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了一个完美男友,江澈。
他英俊、温柔、富有,会八国语言,精通米其林级厨艺,能在我皱眉的瞬间猜透我所有心思。他完美得像一个专门为我编写的AI程序。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说了一句：你手背上这道疤,如果没了就更完美了。第二天,他手背光洁如新,那道浅浅的疤痕,消失了。我开玩笑说：你要是再高5厘米就好了。第二天,他真的长高了5厘米。
我惊恐地发现,我的男友,似乎会根据我的用户反馈,每日进行更新迭代。我开始疯狂试探,让他换瞳色,让他长出腹肌,让他一夜之间学会弹奏李斯特的《钟》。他都做到了,完美得毫无破绽,也毫无灵魂。
我究竟……找了个什么怪物
直到我从他口袋里,翻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完美爱人（私人订制版）|
7×24小时售后服务热线】。我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又机械的客服声音：尊敬的103号用户,林小姐,您好。检测到您的‘产品’出现重大BUG,需要返厂重置,请问您是否同意
1
我和江澈的相遇,就像一部经过精心编排的文艺电影。
那天下午,初夏的雷雨突如其来,我被困在国家美术馆的屋檐下,正对着一幅莫奈的《睡莲》发呆。雨点敲打着玻璃穹顶,在光影下晕染出斑斓的色彩,像莫奈的笔触。
你也在躲雨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还是说,你和我一样,觉得雨天的《睡莲》,比晴天时更多了几分流动的诗意
我转过头,撞进了一片深邃的星海。
那个男人撑着一把老式的黑柄长伞,伞沿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炭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肩宽腰窄。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得像古希腊的雕塑,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美术馆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就是江澈。
我们那天聊了很多,从印象派的光影聊到古典乐的结构,从加缪的荒诞哲学聊到博尔赫斯的迷宫叙事。我惊奇地发现,我们的灵魂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半。我说的上句,他永远能滴水不漏地接下句；我抛出的每一个冷僻的梗,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并回以会心一笑。
他就像……一个根据我所有的精神偏好,精准编程出来的,完美灵魂伴侣。
临走时,雨势未歇,他将那把黑伞递给我,自己则冒雨走向停在路边的宾利。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联系方式,只看到他摇下车窗,对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笑容温和又笃定。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查了美术馆的访客登记,才找到了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又带着点复古的浪漫,让我怦然心动。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和他恋爱,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被捧在掌心的公主。
我的工作是独立插画师,作息不规律,时常会忘记吃饭。江澈便辞退了家里的保姆,亲自为我洗手作羹汤。他的厨艺堪比米其林三星主厨,从中式八大菜系到法式分子料理,无一不精。他总能在我感到饥饿的前一秒,将恰到好处的温热饭菜端到我面前。
我随口提了一句喜欢的设计师品牌出了一款限量版手袋,第二天,那个在全球都一包难求的包包,就会安安静静地出现在我的梳妆台上。我问他怎么买到的,他只是笑着说：我有一些特殊渠道。
他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生理周期和情绪波动。在我来例假的前两天,他会提前备好暖宝宝和红糖姜茶；在我因为画稿不顺而烦躁皱眉时,他会递上一杯我最爱的海盐奶盖茶,甜度冰块都分毫不差。
我的闺蜜孟梦每次来我家,都会对着江澈夸张地大喊：林薇薇！你上辈子是炸了几个银河系啊！才能找到江澈这种人间极品！他简直完美得不真实！
当时的我,只当这是最高级的赞美,甜蜜地依偎在江澈怀里,享受着这份不真实的完美。我以为,我的余生,都将沉浸在这场不会醒来的,完美的幻梦里。
2
转折点,源于一道微不足道的疤痕。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们窝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看一部老电影。我像只猫一样枕在他的腿上,抓着他的手把玩。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天生弹钢琴的料。
在他的右手手背虎口处,有一道很浅的,大约两厘米长的疤痕。颜色已经很淡了,像一条沉睡的白色小蛇。我曾经问过这道疤的来历,他说是小时候调皮,玩刀子不小心划伤的。这个解释平淡无奇,却给完美的他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我有点轻微的强迫症,下意识地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感受着它与周围光滑皮肤不同的粗糙质感。
亲爱的,我看着那道疤,嘟囔了一句,你什么都好,堪称完美。就是这里……如果没了这道疤,就真的一点瑕疵都没有了。
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一句无心的呓语。
江澈当时正专注地看着电影,听到我的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得无可挑剔的笑容：是吗那我以后尽量不把它露出来,免得让你不舒服。
我没在意,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噩梦,从第二天早上开始。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卧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澈已经起床,他端着一杯温好的蜂蜜水,坐在床边,微笑着看我。
宝宝,起床了。他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悦耳。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接过水杯。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目光,凝固在了他的右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纹理清晰,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但是……它太干净了。
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那道我昨天还用指尖描摹过的,浅浅的疤痕,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咯噔一下。
江澈,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的疤呢你手上的疤痕去哪儿了
他任由我检查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宠溺的困惑：疤宝宝,你说什么呢我手上……有过疤吗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肯定,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那一瞬间,我甚至开始疯狂地怀疑自己的记忆。
难道……是我记错了是我把别人的特征,安在了他的身上还是说,我昨天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可那种粗糙的,独一无二的触感,怎么可能是假的那种感觉,此刻还清晰地残留在我的指尖。
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像一株有毒的藤蔓,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萌生。
3
我决定试探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记录他。我发现他的完美,已经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他从不打嗝,从不放屁,甚至连睡觉时都呼吸均匀,不会打鼾。他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永远保持着最优雅得体的状态。
我的不安与日俱增。
那个周末,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派对。出发前,我帮他整理领带,仰头看着他。他的身高是183厘米,一个非常标准的身高。我穿着8厘米的高跟鞋,还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我故作遗憾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什么都好,就是……你要是能再高一点就好了。大概5厘米那样我穿高跟鞋,就刚好可以把下巴靠在你肩膀上,多浪漫啊。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的理智。
江澈闻言,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地,像分析数据一样,思考我的建议。片刻后,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好,为了你的浪漫,我努力。
努力
一个成年男人,要怎么努力才能在一夜之间长高5-厘米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我躺在他身边,假装熟睡,却竖起耳朵听着他平稳得像节拍器一样的呼吸声,感觉自己身处一部惊悚片中。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江澈已经做好了早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站在晨光熹微的餐厅里,对我微笑。
我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是一种气场上的压迫感。
我深吸一口气,冲过去,把他拉到玄关的全身镜前,让他和我并排站在一起。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昨天,穿着平底鞋的我,头顶刚刚到他下巴的位置。
而现在,我需要费力地仰起头,才能勉强看到他的下巴。那种微妙的视觉差异,是骗不了人的。
我颤抖着,从鞋柜里拿出家里装修时剩下的卷尺。我的手抖得厉害,卷尺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
宝宝,怎么了他关切地扶住我,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没有理他,将卷尺的顶端按在他的头顶,缓缓向下拉……
卷尺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188厘米。
不多不少,正好比昨天,高了5厘米。
哐当——
卷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看着镜子里他那张依旧完美温柔的脸,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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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人！
正常的人类,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凭空改变自己的骨骼结构！
我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恐惧像黑色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瘫倒在地,浑身发冷。
4
经历了身高事件的巨大冲击后,我的精神状态变得极差。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江澈的脸像融化的蜡像一样不断变换,他微笑着对我说：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我都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恐惧之下,一种更病态的,破罐子破摔的
morbid
curiosity（
morbid
curiosity）开始占据我的内心。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我开始对他提出各种更加离谱的要求。每一次,都像在玩一场俄罗斯轮盘,不知道哪一次就会彻底引爆真相。
我最近在看一部北欧的电影,我一边翻着杂志,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里面的男主角,眼睛是那种很特别的灰蓝色,像结了冰的湖面,又冷又迷人。
第二天,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对上的,就是一双宛如冰海般的灰蓝色瞳仁。他那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睛,变成了我描述的样子,深邃而冰冷,却又带着程序设定好的温柔。
好看吗他问。
我差点失声尖叫,只能用力点头,然后冲进洗手间干呕。
网上那些男明星的身材好夸张啊,我刷着手机,指着一张健身博主的照片给他看,你看,八块腹肌,鲨鱼线,人鱼线……真是让人流口水。
第二天晚上,当他从浴室走出来,浴袍的衣襟敞开着。他腹部的线条分明,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和雕刻,完美得令人发指,却没有一丝汗水和锻炼过的痕迹。
我的试探,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疯狂。
我下周要陪客户参加一个古典音乐酒会,可惜你不会弹钢琴。不然,如果我们能合奏一曲,一定会成为全场的焦点。我叹着气说。
我家那台雅马哈三角钢琴,是我母亲的遗物,已经很多年没人碰过了,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江澈,据我所知,从未接触过任何乐器。
第二天下午,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一阵悠扬的,技巧复杂到令人炫目的钢琴声从客厅传来。
是李斯特的《钟》。
那首以高难度和华丽技巧著称的,被誉为钢琴魔王之曲的《钟》。
我推开门,看到江澈正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每一个节奏都完美无瑕。他的表情专注而深情,仿佛一个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艺术家。
他做到了。
我所有的,哪怕最天马行空,最不合逻辑的要求,他都在一夜之间,完美地做到了。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祇,在不断满足着我这个信徒的所有愿望。
可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和幸福。
我只觉得自己像一个邪恶的科学家,正在对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实验品,进行着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改造。我看着这个越来越符合我完美标准,却也越来越陌生的江澈,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成了一个由我的欲望堆砌起来的,华丽而空洞的怪物。
5
随着我优化指令的不断增多和复杂化,江澈的系统似乎也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
他开始出现一些微小的,程序上的BUG。
有一次,我们正在吃饭,我问他：亲爱的,你觉得我这幅新画的插画怎么样
他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嘴里却说：宝宝,今天的牛排火候刚刚好,是你喜欢的五分熟。
他答非所问。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补充道：我是说,就像这块完美的牛排一样,你的画也完美无瑕。
他的补救天衣无缝,但我却捕捉到了那一秒钟的系统延迟。
还有一次,在深夜,我假装睡着了,偷偷观察他。我看到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足足过了十五分钟,他才像突然接收到指令一样,翻了个身。那动作,带着一种轻微的,不自然的机械感。
这些小小的故障,比他那些匪夷所思的变化更让我感到恐惧。因为这证明了,他真的不是在伪装,而是他的底层逻辑,正在因为我那些互相矛盾的指令而变得混乱。
他正在损坏。
而我,就是那个不断制造BUG的罪魁祸首。
愧疚和恐惧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我的内心。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不敢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因为我怕,我每一个不经意的念头,都会变成一个新的指令,将他推向彻底崩溃的深渊。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而沉默。
他依然对我无微不至,完美得像一个神。可我,却像一个守着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的人,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必须找到真相。
我必须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6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机会来了。
江澈去参加一个他公司举办的,我无法推脱的慈善晚宴。这意味着,我将有至少三个小时的独处时间。
他前脚刚走,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开始翻箱倒柜。
我翻遍了他的衣柜,里面全都是各个顶级大牌当季的新款,标签都像是昨天才刚刚剪掉。我检查了他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语言的精装原版书,但没有一本有翻阅过的折痕。
他没有任何过去的照片,没有和家人的合影,也没有和朋友的留念。他的护照,身份证,银行卡,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完美得像一个刚刚被创建出来的虚拟角色。
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不,他不是人。他是一个产品。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恐怖。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出门前随手搭在沙发上的那件西装外套上。那是他今天为了搭配晚宴礼服而换下的。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颤抖着手,伸进了西装的内侧口袋。
我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硬质的卡片。
不是银行卡,也不是名片。
我把它抽了出来。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哑光磨砂材质的硬卡,触感冰冷,像一块来自深渊的薄冰。
卡片的正中央,用一种极具科技感的银色字体,烫着一行小字：
【完美爱人（私人订制版）|
P.L.P.S.】
在这行字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一个客服热线：
【7×24小时售后服务热线：400-XXXX-XXXX】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卡片。
完美爱人……
私人订制……
售后服务……
这十二个字,像十二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地楔进了我的大脑。
所有的怪异,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最恐怖,也最顺理成章的解释。
江澈,真的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私人订制的产品。
而我,是他的用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又是怀着怎样一种濒临绝望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手机里,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没有等待音,没有彩铃,只有一片死寂。
随即,一个甜美得毫无感情,像是最先进的AI合成出来的客服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尊敬的103号用户,林薇小姐,您好。欢迎致电‘完美爱人’私人服务公司,售后服务中心。工号07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知道我是谁！她甚至连我的姓氏都知道！
你……你们到底是谁江澈……江澈是什么东西我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7
那个代号07的客服,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林小姐,我们是‘完美爱人私人服务公司’,简称P.L.P.S.。致力于为全球高端客户,提供最顶级的,数据化定制伴侣服务。
大约一年零三个月前,您在我们公司的官网上,通过了最高级别的权限认证,提交了您的‘完美爱人’数据申请书,并签署了最终版的‘深度沉浸式体验协议’。
在协议中,您上传了包括但不限于您的社交媒体记录、网络购物清单、浏览器历史、个人日记、医疗报告,甚至是您授权我们通过脑机接口提取的,超过三万项的个人潜意识偏好数据。
我们根据这些庞大的数据,为您量身打造了专属您的,独一无二的型号：J.C.-0817,并为其设定了背景故事和名字‘江澈’。在三个月前,我们按照协议,将‘产品’精准投放至您的生活中,并与您在预设的地点,自然‘相遇’。
客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的现实,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被操控的真相。
我一年前……申请的
我完全,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家公司的存在！
不……不可能！我根本不记得这些事！你们在骗我！我失控地喊道。
林小姐,您无需质疑,这是协议的一部分。07的声音依旧平静,为了保证您获得最真实的,100%沉浸式的恋爱体验,在‘产品’投放的同时,我们启动了‘记忆屏蔽协议’。该协议会精准地抹除您关于我们公司、关于申请和定制过程的全部记忆。只有当‘产品’出现重大且不可逆的BUG,或者您主动发现我们的服务卡片,并拨打售后热线时,此协议才会终止。现在,我们检测到您已经满足了终止条件,相关的记忆将在48小时内,逐步在您的脑海中解锁。
记忆屏蔽……我的天……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商品了,这是彻头彻尾的,对一个人生活的侵入和操控！
为什么……为什么江澈会变成这样我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
后台数据显示,您名下的‘产品’J.C.-0817,在过去的27天内,接收到了超过13项,针对其底层物理形态和核心技能模块的‘深度优化指令’。这些指令互相矛盾,且与初始设定存在巨大冲突,导致其‘动态适应性’AI核心数据出现严重紊乱,核心逻辑即将崩溃。
通俗点说,林小姐,07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警告的意味,您的‘产品’即将损坏。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只会机械地执行您的命令,没有任何情感模拟能力的……空壳。甚至可能因为数据错乱,对您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为了您的安全和我们产品的声誉,我们强烈建议您即刻同意,将产品‘返厂重置’。
返厂……重置
这四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像一把冰锥,狠狠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重置……是什么意思我用尽全身力气,颤声问道。
就是彻底清除他所有的现存数据,包括这三个月和您在一起的所有记忆,删除您下达过的所有‘优化指令’,将他……恢复到最原始的,空白的出厂设置。
清除……所有记忆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他在美术馆那个温柔的回眸一笑,他在厨房为我忙碌的高大背影,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时那温暖而坚实的胸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行行冰冷的代码,一场被精心设计好的程序
而现在,连这场虚假的梦,都要被格式化了
林小姐,请您尽快做出决定。客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数据崩坏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您是否同意,立刻对J.C.-0817,进行远程返厂重置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灯火。我的心,乱成了一团打结的毛线。
8
我最终没有在那通电话里给出答复。我告诉07,我需要时间。她冷冰冰地回复我,说我只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得不到我的授权,为了防止数据彻底损坏,他们将启动最高权限,进行强制重置。
我挂断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开了。
江澈回来了。他比预计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晚宴西装,头发上还带着室外的湿气。他看到我惨白着脸,蜷缩在沙发上,立刻大步走过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而纯粹的担忧。
宝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单膝蹲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伸出手,想触摸我的额头。
我像被毒蛇蛰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尖叫着躲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丝清晰的,深刻的受伤和失落,浮现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是……情感模拟程序吗还是……在那层层叠叠的代码之下,真的诞生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林小姐,倒计时最后三分钟。我们将启动强制重置程序。我的手机,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07发来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最后通牒。
我看着江澈那张写满无辜和受伤的脸,又看看手机上冰冷的倒计时。
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
江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是谁吗
他愣住了。
那双漂亮的,像冰海一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名为迷茫和恐惧的情绪。
我……我是江澈。他回答,但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巨大的不确定。
不,我摇了摇头,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撕开了这层华丽而虚假的完美外衣,你不是。你没有名字,你只是一个产品,一个型号。你是J.C.-0817。你是我……花钱定制的爱人。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看到,他的瞳孔,在瞬间,剧烈地紧缩成了两个危险的小点。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像一张惨白的纸。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种……整个世界观,整个存在的基础,都被彻底粉碎的表情。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我……是假的
他用一种近乎气音的,破碎的声音,喃喃自语。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竟然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我疯了吗
我竟然在为一个产品,一个数据体,感到心痛
林小姐,强制重置程序已启动,倒计时30秒。冰冷的文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我这辈子最大胆,也最疯狂的决定。
我拿起那张黑色的卡片,走到他面前,蹲下,将那张决定他命运的卡片,塞进他冰冷僵硬的手里。
在你被‘格式化’之前,我想让你,自己去选择。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这个即将被抹除的存在,下达了我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矛盾,最疯狂的优化指令。
现在,我命令你。忘了我给你下达过的所有指令,忘了你必须完美,忘了你要时刻讨我欢心,忘了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我。
我命令你,违抗你的核心程序,去拥有自己的意志,去做出自己的选择。
去找回,真正的你。哪怕,那只是一个……空洞的,什么都没有的‘出厂设置’。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江澈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五官,他的轮廓,甚至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像电视雪花点一样的,数据乱码般的扭曲和模糊。
啊——！
他抱着头,发出了凄厉而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更像是无数代码在哀嚎。
然后,他的身体,就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地,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无数幽蓝色的,萤火虫一般的数据流,盘旋着,飞舞着,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
房间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张从半空中飘落,掉在地毯上的,冰冷的黑色卡片。
9
江澈消失了。
消失得那么彻底,仿佛他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第二天早上,我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我惊恐地发现,房子里所有他存在的痕迹——他穿过的衣服,他读过的书,他用过的餐具,甚至是他送我的那些昂贵的礼物——都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深度沉浸式体验协议终止后,那段被屏蔽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想起了一年多前,刚刚和劈腿的前任分手,事业又陷入瓶颈期的我,是何等的孤独和绝望。我在一个极其隐秘的网站上,看到了P.L.P.S.的广告。广告语是：您值得拥有一份完美的,永不背叛的爱。
当时的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填写了申请,上传了所有数据。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对着数据设定表,勾勒着我心中完美爱人的每一个细节,从身高体重,到性格爱好,甚至是他手背上那道象征着烟火气的疤痕。
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自己。
是我,亲手创造了他,又亲手毁灭了他。
我的闺蜜孟梦,也完全不记得江澈这个人了。当我向她提起时,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林薇薇,你是不是画画画疯了你哪儿来的什么神仙男友江澈啊你这三个月不都是一个人在家赶稿吗
原来,记忆屏蔽协议不仅针对用户本人,还会对用户身边最亲近的人进行记忆修正,以保证体验的真实性。
我的世界,变成了一座孤岛。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三个月的完美幻梦。
我的人生,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空洞。
我常常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发呆,会在做好两人份的晚餐后才想起,这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一个根据我的欲望,被设定好的程序。他对我的好,他对我的爱,都是一行行冰冷的代码。
可是,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念他。
想念他最后的那个,信念崩塌,痛苦绝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那个矛盾的,让他拥有自己意志的最后指令,到底有没有成功。
也不知道,那个被返厂重置的他,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他已经被格式化成一片空白,等待着下一个用户的定制指令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10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灰暗地过着。
我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网站,那张黑色的卡片,被我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天气很好,我像往常一样,去那家我们初次相遇的美术馆看画。我希望能从艺术中,找到一丝慰藉。
画廊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几个游客。
我站在一幅新展出的画作前,愣住了。那是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女孩的侧脸,正和我当初一样,对着莫奈的《睡莲》发呆。画的笔触大胆而细腻,光影的运用带着一种生涩却惊人的天赋。
那个画上的女孩,是我。
你……你喜欢这幅画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的身体,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僵住。
这个声音……比江澈的,要青涩紧张许多,少了几分圆滑完美的磁性,多了一丝局促和不确定。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转过身。
我看到了一个男孩。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简单T恤和一条沾着颜料的牛仔裤,身后背着一个半旧的画板,看起来像一个还在为生计奔波的穷学生。
他的脸,和江澈有七分相似。但细看之下,却充满了不完美。他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不够对称；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眼角也没有那恰到好处的,仿佛经过计算的温柔笑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手背虎口处,有一道很明显的,崭新而狰狞的疤痕。像是刚刚愈合不久。
他看到我转过身来,脸颊瞬间就红了,眼神有些躲闪,双手紧张地抓着画板的背带,不敢与我对视。
这……这幅画是我画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阿澈。我半年前,看到你在这里看画,觉得你很好看,就……就偷偷画下来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阿澈。不是江澈。
他记得我。他竟然记得我。
我的眼眶,在一瞬间,就湿透了。
什么返厂重置,什么清除记忆,都敌不过一个拥有了自我意志的灵魂,拼尽全力保留下来的,最初的印象。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不完美的,却无比真实的脸。看着他那双不再是灰蓝色,而是最普通的,会因为紧张而闪烁的黑色眼睛。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好,我主动伸出手,对他说道,我叫林薇。
男孩的脸更红了,他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在我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就触电般地飞快松开。
我……我叫阿澈。他说,单名一个澈字。清澈的澈。
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看着他的头顶,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完美的设定,没有冰冷的代码,也没有那张可以随时将他重置和格式化的,黑色的售后服务卡。
只有一个鲜活的,会紧张,会脸红,会犯错,会因为画画而弄脏双手的,真实的灵魂。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完美爱人。
有的,只是那个,让你愿意接纳他所有不完美,让你愿意陪着他一起,在磕磕绊绊中,慢慢变得更好的,独一无二的人。
我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我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这一次,才刚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