偷偷想过,谢怀砚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爱我吧。
后来才知道,这点爱,在他真正的心上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10
和离书送出去已有半月,谢府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
小厮每日去打探,回来都只说谢大人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
谢怀砚哪里是忙,分明是在拖延。
这般耗着,倒显得我急不可耐。
正烦着,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召我进宫。
御书房里,弟弟卫珩正对着奏折皱眉,见我进来,将笔一搁:
皇姐,那谢怀砚还没签字
连皇帝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懒得掩饰语气里的倦怠:
一直没有回信。
卫珩拍了下案几,龙颜大怒:
他倒是会装模作样!当初朕逼他娶你时,他怎么不说不愿如今惹你不痛快了,倒摆起架子来!
他起身踱了两步,忽然看向我:
皇姐,要不朕出面
当初卫珩以皇命相逼,将谢怀砚绑到我身边。
如今由他开口,逼谢怀砚松绑,倒也应了那句有始有终。
我弯了弯唇:
陛下既有此意,臣女乐得自在。
卫珩当即传旨,召谢怀砚即刻进宫。
正殿的门被关上,我在偏殿坐下。
隔着一道屏风,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动静。
卫珩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谢怀砚,你可知罪
谢怀砚淡淡答:臣不知。
不知
卫珩冷笑:
你冷待公主,私纳外室,如今公主请离,你还敢抗旨不遵
朕当初将皇姐托付给你,是让你这般作践的
屏风外静了片刻,才传来谢怀砚的声音,不卑不亢:
臣与公主夫妻一场,并无原则过错,恕难从命。
无过错卫珩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让她独守空房,让她受旁人委屈,这叫无过错
谢怀砚,你当朕眼瞎吗
接下来是一室沉寂。
谢怀砚嗓音低沉:
臣认罪,但绝不和离。
无论卫珩如何质问痛斥,他都只咬定这一句。
我坐在偏殿听着,不知道谢怀砚这样是闹哪出。
卫珩怒极反笑,拍了拍手:
好,好得很!你不愿和离那就给朕跪在正殿外面,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脚步声响起,谢怀砚竟真的应了声:
臣,遵旨。
屏风外没了声响,想来他已经出去了。
卫珩气冲冲地走进偏殿。
见我面无表情,叹了口气:
皇姐,委屈你了。
无妨。我笑了笑,陛下也是为了我。
之后,我们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朝政聊到幼时趣事,不知不觉竟到了天黑。
出宫时,卫珩特意陪我从正殿前走过。
月光下,谢怀砚跪在冰冷的玉砖上,脊背挺得笔直。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眼,目光恰好与我对上。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身旁的卫珩忽然扬声笑道:
皇姐,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今晚朕就挑几个才貌双全的,送到公主府给你瞧瞧。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骤然变得滚烫。
可我心里静得很,连丝涟漪都没有。
谢怀砚不肯签和离书,不肯放我走。
我不清楚原因。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回头的道理。
11
谢怀砚一跪,便跪了半月。
每日从早朝起跪到深夜,最后身子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
听说回府后便生了一场病。
这日,小厮来报:
公主,谢府的人来求您……
我抬眼:求我什么
求我去给他喂药,还是求我收回和离书
小厮低下头:
他们没说,只说……只说谢大人昏沉里一直念着您的名字。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不想傍晚时分,小厮再次慌慌张张跑进来:
公主,谢大人来了!
我皱眉:不是病着吗
是被人搀扶着来的,就站在府门外,说不见您不肯走。
我起身走到廊下。
隔着半开的朱门,能看到谢怀砚立在石阶下。
不过半月,他身形便清瘦了大半。
站在那,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温挽歌跟在他身后,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捧着件披风,低声劝:
怀砚,你身子要紧,我们先回去吧,公主她……她不会见你的。
谢怀砚没理她,只望着府内:
卫姝,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站在门后,冷眼看着。
他这副模样,是演给谁看
12
僵持了半个时辰,温挽歌忽然朝府门跪下。
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公主!
她仰头望着门内,泪如雨下:
求您见见怀砚吧!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都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把我赶走也好,罚我也好,求您别折磨怀砚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本就弱柳扶风,如今一哭,我见犹怜。
路过的百姓渐渐围拢过来,对着公主府指指点点。
我冷笑一声,推开了门。
温姑娘这出苦肉计,演得倒是精彩。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是你弄反了,谢怀砚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温挽歌一怔,随即哭得更凶:
公主,您怎能如此狠心怀砚他是真心爱您的啊!
我笑出声,转头看向谢怀砚:
谢大人,你听到了吗她可说你真心爱我呢。
谢怀砚嘴唇动了动:
卫姝,我们……谈谈。
不必了。
我收回目光,又看向温挽歌:
你说你有错,那我倒要问问你,你错在哪里
是错在明知他是驸马,还纠缠不休
还是错在仗着他的纵容,一次次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温挽歌,你不是知错,你是怕失去谢府女主人的位置。
我挑起她的下巴:
如今他为我伤神,你便急了,想用苦肉计逼人回头,好让你继续做你的美梦
一番话,说得温挽歌脸色惨白。
她低着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明知人家是驸马还凑上去,这可不地道啊!
怪不得公主生气,换作谁也忍不了吧
装得这么可怜,原来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温挽歌被众人的议论刺得无地自容。
她身子突然向后倒,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旁边的侍女惊呼一声,慌忙去扶。
众人齐刷刷望向谢怀砚,等着看他如何反应。
可他自始至终,目光都没在温挽歌身上停留片刻。
见温挽歌晕了,也只是淡淡对随从吩咐:
送温姑娘回温府。
13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我不想再看这一出闹剧,转身就要走。
谢怀砚快步上前,拦住我:
……我与她,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语气平静:那是哪样
是她一哭你就心疼。
是她一病你就抛下我。
还是你转头就要把她接进谢府,让我给她腾地方
不是的!
他急切地打断,声音发颤:
我对她,只有责任,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谢怀砚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半步。
他仿佛想靠近些,又怕惹我厌烦似的顿住了:
卫姝,你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眼神冷得像冰:
谢怀砚,你当我是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我已经不爱你了。
进门前,我扔下最后一句话:
我嫌你脏。
四个字化作刀,狠狠扎进谢怀砚心里。
他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他望着我,眼底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我没再看他,转身回府。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14
几番纠缠。
和离书,谢怀砚终究是签了。
签完字的第二天,我和晋国公相约去护国寺上香。
我没想到在寺里也会遇见谢怀砚。
我刚绕过放生池,就见他斜倚在树下。
他一身酒气,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宿醉未醒。
看到我,他猛地直起身,踉跄着走向我。
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
卫姝……
我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
谢大人请自重。
自重
他低笑一声,语气有些可怜:
我在你眼里,就只剩这两个字了
他步步紧逼,眼神发直:
你就当真……半分旧情也不念
我退后一步:
谢大人,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眼底泛红,突然俯身想要吻我,他睫毛抖着:
那我现在……重新追你,好不好
我被他的无耻惊到,狠狠推开了他。
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甩在他脸上。
谢怀砚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
他怔怔地望着我,眼里的醉意褪了大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往下淌:
你就这么……恨我
是。
我直视着他:
我恨你的优柔寡断。
我恨你的虚伪自私。
我更恨,自己曾经瞎了眼。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一眼。
远处,晋国公站在廊下。
他大约是看到了方才的情景,却半句未提。
待我走到他跟前,他唇角微勾,侧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佛前香,迟了就不诚了。
我垂下眼,跟着他往大殿走。
身后谢怀砚的脚步声追了几步,被国公爷身边的几个随从拦住。
国公爷似乎早料到他会来
我忍不住问。
他转头看我,眉梢挑了挑:
他不来,公主这一巴掌岂不是落了空
我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说话间已到殿前,他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分了我三支。
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顿。
他先收回手。
我忍不住侧目看他。
男人垂眸点香的模样专注又沉静,眼下戏谑褪去,只剩一身温润如玉的公子气度。
之前我总觉得这位国公爷一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人莫名发怵。
可此刻,倒没有一丝惧怕了。
15
下山时,日头已偏西。
我站在山道入口等着晋国公一同回京。
他方才去和寺里的住持道别,让我先在此处等他。
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些凉意。
我拢了拢披风,正嘀咕着他怎么还没来。
变故陡生。
没有一点预兆。
山上一辆失控的马车突然从坡上冲下来。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直直朝着我撞来。
我惊得浑身僵硬,竟忘了躲闪。
耳边全是风声和车轮声,脑子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狠狠将我往旁边推开。
我眼神闪了闪。
是谢怀砚。
他不知何时一直跟在后面,此刻拼尽力气将我护在身后。
马车狠狠撞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
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山路。
触目惊心。
公主!
晋国公的声音传来,他快步上前将我扶起,眉头紧锁地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我摇摇头,目光却离不开地上的谢怀砚。
晋国公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沉了沉,立刻对身后的随从吩咐:
快!把谢大人抬上马车,送去城里最好的医馆!越快越好!
随从们慌忙应着,七手八脚地准备抬人。
我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疼,就是控制不住地抖。
我望着血泊中的谢怀砚。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嘴角竟还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用气声说:
我护住你了……
这一次,他眼里没有温挽歌。
没有所谓的责任。
只有我。
可我心里,却只剩下惊悸。
16
谢怀砚因为救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期间,温挽歌去看过他几次,都被他赶了出来。
后来她和谢怀砚的事传开,温太傅羞惭难当,向陛下自请告老归乡。
温挽歌却不愿离京,听说求了谢怀砚留她在京,终未得见。
而谢怀砚,病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往日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
他偶尔会远远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化不开的悔意,却再也没有上前。
晋国公倒是常来找我。
有时陪我去戏园,戏文唱到热闹处,他会侧头看我笑没笑。
有时带我去郊外骑马,我骑得慢,他就牵着马跟在旁边,说些沿途的景致。
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听我讲述好玩的琐事,或是从前读过的书。
他从不追问我的过去,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意,也是真心待我好。
一日,我和晋国公在湖边散步。
湖边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
线断了,风筝飘到水面上,孩子追着喊。
我让随从上去帮忙,迎面却撞见谢怀砚。
看见我们,他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黯淡。
晋国公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我身前一点。
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几次,我都以为谢怀砚会开口。
但他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另一条路走了。
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我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不舍,只剩下一片平静。
17
一年后,我嫁给了晋国公。
婚礼办得很盛大,皇帝亲自为我们主持。
红烛高照,喜乐喧天。
新房里,晋国公掀开我的盖头。
他穿着大红喜服,墨发用玉冠束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衬得眉眼越发清俊。
我有些不敢看他。
他垂下眼,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姝儿,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专注得像在看世间珍宝。
我轻轻应着,指尖被他握住。
我笑着回握,两人十指相扣。
是啊,以后有他在。
那些过往的伤痛,那些不值一提的爱恨,都该放下了。
窗外月光正好,一如当年。
但这一次,我知道,身边的这个人,会陪我一直走下去。
我们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是哄人的戏文,而是真真切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