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晴川里的回声 > 第2章
周五放学后的美术楼格外安静,只有走廊尽头的画室还亮着灯。苏晚站在画架前,手里捏着支细尖的勾线笔,正给《晴川午后》的背景添最后几笔香樟叶的纹路。画布上的江译坐在琴房窗边,侧脸沐浴在斜阳里,指尖悬在摊开的琴谱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流淌出《卡农》的旋律。
“这里的光影可以再柔一点。”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晚回头时,江译正背着书包站在逆光里,白色校服被夕阳染成暖融融的橘色。他手里提着个纸袋,隐约能看见里面装着两罐热牛奶。
“不是说明天早上再来吗?”苏晚放下画笔,耳尖又开始发烫。昨晚约好让他今早来看最终稿,没想到他提前来了。
江译把牛奶放在画架旁的旧木桌上,目光落在画布上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比想象中……更生动。”他伸手想指画中琴谱的位置,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琴谱上其实只画了模糊的五线谱——她根本没看清过他练的琴谱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些交错的符尾全是凭着记忆里的旋律想象出来的。
“琴谱画得不对。”她有些懊恼地抿抿唇,“早知道该去琴房偷偷看一眼的。”
“没关系。”江译忽然从书包里掏出本琴谱,翻开到夹着书签的那页,“《卡农》的D大调版本,你可以照着改。”
泛黄的琴谱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地方用红笔标着音符的升降,有些角落画着小小的音符简笔画。苏晚的指尖抚过页脚的签名,那是江译的名字,笔画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这是你的琴谱?”
“嗯,从初中用到现在。”江译的耳尖泛起浅红,“上面有很多涂改,可能不太好看。”
苏晚却觉得这是见过最美的琴谱。她把画架转了个方向,就着夕阳的光线仔细描摹那些跳跃的音符,江译搬了张折叠椅坐在旁边,安静地翻着本画册。画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像首温柔的二重奏。
暮色渐浓时,琴谱的细节终于补完了。苏晚放下画笔,才发现江译不知何时睡着了。少年靠在椅背上,眼镜滑到鼻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林间的风。她忍不住拿起旁边的铅笔,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出他睡着的模样,连他微蹙的眉峰都细细描摹。
“在画我?”
铅笔突然顿在纸上。江译不知何时醒了,正透过镜片看着她,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苏晚慌忙合上速写本,铅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没有。”她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低头去捡铅笔时,却被他先一步拾起来。
“画得很像。”江译把铅笔递回来,指尖故意在她手心里轻轻挠了下,像片羽毛拂过。苏晚猛地缩回手,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美术楼里只剩下他们这间画室还亮着灯。江译去走廊开灯时,苏晚才发现画架旁的牛奶已经凉透了。她抱着温热的牛奶罐,看着他在走廊尽头开灯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篮球赛结束后,他也是这样站在逆光里,替她挡住了林辰带着失落的目光。
“下周的文艺汇演,”江译走回画室时手里多了个保温杯,“我妈煮的银耳羹,还热着。”
瓷勺碰到杯壁发出轻响,甜香混着画室的松节油味,酿成种奇怪又好闻的气息。苏晚小口啜饮着,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的东西——像是支录音笔。
“你带录音笔做什么?”
江译的动作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银色录音笔:“录了几遍《卡农》,想找错处。”他按下播放键,流畅的钢琴声立刻在画室里漾开,比琴房听到的版本多了些温柔的起伏。
“这首好像不一样。”苏晚侧耳听着,“更软一点。”
“加了点装饰音。”江译的目光落在她发尾的鹅黄色丝带上,“觉得你会喜欢。”
录音笔里的旋律还在流淌,苏晚忽然觉得脸颊比银耳羹还要烫。她低头盯着杯底的银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钢琴声缠绕在一起,像两条不肯分开的溪流。
收拾画具时,苏晚发现江译在帮她擦画笔。他的手指很长,握着细细的画笔时有种奇异的协调感,颜料蹭到他手背上,像开了朵小小的彩色野花。
“别动。”她按住他想擦去颜料的手,从画具袋里掏出块柠檬味湿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细腻些,那块像小云的胎记在灯光下泛着淡青色。
江译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苏晚抬头时,正好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镜片后的目光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映着她慌乱的脸。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画室里的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
“我该回家了。”苏晚猛地往后退,撞到身后的画架,《晴川午后》在画布上轻轻晃动。
江译扶稳画架的手收得很快,像是怕碰到她似的:“我送你到校门。”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香樟叶沙沙作响。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苏晚数着脚下的石板路,忽然听见他说:“画展那天,我会穿你画里那件白衬衫。”
她的脚步顿了顿,看见他耳尖的红晕在路灯下格外明显。
“画里的领结……”
“我找得到同款。”江译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画的细节,我都记得。”
校门口的保安室亮着灯,王大爷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苏晚接过江译递来的画具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像还带着银耳羹的暖意。
“明天见。”他站在路灯下朝她挥手,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苏晚走出很远,回头时还看见那盏路灯下的身影。他手里拿着那支银色录音笔,似乎还在听着什么,月光落在他肩头,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回家的路上,苏晚的书包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总在不经意间撞出温柔的响动。她摸着口袋里那半块柠檬味湿巾——刚才帮他擦手时,不小心把整包都塞给他了,只留下手里这半块。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尾的鹅黄色丝带在风里轻轻飘荡。苏晚忽然想起画室里未完成的那幅《月夜琴房》,画布上的月亮还缺着个角,现在她终于知道该怎么补全了——就照着今晚落在他肩头的月光画,一定很美。
文艺汇演当天的后台像个被打翻的调色盘。穿演出服的学生们在走廊里穿梭,化妆镜前的灯泡亮得晃眼,苏晚坐在镜前,看着化妆师给自己涂浅粉色的唇釉,忽然觉得像在画一幅陌生的画。
“校花今天美得发光啊!”陈瑶抱着演出服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支口红,“借我用下你的唇釉呗?等会儿要跟江译同台的人,可不能输阵!”
苏晚摘下唇釉递给她,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的发间——化妆师把她的头发挽成松松的发髻,鬓角别着朵鹅黄色的绢花,和她常系的丝带是同个颜色。
“江译呢?”她假装整理裙摆,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在琴房最后排练呢。”陈瑶对着镜子补妆,“听说他昨晚在琴房待到凌晨,林辰还去堵他来着。”
苏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们吵架了?”
“好像没,就聊了会儿。”陈瑶用纸巾擦掉唇釉,“林辰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什么‘我输得不冤’。”
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起来,苏晚摸着鬓角的绢花,指尖传来绢布的粗糙感。她想起昨晚睡前收到的短信,江译只发了两个字:“等我。”后面跟着个月亮的表情。
大幕拉开前的五分钟,后台突然炸开阵小小的骚动。苏晚掀开厚重的幕布一角,看见江译正从走廊尽头走来。他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条黑色领结,和她画里的样子分毫不差,只是没戴眼镜,鼻梁显得更挺些。
“你没戴眼镜?”她迎上去时,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雪松味。
“隐形眼镜。”江译的目光扫过她鬓角的绢花,嘴角弯了弯,“很好看。”
他的眼睛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像洗去了尘埃的黑曜石。苏晚忽然想起美术老师说过的话——最好的画作要有光,现在她觉得,眼前的少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光。
报幕声响起时,江译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色盒子:“演出结束再打开。”他把盒子塞进她手心,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时,苏晚站在侧幕条后,看见江译在琴凳上坐下的背影。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其中夹杂着女生们抑制不住的尖叫。当他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整个剧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流淌的钢琴声。
《卡农》的旋律比录音笔里的版本更温柔,装饰音像落在湖面的雨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苏晚站在侧幕条后,看着聚光灯下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和自己画里的样子渐渐重合——原来最生动的画作,从来都不在画布上。
轮到她上场时,苏晚深吸了口气。水蓝色的舞裙在聚光灯下泛着柔光,她赤着脚踩在舞台中央,旋转时看见江译抬眼望过来的目光。那一瞬间,钢琴的旋律突然变了调,多了个小小的错音,却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的舞步里多了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旋转、跳跃、伸展……苏晚的裙摆像朵盛开的睡莲,每一个动作都踩着钢琴的节拍。她看见台下林辰坐在第一排,正对着她竖起大拇指,旁边的陈瑶在偷偷抹眼泪。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的指尖恰好落在江译抬起的手背上,像完成了个等待已久的拥抱。
掌声雷动时,苏晚看着身边鞠躬的少年,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江译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领结歪了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后台的庆功宴闹哄哄的,苏晚却觉得有些吵。她攥着口袋里的银色盒子,悄悄溜到琴房。月光透过高窗落在钢琴上,琴键上还留着江译的体温,旁边放着他忘带的眼镜。
“在找这个?”
江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两瓶橘子汽水,在月光里像个偷溜出来的孩子。苏晚接过汽水时,听见拉环“啵”的轻响,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涩的甜。
“你的盒子。”她把那个银色小盒递过去,“还没打开呢。”
江译却没有接:“给你的。”
盒子里躺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片小巧的香樟叶,叶纹被刻得清清楚楚。苏晚想起他帮她收集的香樟叶,想起那些泡在玻璃瓶里的绿色秘密。
“我帮你戴上。”江译接过项链,指尖轻轻拂过她后颈的皮肤,像羽毛划过。冰凉的银链贴在皮肤上,吊坠落在锁骨中央,像片不会掉落的叶子。
琴房的月光忽然变得很稠,像化不开的牛奶。苏晚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他怀里,闻到他衬衫上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汗味,是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其实,”江译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林辰昨天找我,说如果我欺负你,他不会放过我。”
苏晚忍不住笑出声,抬头时正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隐形眼镜让他的目光更清晰些,像盛着整个银河的星光。
“我不会欺负你。”他的指尖抚过她鬓角的绢花,“永远不会。”
月光从钢琴上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刚刚完成的画。苏晚想起自己画过的无数个他——图书馆里的、香樟树下的、琴房窗边的……原来最好的那幅,是此刻被月光笼罩的相拥。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欢呼声,混着隐约的《卡农》旋律,在秋夜的琴房里轻轻回荡。苏晚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衬衫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渐渐重合,像两束终于交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