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前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残破的旌旗在晚风中呜咽。
吕布逃了。
像一条被当众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夹着尾巴,消失在了洛阳城的暮色里。
曹操和袁绍找到天子时,天子刘辩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双目失神,嘴里还发出无意识的“呜呜”声,显然是吓破了胆。
而一旁的陈留王刘协,却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死死地撑着自己的兄长。
他脸色同样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他扫视着眼前的尸山血海,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曹操的心,猛地一沉。
好一个陈留王!
“陛下受惊,快,快护送陛下回宫!”
袁绍大声呼喊着,指挥着手下兵将,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邀功的急切。
王允等一众公卿大臣,也纷纷围了上来,对着两位皇子嘘寒问暖,场面一时间恢复了朝堂应有的秩序。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那个站在原地,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青衫文士。
郭独射。
他掸了掸衣袖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神态自若,仿佛刚刚不是瓦解了一支虎狼之师,只是在自家后院,斥退了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郭谏议!”
王允第一个走了过来,这位司徒大人此刻再无半分矜持,对着郭独射深深一揖。
“今日若非郭谏议,陛下危矣,我等皆为汉室罪人!”
“此等匡扶社稷之功,当传颂天下!”
“王司徒言重了。”郭独射淡淡地回了一句。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
“郭谏议以三寸不烂之舌,退万千甲兵,真乃当世之苏秦、张仪也!”
“何止苏秦张仪!此乃神人手段!”
袁绍安顿好天子,也大步走了过来,他看着郭独射,眼神无比复杂,既有欣赏,又有忌惮。
“郭谏议,今日你救驾有功,我必当亲自为你向陛下请功!”
他看到了郭独射的价值。
一张嘴,就能让一支令他都感到棘手的军队分崩离析。
这是何等恐怖的武器!
然而,曹操却站在人群外围,没有立刻上前。
他看着郭独射的背影,双眼眯起,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旁人看到的是计谋,是口才。
而他看到的,是人心。
郭独射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凭空辱骂。
不忠、不孝,是攻击吕布行为的道义制高点,让其失去合法性。
揭露吕布索要官职美女,却不为将士请赏,是离间其军心,从内部瓦解他的根基。
断言他会投靠董卓,再杀董卓,成为“三姓家奴”,是彻底摧毁他的个人尊严,让他陷入疯狂,从而失去理智,放弃人质这个最大的筹码。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直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这不是计谋。
这是屠心之术!
此人舌利如刀,可为利器,亦是凶器。
若为友,可安天下。
若为敌
曹操不敢再想下去,他第一次对一个文人,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走上前,对着郭独射长长一揖,声音诚恳无比。
“孟德今日,方知言语之力,竟至于斯。”
“郭兄之才,胜过十万雄兵!”
洛阳城外,官道之上。
赤兔马如一道血色闪电,疯狂地奔逃着。
吕布伏在马背上,乱发飞扬,臂膀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个字。
“三姓家奴!”
“垃圾!”
那些鄙夷的、痛恨的、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像一把把刀子,将他的尊严和骄傲,一寸寸剐得干干净净。
“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声音凄厉如鬼。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并州军完了,洛阳也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竟仿佛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
李肃。
董卓!
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去投董卓!
郭独射不是说我会投靠董卓吗?
我偏要投给他看!
我不仅要投靠他,我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杀回洛阳,将今日所受的耻辱,千倍百倍地还给那些人!
尤其是那个郭独射!
我要将他的舌头割下来,做成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