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楼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只有顶层书记办公室的窗口,透出一方孤零零的亮光。
叶凡的桑塔纳停在楼下,他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那方灯光显得有些不真切,像是一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
他知道,张海涛找他,绝不是为了表彰他这个“有功之臣”。
查封石料厂,是釜底抽薪。
拆掉拦水坝,是扭转民心。
而逼反陈斌,等于是在张海涛这位县委书记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他把烟蒂捻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推门下车。
县委办的小周秘书早已等在电梯口,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戴着金丝眼镜,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叶组长,书记等您很久了。”
“辛苦周秘书了。”
电梯里,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冰冷的数字在跳动。
小周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叶凡身上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呈送上去的物品。
书记办公室的门是红木的,厚重而压抑。
小周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古朴典雅。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张海涛正低头批阅文件,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确山丝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精悍的小臂。
这是一个充满了掌控欲的男人。
“书记,叶组长到了。”小周轻声说。
“嗯。”张海涛从鼻腔里应了一声,手里的派克金笔依旧在文件上沙沙作响,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像是刚刚处理完一件天大的要事,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审视。
“小叶,来了。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小周给叶凡倒了杯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今天在红石峡,干得不错。”张海涛率先开口,语气像是长辈在夸奖一个有出息的晚辈,“有魄力,有手段,像一把出鞘的快刀。”
叶凡欠了欠身:“书记过奖了。我只是个医生,看病看惯了,见了脓包,就想第一时间给它挤掉。”
“脓包?”张海涛的眉毛微微一挑,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脓包是挤掉了,可病人也疼得不轻啊。王海和李建军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还有陈斌,跟了我快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让他以后,在青川县怎么做人?”
来了。
叶凡心里清楚,这才是正题。
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端起水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书记,我以前在心外科,做过一台心脏搭桥手术。病人的血管堵了百分之九十,随时可能心梗猝死。要救他,就必须开胸,把堵塞的血管换掉。手术过程很痛苦,风险也很大,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
他放下水杯,迎上张海涛的目光:“红石峡就是那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陈斌和石料厂,就是那段堵死的血管。如果我不动刀,任由它发展下去,等到江城晚报把这事捅出去,标题是《县委书记心腹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那到时候,猝死的,可就不仅仅是红石…峡了。”
张海涛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