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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顶部的无影灯冰冷刺眼,惨白的光线笼罩着死寂的空间。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我躺在手术台上,视野被巨大的蓝色无菌布遮挡,只能听到冰冷器械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
麻醉剂带着独特的甜腥气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深海,一点点下沉,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而坚决地吞噬。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对话,如同冰冷的针尖,穿透了麻醉的迷雾,刺入我混沌的意识。
……顾先生是罕见的RH阴性血……心脏配型成功几率……万分之一……
一个低沉疲惫的男声,是赵院长。
紧接着,一个我熟悉到灵魂深处、此刻却淬着冰渣的女声响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
捐!用最好的药吊着命!心脏必须活体取出!确保……受体能用!
是苏蔓,我的妻子。
心脏……活体取出……
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意识在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中疯狂挣扎,却被汹涌的麻醉黑暗彻底吞没。最后的念头带着无边的绝望和冰冷——苏蔓……她要我的心……活着挖出来……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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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挣扎、上浮。身体的感觉率先复苏——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胸腔深处辐射开来,狠狠扎进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致命的痛楚,仿佛整个胸腔被生生剖开又粗暴缝合。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干裂的嘴唇。
顾先生您醒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模糊的视野里,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身影正在调节输液管的速度。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VIP病房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空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缺失感,仿佛胸腔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只剩下冰冷的风呼啸而过。
我……
喉咙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勉强挤出一个音节,手术……怎么样
护士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她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依旧温和,却刻意放轻了些:顾先生,您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需要静养。其他的……等您精神好点再说。
其他的胸腔深处那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洞感,和手术前穿透麻醉迷雾听到的那句冰冷命令——心脏必须活体取出——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疯狂回响。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别动!顾先生!
护士慌忙按住我,语气带着焦急,您不能用力!伤口会裂开的!您需要……
我的心呢!
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告诉我!我的心……还在不在!
护士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眼中近乎疯狂的绝望吓住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张了张嘴,眼神慌乱地瞥向病房门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份欲言又止的恐惧和怜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捅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出去。
一个冰冷的女声突兀地在门口响起,斩断了病房里濒临崩溃的气氛。
苏蔓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香奈儿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却略显苍白的额头。妆容精致,红唇如血,勾勒出完美的唇线。她一步一步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脏残骸上。
她的目光扫过我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我死死抓住护士手臂的手,最后落在我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胸膛上。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如今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冷漠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这里交给我。
她对着护士,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护士如蒙大赦,慌忙挣脱我的手,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沉重得让人窒息。浓烈的消毒水味和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昂贵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靠在床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胸腔深处那可怕的、冰冷的空洞感。我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张完美无瑕、却冷得像冰雕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痛苦或者……爱过的痕迹。
苏蔓……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血丝,告诉我……我的心……你把它……给了谁
苏蔓的脚步停在床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冰冷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但瞬间又归于死寂。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束开得正盛的白色百合上,仿佛那束花比我垂死的质问更值得关注。
过了几秒,她才缓缓转回视线,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冰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顾沉舟,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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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沈氏集团总部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外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
我靠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转椅里,身上昂贵的西装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每一次呼吸依旧带着隐痛和胸腔深处挥之不去的空洞感。桌面上摊开的,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苏蔓的名字签在下方,字迹流畅漂亮,和她的人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顾总,
王特助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查到了。那个叫林骁的男孩,昨天刚刚在圣心医院完成了心脏移植手术……主刀,是赵院长。
林骁
我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对,
王特助将平板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年轻男孩的照片。他看起来十八九岁,脸色苍白,带着病容,但眉眼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林骁,十九岁。他母亲叫林薇……十年前,是苏氏集团旗下‘天使基金’的负责人。
林薇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我混乱的记忆。十年前……苏氏集团那场轰动一时的慈善基金贪污丑闻林薇作为负责人,卷走了数千万善款,被铺天盖地地报道,最终在警方追捕的巨大压力下……驾车冲下了跨海大桥,车毁人亡。
林薇的儿子
我的目光锐利起来,心脏残骸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苏蔓……她把我的心,捐给了那个贪污犯的儿子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荒谬感瞬间涌上心头!
是。
王特助的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林骁手术前签署的器官捐献知情同意书上,家属签字栏……是苏小姐的名字。
什么!
我猛地坐直身体,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发白,额头渗出冷汗。苏蔓签的字她以什么身份签字巨大的疑团如同浓雾般笼罩下来!她认识林薇认识林骁甚至……关系匪浅
继续查!
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查清楚苏蔓和林薇、和林骁,到底是什么关系!十年前那件事,还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明白!
王特助神色一凛,立刻应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秘书恭敬的声音传来:顾总,前台有位姓林的女士,自称是林薇的妹妹,坚持要见您,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于苏小姐和……您的心脏。
林薇的妹妹我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那空洞的位置猛烈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沉闷而怪异的回响。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的到来,或许能撕开这团迷雾的一角!
让她上来!
我沉声道,目光死死盯着办公室紧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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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心医院住院部顶层的VIP病房区,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压抑的宁静。我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深色大衣,在王特助的陪同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上。胸腔的伤口在行走间隐隐作痛,但那胸腔里巨大的空洞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越来越强烈的牵引感,像无形的线,拉扯着我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病房。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神情肃穆。看到我们走近,其中一人微微抬手阻拦。
顾先生,
保镖的声音客气但带着疏离,苏小姐吩咐过,林骁少爷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视。
苏蔓的吩咐我眼神一冷。她越是这样严防死守,越证明这病房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股源自胸腔深处的、无法解释的悸动和牵引感,在此刻变得异常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病房里召唤着这具残破的躯体。
我没有理会保镖的阻拦,直接伸手去推门。保镖下意识地想格挡,却被王特助一步上前拦住。
让开。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保镖犹豫了一下,似乎被我的气势震慑,又或许顾忌我的身份,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隐痛和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光线柔和而温暖。各种精密的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低微的嗡鸣。一个极其瘦弱的少年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精神看起来尚可。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摊在膝头的书,柔顺的黑发垂落额前。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脏——或者说,胸腔里那残留的、本该属于心脏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电流穿过的尖锐悸动!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视线瞬间模糊了一瞬,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动!
我死死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感觉……太诡异了!仿佛有另一个生命在胸腔里苏醒、挣扎!
少年——林骁,看到我,那双清澈的、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那不是对陌生闯入者的警惕或愤怒,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探究和某种莫名熟悉感的注视。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的灵魂。
更让我心神剧震的是,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左侧胸膛——那个刚刚被植入了一颗心脏的位置。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仿佛在感受着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苏蔓冰冷到极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暴怒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劈开了病房里诡异的气氛!
她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般冲了进来,妆容精致的脸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那双总是冰冷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光芒!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直接冲到病床前,张开双臂,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死死挡在了林骁和我之间!她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向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顾沉舟!你想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她此刻的姿态,像一头被激怒的、誓死守护幼崽的母狮。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对林骁的紧张和保护欲,像一盆滚烫的岩浆,狠狠浇在我早已冰冷的心口残骸上!巨大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还有那诡异的心口悸动,如同无数毒蛇撕咬着我的神经!
我想干什么
我强忍着胸腔的剧痛和那股诡异的牵引感,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目光越过她因愤怒而起伏的肩膀,死死锁住她身后那个同样看着我、眼神复杂的少年,苏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和此刻喷薄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
你处心积虑,不惜活剖我的心脏……就是为了给他!
我猛地指向她身后的林骁,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胸腔里那不属于我的悸动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仿佛那颗被强行安放在少年胸膛里的心脏,也感受到了原主的滔天怒焰,在疯狂地搏动、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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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的身体在我指向林骁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她挡在林骁面前的身影晃了晃,那张精致却苍白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瞬间冻结,碎裂成无数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冰渣!
不……不是……
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神慌乱地在我和林骁之间游移,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第一次显露出如此彻底的慌乱和无措。
不是什么!
我厉声质问,巨大的愤怒和胸腔深处那诡异的悸动感让我几乎失控,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林薇的儿子!那个贪污犯的儿子!苏蔓!你告诉我!你把我活生生的心挖出来给他!你他妈到底图什么!
贪污犯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蔓的神经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极端愤怒的光芒!那光芒亮得骇人,仿佛要焚毁一切!
住口!不准你这么说她!
苏蔓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玻璃刮擦,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林薇姐不是贪污犯!她不是!!!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奔涌而出,瞬间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留下两道狼狈的黑色痕迹。那一直强撑的、冰冷的盔甲在这一刻彻底崩碎!巨大的痛苦和积压多年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瞬间淹没!
十年前……‘天使基金’……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那笔钱……是我爸……是苏震山!是他挪用的!是他为了填补苏氏地产那个无底洞!是他逼林薇姐顶罪的!
如同平地惊雷!巨大的信息量在我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开!我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苏蔓!苏震山她的父亲那个道貌岸然、十年前还因此事大义灭亲、赢得无数赞誉的苏氏董事长
林薇姐……她是为了保护我……
苏蔓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我爸……他抓住了我的把柄……一个足以毁掉我的把柄……他威胁林薇姐,如果她不认下所有罪名……他就毁了我……
她用力捂住脸,泣不成声,林薇姐……她答应了……她那么爱她的儿子……却为了保护我……背上了骂名……被逼得……被逼得……
她再也说不下去,身体软软地滑跪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的悲鸣。那哭声里浸透了积压十年的绝望、愧疚和无能为力。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蔓压抑的痛哭声和林骁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绝望的哀歌。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原来……这才是十年前那场慈善基金丑闻的真相!原来林薇不是贪污犯,而是被苏震山逼迫顶罪、最终被逼上绝路的牺牲品!而苏蔓……她竟然是这一切的导火索是林薇用生命保护的人
那林骁呢苏蔓如此疯狂地、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救他……甚至不惜活剖我的心脏……是因为……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病床上那个同样脸色惨白、眼神震惊而复杂的少年。林骁也听到了这一切,他死死咬住下唇,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
所以……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沉重,目光重新落回地上崩溃哭泣的苏蔓,你救林骁……是因为愧疚因为……他是林薇唯一的儿子
苏蔓的哭声猛地一顿。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脸上布满泪痕,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绝望,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她用力地摇着头,声音嘶哑而破碎:
不……不只是因为愧疚……
她的目光越过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不顾一切的温柔和眷恋,死死地、贪婪地锁住病床上的林骁,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
林骁他……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是我儿子!是我和林薇姐……用她的生命……换回来的……我的儿子啊!!!
轰——!!!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我浑身剧震,猛地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近乎崩溃的苏蔓,又猛地转头看向病床上同样震惊到失语的林骁!
儿子!林骁……是苏蔓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巨大的荒谬感和冲击力让我几乎窒息!十年前……林薇顶罪自杀……林骁是林薇的儿子……苏蔓说林骁是她的儿子!混乱的信息如同飓风般在脑海中疯狂旋转!
不可能……
我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胡说!林骁怎么可能是……
是真的!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在病房门口响起,打断了我的话。
林薇的妹妹,林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她同样泪流满面,看着崩溃的苏蔓和病床上震惊的林骁,眼中充满了悲痛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哽咽着,声音清晰地传入死寂的病房:
十年前……我姐顶罪前……把刚出生不久、体弱多病的骁儿……托付给了苏小姐……
林芸的目光落在苏蔓身上,充满了感激和痛苦,苏小姐……这些年……她一直在暗地里照顾骁儿……为他治病……给他最好的……她不敢认他……怕苏震山知道后会对骁儿不利……也怕……怕自己的身份……会连累骁儿被人指指点点……她只能……只能以捐助人的身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林芸泣不成声:骁儿……他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医生说……活不过二十岁……唯一能救他的……就是找到匹配的心脏移植……可他是RH阴性血……太难了……太难了……
她的目光转向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直到……直到顾先生您……车祸重伤……脑死亡……心脏配型……竟然奇迹般地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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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死亡车祸重伤我猛地抓住这个关键词!难道……难道手术前,我已经被判定脑死亡了那苏蔓那句活体取出……是赵院长在欺骗还是……苏蔓为了确保心脏能用,在欺骗赵院长
巨大的混乱和真相的碎片疯狂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的苏蔓。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总裁夫人,只是一个为了救自己从未能相认的儿子、背负着沉重秘密和巨大愧疚、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的母亲!
胸腔深处,那颗属于林骁的心脏,再次传来一阵剧烈而清晰的、带着悲鸣般的悸动!仿佛那颗心脏也感受到了亲生母亲那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助!我的身体因为这股强烈的悸动而微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迟来的理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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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压抑的抽泣。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彻底冲垮,露出底下苍白得吓人的底色和浓重的黑眼圈。那双曾经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仿佛所有的光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彻底熄灭了。
林骁躺在病床上,清瘦的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怔怔地看着地上崩溃的母亲,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监护仪发出的嘀嘀声,规律得有些刺耳。
林芸抹着眼泪,默默走过去,想要扶起苏蔓,却被她轻轻推开了。苏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靠着墙,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巨大的病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死寂。我站在原地,胸腔里那颗不属于我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奇异的共鸣感。真相的冲击波尚未平息,但看着苏蔓那彻底破碎的样子,看着林骁眼中纯粹的痛苦,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慢慢走过去,脚步因为伤口的隐痛而有些虚浮。最终,停在离苏蔓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一个她甚至可能还未曾知晓的新生命。
我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空洞的目光勉强平齐。她没有看我,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
苏蔓……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疲惫,你昏迷的时候……医生检查过。
她没有任何反应,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却清晰地吐出那个足以再次搅动她死水般心境的消息:你怀孕了。六周。
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苏蔓空洞的瞳孔,极其极其缓慢地收缩了一下。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那细微的涟漪几乎难以察觉。她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的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那里面……有了新的生命一个在她背负着巨大秘密、做出疯狂决定、甚至不惜亲手将丈夫(尽管是名义上的)送上手术台后……悄然孕育的生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刚刚经历过巨大崩溃的心脏。她猛地抬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悲鸣。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和窒息般的绝望。
她为了救一个儿子,几乎亲手杀死了另一个生命的父亲(至少在她认知里如此),而现在……她肚子里竟然又有了一个
命运对她开的玩笑,残酷得令人发指。
我看着她再次陷入更深的崩溃,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我站起身,目光转向病床上同样被这个消息惊住、眼神复杂的林骁,又扫过一旁默默垂泪的林芸,最后落回苏蔓身上。
林骁的手术很成功,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会活下去,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我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苏蔓,至于你……苏蔓,你欠我一个解释,欠林骁一个相认,更欠你自己……和这个孩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苏蔓麻木的耳中:
你的罪……需要活着去赎。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瞬间僵住的身体和骤然收缩的瞳孔,也没有理会林骁和林芸投来的复杂目光。我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悲伤、绝望和新生谜题的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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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圣心医院花园的草坪在初夏的阳光下绿得耀眼,散发着青草特有的清新气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儿童游乐区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
我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身上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胸口的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色的印记,但胸腔里那属于林骁的心脏,依旧会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奇异的悸动,尤其是在靠近他的时候。
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蔓推着一辆精致的婴儿车缓缓走来。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棉麻长裙,素面朝天,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比起一年前那个妆容精致、气场迫人的苏总,她清瘦了许多,眉眼间那股冰冷的戾气和深重的疲惫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淡淡忧郁的平静,以及……一丝初为人母的柔和。
婴儿车里,一个穿着鹅黄色连体衣的小女婴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明亮的世界。她的眉眼像极了苏蔓,尤其是不笑时微微抿起的小嘴。
苏蔓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动作很轻。她没有看我,目光温柔地落在婴儿车里的小家伙身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柔软的小手。小家伙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银铃。
阳光下,苏蔓的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小心翼翼的珍惜,却像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瞬间点亮了她沉寂已久的眉眼。那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她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生命,开口问道,声音温和。
苏蔓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还停留在女儿软软的小手里。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温柔地胶着在女儿的小脸上。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融在微风里:
林念薇。
林念薇。念薇。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是怀念林薇还是……对那个未能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林骁的另一种寄托亦或是,对这个失而复得、承载着救赎与希望的小生命最深的期许
我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侧脸上那抹珍贵的、带着母性光辉的柔和。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婴儿车里的小念薇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试图抓住空气中飞舞的光尘。
不远处,林骁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医学书。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上,曾经病态的苍白早已被健康的红润取代。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当他的视线落在婴儿车里的小念薇身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纯粹的、温柔的、属于哥哥的笑意。他放下书,站起身,大步朝这边走来,步伐稳健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他走到婴儿车前,弯下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妹妹粉嫩的脸颊,声音清朗而温暖:小念薇,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他从口袋里变魔术般掏出一个色彩鲜艳的小摇铃。
小念薇立刻被叮当作响的摇铃吸引了,乌溜溜的大眼睛追随着哥哥的手,小嘴咧开,露出粉嫩的牙床,发出更加响亮的、充满愉悦的咯咯笑声。
苏蔓看着眼前这一幕——健康阳光的儿子,咿呀学语的女儿,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开来。她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手指轻轻拂去眼角的湿润,再抬起头时,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甸甸的幸福和酸楚。
林骁逗弄着妹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母亲。他直起身,目光温和地看向苏蔓,又转向我。少年清澈的眼底,没有了最初的震惊和痛苦,只剩下理解、感激,还有一种超越了血缘的、奇异的亲近感。他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真诚而温暖的笑容。
阳光正好。微风带着青草和花香。婴儿清脆的笑声和少年清朗的嗓音交织在一起。苏蔓坐在长椅上,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也最亏欠的两个孩子,看着这个曾经被她伤害至深、如今却以一种奇特方式维系着生命的男人。那颗曾经被绝望和冰冷填满的心,在胸腔里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新生的暖意和……迟来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第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深藏的希冀,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阳光跳跃在她微红的眼角和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上,仿佛在无声地问询着一个关于未来的、充满不确定却又饱含希望的可能。
胸腔里,那颗属于林骁的心脏,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温热的悸动。仿佛两颗隔着血肉与时光、曾经伤痕累累的心,在此刻的阳光下,终于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共鸣的节拍。
我迎着苏蔓的目光,嘴角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没有言语,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阳光下,那无声流淌的、带着伤痛疤痕却又倔强生长的新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