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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暴雨夜,密集的雨点如同冰冷的银针,凶狠地砸在厚重的雕花木门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点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切割开浓重的黑暗。
我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指尖的烟明明灭灭,青灰色的烟雾缭绕,却驱不散心头那团沉郁的阴霾。
一份摊开在膝头的、关于城西地块收购遇阻的评估报告,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纠缠的荆棘。
砰!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骤然撕裂雨幕,毫无预兆地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管不顾的蛮力,凶狠地撞击着门板,连带着门框都在微微震颤。不是访客礼貌的轻叩,更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在用身体冲撞牢笼。
我蹙紧眉头,掐灭了烟,起身。隔着厚重的门板,那砸门声非但没停,反而更加狂暴。
开门!沈确!我知道你在里面!有种你给我开门!
一个年轻男人的嘶吼穿透雨声和门板,尖锐地刺入耳膜,充满了酒精浸泡过的亢奋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戾气。
沈确。我的名字被这样充满敌意地吼出来。
我沉着脸,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栓。冰冷的、裹挟着水汽的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昂贵的潮牌卫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紧实的身体线条,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额角,水珠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不断滚落。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手机,屏幕在雨夜的幽暗里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他看到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怨恨、挑衅和近乎扭曲的快意。他猛地将湿淋淋的手机屏幕几乎戳到我的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变形,带着一种炫耀般的残忍:
沈先生!认识一下,我叫陆泽!
他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年轻张扬的脸颊流下,好好看看!看看你花大价钱娶回家的好太太,背着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的手指用力点在屏幕上,她的滋味……啧,可真不错!
冰冷的屏幕上,光线刺目。一张照片清晰得残忍——我的妻子苏晚,她闭着眼,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柔软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酒店洁白的枕头上。而压在她身上,只露出赤裸精壮后背和一头标志性银灰色短发的男人,正是眼前这个浑身滴着水、眼神疯狂的陆泽。
时间仿佛在暴雨冲刷声和陆泽粗重的喘息中凝固了数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麻木的回响。指尖残留的烟味混合着门外湿冷的腥气,令人作呕。
我看着他年轻气盛、写满了报复和得意忘形的脸,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失控的质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我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封的河面:
看完了。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回他那只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手,所以呢陆先生深更半夜淋成落汤鸡,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陆泽脸上那种扭曲的得意瞬间僵住。他像是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预期中对方暴跳如雷或者痛苦崩溃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他愣住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轻视的羞恼,嘴唇翕动着:你……你他妈……
没等他说完,我后退一步,手已经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慢走,不送。
话音落下的同时,沉重的实木门在我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嘭的一声闷响,隔绝了门外狂暴的雨声,也隔绝了陆泽那张瞬间因惊愕和暴怒而扭曲的脸。门板合拢的缝隙里,最后捕捉到的,是他那双死死瞪大、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门锁落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世界瞬间被厚重的门板分割成两个部分——门外是歇斯底里的风雨和一个恼羞成怒的跳梁小丑,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带着苦涩余味的烟草气息。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没有动。客厅里那盏落地灯的光线在脚下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孤岛。膝盖上那份摊开的报告纸页边缘,被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指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刚才那张照片里苏晚潮红的脸和凌乱的头发,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视网膜。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缓慢而无声地从心底最深处蜿蜒爬升,缠绕上心脏,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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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沈氏集团继承人沈确与苏氏独女苏晚今日于希尔顿酒店举行盛大婚礼,商界联姻,强强联合……
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妆容精致、笑容无懈可击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新闻。画面切换,是婚礼现场奢华到晃眼的场景。穿着昂贵定制婚纱的苏晚挽着我的手臂,面对无数闪光灯,唇角扬着完美的弧度,眼神却像隔着一层精致的琉璃,疏离而空洞。
我抬手关掉了电视。喧嚣瞬间消失,巨大的顶层公寓书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寂。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洪流。
厚重的红木书桌上,两份一式两份的文件并排放置。页首婚前协议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冰冷而醒目。旁边的钢笔笔帽敞开,笔尖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书房门被推开。苏晚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婚纱,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丝质睡袍,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刚卸完妆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两份协议,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两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签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事后的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嗯。
我应了一声,拿起其中一份,推到她面前,指尖点在签名栏下方,这里,签你的名字。
苏晚没有看我,也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那支冰冷的钢笔,拔掉笔帽。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签名流畅而漂亮——苏晚。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丝毫眷恋。
签完字,她放下笔,像是完成了一项令人厌倦的例行公事,终于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曾经或许清澈过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冰,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暖意。
合作愉快,沈先生。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公式化得如同在签署一份商务合同,希望我们都能……遵守约定。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协议上关于互不干涉私生活的条款,嘴角甚至牵起一抹极其冷淡、近乎嘲讽的弧度。
自然。
我收回目光,拿起自己那份签好的协议,声音同样冷硬,苏小姐请便。主卧归你,我会搬到客房。
我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苏氏的资金,明天一早会准时到位。
这是这场交易最核心的砝码。
苏晚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自嘲。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拢了拢睡袍的衣襟,转身,赤着脚无声地离开了书房,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像一缕没有重量的烟。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昂贵的香水味。我低头看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苏晚清冷的签名清晰地烙印在纸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冰冷的字迹,心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细微的滞涩。一场纯粹的利益置换,两个各取所需的陌生人,被一纸冷冰冰的契约捆绑在同一个屋檐下。界限分明,互不打扰,这就是我们婚姻的全部真相。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份协议,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将它和另一份早已存在的、关于沈氏未来十年战略蓝图的文件,并排放在了一起。抽屉合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如同落下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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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协议划定的轨道上平稳而冰冷地运行。偌大的顶层公寓被清晰地切割成两个互不干扰的空间。我习惯早出晚归,常在书房处理文件至深夜。苏晚则像一只慵懒而警觉的猫,她的作息与我完美错开,大部分时间待在她自己的区域,或是外出,行踪成谜。
偶尔在清晨空旷的客厅或深夜寂静的走廊擦肩而过,空气都仿佛瞬间凝固。视线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公式化的、微不可察的颔首,便迅速移开,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那个周末的深夜。
胃部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我蜷缩在书房宽大的皮椅里,手指死死抵住上腹,试图缓解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痛楚。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散发着苦涩的气息。桌上的文件密密麻麻,一个关键的收购案正卡在僵局。
唔……
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逸出。我摸索着想去够抽屉里的胃药,指尖却因为剧痛而颤抖无力,药瓶被碰倒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书房的门虚掩着。就在我疼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滑下椅子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苏晚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裙,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口。客厅的光线从她身后漫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轮廓。她显然是被刚才药瓶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她的目光落在我冷汗涔涔、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又扫了一眼滚落在地毯上的药瓶。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倦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
短暂的停顿。空气凝滞。
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关切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但下一秒,她转身离开了门口。
我闭上眼,抵抗着又一波汹涌的绞痛,心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吗我们只是……协议上的名字。
然而,几分钟后,轻微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我睁开眼。
苏晚去而复返。她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杯,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的香气。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杯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角上,离那些冰冷的文件和电脑远远的。
温的。
她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蜂蜜水。
解释也吝啬得只有三个字。
说完,她甚至没等我回应,便像来时一样,转身离开了书房。丝绸裙摆擦过门框,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转瞬即逝的插曲。
书房里重新陷入寂静。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但似乎被那杯突兀出现的、散发着暖香的蜂蜜水隔开了一层。我盯着那杯水,袅袅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杯壁是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那温度仿佛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熨帖了冰冷僵硬的胃壁,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触动。我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甜意的液体滑入喉咙,奇迹般地稍稍安抚了那肆虐的疼痛。蜂蜜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抚慰力量。这杯水,是她煮的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我握着温热的杯子,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第一次觉得这间空旷冰冷的公寓,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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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无形的坚冰似乎被那杯温热的蜂蜜水悄然融化了一角。公寓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被打破了。我们依旧很少交谈,但空气中那种刻意的、剑拔弩张的疏离感,微妙地淡化了。
有时深夜我还在书房,她会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放在外间的小茶几上,不言不语。有时她深夜回来,客厅玄关的壁灯会意外地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没有言语,只有这些细微的、无声的行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直到陆泽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开了压抑已久的暗涌。
那天下午,我提前结束了一个冗长的会议,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公寓。推开门,玄关处多了一双陌生的、价格不菲的男士球鞋,随意地踢在一边。客厅里传来隐约的、属于年轻男性的轻笑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亲昵。
我的脚步顿在玄关的阴影里。
客厅沙发上,苏晚背对着门口坐着,她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个雨夜里举着手机、一脸挑衅的陆泽。他穿着休闲,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里,一条手臂甚至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姿态亲昵得仿佛在自己家。
晚晚姐,那家新开的日料真的绝了!下次我们再去,我保证提前订到包厢!
陆泽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讨好,清晰地传来。
苏晚侧对着我,我看不清她完整的表情。她似乎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杯水,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抗拒。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侧脸线条显得有些模糊的柔和。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协议里互不干涉的条款像冰冷的枷锁套在脖子上,但眼前这刺眼的一幕,陆泽那理所当然的亲昵姿态,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眼底!我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陆泽率先转过头来。看到是我,他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瞬间绽放出更加灿烂、更加肆无忌惮的光彩,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和得意。他甚至故意朝苏晚的方向又挪近了一点,姿态更加放松。
哟!沈先生回来了
陆泽扬了扬下巴,声音拖长了调子,充满了轻佻,不好意思啊,没打扰你们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晚晚姐。
他故意把晚晚姐三个字叫得又甜又腻。
苏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迎向我。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倦怠或冷淡,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惊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她没有解释,也没有推开靠得很近的陆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那眼神里的疲惫和空洞,像一盆冰水,猛地浇熄了我心头翻腾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无力感。我站在原地,隔着客厅的距离,与她对视。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失望,带着冰冷的审视,也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然后,我沉默地转过身,没有再看陆泽那张写满挑衅的脸,也没有再看苏晚空洞的眼睛。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哒、哒声,一步一步走向书房。
身后,陆泽毫不掩饰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嗤笑声,清晰地钻入耳中。
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声音,却隔绝不了心头那片冰冷的荒芜。我靠在门板上,闭上眼。胃部传来熟悉的、隐隐的绞痛,提醒着我那杯蜂蜜水的短暂温情,是多么可笑的一厢情愿。协议就是协议。互不干涉。界限分明。是我……越界了吗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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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场重要的跨国并购案到了最关键的拉锯阶段。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和图表,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和无声的硝烟。对手公司使出了极其卑劣的盘外招,试图利用监管漏洞拖延时间,打乱我们的节奏。每一分钟的僵持,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潜在的损失。
我坐在长桌尽头,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破局的关键点。额角因为高强度集中和隐隐的头痛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这时,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无声地震动着。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苏晚。
我的动作猛地一顿。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结婚三年,她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在这种工作时间。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然探出。
我拿起手机,划开接听。
喂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会议室特有的紧绷感。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苏晚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冰冷、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男声,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沈老板,忙着呢
是陆泽!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苏晚在哪
我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冰冷刺骨,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的杀意。会议室里其他高管敏锐地察觉到我骤变的气息和瞬间降至冰点的气场,纷纷屏住呼吸,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啧啧,别紧张嘛。
陆泽的声音带着戏谑的轻佻,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晚晚姐现在……在我这儿‘做客’呢。安全得很,暂时。
他刻意加重了暂时两个字,威胁的意味昭然若揭。
你想怎么样
我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巨大的愤怒和一种冰冷的恐惧交织着,瞬间席卷了全身。苏晚……被他带走了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商业对手的狙击都要猛烈百倍!
简单。
陆泽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城西那块地,沈氏退出。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看到正式公告。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令人作呕的低笑,不然……沈老板这么忙,恐怕没时间好好欣赏我发给你的‘照片续集’了。晚晚姐这么漂亮,拍出来的‘作品’……啧啧,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你说是不是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耳膜!
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我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森然的寒气,透过话筒传递过去。
哈哈哈!
陆泽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打断了我的话,沈确!少他妈在这儿跟我装情圣!你花大价钱娶她,不就是图苏家的钱和她的脸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不屑,一个协议结婚的摆设,一个你花钱买来的花瓶!你他妈真以为自己是她老公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歇斯底里,那块地,是我的!苏晚,也是我的!你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冷血怪物,根本不配碰她!明天九点,看不到公告,我就让你沈大老板和你的‘花瓶太太’,一起身败名裂!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冰冷的忙音像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我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气和暴怒惊得大气不敢出。我握着已经挂断、屏幕暗下去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陆泽最后那句疯狂嘶吼的话——你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冷血怪物,根本不配碰她!——如同魔咒,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沈总
离我最近的王副总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惊惧。
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和暴戾,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胃部的绞痛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骤然加剧,但我浑然不觉。冰冷的视线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惊惶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会议暂停。
通知技术部,不惜一切代价,锁定陆泽名下所有通讯设备和可能藏身地点!三十分钟内,我要结果!
报警。通知陈局,我太太被绑架了,绑匪叫陆泽。
备车。
指令一条条清晰而冰冷地吐出。没有解释,没有犹豫。刚才还沉浸在商业博弈中的大脑,此刻只有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找到陆泽!找到苏晚!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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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发出困兽般的低沉咆哮,黑色的车身如同离弦之箭,撕裂沉沉的夜色,朝着城郊废弃的工业区狂飙。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连成模糊的光带。王副总坐在副驾,脸色煞白地对着电话不断下达指令。我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到发白,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虬结着。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里疯狂搅动,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衬衫。但此刻,身体上的痛楚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怒焰彻底吞噬、压制。
技术部的消息不断传来,最终锁定在工业区边缘一栋废弃的旧仓库。位置偏僻,信号微弱,正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停在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外。夜风呼啸着穿过破败的厂区,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我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仓库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鬼火。
沈总!警察马上就到!您……
王副总焦急地想要劝阻。
在外面等。
我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喙。胃部的剧痛猛地抽紧,眼前黑了一瞬,但我只是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抬脚,狠狠踹向那扇虚掩着的、锈蚀严重的铁门!
哐当——!!!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整扇门被狂暴的力量踹得向内猛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仓库内部空旷而破败,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的腐朽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一盏摇摇欲坠的应急灯,光线昏黄而微弱,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就在那昏黄的光晕中心,苏晚被绑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嘴上贴着黑色的胶带。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异常清亮,正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而站在她旁边的陆泽,显然被这破门而入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凛冽杀气惊得呆住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屏幕上似乎正显示着什么。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逆着门口微弱光线走进来的、如同煞神般的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沈……沈确!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尖锐地拔高,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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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椅子上的苏晚。看到她被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揉碎!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胃部的剧痛在这一刻被彻底忽略,身体里只剩下毁灭的本能!
你他妈找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从胸腔深处炸开!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滔天的怒意,几步就跨到了陆泽面前!在他惊恐万状、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目光中,我的拳头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惊心!陆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一只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双脚离地,向后猛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堆放的废弃木箱上!木箱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尘土和木屑瞬间弥漫开来!
陆泽瘫倒在碎木堆里,鼻血狂涌,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眼神涣散,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濒死的恐惧。他手里的手机也脱手飞出,摔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我甚至没再看他一眼。胸腔剧烈起伏着,刚才那一拳几乎用尽了全力,胃部的绞痛趁机反扑,尖锐地撕扯着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但我强撑着,一步跨到苏晚面前,单膝跪地。手指因为愤怒和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小心地、迅速地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
晚晚!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后怕,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她苍白的脸,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到你
苏晚嘴上的束缚被解除,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倦怠或疏离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因为暴怒和剧痛而扭曲的面容,还有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惊惶和……在意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眶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开来。
我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胶带撕扯后的沙哑,很轻,却异常清晰。
就在这一刻,仓库外骤然响起了由远及近、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穿透破损的窗户,在仓库内壁上疯狂闪烁跳跃。
瘫在碎木堆里的陆泽,被这警笛声刺激得一个激灵。剧痛和恐惧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瞬间攫住了他!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碎木片,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毒,朝着正背对着他、全副心神都在苏晚身上的我,狠狠扑刺过来!
沈确!你去死吧——!
他嘶哑地咆哮着,眼中是彻底的疯狂!
小心!!!
苏晚惊恐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我的注意力全在苏晚身上,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黑影带着劲风扑来!身体因为胃部的剧痛反应慢了半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原本被绑在椅子上的苏晚,不知哪来的爆发力,身体猛地向前一挣!绑着她手腕的绳子竟然被她硬生生挣松了!她不顾一切地伸出刚刚获得一点自由的手臂,用尽全力,狠狠推了我一把!
这一推,让我身体猛地向旁边踉跄了一下,险险避开了陆泽刺向我后心的致命一击!但那块尖锐的木片,却带着陆泽全部的疯狂和冲力,噗嗤一声,狠狠地、深深地扎进了苏晚为了救我而伸出的手臂!
呃啊——!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她纤细的手臂上喷涌而出,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袖,也溅落在我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温热,腥甜,带着毁灭般的触感!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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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医院VIP病房特有的消毒水气味,被一束清晨的阳光冲淡了些许。苏晚半靠在病床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固定着夹板,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她安静地看着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我没有穿病号服,只是脸色比苏晚好不了多少,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胃部的隐痛依旧顽固地提醒着那夜的惊心动魄。我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走到她床边。
感觉怎么样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晚转过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医生说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保温桶上,带着一丝询问。
家里的阿姨熬了点小米粥。
我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有些微的僵硬。气氛有些沉默,那夜仓库里她奋不顾身推开我、手臂被刺穿的画面,以及陆泽最后那句疯狂的嘶吼,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陆泽已经被警方控制,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我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艰涩:
陆泽的事……我很抱歉。
我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是我……没有处理好。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过了片刻,她才低声说:不关你的事。是我……太蠢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三年前,苏家出事,我爸……走投无路。是陆泽的父亲,陆明远,主动找上门,说能提供一笔救急资金。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条件是……要我签一份协议。名义上是借款,实际上……是让我帮他接近你,接近沈氏的核心。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苦涩和一种被深深愚弄的痛楚,他看中了沈氏在城西那块地的开发权,想通过我……窃取你们的标底和核心数据。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如此!陆泽的疯狂,陆明远的算计……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城西那块地,果然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所以……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有些干涩,陆泽接近你……
是任务。
苏晚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也是他父亲控制我的筹码。那份借款协议里,有附加条款,我……必须配合陆泽,扮演好他的‘情人’。
她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了,他们手里……有我爸签下的、根本无法偿还的高额借据,还有……一些能让我爸身败名裂的把柄。我……我没有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签那份婚前协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身上背着定时炸弹。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也不敢奢望你会信我。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陆泽那天晚上找上门……拿着照片威胁,甚至后来绑架我……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想用我来逼你放弃城西的地,或者……在混乱中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过往所有的猜忌和冷漠。原来她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和阴谋。那杯深夜的蜂蜜水,那盏亮着的玄关灯……那些无声的、微小的暖意,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那晚在仓库……
我看着她手臂上刺眼的纱布,声音艰涩无比,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这是我最无法理解、也最无法释怀的地方。她明明被陆家胁迫,明明身不由己,为什么在生死关头,会选择推开我,让自己陷入危险
苏晚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麻雀的啾鸣。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才缓缓抬起头,泪水早已无声地浸满了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我,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疲惫,而是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被深埋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不顾一切的脆弱和委屈。
那份婚前协议……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我签了字……可是……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吐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协议里……没写我会爱上你啊……沈确!
最后那个名字,带着无尽的委屈、心酸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坦白,重重地砸在寂静的病房里,也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她脸上那种混合着痛苦和羞耻、却又带着解脱般的脆弱表情,像一道强烈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和坚冰!
原来……那些细微的暖意不是错觉。那份冷漠疏离下的挣扎和疲惫,是源于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和沉重的枷锁!她推开我,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胁迫,而是因为……她爱我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来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
晚晚……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伸出手,带着巨大的震颤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睛,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压抑、委屈和恐惧全部冲刷干净。她没有躲开我的触碰,只是将脸轻轻靠向我温热的掌心,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疲惫不堪的小船。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暖暖地洒满一室,将病房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和沉重的阴霾都驱散了大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轻盈地飞舞,像无数跳跃的金色精灵。
床头柜上,那个保温桶盖子边缘,一丝丝温热的白气正袅袅地升腾起来,带着小米粥特有的、朴实的香甜气息,无声地弥漫在阳光里,温柔地包裹住病床上相偎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