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凤昭女帝最信任之人,从小便待在一起。
直到她带回那个清秀少年时,萧烬还跪在御书房外请命出征。
少年倚在女帝肩头轻笑:将军手握重兵,陛下不怕他拥兵自重么
后来萧烬揪出他通敌的证据,挥剑欲斩。
少年却忽然撞向剑锋,然后在女帝怀里哭诉:萧将军他想要杀我灭口,他说我离女帝姐姐太近了。
地牢里,女帝的剑尖抵着萧烬咽喉:你让朕恶心。
少年亲手将匕首刺入萧烬腹中时,女帝正在屏风后小憩。
敌国铁骑踏碎宫门那日,女帝疯了一样冲向地牢。
女帝她只看到青石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凝成一个烬字。
最后少年看着女帝:你可知,当时刺向萧将军的匕首,是你亲自赐予我的。
1.
初春的风本该带着暖意,拂过御书房外冰冷的金砖地时,却只卷起一阵萧瑟的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萧烬铠甲未卸,单膝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像一尊沉默的铁像,只有肩甲上残留的北境风沙,簌簌落下些许微尘。
他刚从边关昼夜疾驰而回,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狼烟气息和前方军情紧急的奏报。
御书房沉重的雕花门紧闭着,隔绝了内外。
门内隐约传来丝竹的靡靡之音,还有年轻男子刻意放软的、带着钩子似的轻笑,丝丝缕缕,钻透厚重的门扉。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戎狄大军压境,雁回关告急!末将萧烬,请命即刻率军驰援!
萧烬的声音沉厚,穿透那层靡靡之音,清晰地传了进去。
门内的丝竹声骤然一滞。
片刻,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暖融的熏香气息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女帝凤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今日未着朝服,只松松披着一件明黄的常服,云鬓微松,脸颊带着酒意的薄红,眼波流转间,慵懒之外更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媚态。
而她身边,紧挨着一个清瘦单薄的少年郎,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少年正将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递到女帝唇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门外跪着的萧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凤昭的目光落在萧烬身上,那眼神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有些迷离,也有些疏远。
她轻轻启唇,含住少年递来的葡萄,唇齿间溢出模糊的音节。
萧卿回来了边关苦寒,一路辛苦,戎狄扰边,不过癣疥之疾,何须卿家如此紧张
她微微侧头,靠向身边少年的肩,仿佛寻着一个更舒适的倚靠。
有朕的云止在,替朕解烦忧,朕心甚安。
那名叫云止的少年顺势依偎得更紧,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却轻软得如同羽毛搔刮。
陛下说的是呢,萧将军威震北疆,手握重兵,此番急急回京请战,自是忠勇可嘉,只是…
他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天真的探究看向凤昭。
兵权如此之重,尽付一人之手,陛下您当真能高枕无忧么将军之心,深似海呀。
这话语如同淬了毒的细针,轻轻巧巧地刺入这暖融香软的间隙。
凤昭原本慵懒含笑的眼眸微微一凝,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和猜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那片迷离的波光深处,悄然扩散开一圈涟漪。
她看向萧烬的目光,那份久别重逢的暖意彻底消散了,只剩下审视,冰冷而陌生。
2.
萧烬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那寒意仿佛顺着膝盖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全身奔流的血液。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死死攫住女帝身边那抹清瘦的身影——云止。
少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辜又脆弱的模样,甚至在对上萧烬凌厉目光时,还瑟缩了一下,更紧地依偎向凤昭,仿佛寻求庇护。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蛇蝎缠上的恶心感,在萧烬胸腔里炸开。
他下颌绷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
证据,萧烬他需要最确凿的证据!这阴险的毒蛇,必须在他蛊惑凤昭至不可挽回前,彻底拔除!
接下来的日子,萧烬如同陷入一场无声的围猎。
他不再是朝堂上那个意气风发的护国大将军,更像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孤影。
云止如同水中的游鱼,滑不留手,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接触,每一个投向凤昭的眼神,都暗藏机锋。
萧烬调动了军中仅存的、绝对忠诚于他的暗线,甚至动用了埋藏在敌国深处、几乎要暴露的风险极高的死间。
无数个不眠之夜,烛火在帅帐中摇曳,照亮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案头堆积如山的密报。
蛛丝马迹被一点点拼凑,最终指向一个令人心胆俱寒的事实云止。
这个被女帝从灾荒中救回的少年,竟是戎狄大汗精心培养、以柔弱皮囊为伪装的顶级暗间鹞鹰他此行的唯一使命,便是离间大周君臣,蛀空王朝根基,为戎狄铁骑南下铺平道路。
时机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来临。
暗线传回最后一份铁证。
云止用密语写在特制药丸内的情报,内容直指大周北境兵力最新部署及粮草转运路线图。
送信的暗卫浑身浴血,只来得及将一枚染血的蜡丸塞入萧烬手中,便断了气。
暴雨冲刷着铠甲上的血水,萧烬攥紧那枚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蜡丸,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冰冷的杀意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克制。
他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雷霆,撞开紫宸殿偏殿的门。
殿内烛火通明,云止正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袍,倚在窗边小榻上,对着一面铜镜梳理他漆黑如墨的长发。
门被撞开的巨响让他猛地回头,镜子里映出他瞬间苍白的脸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
云止萧烬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碎了殿内虚假的宁静。
他大步踏入,沉重的战靴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沾满泥泞和雨水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翻卷,带来一股铁锈与硝烟的气息,瞬间冲散了殿内暖融的熏香。
你的戏,演到头了!
云止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抹惊惶迅速被一种近乎妖异的狠戾取代。
他猛地起身,丝袍滑落肩头,露出单薄的肩颈线条,声音却拔得又高又尖,带着刻骨的怨毒。
萧将军!你…你深夜持剑闯入,意欲何为我不过一介微末之人,承蒙陛下垂怜,何曾得罪过将军你竟要如此构陷于我!
萧烬不再废话,反手拔出腰间佩剑惊澜。
冰冷的剑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云止心口。
构陷
萧烬冷笑,声音冰寒刺骨。
你怀中那枚‘清心丸’里,写的是什么你传递出去的雁回关布防图,此刻恐怕已在戎狄大汗案头,今日,我便为枉死的将士,为被你愚弄的陛下,清、君、侧!
最后一个字落下,惊澜剑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破开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直刺云止咽喉。
这一剑,快如闪电,狠绝无伦,凝聚了萧烬所有的愤怒、忠贞与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在剑尖即将吻上云止肌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云止脸上那怨毒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和算计。
他没有后退,反而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萧烬,而是精准无比地、主动撞向那抹冰冷的剑锋!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
惊澜剑的锋刃,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云止的左肩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丝袍。
云止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软倒。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响彻殿宇。
云止的脸上再无半分狠戾,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苦,泪水瞬间决堤。
陛下救我!萧将军…将军要杀我灭口!他…他查到我知晓他的…他的谋逆之事了!陛下!救我啊——!
3.
几乎在惨叫声响起的同时,殿门再次被轰然撞开。
凤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显然是刚从龙床上惊起。
她脸上还带着被惊醒的茫然和一丝未褪的潮红,然而,眼前的一幕。
萧烬持剑而立,剑刃染血,而云止倒在血泊中哀嚎,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瞳孔上。
那茫然瞬间被惊愕、震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狂怒所取代。
她甚至没有去看云止的伤势,目光如同两道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萧烬身上。
萧烬!
凤昭的声音从未如此尖利,带着撕裂般的怒意,盖过了云止的哀鸣。
你好大的胆子!
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愤怒和失望。
朕的寝殿!朕的人!你竟敢如此放肆!持剑行凶!
萧烬持剑的手僵在半空,剑尖的血珠滚落,滴在光洁的地砖上,绽开刺目的红梅。他猛地转向凤昭,急欲解释。
陛下!此獠乃是戎狄奸细‘鹞鹰’!臣有铁证!他方才。
够了!
凤昭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
朕亲眼所见!你持剑行凶,欲杀云止!铁证你的铁证就是这把染血的剑吗!
她的目光扫过云止肩上狰狞的伤口和他那张惨白如纸、涕泪横流的脸,最后回到萧烬身上。
那眼神里的温度已彻底消失,只剩下刻骨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萧烬,你真让朕恶心。
恶心二字,如同两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萧烬的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他看着凤昭,看着那张曾经对他展露过最温暖笑靥、寄托着他全部忠诚与炽热情意的脸庞此刻却只剩下冰封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厌弃。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证据,所有拼死得来的真相,都在这一声恶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他死死咬紧牙关,将那口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
惊澜剑哐当一声,沉重地掉落在染血的金砖地上,溅起几滴暗红的血珠。
那声响,像是对他戎马半生、赤胆忠心的最终嘲弄。
冰冷的镣铐加身,沉重的铁链拖过光洁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盖过了云止刻意压低的、痛苦又带着一丝得意满足的细微呻吟。
萧烬被两名御前侍卫粗暴地押解着,走向那象征着绝望与终结的黑暗深渊天牢。
天牢深处,不见天日。
只有甬道两侧摇曳的、昏黄如豆的油灯,勉强勾勒出青石墙壁粗糙狰狞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凝结成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压在胸口。
萧烬被推入最深处一间狭窄的石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合拢,锁链缠绕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4.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石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甬道尽头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在死寂的牢狱中回荡,格外清晰。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云止的身影缓缓浮现。他肩上裹着厚厚的、洁白的细布,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目,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精致的五官上,却再也找不到半分脆弱和惊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淬了毒的得意和一种近乎妖异的餍足。
他换了一身簇新的、质地极好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与这肮脏污秽的牢狱格格不入。
他停在萧烬的牢门外,隔着粗如儿臂的铁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
萧烬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闭着眼,仿佛已经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萧大将军,
云止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毒蛇的信子,带着丝丝寒意,清晰地钻进萧烬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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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他微微歪着头,脸上绽开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方才就在我来这里之前,陛下正亲手为我肩上的伤口换药呢,陛下那双手啊,可真软,真暖。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钩子。
萧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依旧没有睁眼,仿佛沉睡。
云止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
陛下还夸我懂事,受了这样的惊吓和委屈,却还想着替你说几句好话,劝她莫要太过苛责。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萧烬啊萧烬,你说你可不可笑你拼死拼活,查我的身份,以为能扳倒我
说完他又用玩弄的神情看着萧烬。
殊不知,从陛下在灾民堆里把我捡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赢了,她信我,远胜于信你这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忠臣’!
他往前凑近一步,几乎将脸贴在冰冷的铁栏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字字淬毒。
你知道吗陛下现在,连朝都懒得上呢,整日里,就在那暖阁里,听我抚琴,看我跳舞,啧啧,芙蓉帐暖,春宵苦短,谁还顾得上什么北境狼烟,什么江山社稷。
说着云止他又停顿了一下,看着萧烬。
哦,对了,还有你这条忠心耿耿却碍眼的看门狗
恶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不断注入这死寂的空间。
云止欣赏着萧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哪怕那变化微乎其微。
就在他得意忘形,微微直起身子,准备欣赏自己最终杰作时。
一直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萧烬,骤然动了!
那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仿佛一头被逼至绝境的猛虎,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只为这最后致命的一扑。
他原本靠着墙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然释放,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
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腥风,无视了粗大的铁栏,一只布满老茧、沾着污迹的大手,如同钢铁铸造的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穿过铁栏的间隙,直取云止的咽喉。
呃——!
云止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为极致的惊恐。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喉骨一紧,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的神智。
他被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掼在冰冷的铁栏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后脑勺磕在坚硬的铁条上,眼前金星乱冒。
萧烬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放大,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是愤怒,是绝望,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青筋暴起如盘踞的毒龙,五指深深陷入云止脆弱的颈项皮肤,几乎要捏碎他的喉骨!
奸…细…
萧烬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从燃烧的肺腑中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祸国者死!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云止瞳孔涣散,手脚徒劳地挣扎踢打,却撼动不了那铁铸的手臂分毫。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骨在巨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视野开始发黑。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就在云止的意识即将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一道冰冷锐利的锋芒,毫无预兆地抵在了萧烬的颈侧。
5.
那锋刃极冷,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御用兵器的森然寒气,瞬间刺破了萧烬颈间滚烫的皮肤,一缕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
放开他。
声音在萧烬身后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萧烬的心脏。
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萧烬钳制着云止咽喉的手臂,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僵硬地、缓缓地松开。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凤昭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她穿着白日里的龙纹常服,发髻一丝不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冰。
她的眼神,空洞而锐利,如同两柄毫无温度的冰锥,直直地刺穿萧烬的眼底,刺向他灵魂的最深处。
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象征着天子威严、曾被他无数次在战场上擦拭、誓死捍卫的御赐短剑龙鳞。
此刻,那冰冷的剑尖,正稳稳地、无情地贴在他的颈动脉上。
朕说,放开他。
凤昭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重复了一遍。
她甚至没有看被萧烬松开后、瘫软在地剧烈呛咳、如同濒死鱼一般的云止,所有的注意力,都锁死在萧烬脸上那瞬间碎裂的神情上。
萧烬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颈侧被剑锋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的血珠,滚落进他脏污的衣领里。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脸,那曾经让他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容颜,此刻只剩下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陌生和冷酷。
陛下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的痛楚。
他是戎狄‘鹞鹰’证据在臣…
证据
凤昭猛地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锋利的弧度,带着刻骨的嘲讽。
你的证据,就是在这天牢重地,当着朕的面,行凶杀人吗!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惊魂未定、泪眼婆娑、捂着脖颈剧烈喘息的云止,那眼神里的冰霜更厚了一层。
当她再次看向萧烬时,那眼神里除了冰冷的怒火,更多了一种让萧烬如坠冰窟的、赤裸裸的厌恶。
萧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萧烬心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做的事,构陷忠良,杀人灭口,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像个输红了眼的疯子!你真让朕…
她的话语顿住了,仿佛在寻找一个最恶毒、最能表达她此刻感受的词语。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也曾对他流露出无限缱绻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种让萧烬感到万箭穿心的鄙夷。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萧烬的耳膜。
你真让朕,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萧烬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然后迅速冻结成一片荒芜的冰原。
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被这极致的冰寒彻底扑灭。
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熬过酷刑、熬过冤屈、熬过绝望的最后一丝力量,被这两个字抽得干干净净。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像一座被抽走了基石的巨塔,缓缓地、无声地,顺着冰冷滑腻的青石墙壁,滑坐下去。
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不再看凤昭,不再看地上那个作态的毒蛇,只是垂着头,目光空洞地落在身前一小块污浊的地面上。
那里,不知是哪个囚徒留下的暗褐色污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凤昭看着他颓然坐倒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波澜也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厌弃。
她收回了龙鳞短剑,剑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过一道无情的寒光。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云止,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看好他。
冰冷的声音在牢狱甬道中回荡,不带一丝情感。
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话音落下,那明黄色的身影决绝地转身,脚步声在空旷的牢狱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甬道尽头浓稠的黑暗里,没有一丝留恋。
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间狭小的石室,只剩下角落里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云止断断续续、充满劫后余生的啜泣。
6.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死寂啃噬着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牢门外的铁链再次哗啦作响。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泄入,勾勒出云止独自一人纤细的身影。
他已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色劲装,肩上裹伤的细布隐在衣料下,脸上再无半分虚弱和惊恐,只剩下一种大功告成、猫戏老鼠般的冰冷快意。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
那匕首短小精悍,鞘身镶嵌着几颗幽暗的绿松石,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他无声地踏入牢房,反手轻轻掩上铁门,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源。
牢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他手中匕首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萧烬依旧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头低垂着,仿佛一尊失去所有生气的石像。
对云止的到来,他没有丝毫反应,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云止在他面前蹲下,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萧烬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牢狱特有的腐朽气息。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轻佻,用冰凉的匕首鞘尖,抬起了萧烬的下巴。
那张曾经英挺刚毅、令北境胡虏闻风丧胆的脸,此刻布满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灰暗,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彻底吸走。
瞧瞧,我们曾经不可一世的护国大将军。
云止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刮骨的寒意。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凑近萧烬的耳边,如同情人低语,吐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诅咒。
知道为什么是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吗因为陛下她不想再听到关于你的任何事,看到关于你的任何东西,你,让她恶心透了。
恶心
二字再次被吐出,像两把生锈的钝刀,在萧烬早已麻木的心上又狠狠搅动了一下。
他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云止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他手中的匕首缓缓出鞘,刀刃并非雪亮,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泽,在昏暗中幽幽流动,散发着淡淡的、甜腥的草木气息。
认得它吗
云止将淬毒的刃尖在萧烬眼前晃了晃,欣赏着那幽绿的光芒映在对方空洞的瞳孔里,
‘碧磷吻’,我们草原上最美丽的毒药沾血即入骨,不会让你立刻死它会让你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脏腑一点点被腐蚀、融化像被最慢的火,从里到外,活活烤干。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陛下赐给我的,让我防身用,你说,用她赐的东西,送你上路,是不是很合适
他话音未落,握着匕首的手腕猛地一翻。
那淬着剧毒碧磷吻的墨绿刀锋,带着一股阴狠决绝的劲风,精准无比地刺向萧烬的左腹,那是武者气海所在,也是旧伤累累、最为脆弱之处。
噗嗤!
利刃破开皮肉、贯穿脏腑的闷响,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惊心动魄!
剧痛如同爆裂的岩浆,瞬间席卷了萧烬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钉穿在案板上的鱼,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沉重的镣铐被挣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巨响。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从他紧咬的牙关里猛地呛咳出来,喷溅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也溅到了云止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扭曲的精致脸庞上。
云止脸上沾染了温热的血点,非但没有嫌恶,反而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唇边的血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残忍快意。
他非但没有拔出匕首,反而握着刀柄,在萧烬的伤口里,狠狠地、缓慢地旋转了一圈!
呃啊——!
萧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那碧磷吻的毒素如同万千烧红的钢针,随着匕首的搅动,疯狂地注入他的血脉,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云止凑近萧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声音带着恶魔般的低语。
放心去吧,萧大将军,你的陛下此刻正酣眠在暖阁的软榻上,枕着我给她调制的安神香做着美梦呢。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最‘恶心’的看门狗,是怎么像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的地牢里。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啼鸣。
至于这大周的万里河山很快,就会插满我戎狄的苍狼旗!你,看不到了!
对了,你的陛下,真的很润。
啊哈哈哈哈哈哈。
剧痛如同汹涌的狂潮,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萧烬残存的意识。
碧磷吻的毒火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焚烧着经脉,腐蚀着脏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灼痛。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痛苦深渊里,在云止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恶毒低语中,萧烬涣散的眼神,竟奇异般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对眼前这条毒蛇的恨意。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穿透了所有虚妄与执念的悲悯。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似乎用尽了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在身下冰冷潮湿的青石地面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指尖蘸着自己温热的、不断涌出的鲜血,在冰冷的石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歪斜断续、却又沉重无比的痕迹。
每一笔,都像是用灵魂在刻印。
云止正沉浸在报复的快意和即将功成的兴奋中,并未留意这濒死之人微不足道的动作。
他欣赏着萧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逐渐涣散的瞳孔,确认那眼中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他猛地拔出匕首!
墨绿色的刀刃带出一股暗红发黑的血箭,喷溅在冰冷的墙壁上。
萧烬的身体随着匕首的拔出,最后一次剧烈地痉挛,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败皮囊。
云止嫌恶地在萧烬破烂的衣角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污,将那淬毒的凶器小心地收回特制的鲨鱼皮鞘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蜷缩在血泊与污秽中的庞大躯体,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任务完成的漠然。
他无声地退出了牢房,铁门再次合拢,沉重的落锁声,为这黑暗的石室彻底关上了通向人间的最后一道缝隙。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只有青石地面上,那用生命最后的热血刻下的字迹,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那是一个字。
烬。
血迹蜿蜒,浓稠暗红,深深地沁入冰冷青石的肌理,如同一个以生命为印泥烙下的、无声的句点。
7.
时光在紫宸殿的暖阁里,仿佛被浸入了粘稠的蜜糖,流淌得缓慢而甜腻。
熏炉里逸出的暖香,丝丝缕缕,缠绕着帐幔,缠绕着几案上精美的果盘和琉璃盏中嫣红的酒液。
凤昭斜倚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软榻上,宽大的龙袍松垮地罩着,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
她微阖着眼,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醉意,听着屏风外传来的清越琴音。
云止坐在不远处的琴案后,纤长的手指在丝弦上灵巧地拨动,流泻出一串串华美悦耳的旋律。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出尘。
偶尔抬眸,目光越过屏风朦胧的纱影,落在凤昭慵懒的身影上,唇角便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浅笑。
殿内温暖如春,酒香氤氲,琴声悠扬。
凤昭的意识在这片暖融的海洋里浮沉,那些关于朝政、关于边关、关于冰冷牢狱的记忆,似乎都被这甜腻的暖香和醉人的琴音推得极远,模糊不清。
她微微侧了侧身,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闷、巨大、带着一种撕裂心肺般急促的巨响,如同九天之上砸落的雷霆,骤然穿透了殿宇厚重的宫墙,穿透了暖阁里甜腻的空气,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是登闻鼓!
那面矗立在宫门外、蒙尘已久、象征着王朝最后一道鸣冤渠道的登闻鼓,非泼天奇冤、亡国灭种之危,无人敢敲,非力竭身死,鼓声不停!
凤昭猛地睁开眼!
眼中的醉意和慵懒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鼓声震得粉碎,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骇。
她几乎是弹坐而起,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案几上的琉璃盏,嫣红的酒液泼洒在雪白的貂皮上,如同淋漓的鲜血。
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和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殿外的琴声戛然而止。
云止的脸色在鼓声响起的瞬间也微微一变,但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担忧。
他快步绕过屏风,来到凤昭身边,试图伸手扶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臂。
陛下莫惊,许是哪个刁民。
咚!咚!咚!
鼓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更加急促,更加沉重。
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疯狂的嘶吼,每一声都重重砸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伴随着鼓声,宫墙之外,隐隐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沉闷的、如同地底熔岩奔涌的轰鸣,由远及近,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撞开殿门,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陛下!不好了!城…城破了!戎狄…戎狄铁骑…杀…杀进来了!宫门…宫门守不住了!
什么!
凤昭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那泼洒在雪貂皮上的酒渍还要惨白。
戎狄铁骑城破宫门失守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神经上!怎么可能雁回关呢北境大军呢萧烬…萧烬呢!
萧烬!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那个被她斥为恶心、打入死牢、生死不知的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他是大周的壁垒,是战无不胜的护国战神,只有他,只有他能挡住戎狄的铁蹄。
8.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比那登闻鼓声更让她窒息。
她猛地推开试图搀扶她的云止,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云止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撞在琴案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弦鸣。
萧烬!
凤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不祥预感而彻底变调,尖锐得如同夜枭。
萧烬在哪!快!去天牢!带萧烬来见朕!快!!!
她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帝王的仪态,提起沉重的龙袍下摆,跌跌撞撞地就朝殿外冲去。
什么戎狄铁骑,什么宫门失守,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萧烬,只有他能救大周,只有他能救她。
陛下!陛下危险!外面危险。
内侍惊恐地想阻拦。
滚开!
凤昭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一把推开挡路的内侍。
她冲出了暖阁,冲出了紫宸殿,外面刺骨的寒风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凄厉的惨嚎声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宫苑内已是一片混乱,宫女太监如同没头的苍蝇四处奔逃,远处宫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空!
凤昭不管不顾,朝着天牢的方向拼命奔跑。龙袍被荆棘划破,金冠歪斜,发髻散乱,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登闻鼓那沉重绝望的余音仿佛还在她脑中轰鸣,每一声都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九十九声!
整整九十九声!
力竭身死,鼓声方休!
天牢那扇厚重、阴森的铁门早已洞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向外喷吐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寂。
守卫早已不知所踪,只有地上凌乱的血迹和丢弃的兵器,昭示着这里也曾发生过短暂的、绝望的抵抗。
凤昭的脚步在踏入天牢甬道的第一步,就猛地钉在了原地。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牢狱特有的霉腐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鼻腔和肺腑。
甬道两侧昏暗的油灯无力地跳跃着,光影在布满污迹的青石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无数魑魅魍魉的舞蹈。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种灭顶的冰冷预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甬道最深处那间牢房挪去。
每一步都踏在粘稠冰冷的污秽里,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终于,她停在了那间牢房的铁栏外。
牢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死寂的浓黑。
凤昭颤抖着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甬道里格外刺耳。
借着甬道里昏黄摇曳的灯光,牢房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缓缓展现在她眼前。
冰冷的青石地上,蜷缩着一团巨大的黑影。
那曾经顶天立地、如山如岳的身躯,此刻以一种扭曲的、毫无生机的姿态匍匐在污秽和暗褐色的血泊之中。
破烂的铠甲碎片散落在周围,像破碎的荣耀。
浓重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在地面上蔓延开一大片令人心悸的暗色区域,散发出死亡特有的甜腥铁锈味。
而在那摊凝固发黑的血泊中心,在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躯体旁,地面之上。
一个用浓稠的、近乎黑色的血写成的巨大字迹,刺目地烙印在青石板上!
烬。
那字迹歪斜、断续,笔画间带着垂死者痉挛的痕迹,却异常沉重,异常清晰。
每一道笔画,都像是用灵魂烧成的灰烬,狠狠地、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石头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无声的控诉,和一种尘埃落定、万事皆休的解脱。
凤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字,仿佛要将它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起来。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可那撕心裂肺的干呕感和灭顶的眩晕还是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眼前的一切,血泊、尸体、那个巨大的烬字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牢房石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死了。
他真的死了。
被她亲手打入这不见天日的死牢,像条野狗一样,死在了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死在了她与男宠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暖阁之外。
那九十九声登闻鼓,那撕裂宫阙的喊杀声,那映红天际的烽火瞬间都有了答案。
那答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一直以为的壁垒,她最后的倚仗,早已被她自己亲手碾成了齑粉!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压抑痛苦的呛咳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凤昭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9.
甬道昏黄的光线下,云止不知何时也跟到了这里。
他扶着冰冷滑腻的石壁,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灰败,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正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身体都痛苦地蜷缩一下,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当他看到凤昭那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眼神时,他那双曾经盛满无辜和柔弱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扭曲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
呵…咳咳…呵……
他一边呛咳,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边的恶意和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牢房内那具冰冷的尸体,指向地上那个巨大的烬字,声音因为剧痛和兴奋而扭曲变形。
陛下,您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这条您最‘恶心’的看门狗了
他喘息着,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个极端诡异的笑容,目光死死锁住凤昭瞬间煞白的脸。
可惜啊,太晚了,他早就凉透了。
他喘息了几口,那诡异的笑容越发扩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炫耀。
您知道吗送他上路的那把匕首‘碧磷吻’。
他猛地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咳得弯下腰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缓过一口气,抬起那张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眼中闪烁着如同鬼火般的光芒,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那可是,陛下您亲手赐给臣的啊!
您赐的匕首,送他上路,是不是很合适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凤昭的耳膜,贯穿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碧磷吻,匕首,是朕赐的
凤昭的嘴唇翕动着,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云止那张扭曲的脸,然后猛地钉在他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空了的鲨鱼皮鞘。
一个画面如同被闪电照亮,瞬间劈开了她记忆的混沌。
数月前,云止依偎在她怀里,撒娇说夜里怕黑,怕有坏人。
她当时醉眼迷离,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柄进贡的、镶嵌着绿松石的异域短匕,笑着塞到他手里。
拿着,朕赐你的,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朕的云止。
那柄匕首,那柄镶嵌绿松石的异域短匕,此刻,它的鞘,就空悬在眼前这个魔鬼的腰侧。
而它的刃,此刻正插在……插在……。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凤昭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啸声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和无边无际的悔恨,仿佛灵魂都被这残酷的真相生生撕裂。
她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顺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瘫倒在牢房门口那肮脏污秽的地面上。
华丽的龙袍沾染上乌黑的血迹和泥泞,金冠滚落,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她死死地盯着牢房内那个巨大的、用血写成的烬字,瞳孔涣散,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朕…是朕…是朕啊!!!
她像疯了一样,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指甲在粗糙的石板上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口中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哀嚎。
萧烬,朕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朕负了你,朕负了这天下啊。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和溅上的血点,汹涌而下。
悔恨如同剧毒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勒紧,再勒紧,痛得她无法呼吸。
云止看着凤昭崩溃的模样,脸上的癫狂之色更浓。
他扶着墙,还想再说些什么,身体却猛地一僵,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在他腹中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刀片在疯狂地搅动!那碧磷吻的毒,终于彻底发作了。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灰败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死气。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水。
他的眼睛还死死地瞪着凤昭的方向,瞳孔里最后凝固的,依旧是那抹扭曲的快意,以及一丝终于解脱的释然。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10.
天牢甬道里,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凤昭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回响在这片埋葬了忠诚与背叛、荣耀与耻辱的冰冷坟墓里。
她蜷缩在牢房门口,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身体在绝望的颤抖中一点点蜷缩起来,仿佛要缩进这无边的黑暗和悔恨里。
萧烬,如果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最后拿起匕首,向自己脖子,轻轻的划去。
最后倒在了,萧烬的尸体上。
宫城方向,喊杀声、哭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象征着大周最后尊严的宫门,在蛮族兴奋的咆哮和沉重的撞击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倒塌。
亡国的丧钟,在这一刻,彻底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