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在狼藉一片的书房内回荡,如同破旧的风箱。
王德发瘫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满脸的横肉因力竭而微微颤抖,眼中的猩红血丝却未曾褪去分毫,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阴鸷的疯狂。
脚下是名贵紫檀木桌的残骸,和一地碎裂的瓷片。
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腥气和尘土的味道。
但此刻,最折磨他的,不是权势受挫的愤怒,而是隔壁房间里,儿子王腾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王德发奋斗半生,唯一的指望。
一想到儿子的腿可能会就此废掉,一想到自己唯一的香火将成为一个瘸子,王德发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
就在他心神几近崩溃之际,一道佝偻的身影,端着一碗参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跟了他三十年的老管家。
“老爷,消消气,气坏了身子,谁来为少爷做主呢?”
他小心翼翼地将参茶放到一旁还算完好的茶几上,又默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王德发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虚空,声音嘶哑地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福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连我儿子的仇都报不了,连个治腿的大夫都找不到……”
王福收拾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浑浊的老眼看向王德发,缓缓开口。
“老爷正值壮年,何出此言?”
“云安城的大夫找不到,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神医。”
王德发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里爆出一丝精光,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神医?哪里有神医?!”
王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老爷,您还记得柳家那位大小姐吗?”
“柳家?”王德发一愣,随即想了起来,“那个病秧子?听说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
“正是。”王福点了点头,“可老奴今日听下人采买时闲聊,说这柳府最近可是热闹非凡。”
“据说,那位大小姐的寒疾,好了。”
“什么?!”王德发霍然起身,椅子被他巨大的动作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却浑然不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让老管家闷哼一声。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快死的病秧子,活过来了?”
“千真万确。”王福忍着痛,肯定地说道,“不仅活过来了,而且据传言,气色红润,与常人无异。这两日,柳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都是去探望道贺的。”
“这……这怎么可能?!”王德-发满脸的不可置信,“满城的名医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怎么会突然好了?”
王福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压低了声音。
“所以说,这柳家,怕是请到了一位了不得的真神医啊。”
“神医……”
王德发喃喃自语,眼中的疯狂和绝望,瞬间被一股灼热的希望所取代。
对啊!
柳家那个病入膏肓的大小姐都能治好,我儿这区区断腿,又算得了什么?!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
“备马!不!备轿!备上厚礼!城里最好的绸缎,最名贵的药材,全都给我备上!老子现在就去柳家!亲自去请!”
“老爷,老爷您冷静点!”王福连忙拉住他,“现在已是深夜,贸然登门,于理不合,反而容易惹恼了那位神医。”
“神医大多脾性古怪,我等万万不可唐突。”
王德发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冷静了许多。
是啊,求医问药,哪有半夜闯上门的道理。
他强压下心中的急切,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另一张椅子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福伯,你说得对,是老子急糊涂了。”
“天一亮!天一亮我们就去!”
“不,要显得更有诚意!你现在就去拟一份请柬,用我最郑重的名义,措辞要谦卑!再准备一份清单,把府里最好的东西都列上去!”
“明天一早,我亲自登门,只要能请动那位神医,治好我儿的腿,让我王德发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主人,王福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欣慰。
他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
另一边,柳府。
柳月雪的闺房内,烛火摇曳,熏香袅袅。
苏轻雪找到自家表妹时,她正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小脑袋埋在双臂间,像一只做错了事的鹌鹑。
听到脚步声,柳月雪猛地抬头,看到是苏轻雪,一张俏脸“唰”地一下又红透了。
“表……表姐……”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躲闪,不敢与苏轻雪对视。
苏轻雪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才那点因对峙而起的旖旎和尴尬,早已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你个傻丫头,跑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柳月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我以为你们在……”
她现在有些说不出“亲嘴嘴”那三个字。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表姐你和叶公子千万别生气……”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苏轻雪叹了口气,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不怪你。”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叶公子……只是在谈一些事情,离得近了些罢了。”
“真的?”柳月雪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确认。
“真的。”苏轻雪语气肯定。
得到确切的答复,柳月雪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巨大的歉意涌上心头。
“对不起,表姐,都怪我,不但误会了你们,还把叶公子的糕点给打翻了……”
她越说越内疚,小脑袋又垂了下去。
苏轻雪看着她,心中一动,忽然问道:“月雪,你的病能好,最高兴的人是谁?”
“当然是爹和娘,还有表姐你呀!”柳月雪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我们柳家,最该感谢的人是谁?”苏轻雪又问。
“是叶公子!”柳月雪的眼睛亮了起来,“若不是叶公子,月雪恐怕……”
“既然如此,”苏轻雪顺势引导道,“你大病初愈,我柳家沉寂多年,也该热闹热闹了。不如,我们办一场宴席?”
“宴席?”柳月雪一怔。
“对。”苏轻雪的眸光变得深邃起来,“一场盛大的宴席。一为庆祝你康复,二为向全城的人,正式介绍为我柳家带来新生的神医——叶公子。”
柳月雪的眼睛越来越亮,她猛地一拍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这样既能洗刷我今晚的冒失,又能隆重地向叶公子表达感谢!还能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叶公子的厉害!”
小姑娘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兴奋和喜悦的光彩,刚才的窘迫一扫而空。
她拉着苏轻雪的袖子,激动地说:“表姐,你这个主意太好了!我这就去跟爹说!就定在两天后,好不好?”
“好。”苏轻雪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傻丫头,你只看到了感谢。
而我看到的,却是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这场宴席,既是谢恩宴,也可以是……鸿门宴。
王德发,全城寻医不得,听闻柳家有神医,你……会来吗?
送走了兴奋不已的柳月雪,苏轻雪并未立刻回房。
她转身,走向了叶玄所在的客院。
院中,叶玄正负手立于树下,月光洒落,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他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我帮你想了个法子,我让柳家举办宴席,时间定在两天后。”
“在此期间,咱们可以好好谋划一下该怎么不牵连柳家的情况下,解决王家这个麻烦”
苏轻雪开门见山,声音恢复了清冷。
“嗯。”叶玄淡淡应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苏轻雪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凛然。
这个男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连她刚才和表妹的对话,他似乎都已经预料到了。
“王德发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苏轻雪继续道,“这场宴席,就是他吃的最后一顿了。”
“这边我会负责的”
叶玄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要做的,是让你父亲,在京城配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