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鹏那辆保时捷卡宴是夹着尾巴逃走的,但它在镇政府大院门口卷起的黄尘,却久久没有落下。
整个上午,青山镇政府这栋暮气沉沉的小楼里,都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走廊里不再是死水一潭,人们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眼神交汇时,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以往那些热衷于在树下扎堆抽烟、抱怨怀才不遇的老干部们,今天谈论的话题出奇地一致。
“看见没?那辆黑车,保时捷!牌照还是江城的!就这么给怼回去了!”
“何止是怼回去,我看那小子的脸都绿了,跟咱们平安河里的水一个色儿。”
“还是咱们钱书记有魄力,说一不二!还有那个叶助理,真是个狠人,三言两语就把那衙内说得跟个鹌鹑似的。”
“什么叶助理,我听卫生院的李胖子说,人家是市三甲医院下来的外科专家,玩刀子的!那嘴皮子,估计也是手术刀练出来的,一刀下去,专挑你最疼的筋割!”
叶凡成了整个政府大院的焦点。
中午去食堂打饭,负责打菜的胖大姐手一抖,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餐盘里,还热情地多给了一勺汤汁。
连看门房的老大爷,见了他都特意把泡着浓茶的缸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条更宽的路。
这些细微的变化,叶凡都看在眼里。
他明白,在官场这个最讲究实力的地方,他今天当众硬撼柳志鹏,就像一份递交上来的“投名状”。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背后站着钱国栋,而且他自己,有利齿,会咬人。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卫生院的李德海院长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激动得像是中了彩票。
“叶叶助理!不,叶神医!我听说您今天在政府大院门口,把那个无法无天的柳家大少给给办了?”李德海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兴奋劲儿隔着电话线都能溢出来。
“我没办他,只是跟他讲了讲道理。”叶凡淡淡地说。
“哎哟喂!您那哪是讲道理,您那是降妖除魔啊!太给咱们青山镇长脸了!真的,叶助理,您是不知道,那个宏发石料厂,仗着有柳家撑腰,横行霸道多少年了!以前县环保局下来检查,都得先给他们老板周宏发递烟敬酒!您这一下子,是捅破了天了!痛快!太痛快了!”李德海说得唾沫横飞。
叶凡笑了笑,没接话。
他知道,李德海这种人,就是官场生态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未必没有是非之心,但更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自己得势,他会,把你塑造成一个因爱生恨、挟私报复的小人。到时候,你所有的正义行为,都会被蒙上一层肮脏的动机。”
钱国栋每说一条,叶凡的心就沉一分。
他发现,自己那点小聪明,在真正的政治老手面前,确实还嫩得很。
他只想着如何“切除病灶”,却没想过手术之后,如何应对“并发症”和“感染”。
“那我们怎么办?”叶凡看着钱国栋,眼神里第一次有了请教的意味。
“你不用办。”钱国栋看着他,目光深邃,“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你的‘手术报告’写好。那份省里的检测结果,就是你的手术刀,也是你唯一的护身符。只要这份报告是铁证,谁也无法推翻。至于其他的,我来应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叶凡,你要记住,在官场这个棋盘上,有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你会下多少精妙的棋,而是你能不能扛得住对手的盘外招。你负责冲锋陷阵,我负责给你守住后方。这,也是我的投名状。”
叶凡心中巨震。
他明白,钱国栋这番话,已经不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用的下属,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和叶凡这颗棋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钱国栋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钱国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微微一凝,走过去,按下了免提键。
一个官威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是青川县县委书记,张海涛的声音。
“老钱啊,我听说,你们镇上今天很热闹啊?”张海涛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书记,您指的是?”钱国栋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柳副部长的公子在你们镇政府大院里,被一个医生给撅了面子。柳副部长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问我们青川县的干部,是不是都这么有性格啊?”张海涛的声音冷了几分,“他还问我,一个从市里下放的医生凭什么绕开县里的职能部门,去搞什么‘公共卫生调查’?老钱,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叶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钱国栋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站得笔直,像一棵不屈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