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血脉绳.井中祭 > 第一章

1
陈冬推开祖屋木门时,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奶奶的遗像嵌在乌木镜框里,黑白照片里的人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像在笑。相框边缘雕着缠枝莲纹,有一处裂纹,像是被人用指甲抠过——陈冬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躲在门后,看见奶奶用剪刀划相框,边划边念叨:走不了……她走不了……
阿冬,记得把西厢房的红绳挂回去。三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枯瘦的手指在发抖,竹烟杆笃笃敲着门槛,你奶奶走前说,那绳子断不得,断了……会出事。
陈冬皱眉。他是被三叔公硬叫回来奔丧的,对这座江南老宅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岁那年——母亲抱着他连夜离开,说这里不干净。车开时他回头望,看见奶奶站在二楼窗口,手里攥着根红绳,绳子在风里飘得像条蛇。如今奶奶没了,老宅空荡荡的,只有梁上悬着的蛛网在风里晃,网中央沾着片褪色的蓝布碎角,像极了记忆里母亲临走前撕坏的衣角。
西厢房锁着。三叔公递来钥匙时,手心里全是汗:进去别碰梳妆台,尤其别解那红绳。钥匙是黄铜的,刻着朵残缺的桃花,齿痕里嵌着黑泥,凑近闻有股井水的腥气。
为什么非得是我挂陈冬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村里那么多亲戚。
三叔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发白:你是陈家最后一个男丁。红绳认血脉,换别人挂,锁不住。他往陈冬口袋里塞了张黄符,奶奶说的,符能挡一挡。
符纸粗糙,边角泛黄,上面画着歪扭的符号,墨迹像干涸的血。陈冬想扔掉,却被三叔公死死盯着,只好揣进牛仔裤口袋。符纸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
2
锁芯咔嗒一声转开,灰尘在光柱里翻滚。梳妆台摆在窗边,镜面蒙着灰,上面缠着一圈拇指粗的红绳,打了七个死结,绳头垂到积灰的妆匣上。红绳颜色暗沉,有些地方泛着黑,像浸过血又晒干。
故弄玄虚。陈冬嗤笑。他从小不信鬼神,只当是奶奶老糊涂的规矩。他掏出手机想拍照发朋友圈,闪光灯突然闪了一下——镜面映出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正扒着梳妆台边缘,露出半张惨白的脸。
那女孩梳着双丫髻,鬓角别着朵干枯的桃花,眼睛黑沉沉的,直勾勾盯着他。陈冬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梳妆台的抽屉吱呀响了一声,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抓挠。
他壮着胆子拉开抽屉——里面只有半包发霉的桂花糕,几块碎银,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小女孩,背景是老宅的井台,井边扔着双绣桃花的布鞋。女人的脸被人用墨涂掉了,只留下小女孩的半张脸,和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当晚,陈冬睡在东厢房。半夜,他被一阵梳头声吵醒。
沙沙,沙沙,声音从西厢房传来,像有人用桃木梳篦划过干枯的头发。他想起奶奶的遗像——照片里的人明明没有梳头,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发间还别着朵新鲜的白菊。可奶奶下葬时,棺材里明明没放花。
陈冬摸出手机照亮,走到西厢房门口。门虚掩着,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梳妆台上——红绳还在,镜面上的灰却被擦得锃亮,映出空荡荡的房间。梳齿划过木头的声音停了。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贴在他耳边:绳子松了……
他猛地推开门,梳妆台抽屉砰地弹开,里面的桂花糕撒了一地。一只苍白的小手从抽屉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嵌着泥,正抓着块发霉的糕往嘴里塞。
啊!陈冬吓得后退,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黑暗中,梳头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身后。
3
第二天,红绳上的结松了一个。
三叔公看见时,脸瞬间白成纸:你动了!
我没有!陈冬吼道,后背却冒冷汗——他昨晚确实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手指不听使唤地去解红绳,解到第七个结时,镜里的小女孩突然伸出手,指甲又黑又尖,掐住了他的脖子。
民国二十三年,你太奶奶带着你奶奶逃荒到这儿,三叔公蹲在门槛上,烟杆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路上捡了个女娃,说是给你太奶奶当丫鬟。那年冬天,女娃掉进井里淹死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红绳……
陈冬想起那张照片: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三叔公猛吸一口烟,你太奶奶从不叫她名字,就叫‘丫头’。女娃死那天,你太奶奶在井边烧了整夜纸,嘴里念叨‘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后来你太奶奶疯了,整天抱着根红绳坐在梳妆台前,说要‘锁着她’。
三叔公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恐惧:你奶奶说,女娃怨气重,要拿红绳锁着她的魂,结松一个,她就离‘出来’近一步。七个结全松了,她就会来找替身……
替身
对,三叔公的声音发颤,找个陈家的人替她待在井里。你太奶奶、你奶奶……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陈冬心里一沉。他想起母亲临走前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妈是不是知道什么
三叔公猛地站起来,烟杆掉在地上:别问!你妈走的时候发过誓,再也不回陈家老宅!他抓着陈冬的胳膊往门外拖,走,现在就走!红绳我找别人挂!
刚走到院子,井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有东西掉下去了。陈冬探头往井里看——井水漆黑,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正仰着头对他笑,嘴里吐出一串水泡。
她不让你走。三叔公瘫坐在地上,指着陈冬的脚。
陈冬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尖沾着湿泥,泥里还缠着几根长发。
4
第二个结松开时,陈冬在西厢房发现了个暗格。
暗格藏在梳妆台镜子后面,里面有个红木盒子,装着一沓信纸。信是奶奶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墨水里混着血丝:
民国二十三年冬,雪下了三天三夜。丫头说井边有声音,我跟着她去看,看见太奶奶往井里扔东西……是双绣桃花的布鞋,和丫头脚上的一模一样。
丫头哭着说‘我不下去’,太奶奶掐着她的脖子往井边拖。我躲在树后,看见丫头的指甲抓掉了太奶奶的一块肉,太奶奶就把她推下去了……
丫头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太奶奶的红绳。太奶奶说,红绳能锁魂,让我每天给她梳头,说这样她就不会来找我……
最后一页信纸被血浸透了,上面只有三个字:她来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陈冬放下信纸,发现梳妆台的镜子上多了道手印,五个指印清晰可见,指甲缝里还沾着红绳的纤维。他突然想起,奶奶的遗像上,相框的裂纹形状,和这手印的形状一模一样。
沙沙,沙沙。梳头声又响了。
陈冬猛地回头,看见镜中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正拿着桃木梳梳头。她的头发很长,拖到地上,发丝间缠着水草和泥。
我等了好久。女孩转过身,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太奶奶说,只要我乖乖待在井里,就给我梳头……可她从来没有来过。
陈冬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女孩一步步朝他走来,桃木梳啪嗒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奶奶也说给我梳头,女孩的声音变得尖利,可她把红绳缠在镜子上,说要锁着我!你们都骗我!
她伸出手,指甲又黑又尖,抓向陈冬的脸。陈冬猛地推开她,撞翻了妆匣。红绳从妆匣里掉出来,上面的第二个结彻底散开了。
啊!女孩尖叫着后退,身体化作一团黑雾,钻进了梳妆台的抽屉。抽屉砰地关上,里面传来抓挠声,越来越响。
陈冬捡起红绳,发现绳子上沾着块碎布,蓝底白花,和他记忆里母亲撕坏的衣角一模一样。
5
第三个结松开时,陈冬在井边看到了那双鞋。
是双绣着桃花的布鞋,湿漉漉地摆在井沿,鞋尖朝着井口。鞋面上的桃花是用红线绣的,针脚细密,像极了奶奶遗像上别着的白菊——不对,那不是白菊,是桃花!白色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陈冬想起奶奶的话:井里的水不能看,看了会看见不该看的。
可他控制不住,趴在井边往下望——井水漆黑,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正仰着头对他笑,嘴里吐出一串水泡。
替身……她的声音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黏糊糊地缠在陈冬耳朵里。
陈冬猛地后退,撞在槐树上。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肩上,像极了那年母亲抱着他离开时,落在母亲头发上的雪花。
阿冬,你妈走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什么东西三叔公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把菜刀,刀刃上沾着血,你奶奶说,她带走了红绳的一半……
陈冬愣住了:什么意思
红绳要两根才管用,三叔公的眼睛通红,一根锁魂,一根保命。你太奶奶当年把红绳剪成两半,一半锁丫头,一半留给自己……你奶奶把她的那半给了你妈,说这样你就能平安长大……
陈冬摸进口袋,摸到那张黄符。符纸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上面的符号晕开,变成了一个死字。
你妈是不是死了三叔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你奶奶说,只要你妈还活着,你就不会有事……可你妈死了,对不对所以她才来找你!
陈冬的母亲确实在去年去世了,死于一场意外——她掉进了小区的喷水池,手里攥着半截红绳。
你骗我!陈冬推开三叔公,朝西厢房跑。他要去看红绳,他要确认红绳是不是真的松了三个结。
西厢房的门开着,梳妆台上的红绳,第三个结已经彻底散开了。镜子里,小女孩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半截红绳,另半截红绳缠在她的脖子上,打了个死结。
我找到另一半红绳了。女孩转过头,脖子上的红绳勒得她的皮肤发紫,在你妈的脖子上……她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说要来找你……
陈冬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颤抖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梳头声,还有母亲的声音:阿冬,妈妈给你梳头好不好妈妈买了新的桃木梳……
啊!陈冬挂断电话,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显示着通话时间——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那天,是丫头掉进井里的日子。
6
第四个结松开时,陈冬开始掉头发。
一缕缕黑发落在枕头上,像极了女孩拖在地上的长发。他照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变成了黑色,没有眼白,和女孩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在慢慢变成你。三叔公递给他一碗符水,喝了这个,能暂时压住她。
符水很苦,陈冬喝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他冲进院子,趴在井边干呕,吐出的水里漂着几根水草和头发。
民国二十三年,你太奶奶就是这样吐的。三叔公站在他身后,声音发颤,她吐了三天,最后吐出了丫头的半块指甲……
陈冬抬起头,看见井水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太奶奶。太奶奶穿着旗袍,脸上有一道抓痕,正拿着红绳往井里扔。
丫头,你乖乖待着,我给你梳头。太奶奶的声音温柔,眼神却很冷,只要你不出来,我就把红绳给你……
井水突然冒起水泡,丫头的脸从水里浮出来,指甲抓向太奶奶的脸。太奶奶尖叫着后退,红绳掉进了井里。
啊!陈冬猛地回过神,井水里映出的还是自己,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角多了道细纹,像极了奶奶遗像上的皱纹。
第四个结松了,三叔公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有三个结,她就会彻底出来……
陈冬想起奶奶的信:太奶奶为什么要推丫头下去
三叔公蹲在地上,用烟杆在青石板上写字:因为丫头不是捡来的。
什么
丫头是你太奶奶的私生女。三叔公的手抖得厉害,你太爷爷重男轻女,知道你太奶奶生了个女儿,就要把她扔掉。你太奶奶舍不得,就谎称是捡来的丫鬟……后来你太爷爷发现了,要把丫头沉井,你太奶奶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亲手把丫头推下去了……
陈冬愣住了。他想起那张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小女孩,背景是井台。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太奶奶。
丫头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太奶奶的红绳,三叔公继续说,那是太奶奶的嫁妆,据说能锁魂,也能续命。太奶奶说,只要丫头的魂锁在井里,她就能活得长久……你奶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让你挂红绳,她想让你当替身……
什么陈冬猛地站起来,奶奶不是好人
她是为了你好!三叔公吼道,你妈带走了另一半红绳,你奶奶怕你被丫头缠上,就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红绳,七个结全松了……
陈冬想起奶奶的遗像,照片里的人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笑。他突然明白了,奶奶不是在笑,她是在哭——她的嘴角有一道血痕,是被牙齿咬出来的。
沙沙,沙沙。梳头声又响了,这次就在东厢房里。
陈冬冲进东厢房,看见奶奶的遗像放在梳妆台上,相框的裂纹里渗出了血。照片里的奶奶正拿着桃木梳梳头,头发很长,拖到地上,发丝间缠着红绳。
阿冬,奶奶给你梳头。奶奶抬起头,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只要你乖乖待在井里,奶奶就给你梳头……
7
第五个结松开时,陈冬在西厢房的墙上发现了个字。
是用血写的替字,笔画扭曲,像人的指甲刻出来的。字的旁边画着七个圈,五个圈已经涂黑了,剩下两个圈是空的。
还差两个。女孩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只要七个结全松了,你就是我的替身了。
陈冬转过头,看见女孩站在梳妆台前,穿着他的牛仔裤和T恤,头发剪短了,和他的发型一模一样。
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像女孩笑着转了个圈,T恤上沾着泥和水草,太奶奶说,只要我找到替身,就能投胎……奶奶说,只要你当我的替身,妈妈就能活过来……
陈冬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阿冬,妈妈没死,妈妈在井里等你……井里好冷,你下来陪妈妈好不好
妈!陈冬的眼泪流了下来,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井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丫头说,只要你下来,她就让我上去……阿冬,妈妈想你……
电话突然挂断,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母亲掉进喷水池的照片,她的手里攥着半截红绳,另半截红绳缠在丫头的脖子上。
她骗你。三叔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把菜刀,你妈已经死了,是丫头附在她身上骗你下去!
女孩突然尖叫起来,身体化作一团黑雾,冲向三叔公。三叔公举起菜刀,砍向黑雾。黑雾散开,女孩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也骗我!太奶奶骗我,奶奶骗我……
8
黑雾像活物般缠上三叔公的手腕,他手里的菜刀哐当落地,指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那只曾递钥匙给他的手,此刻正被无形的力量掰向背后。陈冬看见三叔公脖颈处浮起一道红痕,像有人用红绳勒住了他,勒痕上还沾着几缕黑发,长而湿滑,缠在皮肤褶皱里。
我没骗你!三叔公疼得浑身发抖,烟杆从怀里掉出来,滚到陈冬脚边。烟杆头刻着朵桃花,和井边布鞋上的花样一模一样。太奶奶当年把红绳传给你奶奶时,就说过要找‘双数替身’!你奶奶是第七个,你妈是第八个……现在该轮到你了!
双数陈冬脑中轰然一响。民国二十三年到现在,刚好八十年。太奶奶、奶奶、母亲……加上他,正好四代人。
黑雾突然收紧,三叔公的脖子发出咔嚓声。他张着嘴,喉咙里涌出黑血,血沫里混着半片指甲——指甲盖是青黑色的,边缘还沾着红绳的纤维。陈冬想起奶奶信里写的太奶奶吐出丫头的半块指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要的不是一个替身……三叔公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是要陈家的血脉……一个个填进井里……
黑雾猛地将三叔公拽向井口。他像片落叶般飘过青石板,后脑勺咚地撞在井沿,乌木发簪掉出来,滚到陈冬脚边。发簪头雕着缠枝莲纹,和奶奶遗像的镜框花纹一模一样。
救……救我……三叔公的手伸向陈冬,指甲缝里嵌着张撕碎的照片。陈冬捡起照片拼在一起——是三叔公年轻时的照片,他抱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站在井边,女孩手里攥着半截红绳。
原来三叔公早就认识丫头。
噗通!三叔公被拖进井里,井水溅起丈高,打湿了陈冬的裤脚。他低头,看见水面漂浮着三叔公的烟杆,烟杆头的桃花被水泡得发胀,像刚摘下来的活物。
西厢房突然传来吱呀声。陈冬回头,梳妆台上的红绳轻轻晃动,第六个结,松了。
9
第七个结松开的前一夜,陈冬找到了母亲的日记。
日记藏在东厢房的墙缝里,牛皮纸封面已经发霉,扉页上画着根红绳,打了七个死结。母亲的字迹娟秀,却在最后几页变得潦草,墨水混着褐色的斑点——陈冬用指尖蘸了点,是干了的血。
1998年7月15日:妈把红绳塞给我,说‘陈家的女人都要守着它’。她的手好冰,指甲缝里有泥,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1999年3月2日:阿冬发烧了,一直说胡话,喊‘丫头姐姐别拉我’。我看见他枕头下有半截红绳,和妈给我的一模一样。
2005年10月17日:我带着阿冬走了。妈站在二楼窗口,手里攥着红绳,绳子在风里飘得像条蛇。她喊‘绳子断不得’,可我看见她的手腕上,红绳已经勒出了血痕。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用血写的三个字:她来了。字迹和奶奶信上的最后三个字,一模一样。
陈冬合上日记,听见西厢房传来梳头声。这次不是沙沙声,而是咔嚓、咔嚓的脆响,像有人在用牙齿啃咬梳齿。
他推开门,看见镜中映出三个人影:穿旗袍的太奶奶,穿蓝布衫的丫头,还有穿牛仔裤的母亲。太奶奶正拿着桃木梳给丫头梳头,丫头的头发被梳得根根竖起,头皮上渗着血珠;母亲站在她们身后,手里攥着半截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缠在丫头的脖子上,打了个死结。
该你了。三个人同时转过头,眼睛都是黑洞洞的窟窿。她们张开嘴,嘴里涌出井水,水里漂着水草和头发,我们等了好久……
陈冬转身就跑,却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他抬头,看见奶奶的遗像立在堂屋正中,相框的裂纹里渗出黑血,照片上的人嘴角咧开,露出两排尖牙。
阿冬,奶奶给你梳头。遗像里的奶奶伸出手,指甲又黑又尖,抓向他的头发。陈冬猛地低头,奶奶的指甲擦着他的头皮划过,带走一绺黑发——发丝落地的瞬间,变成了半截红绳。
西厢房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陈冬冲过去,看见梳妆台的镜子碎了,碎片里全是丫头的脸。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两根红绳,一根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根朝陈冬伸过来。
七个结全松了。丫头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现在,该你替我了。
10
陈冬是被警察发现的。
他吊死在西厢房的房梁上,脖子上缠着半截红绳,剩下的半截掉在梳妆台上。法医说,死亡时间是午夜,符合自杀特征。
只有村头的王婆知道不对劲。她半夜起来喂猪,看见老宅的西厢房亮着灯,窗纸上有个梳头的影子——那影子梳着双丫髻,穿蓝布衫,手里的桃木梳沙沙地划过头发。梳到第七下时,影子突然转过身,朝着王婆的方向咧嘴笑,嘴里露出两排尖牙。
第二天,王婆带着桃木枝去老宅烧香,看见井边摆着双绣桃花的布鞋,鞋尖朝着井口。她想起二十年前,陈家奶奶也在井边摆过一模一样的鞋,那天下午,陈家媳妇就抱着孩子走了。
造孽啊……王婆烧了三炷香,香灰落在井水里,陈家的男人都死光了,现在连女娃也……
她的话没说完,井水突然咕嘟冒起个泡,泡里浮出半张人脸——是陈冬的脸,眼睛瞪得很大,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笑。王婆吓得摔了桃木枝就跑,跑出老远回头望,看见西厢房的窗台上,搭着件牛仔裤,裤脚还在滴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根红绳。
尾声
三个月后,老宅来了新的主人。
是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个三岁的小女孩。女人把西厢房的红绳重新缠在梳妆台上,打了七个死结,绳头垂到积灰的妆匣上。小女孩趴在梳妆台前,伸出手指去够红绳,被女人一把按住。
别碰。女人的声音很轻,指甲盖是青黑色的,这绳子断不得,断了……会出事。
小女孩仰起头,眼睛黑沉沉的,没有眼白:妈妈,为什么要缠红绳呀
因为里面住了个姐姐。女人摸着小女孩的头,指缝里渗出黑血,滴在红绳上,姐姐说,等她梳完头,就带我们去找爸爸。
梳妆台上的镜子突然亮了,映出女人的脸——是陈冬的母亲。她的脖子上缠着半截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缠在小女孩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小女孩咯咯地笑,伸手去解红绳。女人没有阻止,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笑。
窗外,槐树叶簌簌落下,盖在井边的青石板上。树叶间露出半张照片,是三叔公年轻时抱着小女孩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半截红绳,绳头垂到地上,在风里轻轻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