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刻痕
死亡刻痕
我在车祸中醒来,医生说我昏迷了三个月。
可我记得自己明明死了。
直到我看见护士手背浮现的图案——那是她父亲临终前的画面。
我意识到自己竟能看见他人前世死亡前的场景。
当我试图阻止一个小女孩即将发生的意外时,却意外成了她的死亡诱因。
你救不了任何人,灰衣人告诉我,每一次干预都会改变死亡轨迹。
最后一次,我看见了妻子手背上的图案。
那是我自己躺在血泊中的画面。
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次换你替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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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声音。不是玻璃,更像是我的头骨,在某种巨大、坚硬、冰冷的东西上彻底撞开。世界猛地被抽走,只剩下一片纯粹、吞噬一切的白光,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我像一片被狂风扯碎的叶子,轻飘飘地跌向无底深渊,意识被碾得粉碎,沉入冰冷的黑暗。
……然后,是声音。
先是模糊的嗡嗡声,像隔着厚厚的棉絮。然后,声音渐渐清晰,是仪器单调的、令人心慌的嘀……嘀……嘀……,稳定得如同死亡的倒计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药剂的苦涩,直冲鼻腔。
我费力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光线刺得眼睛生疼,视野里是大片模糊的、令人眩晕的白。天花板,惨白一片。墙壁,也是白的。我的视线艰难地聚焦,落在床边一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身影上——是个护士,背对着我,正低头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她的动作很轻,却在我混沌的脑中激起一阵尖锐的耳鸣。
呃……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护士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惊愕,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惊喜。天哪!你醒了陈默先生!你终于醒了!她几乎是扑到床边的呼叫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医生!医生!305床醒了!他醒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像一根针扎进我钝痛的头颅。更多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迅速围拢过来。强烈的光被一支小手电筒照进我的瞳孔,我下意识地眯眼躲避。
陈默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一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医生俯身看着我,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我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水……
护士立刻用棉签蘸了温开水,小心翼翼地润湿我干裂的嘴唇。一丝清凉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那令人发狂的干渴。
我是王医生,男医生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你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头部受到重创,已经昏迷了整整三个月。你能醒来,真是个奇迹。
三个月
这三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昏迷车祸不对!记忆的碎片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冲垮了王医生后面所有的话语——暴雨倾盆,扭曲狰狞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雨刷器疯狂摇摆却依然无法刷清前方模糊的视野。然后,那束刺破雨幕、带着毁灭气息的刺眼远光灯!轮胎在湿滑路面上绝望的尖啸!巨大的撞击力!身体被抛离座椅,砸向挡风玻璃时那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最后,是意识沉入冰冷黑暗前,身体被彻底撕裂、碾碎的剧痛!
那不是昏迷。我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感觉——死亡冰冷的手指扼住咽喉,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里剥离的剧痛和虚无。我死了!我他妈绝对是死了!
不……我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否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不听使唤,只有剧烈的眩晕让我重重跌回枕头,大口喘着粗气,不对……我……我死了!我记得……车……撞过来……碎了……
王医生微微蹙眉,显然将我的激动视为严重脑损伤后的意识混乱和创伤后应激反应。陈默先生,冷静,请尽量冷静。他的声音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确实经历了非常可怕的车祸,但你没有死。你活下来了,只是昏迷了很久。你现在的混乱和记忆错位,是创伤后常见的症状。我们会给你做全面检查。深呼吸,试着放松。
他示意护士准备镇静剂。冰冷的液体沿着留置针流入血管,一股沉重的倦意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强行压制着我脑中沸腾的恐惧和混乱记忆。我看着王医生和护士们关切又带着职业性谨慎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们不相信我。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从昏迷中醒来的人说自己已经死了。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绝感将我紧紧攫住。我死死闭上眼睛,隔绝掉那些同情的目光,将自己沉入那片强行制造的、药物带来的昏沉之中。但死亡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深海的幽魂,依旧在意识的边缘冰冷地窥视着。
2
前世之影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时间变成粘稠的、失去刻度的胶质。我像一具木偶,被推着去做各种检查——冰冷的探头在头皮上移动,庞大的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扫描着大脑,刺眼的灯光下,瞳孔被反复窥探……医生们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来,夹杂着奇迹、脑功能恢复良好、仍需观察之类的字眼。我的沉默被解读为配合治疗。
直到傍晚,病房里才重归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白色的墙壁和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斜长的、温暖的光栅,却无法驱散我心底那层厚厚的坚冰。我靠着枕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死亡的冰冷触感和三个月昏迷的巨大谎言在我脑中反复撕扯。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是白天的那个护士,她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微笑。陈默先生,该量体温和血压了。
我机械地转过头。她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电子体温计放在我腋下。我麻木地配合着,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她伸过来帮我固定体温计的手上——那只手肤色健康,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就在我的目光接触到她手背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仿佛一滴浓稠的墨汁滴入清水,她的皮肤下,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片图案!不是刺青,更像是光线透过皮肤映照出来的、动态的影像!
画面极其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一间光线昏暗的老旧房间,墙壁斑驳。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他枯瘦的手死死抓着盖在身上的、洗得发白的薄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艰难的倒气声。病床旁边,一个穿着朴素、满脸泪痕的中年妇人紧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嘴唇颤抖着,无声地哭泣。整个画面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这……这是什么!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这幅画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如同电视屏幕的闪烁,随即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淡化、消失,护士的手背恢复了光洁如初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我过度疲劳和药物刺激下产生的幻觉。
幻觉可那濒死的痛苦,那窒息的绝望感,真实得刺骨!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间屋子里陈腐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护士似乎毫无察觉,她专注地看着体温计屏幕。37度1,体温正常。她拿出电子血压计,熟练地给我绑上袖带。她的动作自然流畅,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粘腻冰冷。我死死盯着她的手,试图再次捕捉那诡异的影像,但什么也没有。手背光滑,只有清晰的血管纹路。
血压也正常,陈先生。护士解开袖带,记录下数据,恢复得真不错。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按铃叫我。她对我笑了笑,端起托盘,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病房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刚才那是什么老人临死前的景象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士的手背上难道……难道那就是她父亲她父亲临终前的样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我混乱的思绪!护士在记录板上写名字时,我瞥见过她的胸牌——沈薇。一个极其普通的姓氏和名字。但那个濒死的老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画面……
我死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颤抖,可我又‘活’了……我能看见……看见别人死时的样子这个想法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反驳的、冰冷的逻辑。死亡的记忆是真实的,护士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画面带来的冲击也是真实的。它们像两片碎裂的拼图,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强行拼凑在一起。
三天后,我获准出院。
走出住院部大楼,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刺得我眼睛生疼。空气里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混杂着汽车尾气、行道树绿意和远处食物摊档的烟火气。这熟悉又陌生的生的气息,反而让我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格格不入。
林晚紧紧搀着我的胳膊,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仿佛我是一件刚出土的、随时会碎裂的瓷器。她瘦了很多,眼下的乌青即使被粉底遮盖也依然明显,但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盈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点点泪光。
慢点,慢点走,不着急。她轻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回家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她的手心很温暖,传递过来的力量却让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愧疚。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喉咙发紧。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的视线像一台失控的扫描仪,贪婪地、带着病态的警惕,捕捉着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男人,牵着孩子说说笑笑的年轻妈妈,穿着校服追逐打闹的学生,坐在路边长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
他们的脸在我眼前飞速掠过,手、胳膊、脖颈……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区域,都成了我目光搜寻的重点。一种隐秘的、近乎偏执的期待和巨大的恐惧在我心底交织、翻腾。我渴望再次看到那种死亡印记,以证实那并非我精神崩溃下的幻觉;但更深的恐惧在于,我害怕看到,害怕再次被那种冰冷绝望的死亡画面击中。
什么都没有。阳光下,人们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色泽,只有正常的纹理和细微的血管。世界喧嚣而正常,只有我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行走在阳光普照的人间,内心却浸在冰窟里。
看什么呢当心脚下。林晚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轻轻捏了捏我的胳膊,语气温柔,带着一丝疑惑。
没……没什么。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迅速收回目光,落在她关切的脸庞上,有点不习惯,太亮了。
慢慢来,医生说你需要时间适应。她挽紧我的手臂,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声音里充满了依赖,你能回来,就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她的体温和信任像暖流,却又像灼热的烙铁。我默默地点点头,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和那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心底深处,那个疑问却如同毒藤般疯长:沈薇护士手背上那幅临终画面,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是我创伤后的幻觉还是……我确实被死亡打上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烙印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潜伏在生活表皮之下的密探。我借口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谢绝了大部分亲友的探望,把自己关在家里。林晚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她变着花样做营养餐,陪我说话,小心翼翼避开任何关于车祸和昏迷的话题。她的爱像温暖的茧,将我层层包裹。然而,在这份温暖之下,一种冰冷而尖锐的疏离感却在悄然滋生。
我无法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记得自己死了告诉她我能看见别人临死前的景象她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更糟——被车祸彻底摧毁了心智的可怜虫。我只能沉默,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秘密,连同那份因窥见死亡而带来的巨大孤独和恐惧,一起深深埋藏。
我贪婪地汲取着网络上的信息,像一个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旅人。我搜索着濒死体验、创伤后幻觉、大脑异常放电、超感官知觉……海量的信息涌入,各种理论、案例、争议铺天盖地。科学试图用神经元的异常活动来解释那些光怪陆离的濒死体验;心理学归咎于创伤应激下的自我保护机制;玄学和神秘主义则众说纷纭,灵魂、轮回、平行宇宙……每一种说法似乎都能沾点边,却又都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无法解释沈薇护士手背上那幅具体到细节、充满情感冲击的死亡画面。
死亡印记……我自己给那诡异现象起的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它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带来怎样的景象。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恐惧更加折磨人。
3
命运之链
它终于来了。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阳光慵懒的午后。
林晚去超市采购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小区花园里嬉戏的孩子们。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正咯咯笑着,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奔跑,扎着两个羊角辫,在阳光下跳跃,像一朵活力四射的小向日葵。她的笑声清脆悦耳,隔着玻璃似乎都能隐隐传来。那份纯粹的生机,短暂地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她欢快的身影,掠过她扬起的手臂。
就在那一瞬间!
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感再次攫住了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窜过我的视觉神经。
小女孩白皙光滑的手臂内侧皮肤下,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新的死亡印记!画面清晰、动态、充满令人窒息的细节:
湍急浑浊的河水,打着危险的漩涡。岸边是湿滑泥泞的斜坡。一只小小的、粉色的塑料凉鞋,被水流卷着,无助地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一种极度惊恐的、属于孩童的尖利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下一秒,视角猛地沉入冰冷刺骨、浑浊不堪的水中,气泡咕噜噜地向上翻涌,光线迅速变得昏暗扭曲……最后,一切归于窒息般的黑暗和死寂。
溺水!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个画面如此真实,那冰冷的窒息感仿佛透过视觉直接传递到我的肺部!她……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她会溺水而死!就在那条浑浊的河里!
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但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我看见过!我提前看见了!这不再是幻觉,这是预警!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一个正在阳光下欢笑奔跑的孩子,即将被冰冷的河水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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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个无声的呐喊在我脑中炸响。这次不一样!沈薇护士父亲的死亡是过去,我无力改变。但这个女孩的死亡,还在未来!也许……也许还有机会!
我像被电击般弹开,踉跄着冲向门口,甚至顾不上换鞋,一把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楼道里的感应灯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得纷纷亮起。电梯显示屏的数字慢得令人心焦!我疯狂地拍打着向下的按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等不及了!我一头撞开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沿着冰冷的混凝土台阶连滚带爬地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冲出单元门,刺眼的阳光让我眼前一黑。我用力甩了甩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视着花园。
找到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小女孩正蹲在花园角落的人工小溪旁。那条小溪为了景观效果,模仿自然溪流,源头处有一个小小的、仅半米高的瀑布,水流在此汇入下方一个面积不大却颇深的水池,池底铺着鹅卵石,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她伸出小手,似乎想去捞水里漂浮的一片叶子,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不稳,距离那湿滑的池边只有一步之遥!
别动!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狂奔后的脱力而劈叉变形,在花园里显得异常突兀。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茫然又带着惊恐地看向我这个方向。
就是现在!
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猛冲过去!脚下的草坪湿滑,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眼中只剩下那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和那片危险的深水。我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把她从那个可怕的命运画面里拽出来!
距离在飞速缩短。十米……五米……三米……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
吱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撕裂了午后小区的宁静!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为了避让另一侧突然窜出来的一个滑板少年,猛地向花园小径这边打了一把方向!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女孩身上,身体因为前冲的惯性完全失去了平衡。面包车的车头在我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司机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清晰地印在我视网膜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压缩。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巨响!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侧腰!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视野天旋地转,蓝天、白云、惊慌失措的人脸、刺眼的阳光……所有景象疯狂地旋转、混合,最终被一片迅速蔓延开的、粘稠温热的猩红彻底覆盖。剧痛像海啸般迟了一秒才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在彻底坠入黑暗的深渊前,我残存的、模糊的视线尽头,看到了那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她站在小池边,安然无恙。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呆呆地看着我飞出去的方向。
而就在她纤细的、裸露的小臂内侧皮肤下,那片死亡印记正清晰地浮现着——湍急的河水、沉浮的粉色凉鞋、惊恐的哭喊、沉入水底的窒息黑暗……所有的画面,在阳光下诡异地闪烁着,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点点淡化、消失,最终彻底不见了踪影。
我救了她……吗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在我被剧痛和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中闪过。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我成了她的死亡诱因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只有一种悬浮在虚无中的、彻底的剥离感。我是谁我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女孩……那刺耳的刹车声……那沉重的撞击……猩红的血……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意识的深海中缓慢地漂浮、碰撞。剧痛的余波似乎还残留在神经末梢,提醒着那并非虚幻。
然后,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不是来自外界,更像是从意识的内部点燃。光芒渐渐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就站在那片虚无的中央,仿佛亘古以来就在那里等待。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风衣的款式很普通,颜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如同水泥灰烬般的灰。衣料看起来厚重而挺括。他的脸隐藏在风衣宽大的立领和帽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完全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情绪波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灰色石碑。
陈默。一个声音直接在我混乱的意识核心响起。那声音很奇特,没有任何性别特征,没有起伏,平直得像一条用尺子画出的线,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我的思维。
我无法说话,无法移动,只能被动地听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面对车祸和死亡时更甚。这个存在……他是什么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救不了任何人。灰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地继续着,直接陈述着一个残酷的结论。每一次干预,都是对既定死亡轨迹的强行扭曲。
我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抗拒着这个宣判。那个小女孩!她手臂上的印记消失了!她活下来了!我看到了!
轨迹扭曲了,但终点不变。灰衣人的声音像是洞悉了我所有的挣扎,你撞开了她溺水的‘门’,却又亲手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死亡的‘门’——那辆失控的车。它原本的目标,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意识上。那辆面包车……是为了避让滑板少年……撞向了我……如果不是我冲向小女孩的位置……那辆车本不该出现在那里……更不会撞上我……那个瞬间,司机惊恐的脸……
你的行为,制造了新的‘因’。新的‘果’,会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时间点,以另一种方式,降临在她身上。死亡,只是延迟。或者……灰衣人的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冰冷的平静中似乎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以更残酷的方式呈现。你无法承担这连锁反应的重量。
无法承担……更残酷的方式……那个阳光下的、穿着明黄裙子的小女孩,她的未来……因为我那自以为是的拯救,而被导向了更黑暗的深渊
那……那我该怎么办!绝望的呐喊在我的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看着那些画面……什么也不做!
灰衣人的身影在意识的光晕中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或者只是我的错觉。帽檐下的阴影依旧浓重,无法窥探分毫。
看见,是你的‘印记’。那平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宣判,接受,是你的‘职责’。挣扎,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与……痛苦。
职责我几乎要被这个词噎住,谁给我的职责凭什么是我!
因为你‘回来’了。灰衣人的回答简洁得令人窒息,仿佛在陈述一个无需解释的公理,从那条不该被跨越的界限上。‘看见’是代价,是标记。妄图抹去‘死亡’的印记,只会让你和你在意的一切,更快地滑向它。
界限回来他指的是……我那次真正的死亡那场车祸难道……我真的是个偷渡回来的亡魂
记住,陈默。灰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飘渺,如同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灰色的身影也随着声音开始变得稀薄、透明,下一次‘看见’,只须‘看见’。妄动,即是深渊。
那点摇曳的意识之光迅速黯淡下去,灰衣人的轮廓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彻底消失在重新涌来的、纯粹的黑暗里。
4
深渊抉择
不——!我意识中的无声呐喊戛然而止。
如同溺水者猛地冲出水面,我剧烈地呛咳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是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白——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和药味,再次充斥鼻腔。
嘀…嘀…嘀…心电监护仪那熟悉而单调的声音固执地敲打着耳膜。
我……又回来了又是在医院我转动僵硬的脖颈,脖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默默!默默你醒了!医生!医生!林晚带着哭腔的嘶喊在耳边炸开。她扑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滚烫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身体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晚……晚……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干涩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晃动,憔悴、苍白,却是我此刻唯一的锚点。
王医生和几个护士迅速围拢过来,检查瞳孔,查看仪器数据,低声交谈着。王医生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陈先生……你真是……太‘幸运’了。被车撞飞出去那么远,竟然只是肋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惊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和审视。
幸运奇迹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血腥味。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幸运的代价是什么。那个灰衣人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我的脑海,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妄动,即是深渊。那个小女孩……她的未来,因为我,被蒙上了一层更浓重的阴影。
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席卷而来。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林晚担忧欲绝的脸庞。灰衣人的警告如同诅咒般回响:看见,是职责;挣扎,带来混乱与痛苦。
我成了什么一个被死亡标记的旁观者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的幽灵
日子在一种压抑的、近乎窒息的平静中缓慢爬行。身体上的伤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愈合,断裂的肋骨被固定,挫伤处的青紫慢慢褪去。但心上的那道裂痕,却在灰衣人的警告和那个小女孩未知的命运阴影下,无声地溃烂、蔓延。
我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那个熟悉的小花园。孩子们依旧在那里嬉戏,阳光依旧灿烂。只是我的目光,再也不敢轻易投向任何孩子的手臂。恐惧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我与这个喧嚣的、充满生命力的世界隔开。
林晚的担忧与日俱增。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试图用各种方法撬开我沉默的硬壳——变着花样做我爱吃的菜,轻声细语地讲她工作中遇到的小趣事,或者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握着我冰凉的手。她的爱意如同温暖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流淌过来,试图浸润我内心那片冻土。
默默,跟我说说话好吗她又一次蹲在我面前,仰起脸,眼睛里盛满了近乎哀求的脆弱,别这样……我害怕。你回来了,可我感觉……感觉你离我更远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滴。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多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死亡的真相,告诉她那些诡异的印记,告诉她那个灰衣人和他残酷的警告!告诉她我的恐惧、我的愧疚、我那无法言说的孤独!可是,话涌到嘴边,却像被冰冷的铁块堵住。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的丈夫是个能看见别人怎么死的怪物告诉她我的一次拯救反而可能害了一个孩子告诉她我们平静的生活下潜藏着无法理解的恐怖不!我不能!我不能把她也拖进这个绝望的深渊!她的眼泪,她的担忧,已经是我无法承受之重。我不能让她也背负上这份诅咒般的秘密。
没事……晚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像砂纸摩擦木头,只是……有点累。车祸……还有……吓着了。需要点时间。我抬起沉重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虔诚,轻轻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水。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那真实的温度却让我心底的寒意更甚。
林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把头轻轻埋在我的膝盖上,肩膀无声地抽动。那压抑的啜泣声,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比肋骨的断裂更痛。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语言,也是保护她最后的、脆弱的屏障。
我强迫自己正常起来。按时吃饭,努力睡觉,甚至尝试着看一些轻松的电视节目。我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名为生活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逐渐康复的幸存者角色。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望向窗外,每一次看到陌生人裸露的皮肤,我的神经都会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随时准备迎接那可能出现的、来自死亡的冰冷窥视。
灰衣人的警告成了我唯一的信条:只须看见。妄动,即是深渊。我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舔舐着伤口,压抑着本能,等待着……等待着下一次印记的出现,那注定带来痛苦却又无法逃避的职责。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流淌,像一条表面平缓、深处暗流汹涌的河。我的身体逐渐恢复,可以缓慢地行走,肋骨的疼痛也变成了隐隐的钝响。林晚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一些,虽然眼底的忧色并未完全褪去,但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像穿透阴霾的阳光。
她开始拉着我做一些简单的、恢复性的活动。这天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老夫老妻,慢慢踱向小区附近一个热闹的街心公园。晚风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煦气息,吹拂着脸颊,空气里飘荡着草木的清香、食物的香气和孩童的嬉闹声。
看,多热闹。林晚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公园里人很多,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动作整齐划一,音乐欢快;下棋的老爷爷们聚精会神;年轻的父母推着婴儿车散步;孩子们在滑梯和秋千间追逐尖叫,充满了勃勃生机。
嗯,热闹。我低声应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放松。然而,我的目光却像最警惕的哨兵,下意识地扫过人群。警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看见陌生人的手、胳膊、脖颈……我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那份职责带来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我们在一张靠近喷泉边的长椅上坐下。水柱在彩灯映照下变换着形态,水声哗哗,带来一丝清凉。林晚靠在我肩上,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真希望……她轻声呢喃,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日子能一直这样……平平安安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平安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奢侈的愿望。我默默地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拥抱里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无力。
就在这时,林晚似乎坐得有些累了,轻轻动了一下,调整姿势。她的左手很自然地抬起来,拢了拢耳畔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
我的目光,就在那一刻,毫无防备地落在了她抬起的左手手背上。
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急速蔓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林晚的手背上,那片光滑的、我抚摸过无数次的皮肤下……清晰地浮现出了新的死亡印记!
画面残酷得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一条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冰冷的、油腻的光泽。雨水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线在灯光中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画面剧烈地摇晃着,伴随着刺耳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紧急刹车声!轮胎在湿滑路面上发出绝望的尖啸!
紧接着,视角猛地翻转、下坠!
砰!!!
沉闷到令人心脏炸裂的撞击声!视野被猩红、粘稠的液体瞬间覆盖、淹没!剧烈的疼痛感仿佛穿透了画面,直接作用在我的神经上!身体被碾碎般的剧痛!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景象,是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的狰狞画面,以及玻璃碎片上,倒映出自己那张因剧痛和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是我!
那个躺在血泊中,被雨水冲刷,生命迅速流逝的人……是我!
这一次的死亡印记,清晰地映照着我的死亡!林晚的死亡印记……显示的竟然是我的死亡!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撕碎!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灰衣人的警告如同丧钟般在脑海中疯狂敲响!妄动,即是深渊!如果我试图阻止,如果我去干预……那会带来什么会是谁会是林晚吗!那个更残酷的替代!
不!不!不——!
默默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林晚关切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焦急。她猛地从我怀里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我。我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脸色一定苍白得像鬼。
没……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扭曲,像破旧风箱发出的最后喘息。我猛地抽回搂着她的手臂,仿佛她的手背是烧红的烙铁!巨大的动作扯动了肋骨的旧伤,剧痛袭来,我却浑然不觉。我的视线死死钉在她的左手手背上——那片皮肤光洁如初,刚才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如同从未出现过。
幻觉不!那冰冷的雨水,那刺耳的刹车,那碾碎般的剧痛,那猩红的血……真实得刻骨铭心!那就是我的死亡!而且……它即将发生!就在那条湿漉漉的、雨夜的马路上!
默默!你别吓我!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抓住我冰冷僵硬的手,用力摇晃,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手心的温度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我冰冷的皮肤。我看着她惊恐担忧的眼睛,看着她毫无所知的脸庞……那个可怕的印记,那个指向我自身死亡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灵魂。
妄动,即是深渊……灰衣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维。但这一次……这一次是我的死亡!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如果我就这样接受……
我的目光对上林晚盈满泪水、写满恐惧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对我此刻状态的担忧,对我这个人的关切。她全然不知,她手背上刚刚闪现的,是她丈夫生命终结的预告。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恐惧、绝望、不甘和……某种决绝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灰衣人冰冷的警告堤坝!
深渊那就让我坠入深渊!
但林晚……她必须活着!她必须代替我,平安地活下去!去看明天的太阳,去感受生活的悲喜,去……替我活完我无法再继续的人生!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的废墟上点燃的熊熊烈火,带着焚毁一切的力量!
晚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尽管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我反手用力握紧了她冰凉的手,像是要抓住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嗯默默你说……林晚被我突然的转变弄得有些无措,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看着我,我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去,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进灵魂深处,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她急切地点头,泪水滑落。
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活下去!替我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林晚彻底愣住了,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默默……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别这样!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想要拉我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晚晚!我加重了语气,手上也用了力,将她重新按坐在长椅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湿润的草木气息和远处食物的香气,此刻都变得无比珍贵。我知道,时间不多了。那个印记带来的窒息感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汐,已经开始拍打我的意识海岸。
你听我说,我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重量,记住我的话!活下去!替我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也是……最重要的!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要将这最后的画面烙印在脑海里。
林晚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公园出口处,那盏昏黄路灯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5
终局之印
灰色的风衣,挺括而厚重,在傍晚的微风中纹丝不动。宽大的立领和帽檐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的面容彻底隐藏。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光影交界处,像一座冰冷的灰色墓碑,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抗拒的终局。
他来了。来见证还是来执行
灰衣人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我体内压抑到极致的所有情绪!恐惧、绝望、不甘、愤怒……还有那不顾一切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决绝!
走!我猛地发出一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猝不及防的林晚狠狠推开!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惊叫着向后踉跄跌倒,摔在柔软的草坪上。
就在我推开她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灰衣人位置相反的方向——那条通往公园外侧、车流密集的滨河大道,不顾一切地猛冲出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指令占据:远离林晚!远离她!把死亡带离她的身边!灰衣人警告深渊都去见鬼吧!这一次,我选择的不是干预他人的死亡,而是主动奔向自己的!用我的轨迹,去覆盖、去引开那可能落在林晚身上的毁灭!
风声在耳边呼啸!肋骨断裂处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胸腔内搅动!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我感觉不到!肾上腺素如同狂潮般席卷全身,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冲出公园小门,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滨河大道车流如织,一辆辆汽车亮着刺眼的车灯,在渐浓的暮色中飞速穿梭,引擎的轰鸣声瞬间放大,震耳欲聋!浑浊的河水在堤岸下流淌,反射着城市零星的灯光。
默默——!!!林晚凄厉到破音的哭喊声撕破喧嚣,从公园方向传来,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惊恐。她追出来了!
我不能停!我甚至不敢回头!我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直接冲向车流最密集的快车道!刺耳的喇叭声、尖锐的刹车声瞬间响成一片!灯光如同乱舞的鬼影,将我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是这里!那印记中的湿滑路面!那冰冷的雨水!虽然此刻无雨,但死亡的预感如同实质的寒冰,已经冻结了我的骨髓!那辆终结我的车……它在哪里!
我的目光在混乱刺眼的车灯光束中疯狂搜寻。一辆……两辆……都不是!那种致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突然!
一辆原本正常行驶在中间车道的黑色越野车,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向右侧猛打方向盘!它的动作迅猛、突兀、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仿佛不是失控,而是……锁定!车头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划破车流,带着沉闷的咆哮和刺眼的远光灯,无视旁边车辆的鸣笛和避让,笔直地、决绝地朝着我所在的路边隔离带位置——狠狠撞了过来!
就是它!
时间,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拉长到极致。
刺眼的、吞噬一切的远光灯柱,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在我身上。黑色越野车巨大的车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引擎盖下狰狞的进气格栅如同张开的巨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啸叫,混合着引擎的怒吼,形成一首令人魂飞魄散的死亡交响曲。
我能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那张脸——一个中年男人,但他的表情……完全不对!那不是惊恐,不是愤怒,甚至不是醉酒后的迷离。他的双眼圆睁,瞳孔却空洞得如同玻璃珠,脸上肌肉僵硬,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诡异的、非人的平静仿佛他只是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灰衣人!是他!是他操控了这一切!他根本没有给我接受的选择!他只是在玩弄我,欣赏我的挣扎,然后精准地执行死亡的判决!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之水瞬间灌满我的胸腔,比任何恐惧都更彻底。原来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决绝,都只是死亡剧本里一个可悲的注脚。他早已等在这里,等着我自投罗网。
然而,就在这意识被死亡的冰冷彻底攫住的最后一刻,在那辆钢铁巨兽即将吞噬我的瞬间——
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不顾一切冲向我、撕裂了混乱车流的身影!
林晚!
她像一道扑向烈焰的飞蛾,脸上毫无血色,泪水在车灯的映照下如同断线的水晶。她的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抓住我的绝望!她伸着手,拼命地朝我扑来,仿佛要用她那单薄的身体,阻挡住那碾压而来的钢铁洪流!
晚晚——!别过来——!!!我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却被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前奏里。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天神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身体右侧!骨头碎裂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爆豆!世界瞬间被撕裂、旋转、抛飞!剧痛只持续了不到万分之一秒,便被一种轻飘飘的、灵魂出窍般的虚无感取代。视野被泼洒开的、温热的猩红彻底覆盖。
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前的那个无限短暂的瞬间,我看到了最后的画面:
我被撞飞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而林晚,她扑过来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无情地……撞开了。她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撞在路边冰冷的金属护栏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她的一只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不……不应该是这样……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温柔而坚决地包裹上来,吞噬了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和那撕心裂肺的、无声的呐喊。
……黑暗。永恒的、温暖的、令人沉沦的黑暗。
没有痛楚,没有恐惧,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只有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宁和彻底的放松。所有的重量,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挣扎与绝望,都消失了。真好……就这样……沉下去……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投入这绝对静谧深潭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在我的意识核心响起:
时间到了。
是灰衣人。
那点摇曳的意识之光再次微弱地亮起,勾勒出那个熟悉的、如同灰色墓碑般的身影。他就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央,帽檐下的阴影依旧浓重,无法窥探分毫。
职责已完成。他的声音平直、冰冷,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报告,你‘看见’了终结。你选择了终结。因果闭环。
职责终结因果闭环这些冰冷的词语无法激起我意识深处任何波澜。安宁依旧包裹着我,死亡是如此的……舒适。
该离开了。灰衣人的声音继续着,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指令意味,界限之外,才是你的归处。
离开归处我没有任何感觉。去哪里都无所谓。这份虚无的宁静,就是最好的归宿。
灰衣人那灰色的身影开始变得稀薄、透明,如同即将消散的雾气。就在他的轮廓即将彻底融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他那平直冰冷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极其轻微地,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你的‘印记’,已转移。
印记转移
这个词语像一颗微小的火星,落入我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死寂之海,瞬间湮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印记……死亡印记……那是什么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
灰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意识之光也随之熄灭。
无边无际的、纯粹的、温暖的黑暗,重新温柔地拥抱了我。
……
6
重生之誓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带着痛楚的意识,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极其艰难地顶开了沉重的黑暗。
痛……好痛……
全身的骨头像被拆散了重新拼装过,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尤其是左臂,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伴随着被紧紧束缚的压迫感。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刀片。消毒水的味道……又是这该死的味道……
我……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刚刚萌生的意识。
我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顶灯。熟悉的病房环境。
呃……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呻吟。
晚晚!晚晚你醒了!医生!医生快来啊!一个熟悉到令我心脏骤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狂喜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这个声音……是……妈妈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头无法转动,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循着声音望去。
病床边,母亲那张憔悴苍老了许多、布满泪痕的脸映入眼帘。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父亲站在她身后,眼眶通红,用力地抿着嘴唇,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妈……爸……我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嘶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天保佑!吓死妈妈了……母亲泣不成声,只是用力摩挲着我的手背。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王医生带着几个护士快步走了进来。他看到我睁开的眼睛,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林晚女士,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晚他在叫我林晚!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看向自己的手——那只被母亲紧紧抓住的手!纤细、白皙……这不是我的手!这是……林晚的手!
我变成了林晚!
我……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发黑。
别急,慢慢说。王医生俯身检查我的瞳孔,语气温和,你伤得很重,左臂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中度脑震荡,还有轻微的内脏震荡。不过万幸,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了。真是奇迹,那么严重的车祸……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复杂和同情,……你丈夫他……当场就……
丈夫陈默当场死亡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我的意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将我淹没!陈默……他死了!为了推开我……他死了!而我……我在他的身体里不!是林晚的身体里!我……我是林晚!
呃啊……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这眼泪,既是为陈默的死,也是为这诡异恐怖、无法理解的现状!
别哭,别哭孩子!母亲慌乱地帮我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更凶,默默他……他走得急,但他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你要坚强,为了他,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活下去……陈默最后的话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替我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护士上前来调整我左臂的石膏和绷带。她动作轻柔地抬起我的手臂。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了自己(林晚)的左手手背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那片光滑白皙的皮肤下……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感再次浮现!一个全新的、动态的死亡印记清晰地显现出来:
画面明亮而温馨。一个布置得精致典雅的婚礼现场,洁白的纱幔,盛放的鲜花。穿着洁白婚纱、笑容灿烂的新娘正挽着新郎的手臂,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缓缓走向礼台。那新娘的脸……是我和陈默的女儿小雨!她长大了,那么美丽,那么幸福!
视角拉近,聚焦在新娘身后不远处,观礼席第一排的一个座位上。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得体深色套裙的女人。她的侧脸温婉,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眼角眉梢有着淡淡的、欣慰的笑意,目光温柔地追随着新娘的背影。她的手里,轻轻捧着一小束洁白的铃兰。
那是……林晚的脸!或者说,是我现在身体的脸!只是比现在苍老了一些,鬓角有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
然后,画面缓缓移动,落在了这个女人(未来的我/林晚)的右手上。她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素圈戒指。戒指的款式很朴素,却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镜头顺着她抚摸戒指的手指微微下移,定格在她坐着的椅子旁边,地面上放着的一个小巧、素雅的深色手提包。手提包的旁边,静静立着一根……黑色的、金属质地的折叠手杖。
画面到此定格,随即如同前几次一样,迅速淡化、消失。手背恢复如常。
婚礼……小雨的婚礼……林晚(我)出席了……她拄着手杖……她轻轻抚摸着戒指……
那枚戒指……是陈默的婚戒!
巨大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我刚刚筑起的堤坝。泪水决堤般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陈默……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我的生,换来了小雨的未来,换来了……林晚(我)能拄着手杖,在女儿的婚礼上,抚摸着他的戒指,替他见证这一幕的资格。
他最后的话,不是遗言,是预言。是命令。
替我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活下去……为了他,也要好好活下去啊……母亲哽咽的声音在耳边重复着,与陈默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王医生和护士们关切地围在床边,母亲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林晚的手)。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心电监护仪稳定地发出嘀…嘀…的声音。
我躺在病床上,用着林晚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手背上,那枚象征着未来的死亡印记已经消失,但那个画面——小雨洁白的婚纱,林晚(我)鬓角的银丝,那根静静靠在包边的黑色手杖,还有指尖下那枚温润的素圈戒指——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活下去。
带着他的印记,带着他的期盼,带着这份沉重的、混杂着无尽悲伤和一丝微弱暖意的职责,活下去。
替他,好好看看这个……他曾用生命守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