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佳怡总觉得张明哲不够爱她。
闺蜜李婷嗤笑：他连吃醋都不会,算什么男朋友
第一章
哎,你看你看,这视频里的男的,女朋友咳嗽一声,他立马就把外套脱了！还跑去买热饮！啧啧啧……
李婷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陈佳怡眼前,夸张地咂着嘴。她们俩正窝在陈佳怡家松软的布艺沙发里,周末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铺在地板上。
陈佳怡往后仰了仰头,避开那过于热情的手机屏幕,端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酸酸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屏幕上那个殷勤备至的男友形象,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自己的手机,屏幕是暗的。张明哲今天上午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是：公司临时有事,下午打球取消了,晚点找你。
还行吧。陈佳怡含糊地应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还行李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猛地坐直身体,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陈佳怡,你醒醒吧！这叫‘还行’这叫教科书级别的贴心男友！你再看看你家那位张先生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纪念日哦,忙忘了。你加班到深夜‘打车注意安全’完事儿。你跟别的男生多说两句话人家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这叫谈恋爱吗这叫合租室友搭伙过日子！
陈佳怡的心随着李婷的话一点点往下沉。那些被日常琐碎掩盖住的小小失落,此刻被闺蜜尖锐地挑破、放大,清晰地摊在阳光底下。张明哲对她好吗当然好。他工作稳定,收入不错,记得她不吃香菜,在她生病时会默默买好药放在床头。可是……她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她想要那种炽热的、眼里只有她的关注,想要那种被强烈占有欲包裹的安全感,想要一个证明——证明她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珍宝。
他……可能就是那种性格吧。陈佳怡试图辩解,声音却没什么底气,他对我挺好的,只是不太会表达……
不会表达李婷嗤笑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佳怡,你骗鬼呢男人这种生物,真要在乎你,那占有欲跟护食的狼狗没区别！他连醋都不会吃,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紧紧盯着陈佳怡,他根本没那么在乎你！或者说,他觉得你跑不了,所以连吃醋这种基本情绪都懒得给你了。
没那么在乎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陈佳怡的心里。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骤然涌上的酸涩和恐慌。真的吗她这两年付出的真心,那些甜蜜的过往,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张明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情绪稳定得近乎平淡的脸,此刻在她脑海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冷漠。
那……我该怎么办陈佳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望向李婷。
李婷眼中闪过一丝你终于开窍了的光芒,她凑近陈佳怡,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传授秘笈般的兴奋：试探他！必须得试探！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让他有点危机感！不然他永远这副温吞水的死样子！
试探陈佳怡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词带着某种危险的诱惑,怎么试
简单！李婷拿起陈佳怡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动作麻利地点开微信,你们公司不是新来了几个小鲜肉吗那个叫什么……赵阳的实习生,长得挺精神,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单纯。找他吃个午饭,聊聊天,拍点若有似无的照片,朋友圈一发……就等着看你家张先生急得跳脚吧！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陈佳怡手机里翻找着赵阳的名字,脸上是笃定又促狭的笑容。
陈佳怡看着李婷的动作,想阻止,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心底那个被李婷撩拨起来的空洞和渴望,压过了那一点点不安和犹豫。她想看看,张明哲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下,是不是真的藏着对她的紧张和在乎。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第二章
周一的早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陈佳怡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斜对面那个靠窗的工位——赵阳的位置。
赵阳是上个月刚来的实习生,市场营销部的新鲜血液。小伙子确实精神,个子高,笑起来阳光,带着点初入职场的青涩和热情。陈佳怡记得他刚来时,有一次在茶水间碰到,他还红着脸请教过她一个Excel公式的问题。当时只觉得是个有礼貌的后辈,现在被李婷一点拨,再回想起来,他那微微闪烁的眼神,似乎真的带上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姐,早啊！正想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佳怡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正对上赵阳那张年轻朝气的笑脸。他手里端着杯刚冲好的咖啡,热气氤氲。
啊,早,小赵。陈佳怡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咚咚直跳。李婷的话在耳边回响：找他吃个午饭……
陈姐,上次你教我的那个报表透视表,我回去琢磨了好久,终于搞定了！太感谢你了！赵阳语气真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多亏你指点,不然我肯定要被老大骂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拜师学艺了！他笑得有点腼腆,带着点大男孩的直率。
机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顺理成章。陈佳怡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拒绝还是……抓住这个试探的机会张明哲早上送她到公司楼下时,只是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下班给我电话,然后就匆匆赶去他的公司了。那份习以为常的平淡,此刻成了她心底最深的刺。
好啊,陈佳怡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正好我也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简餐店,味道不错。她努力忽略掉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名为愧疚的情绪。
午休时间很快到了。坐在那家装修精致的简餐店里,柔和的灯光打在桌面上,舒缓的音乐流淌在空气里。陈佳怡却有些食不知味。她努力找着话题,从公司最近的八卦聊到行业动态。赵阳很健谈,也很捧场,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眼神一直很专注地看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倾慕。
陈姐,你懂得真多,跟你聊天太有意思了。赵阳切着盘子里的牛排,语气真诚,感觉不像跟前辈吃饭,倒像是跟一个特别投缘的朋友。
陈佳怡笑了笑,低头拨弄着沙拉里的生菜叶,心里却有些发虚。她拿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屏幕亮起,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来自张明哲的消息。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虚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委屈和赌气取代。他真的就一点不在意她中午和谁在一起吗
对了,赵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这家店环境真不错,陈姐,我们合个影留念一下以后我请师父吃饭也有个凭证。他笑得坦荡,带着点学生气的狡黠。
合影陈佳怡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李婷只说了若有似无的照片……
好啊。鬼使神差地,她又答应了。她挪了挪位置,靠近赵阳那边。赵阳举起手机,找着角度。他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手臂,年轻男孩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飘过来。陈佳怡身体有些僵硬,努力对着镜头挤出笑容。
咔嚓。手机定格了画面。照片里,赵阳笑得阳光灿烂,占据了大部分画面,陈佳怡靠在他旁边,只露出小半张精致的侧脸,嘴角弯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带着点羞涩。背景是模糊的餐厅环境和桌上的餐点。这张照片,传递出的信息,暧昧得恰到好处——关系亲近,氛围轻松愉快,引人遐想。
回到公司,陈佳怡坐在工位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正是那张合影。她的手指悬在微信朋友圈的发布按钮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和越来越浓的恐慌。张明哲看到会怎么样生气质问还是……依旧无动于衷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她需要答案！她快速编辑了一条动态,没有配任何文字,只上传了那张只露出她半张侧脸和赵阳灿烂笑容的合影。设置,仅部分好友可见（当然包括了张明哲和李婷）,然后,用力按下了发表。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陈佳怡把它反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饵,已经抛出去了。现在,只等水底的鱼儿,做出反应。
第三章
城市的另一端,张明哲的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专注的味道。他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陈佳怡的消息——她应该快下班了。
屏幕解锁,微信图标上有个小小的红点。他点开,置顶的佳怡头像旁边并没有未读消息。指尖习惯性下滑,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的动态。一条新发布的信息跳了出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张明哲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瞬间凝固了。
照片的背景是某个灯光柔和的餐厅。占据画面中心的是一个年轻男孩,笑得阳光灿烂,露出一口白牙,青春洋溢。紧挨着他旁边,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但那精致的侧脸轮廓,那熟悉的微微上翘的嘴角弧度,还有那几缕垂落的发丝……张明哲再熟悉不过了。
是陈佳怡。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带着点羞涩,身体倾向那个男孩的方向。两人靠得很近,肩膀几乎挨着。照片里洋溢出的那种轻松、亲近,甚至带着点暧昧的氛围,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张明哲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那个男孩是谁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为什么靠得那么近佳怡……她为什么会发这样的照片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开水,在他脑海里翻滚、炸裂,每一个都带着尖锐的痛感。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灼痛。愤怒、难以置信、被背叛的刺痛……种种激烈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或者直接冲到她的公司楼下！
但下一秒,一股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想起李婷,那个总是眼神闪烁、言语刻薄的闺蜜。她们周末似乎又在一起。这张照片……是故意发给他看的吗为了什么试探看他会不会吃醋看他会不会像个小丑一样跳脚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冲动的怒火,却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悲哀。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那汹涌的激烈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点开手机浏览器,一个珍藏了很久的标签页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知名珠宝品牌的官网页面。页面中央,一枚设计简洁优雅的钻戒在黑色丝绒的衬托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一行设计师寄语：以恒久星辰,铭刻此刻唯一。他早已选好了款式,尺寸也早已通过陈佳怡的旧戒指偷偷量好。他甚至已经在购物车里放了几天,反复查看,想象着它套在她纤细手指上的样子,想象着她惊喜的表情。他计划着下个月,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海边公园,找个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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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着屏幕上那枚闪耀着冰冷光芒的戒指,又看看朋友圈里那张刺眼的合影,张明哲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如同未熟的青梅。
他伸出手指,长按在那个收藏的标签页上。
删除。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接着,他点开购物车,找到那枚孤零零的钻戒链接,再次点击。
删除。
屏幕闪烁了一下,购物车空了。连同他心底某个角落刚刚燃起的热切期待和笨拙的浪漫幻想,一起被清空了。
他关掉手机屏幕,将它反扣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办公室里依旧忙碌,同事们敲击键盘、低声交谈的声音重新涌入耳朵。张明哲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惊雷从未发生过。只是那镜片后的眸光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比平时更加用力,指尖带着一种隐忍的苍白。
第四章
陈佳怡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的焦虑吞噬了。
自从那条朋友圈发出后,她的手机就像一块死气沉沉的砖头。没有电话,没有微信,甚至连一个问号都没有。张明哲彻底沉寂了。他不再像往常一样,下班前会发个消息问她想吃什么；晚上也没有例行公事般的晚安电话。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发朋友圈那天中午,他一条公事公办的晚上可能加班。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比任何狂风暴雨般的质问都更让她恐慌。李婷一开始还信心满满：急什么男人嘛,憋着呢！等着吧,他肯定憋不住来找你！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明哲那边依旧毫无动静,李婷的语气也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这家伙,定力这么强还是……真不在乎
不在乎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箍紧了陈佳怡的心。她开始疯狂地回想他们相处的点滴,试图找出他爱她的证据,可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细节,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名为平淡和不够爱的阴影。她变得魂不守舍,工作频频出错,被主管委婉提醒了好几次。
她受不了了。第三天晚上,她主动拨通了张明哲的电话。听筒里冗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电话终于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张明哲的声音,而是一个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模糊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
喂张明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陈佳怡从未听过的疏离和平静,像隔着千山万水。
明哲……陈佳怡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所有的委屈和害怕瞬间涌了上来,你在哪为什么不理我我……我好想你……她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里的喧闹似乎更清晰了,隐约还能听到一个年轻女孩清脆的笑声。在忙。张明哲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公司项目收尾,应酬多。
应酬陈佳怡的心揪紧了,那个女孩的笑声像针一样扎着她,和谁在一起我……我听到……
同事。张明哲打断她,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是不耐烦还有合作方的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这边很吵。他甚至没有问她打来有什么事。
等等！陈佳怡急了,带着哭音喊道,那张照片！朋友圈那张……你看到了吗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久到陈佳怡以为信号断了。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张明哲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照片哦,看到了。拍得不错。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陈佳怡心上,挺阳光的小伙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佳怡急切地解释,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只是同事,实习生！我们就是普通吃个饭,是李婷说……
佳怡,张明哲再次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他似乎在那边微微侧了下头,陈佳怡清晰地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从电话背景音里飘过来：张哥,王总叫你过去一下呢！
就这样吧,同事叫我了。张明哲的声音没有任何留恋,挂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
陈佳怡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可他不在乎！他甚至夸那个男孩阳光！那句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他把她推开了,推得远远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寒意彻底将她淹没。她感觉天旋地转,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精心抛出的饵,没有钓到她想要的紧张和在乎,却引来了……一场无声无息、却足以将她摧毁的风暴。试探的恶果,正以她无法承受的方式,汹涌而来。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对陈佳怡来说如同炼狱。张明哲彻底切断了联系。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去他公司楼下等,也被前台客气地告知张经理最近很忙,经常外出。她发过去无数条道歉、解释、祈求的信息,全都石沉大海。李婷也慌了神,再不敢提什么试探,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可能……他这次真生气了要不……你再等等
等陈佳怡觉得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油锅里煎熬。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脑海里全是张明哲最后那句冰冷的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那个听信李婷谗言、鬼迷心窍的自己！
周五傍晚,天色阴沉得可怕,浓厚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盆而下。陈佳怡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心情比这天气还要沉重灰暗。她今天又去了张明哲公司,依旧一无所获。前台小姐那公式化的微笑和张经理不在的托词,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她低着头,失魂落魄地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直接去他家门口堵人,哪怕被他骂一顿也好过这种凌迟般的沉默。
就在她心乱如麻地走到公司附近一个十字路口的转角时,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帘,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陈佳怡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着头跑到旁边一家咖啡馆的屋檐下避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地面和玻璃窗,溅起迷蒙的水雾。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茫然地看向外面被暴雨模糊的世界。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
马路对面,她公司大楼的侧门出口处,走出来两个人。
男人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衬衫和西裤,即使隔着雨幕,陈佳怡也一眼认出——是张明哲！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而紧挨着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正是上次在电话里听到声音的那个实习生！女孩微微缩着肩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吓了一跳。
只见张明哲很自然地撑开了手中的大伞,然后,手臂抬起,将伞面大幅度地倾向了女孩那边。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意味。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仰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明媚又带着点感激的笑容,说了句什么。雨声太大,陈佳怡听不清,但那笑容在灰暗的雨幕里,刺眼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张明哲微微侧头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也没有丝毫抗拒。他甚至稍稍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女孩的步伐,两人共用一把伞,肩并着肩,身影在瓢泼大雨中靠得很近,朝着路边停着的一辆车走去。那把黑色的大伞,像一个安全的堡垒,将他们两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水……也隔绝了陈佳怡的世界。
轰！
仿佛又一道惊雷在陈佳怡的脑海中炸开,比刚才天空中的那一声更响,更致命！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照片……电话里女孩的声音……同事……应酬……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无比清晰、无比刺目的画面狠狠串联起来！
学你的。他最后那句冰冷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轰然回响！
他不是不在乎！他不是没反应！他只是……用了一种更彻底、更冰冷、更残忍的方式,将她的试探,加倍奉还！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羞辱感瞬间吞噬了陈佳怡所有的理智。什么道歉,什么解释,什么后悔,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她不能让他走！她要问清楚！
张明哲——！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陈佳怡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冲出了咖啡馆的屋檐,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滂沱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头发黏在脸上,昂贵的套装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死死盯着马路对面那两个即将上车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张明哲！你给我站住！她冲上马路,无视了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和司机愤怒的咒骂,像一头绝望的小兽,踉跄着扑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前,张开双臂死死拦住去路。
车门刚被拉开一条缝。张明哲和那个女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停下了动作。
陈姐女孩看清了拦在车前浑身湿透、状若疯狂的人,惊讶地捂住了嘴。
张明哲握着车门把手,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镜片上也蒙了一层水雾。他透过水汽看着拦在车前、被暴雨冲刷得瑟瑟发抖、眼睛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陈佳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深得像结了冰的寒潭。
让开。他的声音穿透雨幕,不高,却带着一种冻僵一切的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第六章
让开陈佳怡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混杂着雨水和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更用力地拍打着冰冷的车窗,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不让！张明哲,你给我说清楚！她是谁你们要去哪！你说啊！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痛苦和被背叛的愤怒。
周围已经有路人停下脚步,撑着伞在暴雨中好奇地张望,指指点点。雨点砸在地上、伞上、车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却压不住陈佳怡歇斯底里的质问。
那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显然被这阵仗吓坏了,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躲在张明哲撑开的伞下,小声说：张哥……这……陈姐她……
张明哲没有理会女孩的惊慌,他的目光始终锁在陈佳怡身上,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有任何暖意,只有浓浓的嘲讽。
学你的。他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无比地扎进了陈佳怡最痛的地方。
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陈佳怡强撑着的愤怒和质问。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和无边的冰冷。学她的……原来他看到了,他什么都懂！他不是没感觉,他只是用同样的方式,更狠地报复了回来！
不……不是的……明哲……陈佳怡的疯狂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卑微。她猛地扑到张明哲面前,完全不顾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也不顾旁边还有那个女孩惊愕的目光,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他撑伞的手臂。
我错了！明哲,我真的错了！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泪水汹涌而出,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是李婷！是李婷说你不爱我,让我试探你……是我蠢！是我鬼迷心窍！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死了！那张照片是假的！我跟那个赵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她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乎我……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她仰着脸,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张明哲的表情,只能绝望地抓着他,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明哲……求求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卑微的祈求,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三个人。女孩尴尬又害怕地站在伞下,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大气不敢出。张明哲撑着伞,站在雨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他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到尘埃里、浑身湿透、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这个他曾经打算共度一生的女人,心底深处某个地方,似乎被狠狠扯了一下,泛起尖锐的刺痛。
但更多的,是疲惫。一种被愚蠢的试探和随之而来的闹剧耗尽了所有心力的、深沉的疲惫。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哭泣、祈求。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衬衫袖子,也浸透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这场暴雨中的闹剧,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们感情里最不堪的一面。
第七章
张明哲最终没有上车,也没有再看那个实习生一眼。他只是沉默地、近乎粗暴地掰开了陈佳怡死死抓着他手臂的手指。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让陈佳怡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然后,他转身,撑着那把黑色的大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滂沱的雨幕中,很快就被茫茫的雨帘吞没,消失不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留下陈佳怡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立在原地,浑身湿透,冰冷刺骨。雨水疯狂地浇在她头上、脸上、身上,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流下。周围路人探究、同情或是嫌恶的目光,她统统感觉不到了。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她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那个实习生在张明哲离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伞跑过来,想拉她：陈姐,雨太大了,先找个地方避避吧
陈佳怡却像触电般猛地甩开了她的手,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张明哲消失的方向,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他走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两人回忆的公寓的。也许是凭着本能,也许是路人实在看不下去帮她打了车。当她浑身滴着水,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打开家门时,迎接她的,只有一室冰冷的黑暗和死寂。
没有他。
他走了。带着他所有的东西,彻底地、干净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他撑伞走入雨中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陈佳怡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环视着这个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和陌生的家。他惯用的水杯不见了；阳台上他精心打理的那盆绿萝也不见了；衣帽间里空了一半；甚至连空气里,都再也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让她安心的清爽气息。
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将她吞噬。比暴雨浇身更冷,比路人目光更刺骨。她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亲手搞砸了！她弄丢了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那个被她愚蠢的试探深深伤害、最终选择用最冰冷的方式报复并离开的人！
后悔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碎裂的疼痛。她蜷缩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干涸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一晚,公寓里没有开灯。陈佳怡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碾过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道歉的信息早已发不出去——他把她拉黑了。她找不到他,也失去了祈求的资格。
等待,成了唯一的、也是最为煎熬的刑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审判。
第八章
张明哲的消失,抽走了陈佳怡世界里所有的光和热。日子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灰暗沼泽。她每天浑浑噩噩地去上班,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处理着工作,却总是出错。同事关切或探究的目光,她视而不见。李婷打来电话,她直接挂断,拉黑。那个叫赵阳的实习生,远远看见她就绕道走。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空荡荡的公寓和那个消失的男人占据了。后悔像毒藤,日夜啃噬着她的心脏。她一遍遍回想他们曾经的甜蜜,张明哲的好——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在她胃痛时笨拙地熬粥,在她加班时默默等她……那些被她忽略的、习以为常的温暖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凌迟着她。
她终于明白,李婷所谓的试探是多么愚蠢和致命！爱情不是靠刺激和考验来证明的,那些细水长流的陪伴、无声的包容和付出,才是最真实、最珍贵的在乎。而她,亲手用最卑劣的方式,践踏了这份珍贵。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失去他！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尊严扫地！
陈佳怡开始笨拙地、近乎偏执地试图挽回。她辞掉了那份时常需要加班、应酬的工作——那个让她遇见赵阳、也让她鬼迷心窍的地方。她搬离了那间充满回忆也充满痛苦的公寓,在一个离张明哲公司更近、环境安静的小区租了房子。她开始学着做饭,照着手机APP,笨手笨脚地切菜、调味,手上烫了好几个泡,做出的东西不是咸了就是糊了,但她固执地一遍遍尝试,然后精心打包好,送到张明哲公司的前台。
麻烦……转交给技术部的张明哲经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前台小姐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同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那些精心准备却最终冷掉的餐盒,结局往往是垃圾桶。张明哲从未收过,也从未有过任何回应。前台小姐甚至委婉地提醒过陈佳怡：陈小姐,张经理他……可能最近真的很忙。
陈佳怡只是固执地摇头,第二天依旧提着新的餐盒出现。她开始疯狂地查阅各种关于如何挽回男友、如何修复信任的文章、书籍、心理课程。那些曾经被她嗤为鸡汤的文字,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认真地做笔记,分析自己的错误,学习沟通的技巧,虽然她连沟通的对象都找不到。
她戒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推掉了闺蜜聚会（虽然她也没什么闺蜜了）。晚上,她不再刷剧看综艺,而是坐在书桌前,摊开厚厚的笔记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她的后悔,写她的思念,写她回忆里那些被他爱着的温暖瞬间,写她终于懂得的、关于爱与信任的领悟。厚厚的一本日记,字字泣血,句句含泪。
她不再化妆,穿着也朴素简单。她甚至去做了志愿者,在周末的孤儿院帮忙。她想做点能让自己内心平静、也或许能积德的事情。每当看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她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暂时忘却那噬骨的悔恨和思念。
每一天,她都像一个虔诚的苦行僧,用这种近乎自虐的、笨拙的方式,默默地进行着迟来的忏悔和挽回。她不再奢求他立刻原谅,她只想让他知道,她在改变,她在赎罪,她真的……知道错了。她把他曾经给她的那些无声的爱和好,一点一滴地学起来,笨拙地、执着地做着。尽管,这份迟到的努力,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激不起任何回响。
她不知道张明哲是否知道这些,是否看到过那些被丢弃的餐盒,是否收到过她拜托前台转交的、厚厚的一沓手写信（同样石沉大海）。她只是固执地、绝望地坚持着。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是她为自己愚蠢的试探付出的代价,也是她仅存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第九章
日子在陈佳怡固执的自我救赎和无声的等待中滑过了一个月。初秋的风带走了盛夏的燥热,也吹落了枝头第一片泛黄的叶子。这一个月,对陈佳怡而言,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她瘦了很多,眼神里曾经的骄纵和任性被一种沉静的哀伤和小心翼翼取代。
张明哲依旧没有任何消息。陈佳怡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渐渐沉到了谷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摇曳欲熄。也许,他真的彻底放弃她了。这个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陈佳怡提着她今天刚学做的、失败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功的排骨汤,再次来到了张明哲公司楼下。夕阳的余晖给高楼大厦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无法温暖她冰凉的心。她看着手中那个保温桶,自嘲地笑了笑。又是徒劳吧也许今天该结束了,该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走向前台。
陈小姐。前台小姐看到她,眼神有些复杂,但这次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陈佳怡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指尖发颤。她僵硬地把保温桶递过去,声音干涩：麻烦……
张经理他……前台小姐没有立刻去接保温桶,而是顿了顿,目光看向陈佳怡身后的大厅入口方向,他刚开完会下来。
陈佳怡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转身。
旋转玻璃门缓缓转动,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张明哲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手里拎着电脑包,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个月的思念、悔恨、煎熬、绝望……所有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向陈佳怡的眼底。她看着他,那个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几步之外。她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手中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扑到张明哲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泣不成声。
呜……明哲……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你别不要我……求求你……我改……我什么都改……
张明哲被她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身体有些僵硬。他没有立刻推开她,也没有回抱她。他垂着眼,看着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女人。她瘦了,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曾经带着点小骄傲的眼神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祈求和无边的恐惧。这一个月,前台那些被退回的餐盒,那厚厚一叠字迹工整、浸满泪痕的信,还有从其他渠道隐约得知的她辞职、搬家、做义工的消息……像零散的拼图,在他心里慢慢拼凑出一个笨拙而固执地试图赎罪的轮廓。
心口某个地方,坚硬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一个月的冷硬和刻意忽略,在她此刻绝望的拥抱和哭声中,开始动摇。愤怒和失望依然在,像沉在心底的石头。但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尖锐的痛感之外,竟也生出一丝绵密的、细碎的疼。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佳怡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仿佛等待最后的宣判。
终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疲惫,还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抬起一只没有拎包的手,动作有些生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落在了她因为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肩膀上。
回家吧。他说。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穿透她模糊的泪眼和混乱的思绪,清晰地落在她耳中。不是质问,不是指责,也不是甜蜜的承诺,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回家吧。
陈佳怡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她死死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原谅我了我……我……
张明哲低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希冀和小心翼翼。他抬起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缓慢地擦掉她脸颊上冰冷的泪水。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生涩,眼神也依旧深沉,没有太多温度。
原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陈佳怡的心上,不代表忘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佳怡,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伤疤会一直在。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又轻轻点了点她的,它会提醒我们,有些石头——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重和警告,不该搬起来砸自己的脚。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穿过大厅的玻璃门,斜斜地打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陈佳怡仰着脸,看着张明哲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感受着他指尖残留的、并不温暖的触感,听着他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话语。
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带着钝痛的领悟交织在一起。她知道,那个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条回去的路,布满了她亲手划下的伤痕。他给了她归途,却也亲手在她心里刻下了永恒的警示。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嚎啕大哭。她用力地点着头,像要把所有的承诺和悔悟都刻进骨子里,哽咽着,无比虔诚地回应：嗯……回家……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