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流星雨焚千年 > 第一章

1
冥月下的决绝
冥府深处,永无天光。血色的冥月悬浮于浓稠的幽暗天幕之上,泼洒下粘滞如血的光晕。这光涂抹在墨离身上,勾勒出他斜倚于王座之上的轮廓。九幽冥铁铸就的王座,沉重、冰冷,线条锐利如刀锋,无声地诉说着不容置疑的权柄。阶下,天界使者的羽衣在血月下微微发颤,珠玉碰撞的细碎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落入油锅的水滴。
墨离指尖捏着一只墨玉夜光杯,杯中盛着猩红的液体,浓稠如血,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缓缓转动杯身,动作慵懒而危险,目光却穿透使者,落在虚无的远方。
……结盟他的声音低沉,在空旷冰冷的殿宇里激起轻微回音,不带一丝温度,天界倾覆,与我冥府何干
那声音里淬着万载玄冰的寒意,使者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墨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指尖微动。
砰!
墨玉杯在他指间无声化为齑粉,猩红的酒液沿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蜿蜒滴落,砸在漆黑如墨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暗红花。碎片粉尘簌簌落下,融入无边的幽暗里。使者膝盖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滚。墨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神魂的威压,如无形的巨锤轰在使者心头。
使者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大殿。沉重的玄铁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如叹息的巨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殿内彻底沉入一片死寂,只有血月的光芒在墨离玄黑的袍角和冰冷的王座扶手上无声流淌。
他抬起手,沾染酒液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隔着层层华贵的衣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陈旧、深嵌肌理的疤痕轮廓。每一次心跳,那处都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钝之感,像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又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提醒着千年前炼魂鼎内烈焰焚魂、神魂寸寸撕裂的酷刑。
那是羲和亲手刻下的烙印。千年了,那痛楚从未真正散去。每一次抚过,眼前总会闪过炼魂鼎灼目的火焰,和火焰之外,羲和那张冰冷绝情、高高在上的脸。她当时……可曾有过一丝犹豫一丝颤抖墨离闭上眼,试图驱散那蚀骨铭心的幻影,心口的疤痕却灼烫起来,烧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2
蚀魂引的绝望
天界,玉清境。
羲和仙尊的居所,本该是云霞缭绕、仙乐缥缈的至清之地。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笼罩。清冷的月辉透过镂空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云纹玉砖上投下凄清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如同秋日里最衰败的枯叶。
羲和坐在云榻边沿,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却已蒙尘的利剑。她身上的仙光不再耀目,显得黯淡而疲惫。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榻上那个孱弱的身影上。
那是她的妹妹,云渺仙子。
经活泼如朝露、明媚如春光的云渺,此刻正无知无觉地躺着,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偶。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脸色是接近透明的惨白,每一寸肌肤下都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脉络,如同枯萎藤蔓般盘踞蔓延。那脉络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蚕食着她最后一点生机。每一次那青黑色加深一分,羲和搭在膝上的手便攥紧一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仙尊……侍立一旁的白发老仙医声音艰涩,带着浓重的无力感,云渺仙子所中的‘蚀魂引’,非……非寻常仙药可解。此毒阴狠至极,如跗骨之蛆,已深入仙髓,更是……更是隐隐牵动了她体内某种源自上古的残缺本源之力,使之彻底失衡崩坏……
老仙医顿了顿,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沉痛与不忍,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后半句:如今……唯有至阴至纯、蕴含无上生机的本源心血,或可……或可强行扭转这崩坏之势,暂时吊住仙子的性命,为寻找真正的解法争取一线时间……
本源心血!
羲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这四个字,每一个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本源心血,那是仙神之属最根本的生命精粹,蕴含其修为、神魂乃至生命烙印。取之,无异于剜心裂魂,轻则根基大损,仙途断绝,重则当场魂飞魄散,永世沉沦!
而这世间,能拥有如此至阴至纯、又能与云渺体内那残缺本源隐隐共鸣的力量……羲和缓缓抬起眼,望向殿外那轮冰冷的天界明月,目光穿透无尽虚空,落向那被血色冥月笼罩的九幽深处。
墨离。
这个名字,带着千年的寒冰与焚魂的烈焰,从她记忆最黑暗的深渊里呼啸而出,瞬间冻结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
只有他。唯有他。
千年前,是她亲手将那个满眼星光、捧着一颗滚烫真心走向自己的凡人修士墨离,推入了炼魂鼎的九幽魔火之中。为了斩断那所谓的情劫,为了她羲和仙尊无瑕的仙途与赫赫威名。她亲眼看着他的血肉在魔火中消融,听着他神魂被撕裂时发出的、并非诅咒而是绝望悲鸣的为什么,看着他最后望向自己那双彻底熄灭、只剩下刻骨恨意的眼睛。
千年后,她却要为了另一个至亲的性命,去向那个被她亲手打入地狱、如今执掌幽冥的冥主,乞求他的心头血!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咎由自取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羲和强行压下,齿间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她看着妹妹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微弱的呼吸,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脉络。千年清修的孤傲,万年积累的仙尊威仪,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没有别的路了。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云榻上,云渺的睫毛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像一个无声的挽留。羲和没有再看,只是最后轻轻为妹妹掖了掖云锦丝被的一角,指尖冰凉。然后,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殿外。月华拉长了她孤绝的背影,那曾经睥睨三界的战神之姿,此刻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玉砖上,都沉重得如同拖着整个世界的枷锁。
目标只有一个——九幽冥府。
3
幽跪求
冥府,奈何桥畔。
浑浊的忘川河水翻涌着,发出沉闷如呜咽的流淌声,卷挟着无数沉浮的苍白魂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气息。两岸是终年不散的惨淡灰雾,扭曲的枯树如同挣扎的鬼爪,直刺向血色的冥月天穹。
一座巨大的、由森森白骨与漆黑冥铁构筑的殿宇,矗立在忘川尽头,如同蛰伏的巨兽。这便是墨离的冥王殿。殿门紧闭,门前石阶宽大而冰冷,一直延伸至忘川河畔。石阶两旁,是两排披挂着沉重黑甲、手持幽魂骨矛的冥卫。他们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魂火,冰冷、空洞,不带一丝生者的情感,如同最忠诚也最无情的雕塑,守卫着通往冥府至高权力的路径。
血月的光,在冰冷的石阶上流淌,像一层凝固的血。
羲和的身影,出现在石阶的尽头。她一身素净的白衣,在冥府这浓重的黑暗与血色背景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眼,脆弱得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白羽。她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刺骨的台阶。
站住!
冥卫的骨矛瞬间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挡住了她的去路。幽绿的魂火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和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绝望。为首的冥卫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冥府重地,生者止步!速退!
羲和停下了脚步。她微微抬眸,目光掠过那些闪烁着冰冷魂火的甲胄,落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威严和拒绝的冥铁巨门上。她知道他在里面。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带着千年恨意的目光,或许正穿透厚重的殿门,落在她的身上,如同万载寒冰。
心口那道无形的疤痕又开始灼痛,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千年前炼魂鼎的烈焰,仿佛再次舔舐着她的神魂。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充满了忘川河水的腥腐和冥府尘埃的冰冷。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冥卫眼中魂火都剧烈跳动的事——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下了她那曾令三界震颤、代表天界至高尊荣的膝盖。
素白的衣袂拂过冰冷粗糙的石阶,沾染上冥土的污秽。她的脊梁,曾经撑起天界一方战旗的脊梁,此刻为了至亲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弯折下去。最终,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天界羲和,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冥府的死寂,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砾上磨过,求见冥主墨离。
她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按在冰冷石阶上的、微微颤抖的指尖。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啃噬着她最后一点尊严。但云渺惨白的脸,那微弱的呼吸,成了支撑她跪在这里的唯一支柱。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忘川河的呜咽,冥卫魂火燃烧的噼啪声,仿佛被无限放大。那扇沉重的冥铁巨门,依旧紧闭,纹丝不动。无声的拒绝,比任何呵斥都更冰冷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那扇巨大的冥铁殿门,终于发出一阵沉重而艰涩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幽暗的光从门内透出,带着更深的寒意。
羲和的心猛地一沉,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抬起了头。
门内走出的,并非墨离。
一道轻盈曼妙的身影,裹着水蓝色烟罗纱裙,宛如一朵在忘川彼岸悄然盛开的幽昙。她面容清丽绝伦,眉宇间带着一种天生的柔弱与纯净,一双剪水秋瞳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世间最纯粹的美好。她缓缓步出殿门,姿态优雅,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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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径直走到羲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冰冷石阶上的白衣仙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轻蔑或得意,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悲悯的惊讶。
呀,她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像冰锥刺入羲和耳中,这不是……天界赫赫威名的羲和仙尊么您这般尊贵之躯,怎会跪在此处这石阶冰冷坚硬,可别伤了您的仙体。
她微微俯身,带着一丝好奇,又仿佛真心关切:仙尊所求,可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蚀魂引’想求取冥主大人的本源心血
羲和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几乎要嵌入石阶的缝隙里。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女子纯净无瑕的目光,声音干涩:是。舍妹云渺身中奇毒,性命垂危,唯冥主墨离之至阴心血可救。望仙子……代为通传。
通传水蓝纱裙的女子——流霜仙子,轻轻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纯净又极其残忍的微笑,如同孩童在诉说一个残酷的真理,仙尊怕是有所不知呢。
她的目光转向殿内那片深邃的幽暗,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温柔:墨离哥哥方才还对我说起呢,这心血啊,是他性命的根本,珍贵无比。她转回头,重新看向羲和,那纯净的眼底清晰地映出羲和此刻狼狈的模样,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
他的心血,只予真心待他之人。岂能……随意施舍给一个,曾亲手将他推入炼魂鼎、魂飞魄散,只为了自己仙途坦荡的无心之人
无心之人四个字,被她用最纯真的语调说出,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羲和心上。千年前炼魂鼎的烈焰似乎在这一刻轰然爆开,将她最后的尊严和伪装焚烧殆尽。心口那道无形的疤痕剧烈地灼痛起来,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匍匐在地。
流霜仙子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悲悯,却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仙尊请回吧。莫要在此……自取其辱了。说完,她不再看羲和一眼,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轻盈地转身,水蓝色的裙裾在血月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身影消失在缓缓合拢的冥铁巨门之后。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羲和耳边轰然炸响。石阶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膝盖蔓延至四肢百骸。冥卫们眼中幽绿的魂火冷漠地跳动着,无声地宣判着她的结局。羲和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忘川河畔的石像。流霜仙子那轻柔却如冰刀般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无心之人、自取其辱……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在她最深的伤口上。
她缓缓闭上眼,千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墨离那双盛满星辰大海、只映着她身影的眸子,在炼魂鼎魔火升腾的瞬间,是如何一点点被难以置信的痛楚、被刻骨的恨意彻底吞噬、熄灭……那撕心裂肺的为什么,至今仍在她神魂深处日夜哀鸣。
是她亲手熄灭了那星光,碾碎了那颗真心。
如今,她凭什么来求
一股浓烈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咽了回去。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道千年旧疤此刻灼烧的万分之一。
不能走。云渺还在等她。
一丝微弱却倔强的意念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重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蔓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挺直了背脊,不再试图去看那扇紧闭的殿门,不再理会周遭冥卫无声的压迫。她只是跪着,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将自己钉在这冰冷的石阶之上,用沉默对抗着整个九幽的冰冷与拒绝。
时间在冥府失去了意义。血月似乎从未移动,忘川的呜咽亘古不变。羲和的身体渐渐麻木,寒意侵入骨髓,仙力在死寂的环境里缓慢地流失。她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冻结,从指尖到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是数日。
那扇沉重的冥铁巨门,终于再一次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缓缓打开。这一次,开得更大了一些。
殿内深沉的黑暗里,缓缓踱出一个身影。
墨离。
他依旧一身玄黑如夜的宽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的冥河纹路。血月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深邃冷峻的轮廓,眉骨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一步步走下殿前的高阶,步履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径直来到羲和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将跪在地上的羲和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如同深渊降临。
他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寸寸刮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她跪地屈辱的姿态、她沾染冥土尘埃的素白衣裙。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漠然,仿佛在审视一件早已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物品。
羲和在他目光的笼罩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并非恐惧,而是那目光本身带来的、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意。她艰难地抬起头,迎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墨离……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求你……救救云渺。
墨离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寒意。求他重复着这个字,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九幽的冰霜,羲和仙尊,也会求人
他的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落在她那双曾经握剑斩妖除魔、此刻却死死按在冰冷石阶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本座的心血,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不是凡物。岂能轻易予人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羲和的身体,望向她身后的虚无,又或者,是望向了千年前那个在炼魂鼎中哀嚎的自己。
更何况……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字字清晰地刺入羲和耳中,给一个……无心无情、只懂利用与背叛的……东西
东西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羲和紧绷的神经。千年的悔恨、此刻的绝望、对云渺安危的焦灼,还有那被彻底践踏的尊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不——!
一声凄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啸从羲和喉中爆发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绝望与疯狂。她猛地从地上站起,双腿因久跪而麻木踉跄,却不管不顾,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墨离的身影冲去。什么仙尊仪态,什么清冷自持,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一个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歇斯底里的女人。
墨离!她是无辜的!她是云渺啊!你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命!我的仙骨!我的神魂!你拿去!统统拿去!只要你救她——!
她的双手胡乱地向前抓去,试图抓住墨离的衣袍,涕泪纵横,声音因极致的绝望而扭曲变形,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哀求与许诺。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那片玄黑的衣角——
放肆!
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墨离甚至没有动手,只是眸中寒光一闪。
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刺骨的恐怖威压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万仞冰山轰然砸落!
噗!
羲和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石阶边缘!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大口灼热的鲜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狂喷而出!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冰冷的黑色石阶上,如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她狼狈地蜷缩在石阶角落,身体因剧痛和威压而剧烈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撕裂痛楚。鲜血顺着她的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墨离站在原地,玄色的衣袍在无形的力量下微微拂动,依旧纤尘不染。他冷漠地看着地上蜷缩抽搐、口吐鲜血的羲和,如同在看一只被碾入尘埃的蝼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冻绝生机的冰原。
拖走。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两旁的冥卫立刻如鬼魅般上前,沉重的骨矛毫不怜惜地架起羲和无力挣扎的身体,像拖拽一件破败的垃圾,沿着冰冷的石阶,朝着忘川河的方向拖去。
羲和最后的视线,模糊地定格在墨离转身离去的、那决绝而冰冷的背影上。他走向那扇缓缓闭合的冥铁巨门,走向门内那片象征着庇护与温柔的幽暗——流霜仙子水蓝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黑暗彻底吞噬了羲和的意识。
4
天界崩裂
轰隆——!!!
一声震彻寰宇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三界永恒的秩序!
那声音并非来自大地或海洋,而是源自至高无上的天穹!仿佛支撑宇宙的巨柱轰然断裂,又似一块无边无际的琉璃穹顶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
天界,那曾经澄澈无瑕、流云舒卷的碧空,此刻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墨汁。巨大的、狰狞的黑色裂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裂口边缘是翻卷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混沌乱流,呈现出光怪陆离的色彩,不断吞噬着周围残存的纯净天光。狂暴的能量风暴从裂口中呼啸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所过之处,巍峨的仙宫玉阙如同沙堡般崩塌瓦解,精雕细琢的玉石廊柱寸寸断裂,化为齑粉!凄厉的仙神哀嚎与绝望的尖叫瞬间响彻云霄,又被更猛烈的爆炸声淹没。
整个天界,如同迎来了它的末日黄昏。
这股毁灭性的震荡,瞬间穿透了空间壁垒,席卷而下!
冥府,那永恒笼罩在血月幽光与忘川呜咽中的死寂之地,也在这灭世般的震荡中剧烈摇晃!巨大的冥铁殿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尘和细小的碎石。忘川河水掀起滔天巨浪,浑浊的河水卷起无数惨白的魂影,拍打着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幽绿的鬼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映照着冥卫们眼中罕见的惊惶。无数蛰伏在冥土深处的古老邪祟被惊醒,发出不安的低吼,使得整个九幽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
冥王殿深处。
墨离霍然从冰冷的王座上站起!他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眸瞬间穿透了冥府厚重的穹顶与空间屏障,直刺向天界的方向!
他看到了那如同世界伤疤般疯狂蔓延的恐怖裂口,看到了那翻涌的混沌乱流,看到了风暴中崩塌的仙宫和如同蝼蚁般被撕碎的仙神……一股源自天地本源的、毁灭性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他冥主的心魂!
这不是寻常的天灾!这是……三界壁垒的崩解!是规则本源在崩溃!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他执掌幽冥,掌控生死轮回,但这崩解一旦蔓延开来,轮回将不复存在,冥府也将被混沌彻底吞噬!唇线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没有半分犹豫,他身形一晃,玄黑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流光,撕裂冥府空间,朝着那灾难的核心——天界穹顶的巨大裂口,暴射而去!
5
流星祭天
天界,崩裂的穹顶之下。
狂风如亿万把疯狂的利刃,裹挟着崩碎的玉石、燃烧的琉璃碎片和狂暴的混沌能量,形成毁灭性的风暴。曾经巍峨壮丽的仙宫群,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暴中发出最后的呻吟与崩塌声。刺耳的尖啸声、绝望的哭喊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一道玄黑的流光撕裂混乱的能量风暴,骤然停在裂口前方翻涌的混沌乱流边缘。墨离的身影显现,玄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面色凝重如万载玄冰,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张、吞噬一切的恐怖裂口。那翻涌的混沌乱流散发出令他这位冥主都感到心悸的湮灭气息,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狂暴本源正在宣泄。
墨离悬立于灭世风暴的核心。
前方,那道横亘天穹的巨大裂口如同洪荒巨兽贪婪的喉舌,疯狂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混沌乱流翻滚咆哮,色泽诡谲变幻,每一次涌动都喷吐出足以湮灭金仙的恐怖能量。罡风锋利如亿万把神兵,裹挟着宫殿碎片、崩裂的山体以及来不及逃遁的仙神残骸,在他护体的幽冥之力外刮擦出刺耳悲鸣。
他深邃的眼眸急速扫视着裂口边缘翻腾的规则乱流,浩瀚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捕捉这崩溃源头的轨迹与破绽。天地法则在此地彻底紊乱,时光碎片如琉璃般剥落飞溅,空间褶皱不断撕裂又强行弥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看到了世界本源符文在被混沌一点点啃噬、溶解,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
必须堵住它!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信念在他心中升起。即便身为冥主,掌控生死轮回,面对这席卷三界的根基之劫,也唯有倾力一搏。他缓缓抬起双手,体内沉寂万载的幽冥本源之力开始轰鸣流转,一股远比忘川更幽深、比九幽更寒冷的恐怖气息自他周身弥漫开来。玄黑的袍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袍角绣着的暗金冥河如同活了过来,在他脚下蜿蜒流淌,形成一个急速扩大的、吞噬光线的旋涡。
他要强行抽取轮回法则,以自身为锚点,构筑一道横亘天裂的冥河之障!这是饮鸩止渴,极可能动摇冥府根基,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就在他指尖凝聚出第一点足以冻结时空的深邃幽芒时——
一抹微弱却极其熟悉的灵力波动,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猛地穿透狂暴的能量风暴,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冰冷的神魂深处。
墨离的动作,瞬间凝滞。
他霍然转头,深不见底的寒眸如鹰隼般刺向那灵力波动的源头——天穹裂口下方,一片正在急速坍塌、被混沌乱流卷入的破碎仙宫废墟之上。
血月红光(天界此刻已无日月,但裂口渗出的混沌微光映照着一切)与幽绿的冥河旋涡之光交错投射在那里。
他看见了羲和。
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忘川的束缚,出现在了这片毁灭的中心。那身素白衣裙在狂风中早已褴褛不堪,沾染着冥土的污黑与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那是他亲手震出的伤。她的脸色是濒死般的灰败,长发凌乱地贴着额角脸颊,嘴角依旧残留着血迹,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恐怖的风暴撕成碎片。
然而,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千万年前她第一次踏上神魔战场,面对无边魔潮时那般孤绝、那般……一往无前。
她甚至没有看墨离一眼。她的目光,穿透肆虐的风暴与崩塌的空间,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定了天穹上那道不断扩大的狰狞裂口。那眼神里,没有了在冥府跪求时的卑微与绝望,没有了面对他威压时的破碎与癫狂。只剩下一种燃烧到极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决绝。
那是一种……殉道者的眼神。
墨离的心,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沉!一股比面对天裂更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她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自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共鸣震荡开来!
羲和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灼目光芒!那光芒并非她全盛时期的月华清辉,而是一种燃烧生命、蒸发神魂的炽白!仿佛她整个人化作了一轮即将炸裂的、不顾一切的太阳!
以吾之神躯为引!
她的声音穿透了风暴的咆哮与空间的哀鸣,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在濒临毁灭的天穹之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宏大与悲怆,燃吾不灭之魂!
随着她的宣言,那炽白的光芒骤然内敛,在她身前急速凝聚、坍缩!无数道肉眼可见的、承载着她本源法则的符文链条从她身体内部被强行抽离,如同活物般缠绕交织!
唤——亘古星穹之力!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轰!!!
那坍缩到极致的光点猛地炸开!
无法想象的磅礴神力,裹挟着她所有的生命印记、所有对妹妹云渺的牵挂、所有对这方诞生了她又即将毁灭的世界的不舍、以及……那深埋心底、跨越千年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对墨离刻骨铭心的爱与悔恨……如同积蓄了万古的星河,轰然决堤!
无数道璀璨到极致、拖着长长光尾的流星,自那爆炸的核心喷涌而出!它们并非凡间陨石,而是羲和以自身神躯为薪柴、神魂为火种,点燃的最本源的生命星芒!每一颗流星,都是一片燃烧的、属于羲和仙尊的神魂碎片!
万星齐喑,天河倒卷!
这由一位上古战神燃尽生命所化的流星雨,带着焚尽万古的悲壮与决绝,逆着狂暴的混沌乱流,悍然撞向那道撕裂天穹的巨大伤口!如同一场盛大而凄厉的葬礼,一场以身为祭的救赎!
不——!!!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边惊骇与某种瞬间破碎的什么东西的怒吼,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炸响!那是墨离的声音!冰冷、漠然、掌控一切、视众生为棋子的冥主墨离的声音!此刻,那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岩浆喷发般的恐惧与……剧痛!
他看到了!
在羲和神躯化为流星、生命光芒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
她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转过了头。
狂风撕扯着她凌乱的发丝,血污与尘垢也无法掩盖那张脸在生命尽头奇异的光辉。她的目光,穿越了肆虐的混沌风暴,穿越了千年刻骨的恨意与误解,穿越了生死,精准地、笔直地落在了墨离那双因极度震惊而收缩的瞳孔之中。
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控诉,甚至没有诀别的悲伤。
只有一片……沉寂千年的深海终于掀起的、汹涌到令人窒息的温柔。如同冰封万载的雪原下,悄然涌动的、从未冷却的暖流。
然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在她眼角凝聚,被狂暴的气流瞬间卷起,如同最纯粹的星辰之泪,折射着流星雨与混沌之光的幻彩,划过她染血的脸颊,朝着无尽的虚空飞散。
时间,在墨离眼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
这滴泪……这滴泪……
千年前,炼魂鼎内焚魂蚀骨、神魂寸寸撕裂的极致痛苦中,他最后绝望抬首,看到的那个决绝转身离去的冰冷背影……那背影模糊的侧脸上……是不是……也曾有这样一滴无声滑落的……泪
这个迟到了整整一千年的念头,如同九天劫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劈开了墨离被仇恨冰封凝固的神魂!劈开了他赖以支撑千年的所有冷漠与无情!
羲和——!!!
他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咆哮,玄黑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朝着那流星雨爆发的中心、朝着那滴泪消散的方向疯狂冲去!冥河之障的构筑被完全抛诸脑后,什么三界存亡,什么冥府根基,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只想抓住她!抓住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光芒!抓住那滴淹没在时光洪流中、被他仇恨蒙蔽了千年的眼泪!
然而,太晚了。
流星已燃尽,焚尽神躯与灵魂的辉光在撞入混沌裂口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足以短暂照亮整个崩溃三界的极致炽白!庞大暴戾的混沌乱流,竟真的在这无数生命星芒的撞击与填补下,肉眼可见地停滞了一瞬!那疯狂蔓延的裂口边缘,如同被亿万星光之针强行缝合,暂时停止了扩张!
光芒熄灭。
流星陨落处,只剩下翻涌不息、但确实被暂时扼住的混沌,以及一片虚无的寂静。
羲和,连同她燃尽一切的光芒,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墨离的身影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光芒最后消散的地方,只有咫尺之遥。狂暴的能量依旧撕扯着他的衣袍,但他却感觉不到半分。他维持着向前抓取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双曾映照炼狱、冰冷俯瞰众生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空茫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离,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
唯有心口那道千年旧痂,在此刻爆发出撕裂神魂的剧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不是被拒绝、被羞辱的痛,而是……他亲手碾碎了什么、永远失去了什么、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痛!
呜……
一阵夹杂着忘川腥气的阴冷罡风,打着旋,呜咽着掠过这片刚刚平息了毁灭风暴的死寂之地。
风声中,一卷边缘焦黑残破、仿佛刚从某种毁灭力量中侥幸逃脱的古老卷轴,啪嗒一声,被吹落在墨离脚下的虚空。
卷轴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散发着微弱命运光泽的黯淡字迹。
墨离空洞的目光,如同僵硬的傀儡般,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挪向那卷残破的命簿。
焦黑的边缘下,一行被时光侵蚀、又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过的古老神文,清晰地映入他死寂的眼帘:
羲和情劫,非断情绝爱,而为……承所爱之人甘愿为其魂飞魄散之重,历剜心裂魄之痛,方证……不灭神心。**
甘愿……魂飞魄散……
剜心裂魄……之痛……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骤然紧缩的心脏上!
千年炼魂鼎中焚身的痛苦,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原来……
原来那所谓的情劫……
从来不是要她断情绝爱,亲手杀死他……
而是要他……甘愿为她而死……
要她活着……承受这份足以剜心裂魄、碾碎神魂的……永世之痛!
他猛地抬手,五指痉挛般死死按住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旧疤!指尖深深陷入肌理,几乎要再次撕裂它!
炼魂鼎灼目的烈焰在他眼前疯狂跳跃。
火焰之外,她冰冷的背影……
那无声滑落的一滴泪……
那不是无情!
那是……她眼睁睁看着他甘愿赴死……却无法阻止、无法言说……只能独自背负这剜心之痛的开端!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悲鸣,从墨离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撕开了冥主的威仪,撕碎了千年的冰封,只剩下一个灵魂被彻底碾碎的男人最原始的、血淋淋的哀嚎!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如同一座在绝望风暴中寸寸崩塌的冰山。玄黑的冥袍沾染了天界崩塌的尘埃与他自己指缝间渗出的、混合着心头旧痂破裂涌出的暗金血液。
他踉跄着,像个失魂的盲者,朝着那流星彻底消散的虚空,朝着那滴泪永远消逝的方向,伸出了颤抖不止的手。
指尖,空空如也。
只有亘古的寂灭之风,呜咽着穿过他的指缝,带走最后一缕属于她的、微不可察的气息。
身后,那暂时被万千流星强行堵住的混沌裂口,在失去了生命星芒的持续压制后,边缘的混沌乱流再次开始不安地蠕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如同巨兽苏醒的吐息。
三界的黄昏,并未真正过去。
而墨离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随着那场焚尽千年的流星雨,彻底沉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