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梅林镇卫生院这间小小的门诊大厅里炸响。
马德龙!
卫生局一把手!
王功手里的搪瓷茶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一张脸比刚才晕车时还要白。
李莉紧紧捏着手机,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声音能顺着空气传染剧毒。
前一秒还如丧家之犬的钱富贵,此刻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整个人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脸上绝望的死灰褪去,涌上一种病态的、小人得志的狂喜。
“听见没有!”他指着叶凡,声音尖利地叫嚣,“马局长说了!我钱富贵,是马局长的人!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苏沐秋的镜头纹丝不动,忠实地记录下钱富贵那张扭曲而猖狂的脸。
她心里清楚,今天这出戏,已经到了最高潮。
叶凡这个年轻的组长,面对来自顶头上司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压力,是退,还是进?
退一步,刚刚竖起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医疗改革小组沦为全县的笑柄。
进一步,就是公然与卫生局一把手撕破脸,前路必将是刀山火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凡身上。
叶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钱富贵,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刚注射了过量兴奋剂的病人。
然后,他伸出手。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从钱富贵手里,拿过了那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马局长,您好,我是叶凡。”
他的声音很平静,通过免提,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电话那头的马德龙显然没料到手机会换人,愣了两秒,才发出一声冷哼:“叶凡?你还知道我是局长?谁给你的权力,带着记者和摄像,跑到基层单位去搞突然袭击!扰乱正常医疗秩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你这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功和李莉的头已经快垂到胸口了。
“马局长,您误会了。”叶凡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诚恳,“我正是为了维护局里和您本人的声誉,才不得不谨慎行事。”
“哦?”马德龙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我倒想听听,你这是怎么个‘维护’法?”
“是这样的,马局长。”叶凡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小组在核对数据时发现,梅林镇卫生院的药品账目,存在一些嗯,不太清楚的地方。尤其是和康达医疗公司的往来账目,数额巨大,但流程上有些瑕疵。您也知道,康达公司现在风头上,纪委盯得紧。我担心,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捅出去,说我们卫生系统账目不清,监管不力,那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您这位一把手局长啊。”
他顿了顿,给了电话那头消化信息的时间。
“所以,我今天带队过来,就是想悄悄地、内部地把问题核实清楚。如果钱院长是清白的,我们马上就走,就当没来过,绝不外扬,也好洗清他身上的嫌疑,不能让您这样爱护下属的好领导蒙冤。如果我是说如果,账上真有点小问题,我们内部处理掉,也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同样是在保护您啊。”
“苏记者是江城晚报的,能量大,跟市里领导也说得上话。我请她来,就是想让她做个见证,见证我们卫生系统是如何在您的领导下,刮骨疗毒,自我净化。这篇报道要是发出去,标题就是《青川县卫生局不等不靠,主动作为,铁腕整治行业沉疴》,这全是您的政绩。马局长,您说我这番苦心,您能理解吗?”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功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看着叶凡,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李莉抬起头,握笔的手不再颤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苏沐秋强忍着笑意,把脸埋在相机后面,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哪里是解释?这分明就是杀人诛心!
每一句话,都把马德龙高高抬起,每一个字,都在他脚下挖坑。
你马德龙不是说钱富贵是你的人吗?
好,我就是为了保护你的人,怕他被冤枉,才来调查的。
你不是怕影响恶劣吗?
好,我就是怕影响恶劣,才搞内部核查,帮你捂盖子。
你不是怕记者吗?
好,我请记者来,就是为了宣传你领导有方,给你送政绩的。
现在,皮球狠狠地踢回给了马德龙。
你如果还坚持让叶凡收队,就等于向所有人承认:你心虚,你怕查,你跟钱富贵之间不清不楚,你所谓的“我的人”,就是利益共同体。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马德龙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下面还坐着一圈等着看戏的观众。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
良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查吧。一定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