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潮痕往事 > 第4章
接下来的几天,图书馆成了苏晚晴的“战场”与“避难所”。她依旧坐在斜对角,椅子却拖得更远些,仿佛物理距离能稀释空气里残留的灼热感。摊开的《算法导论》成了屏障,她几乎把脸埋进书页,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定、试图聚焦却频频失焦的眼睛。
书页掩护下,右手悄悄探进帆布包,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带卡通猫爪图案的折叠小圆镜。她屏息,借着翻书动作,极小心地将镜子支在书页夹角,调整角度。镜面微小的反光里,精准捕捉到靠窗位置的身影。
秦臻。墨发一丝不乱束在脑后,深灰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侧脸线条清冷专注。她垂眸看大部头,指尖翻动书页,平稳、利落。阳光透过高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阴影。
镜中的她平静得仿佛河畔那个吻从未发生,仿佛苏晚晴的心跳擂鼓只是独角戏。
苏晚晴的心脏在胸腔狂跳。她看着镜中沉静的侧影,优美的脖颈,翻页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渴望与恐惧如藤蔓缠绕。
窗边,秦臻指尖悬停在书页上方,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书页,眼底却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了然。嘴角,那总是抿成冷硬直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连自己也未曾觉察的弧度。指尖落下,翻页动作依旧精准,节奏未变。仿佛对斜对角那道通过小镜子聚焦过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浑然未觉。
闭馆铃声终于响起。苏晚晴像被赦免般松口气,又带一丝失落,飞快收起小镜,胡乱将书塞进包。她故意磨蹭,等秦臻走向橡木大门,才低头快步跟上,刻意保持几步距离。
暮色四合,初冬寒风裹着刺骨湿意卷过小径。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人一前一后、短暂交叠又分开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枯叶在脚边打着旋儿。苏晚晴低头,盯着秦臻被路灯拉长的、轮廓分明的影子。
就在快走出校区,进入昏暗老街时,走在前面的秦臻毫无预兆停下脚步。她微侧身,站在一盏光线昏昧的路灯阴影边缘。
苏晚晴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后背,慌忙刹住,心提到嗓子眼。
秦臻转身,脸上惯常的平静无波。目光落在苏晚晴脸上,声音不高,带着清冷质感,穿透寒冷空气:
“雪季到了。阁楼的老暖气片太吵,供暖不稳。”她顿了顿,目光似随意扫过苏晚晴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河对岸有间带壁炉的公寓,空间足够。你要不要……搬过来?”
寒风似在这一刻凝滞。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进秦臻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试探戏谑,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答案的笃定。仿佛提出同居,如同讨论公式推导下一步般理所当然。
惊愕与狂喜如暖流瞬间冲垮所有紧张伪装。她忘了呼吸,呆呆看着秦臻,只有那句“搬过来”在耳边回响。
“嗯?”秦臻微扬眉。
“好!”苏晚晴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巨大雀跃,眼睛瞬间亮如落满星光。
“嗯。”秦臻应道,一个单音节,尘埃落定。
就在苏晚晴沉浸于不真实的喜悦时,秦臻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距离。她未多言,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将苏晚晴拥进怀里。
拥抱并不紧,带着秦臻式的克制。手臂环过苏晚晴肩膀,手掌轻落她后背。苏晚晴能清晰感觉到羊绒衫的柔软触感和她平稳的心跳,还有那丝清冽干净的气息。秦臻的下巴轻轻蹭了蹭苏晚晴发顶,动作生疏笨拙,却又无比坚定。
寒风似被隔绝。苏晚晴僵硬一瞬,随即放松,将脸埋进秦臻温暖的颈窝。她能感觉秦臻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时间被拉长几秒。路灯勾勒相拥剪影。秦臻极其自然地松开手臂。
“明天下午没课,去帮你收拾。”声音恢复平稳,目光扫过苏晚晴微怔的脸,“走了。”说完,转身,步履沉稳如常,走向老街深处昏暗灯火。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秦臻挺直的背影融入昏光,脸颊滚烫,心跳如鼓。寒风卷起枯叶吹过发烫脸颊,却吹不散心底那片被点燃的、名为“家”的暖意与悸动。
波士顿的冬天沉静降临。一夜之间,城市被纯净的白覆盖,积雪温柔抹平棱角。查尔斯河凝固成宽阔银带,岸边的枯枝披着晶莹冰挂,在清晨灰蓝光线里折射冷冽碎芒。雪无声落着,鹅毛般的雪片织成巨大的寂静之网。
她们的小屋在老街顶楼,小窗如画框,框住外面雪覆的、高低起伏的屋顶。屋内,老旧暖气片低吟,将空气烘暖,与窗外酷寒泾渭分明。
秦臻在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中醒来。意识浮起,最先感知的是怀里的温软和均匀清浅的呼吸。苏晚晴蜷在她身侧,脸颊无意识蹭着她颈窝,带来细微痒意,一条手臂松松环着她的腰。
这种毫无间隙的依偎,起初总让秦臻感到陌生无所适从。但此刻,这份重量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沉甸甸地熨帖着。她未睁眼,手臂收拢些,下颌轻抵苏晚晴柔软发顶,更深陷入这团熟悉的暖意里。
怀里的人动了动。苏晚晴迷糊抬头,睡眼望向那扇结着冰花的小窗。窗外,是无声倾泻的、浩瀚无边的雪幕。
“雪……”她含混呓语,带着浓重鼻音,眼睛却骤然被点亮,映入了窗外的雪光。
下一秒,她被纯粹的喜悦攫住,猛地掀被,赤脚跳下床。冰凉地板激得脚趾蜷缩,她却浑不在意,几步扑到窗边,鼻尖几乎贴上冰冷玻璃,呵出的热气晕开一小团白雾。
“好大的雪!”她低声惊叹,声音雀跃,手指飞快抹开雾气,贪婪望着外面被雪重塑的世界。单薄睡衣勾勒出兴奋微倾的背影。
骤然失去热源,冰冷空气侵袭。秦臻瞬间清醒。她撑起身,目光落在苏晚晴赤脚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踝和单薄背影,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未言语。她掀被下床,踩进棉拖,径直走到角落黄铜色的老暖气片旁。弯腰,手指摸索到冰冷调节阀,用力拧动。
“咔哒……嗡……”
暖气片内部嗡鸣陡增,水流加速循环的声响清晰可闻。更强劲的热流汹涌而出,驱散寒意。
做完,秦臻直起身。目光扫过墙角衣帽架,取下搭着的厚实深灰色羊毛开衫。她走到依旧趴在窗边的苏晚晴身后。
苏晚晴正全神贯注看楼下。大雪如倾,行人绝迹,偶尔缓慢驶过的车也很快被茫茫白色吞噬,留下浅浅辙痕,转瞬被新雪覆盖。世界沉入寂静深海。
忽然,肩上一沉,带着体温的柔软重量和熟悉的清冽气息同时裹上——是秦臻的外套。
苏晚晴微怔,侧头。
秦臻已安静站在她身侧,同望窗外翻飞的雪。她只着单薄睡衣,似未觉寒冷,目光沉静落于苍茫白色。
“暖气开了。”秦臻声音很低,如雪落地面,只是陈述。
苏晚晴低头看看肩上宽大温暖的外套,抬眼看看秦臻平静专注的侧脸。一股暖流,比暖气更汹涌,从心底漫上。她未说话,只将外套裹紧些,身体自然朝秦臻靠了靠,肩膀轻轻挨着她的手臂。
两人并肩立于狭小窗前,沉默凝望。雪越下越密,天地间只剩无边无际、纯净无瑕的白,温柔覆盖、拥抱着万物。窗玻璃隔绝寒风,暖气嗡鸣是背景安稳低音,小小空间里暖意流淌,只有彼此清浅呼吸声交织。
秦臻的目光从漫天飞雪里抽回,落在玻璃上。苏晚晴的侧影印在那里,微仰着头。窗外雪光落进她眼底,清澈得能盛下整个冬天,长睫上仿佛也凝了细碎的星芒。她看得那样专注,世界便只剩下这铺天盖地的白,和她心头纯粹的欢喜。一种说不分明的平静,温泉水似的,无声无息漫上来,浸润了秦臻的心底。这不是算计,是窗外的雪,是玻璃上的影,是身边这个人存在本身带来的,一点一点洇开的暖。
苏晚晴似有所觉,转过脸来。两道目光隔着冰冷的玻璃和室内稀薄的暖意,撞在一处。
玻璃上,便拓下了她们依偎的剪影,被雪光细细勾勒。
苏晚晴忽地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那笑干净得像新雪反照的日头,纯粹是欢喜,底下又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依恋。她不言语,只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点上秦臻搁在窗沿的手背。
秦臻的手指,极细微地动了一动,并未移开。她看着那笑容,看着雪光里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窗外是千里冰封的寂静,窗内是呼吸可闻的方寸暖巢。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安宁感,如同窗外无声堆积的雪,缓慢而坚定地填满了她。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苏晚晴触碰她的指尖。然后,极轻微地,带着点试探的谨慎,也用自己的指尖,轻轻勾了回去。
指尖缠绕的温度,竟比暖气更熨帖。苏晚晴的目光从窗外绵密的雪幕收回,落在玻璃上秦臻的侧影。
“你会说法语?”她忽然轻声问,声音像羽毛拂过雪后的寂静,带着好奇,又像是要在这静谧里,多拾取一点关于秦臻的碎片。她记得秦臻书架深处那几本烫金法文的经济学书脊。
秦臻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翻飞的雪片,但苏晚晴感觉到勾着她的指尖,微微紧了紧,算作应答。
“嗯。”一声轻应,带着雪天的清冽。
“说一点?”苏晚晴侧过脸,看她真实的轮廓,眼含期待,“就现在,说这场雪?”
秦臻默了一瞬。窗外,雪片无声地撞上玻璃,又温柔滑落。她终于也侧过脸,目光对上苏晚晴带笑的眼睛。秦臻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冰层下悄然漾开的水纹。
她启唇,一串流畅、低柔、带着古老优雅韵律的音符流淌出来,如雪花般轻盈又带着质感。那声音,既非平日公事的冷硬,也非偶尔流露的沙哑,是一种苏晚晴从未听过的温润。
“Regarder
la
neige
tomber
avec
toi,
comme
un
voile
silencieux
qui
efface
le
monde
et
ses
bruits,
entrelacés
comme
deux
lianes
contre
la
froidure,
dans
ce
cadre
de
fenêtre
qui
devient
l’univers
entier,
c’est
un
instant
qui
suspend
le
temps
et
dépose
dans
le
cur
un
calme
profond,
plus
chaud
que
le
poêle,
plus
lumineux
que
la
neige
elle-même.”
她说得很慢,每个音节仿佛都带着体温,目光胶着在苏晚晴脸上。
苏晚晴听得入神,字句不解,却被那声音和秦臻此刻的神情摄住。秦臻说完,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尚未散尽。
“什么意思?”苏晚晴追问,眼波流转。
秦臻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翻飞的雪,声音平缓:“雪很好看。”
“嗯?”苏晚晴一怔,随即失笑,指尖在秦臻手背上轻轻一搔,“就这?说了那么一大篇,就一句‘雪很好看’?秦臻,你哄我?”
秦臻没有立刻答话,只感受着手背那细微的痒意,和她指尖缠绕的暖。窗外的雪光映在她深潭似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碎金。她微微收紧手指,将苏晚晴的指尖更牢地圈住。
“嗯。”她最终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苍茫的雪色里,仿佛方才那流淌的法语,真的只是对这场盛大落雪的简单注脚。唯有那微微发烫的耳廓,和心底无声翻涌的、被她精心裹藏在异国音节里的情愫,知晓着真正的答案。
雪落无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在这片隔绝的暖意里,只有她们指尖相连处传递的、细微却真实的暖流,在无声地诉说。
波士顿的冬,沉入一场盛大的静默。雪,不知疲倦地落,覆盖了河流、枯枝与所有棱角,世界被揉捏成一片无垠的素白。夜色如墨,唯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片翻飞,碎银般无声坠落。
小小的顶楼房间,是寒夜里的孤岛。一盏暖灯低垂,将相拥的影子温柔拓在壁上。空气里浮动着威士忌琥珀色的余韵,混合着彼此衣料上干净的气息,一种微醺的暖意缓慢洇开。
半瓶酒默立,杯盏已空,杯壁残留着暗金的痕迹。酒意不烈,却似温软的潮汐,悄然漫过堤岸。苏晚晴半倚在秦臻怀中,发丝蹭着她的颈窝,指尖无意识捻着羊绒衫袖口一点脱出的线头。秦臻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悠长。
是谁先靠近?或许只是一个寻找重心的仰首,或许是一次无心的臂弯收拢。距离骤然消弭,呼吸缠绕。苏晚晴的目光,带着未散的醺然与更深邃的星火,落入秦臻低垂的眼眸。那眼底惯常的深潭,此刻融化了,映着暖光,流淌出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柔软。
无声。苏晚晴侧过脸,鼻尖轻蹭过秦臻微凉的下颌线,一丝试探的痒。秦臻的呼吸凝滞,睫羽轻颤。她缓缓低头,消弭了最后一线距离。
唇瓣相触,如初雪触碰初雪,微凉而小心翼翼。起初只是轻柔的贴合,感受彼此唇上的纹理与温度。威士忌的余味在舌尖化开,甜中带涩。苏晚晴的舌尖极轻地舔过秦臻的下唇,一个无声的邀约。秦臻的身体微微绷紧,旋即又软下来,喉间逸出轻如叹息的呜咽。她笨拙地、近乎虔诚地回应,唇齿生涩地开启,接纳那份温柔的探询。
亲吻渐深,从浅啄变为缠绵的吮吸。暖光里,唇舌追逐缠绕,呼吸交换着琥珀的醇香。苏晚晴的手攀上秦臻的颈项,指尖没入墨发。秦臻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衣衫下的热度传递,如引线燃起细密的星火。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渴望在胸腔鼓胀,几乎要将理智焚尽。
就在这滚烫的漩涡即将吞噬一切时,苏晚晴的动作忽而顿住。她微喘着,拉开毫厘,额头相抵,鼻尖相触。眼底迷蒙的水汽里,映着秦臻同样迷乱的面容。
“等一下……”声音沙哑。
秦臻茫然地看着她,眼底的迷乱尚未散去,带着被打断的无措。她下意识地追索那份温热。
苏晚晴已撑起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赤足走向小小的洗手间。门轻合,水流声清晰响起。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秦臻独自坐在暖黄的光晕里,微微弓着背。唇上残留的温度与气息灼人,身体里的火焰未熄,怀中的空落却带来更深的凉意。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有未退的渴望,有被打断的茫然,还有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等待。
水流声止息。门开。苏晚晴走出,脸上水痕未干,发梢微湿,眼神却清亮了许多,褪去狂乱,沉淀出一种沉静的温柔。她赤足走回光晕里,站在秦臻面前,俯身,伸出手。
秦臻抬眼,目光落在苏晚晴伸出的、带着微凉水汽的手上。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苏晚晴立刻握紧,掌心微凉,却传递着坚定的牵引。
苏晚晴拉着她起身,没有走向别处,就在沙发旁铺着的厚实绒毯上跪坐下来,也拉着秦臻坐下。暖灯的光只够笼罩这一方天地,像风雪夜唯一的暖巢。苏晚晴抬手,指尖带着凉意,极其轻柔地拂开秦臻颊边一缕微乱的发丝,动作珍重。
然后,她再次吻了上来。
这一次,吻褪去了试探与酒意的狂澜,变得无比温柔、无比缱绻。如温泉水脉,无声浸润。苏晚晴的唇瓣柔软碾磨,舌尖温柔描绘,再缓慢而坚定地探入,带着安抚与引领的力量。手指轻抚秦臻的后颈,指腹摩挲细腻的皮肤,另一只手则滑下,寻到睡衣的纽扣。
秦臻的身体不再僵硬,像被暖流浸透的丝缎,缓缓舒展。她闭着眼,睫羽轻颤,全然沉入这前所未有的温柔包裹。笨拙地回应,生涩地跟随。当微凉的指尖解开纽扣,触及锁骨下温热的肌肤时,她只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轻叹,身体微微前倾,更深地依偎进对方的怀抱与亲吻里。
衣衫如花瓣委地,在暖光下堆叠。微凉的空气拂过,激起细小的战栗,旋即被彼此升腾的热意驱散。
她们相拥着倒入厚绒毯的温暖深处。苏晚晴的吻落向眉心、眼睫、鼻尖,复又回到唇上,如信徒膜拜神明。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小心翼翼探索陌生的疆域,感受秦臻在触碰下细微的颤抖与抑制不住的轻吟。
秦臻的意识浮于暖海,被温柔的浪涛托举。所有的屏障在这彻底的交付前消融。灵魂仿佛被牵引,挣脱躯壳,在暖黄的光晕里轻盈飞舞、交融,最终在更深的吻中,沉入一片绚烂无声的白光。
窗外的雪光,经一夜涤洗,清亮得有些晃眼。日光从小窗薄薄的冰花里透进来,滤成朦胧的柱,斜斜投在厚绒地毯上,映着空气中缓旋的微尘,像是浮动的碎金。
秦臻在一种奇异的慵懒酸软中醒转。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带来细小的痒。她缓缓睁眼。视线先是模糊,渐渐清晰。苏晚晴沉睡的侧脸近在咫尺。日影描摹着她柔和的颌线,长睫覆下,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影,唇边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偷尝昨夜尚未散尽的蜜。
她的手臂依旧缠在秦臻腰间,一条腿也霸道地压着,如同彻底放松、占尽所有领地的小兽,带着原始的占有与依恋。秦臻没有动,只静静望着。光点在苏晚晴鼻尖跳跃,照见她颊上细小的绒毛,一种饱胀的安宁感沉甸甸地坠在胸口。昨夜的碎片带着清晰的触感与热度浮上来,耳根微热,心底却是一片尘埃落定般的踏实——仿佛跋涉经年,终于踏入了命定的门廊。
她极轻地抬起未被压住的手,指尖拂过苏晚晴颊边一缕微乱的发丝。
这点细微的扰动,惊动了沉睡的人。睫毛颤了颤,眉头轻蹙,苏晚晴不情不愿地被晨光拽醒,缓缓睁开眼。
初醒的迷蒙水汽散去,视线终于聚焦在咫尺的秦臻脸上。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此刻蒙着薄雾,带着一丝慵懒的茫然。昨夜的一切瞬间回笼,清晰如烙痕,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望着秦臻,望进对方眼底尚未褪尽的温柔与一丝羞赧。日光落在秦臻同样初醒的脸上,柔和了平日的轮廓,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软,像初春解冻的河岸。苏晚晴的嘴角一点点弯起,那笑容渐次扩大,是毫不掩饰的明媚,是纯粹的、心满意足的欢喜,如同雪原上骤然绽放的冰凌花。她没有言语,只将环在秦臻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脸更深地埋进那温热的颈窝,蹭了蹭,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小兽般的咕哝。
秦臻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凝,旋即彻底放松下来。她低下头,下巴轻轻蹭着苏晚晴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中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真实。窗外是雪后初霁的澄澈世界,清冽的晨光镀满了小小的房间,金边一般镶着这方隔绝了风雪尘嚣的暖巢。
时间仿佛凝住,只余下依偎的呼吸,在冬日清透的晨光里,安稳地、一下下起伏着。
波士顿的隆冬,一场彻夜的雪暴后,显出一种近乎虚脱的温柔。清晨,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细缝,吝啬地筛下几缕稀薄的光,落在顶楼小屋结满冰花的窗上。冰晶折出细碎的光斑,在厚绒地毯上跳跃,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屑。
屋内,老旧的黄铜暖气片低吟着,烘得空气暖融融,将窗外的酷寒逼退。咖啡的微苦与烘暖羊绒的洁净气息,无声地弥漫。
苏晚晴蜷在沙发一角,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膝头摊开厚重的《分布式算法》。她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垂落的发梢。
书桌那边,秦臻端坐如塑。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早已暗寂。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键盘上方,目光却穿透了死寂的屏幕,落在窗棂上那些被稀薄阳光照亮的、形态奇异的冰花上。背脊挺直,像暖房里一株拒绝弯曲的雪松,肩线却泄露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只有暖气的嗡鸣与书页偶然的窸窣。一种奇异的安静沉淀下来。
终于,秦臻动了。
她缓缓起身,动作带着刻意的平稳。她没有走向苏晚晴,径直走到那扇映着冰花与雪光的窗前,背对着沙发。
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墨色长发一丝不乱束在颈后,灰色高领羊绒衫裹着修长的颈,只露线条分明的下颌。她的左手,此刻正紧紧攥成拳,藏在身侧的阴影里。
“怎么了?数据?”苏晚晴的声音从沙发传来,带着刚脱离书本的慵懒与一丝敏锐。她抬眼,目光落在秦臻过分挺直的背影上。
窗前的背影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时间被拉长了数秒。暖气的嗡鸣也屏住了呼吸。
秦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斜斜的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此刻的神情——那是苏晚晴从未见过的秦臻。
平日里深潭般难测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罕见的薄雾。浓烈却笨拙的情感在眼底翻涌,像冰封湖面下终于寻到罅隙的暗流。目光不再是穿透一切的利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移,甚至无措。惯常抿成冷硬直线的唇瓣,也微微抿着,压抑着紧张。
“晚晴。”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她彻底放下书,坐直身体,毯子滑落也浑然不觉。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秦臻周身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嗯?我在。”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目光紧锁。
秦臻摊开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
掌心躺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小盒。盒子不大,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深沉的蓝色在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绒面因被长久紧握,已带上温热的体温,甚至微微汗湿。
秦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她屏着呼吸,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近乎郑重的虔诚,打开了盒盖。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
设计极简,无一丝繁复。纯净的铂金指环流淌着冷冽内敛的光泽,完美地托起中央那颗主石。不大,却异常澄澈通透的海蓝宝石。像被精心切割下的一角晴空,又似凝结于冰川深处的一滴海水,在窗棂透入的稀薄阳光下,折射出纯净、深邃、变幻莫测的蓝光。这蓝,与“晴”字遥遥呼应。
空气彻底凝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她看看那枚在光下静静闪耀的戒指,又猛地抬眼看秦臻。秦臻的目光紧锁住她,眼底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翻涌着浓烈到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情感——是渴望,是孤注一掷的坦诚,是卸下所有冰冷甲胄后的、毫无保留的脆弱。
秦臻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将某个早已演练无数遍的决定推到舌尖。她退后半步,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掌心稳稳托着那只深蓝色天鹅绒小盒。绒面边缘已微微起毛,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个日夜。
“半个月前,斯里兰卡。”她声音轻,却稳,“蓝宝矿区的工人说,海蓝宝石在正午的日光下,才显出最透的晴空色。我挑了这颗。”
盒盖内侧,刻着极细的经纬度——矿区的坐标,以及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Q&W,2025.02.14。
“设计是我画的。”她继续说,指尖抚过戒圈内侧的微弧,“内圈做了弧度,怕硌手;外圈留了棱角,像你。”
她抬眼,目光穿过眼底薄薄的雾气,落在苏晚晴脸上,声音低而郑重:“它记录了我绕开的那条‘未知’路径,也记录我重新规划的未来——终点只有你。”
话音落下,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举着那小盒。窗外的雪光、暖气的嗡鸣、雪压枯枝的轻响,都退到极远。
苏晚晴的指尖悬在戒指上方,微微颤抖。那抹晴空般的蓝在稀薄的晨光里轻轻晃动,像查尔斯河面初融的碎冰,也像此刻她眼底重新涌起的潮意。
“秦臻……”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亮得惊人,“我愿意。”
下一秒,她整个人扑进秦臻怀里,撞得戒指盒“啪”一声合上,滚落在地毯上。秦臻伸手去捞,却被她紧紧抱住脖颈,滚烫的唇贴上她的耳廓,带着哽咽的笑:“笨蛋……以后不许再一个人去矿区。”
窗外的雪又落了一层,像为这誓言覆上柔软的印。
巨大的冲击力让秦臻微晃,但她立刻稳住了。那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苏晚晴扑入怀中的瞬间,不可思议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她抬起手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道,将怀中温暖颤抖的身体紧紧回抱住。
苏晚晴仰起脸,带着满脸的泪痕和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吻上秦臻的唇。这吻热烈、滚烫、毫无保留。
秦臻生涩地回应着,起初带着惯有的克制与笨拙。但很快,冰封的心湖被彻底凿开,汹涌的暖流冲垮了所有堤坝。她不再思考,不再计算,只是凭着本能,更深地、更投入地回应。手臂收得更紧。她尝到了苏晚晴眼泪的咸涩,也尝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的、名为“幸福”的甘甜。
窗外的光似乎更亮了些,穿过冰花,在她们紧紧相拥的身影上投下朦胧的光晕。雪后的世界一片纯净。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亲吻稍稍平息,化作唇齿间温柔缱绻的厮磨。苏晚晴靠在秦臻怀里,脸颊贴着她温热的颈窝,听着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嘴角弯起甜蜜又促狭的弧度。指尖轻轻划过秦臻线条分明的下颌,带着泪痕的鼻音软糯:“这下好了,”她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进秦臻眼底,“你连我,也规划进你的私人领地了,是不是?”
秦臻低头,看着怀中人笑靥如花、眼角还挂着泪珠的模样。她没有言语,眼底的深潭早已融化成一片温柔的春水。她只是收紧了环抱的手臂,用一个更深、更缠绵的吻,封缄了爱人的话语,也将那份汹涌而温暖的爱意,无声地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