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女儿陆瑶光之后,陆承勋的生活似乎变得更有“规律”了。
他每日除了陪伴妻女,便是泡在黑石谷的“工地上”,美其名曰“监工”,亲自督建女儿的“瑶光花园”。
在外人看来,这位浪子回头的少帅,是彻底变成了一个“女儿奴”和顾家好男人。
帅府上下,对此乐见其成。
陆振邦更是逢人便夸,说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儿媳,得了好孙女,人生圆满了。
然而,只有陆承勋知道,那座以“花园”为名的工地之下,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正在以超越时代的速度疯狂建设着。
而他表面上的“不务正业”,正是这一切最好的伪装。
这天,一份烫金的请柬,送到了他的案头。
震州大学文学系主任刘教授举办的西式文化沙龙。
在过去,这种满是之乎者也的场合,原主是避之不及的。
但如今的陆承勋,看着请柬上“探讨中国之未来出路”的主题,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会出现。
……
沙龙设在刘教授的西式洋房里。
客厅里名流云集,有大学教授,有报社记者,有满怀理想的青年学生,还有几个穿着长衫、思想开明的本地士绅。
当身穿合体西装,气质沉稳的陆承勋出现在门口时,整个客厅的嗡嗡声,都为之一滞。
无数道混杂着好奇、惊讶、甚至是一丝轻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不是陆少帅吗?”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种地方,可不是他该来的啊。”
“听说了吗?他最近像是变了个人,天天在家带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军阀的儿子,能懂什么文化?”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传入陆承勋耳中。
他毫不在意。
没有像其他军官那样咋咋呼呼地彰显存在感,他只是礼貌地对主人刘教授点了点头,然后便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咖啡,安静地像一个真正的听众。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客厅中央,那个小小的讲台上,正在侃侃而谈的女子所吸引。
她身穿一件素雅的蓝色学生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却自有一股书卷气的清丽。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激情。
她,就是谷瑞玉。
此刻,沙龙的主题正进行到高潮。
“……所以我认为,中国之根本问题,在于思想之蒙昧!我辈青年,当以笔为剑,以言为矛,开启民智,唤醒四万万同胞!唯有思想得到启蒙,国家方有希望!”
谷瑞玉的发言慷慨激昂,引来了一片叫好声和掌声。
随后,又有几位教授和学者上台。
有人大谈文学改良,要用白话文拯救中国。
有人高呼教育兴国,要开办一万所新式学堂。
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也很有激情,但陆承勋听在耳里,却只觉得空泛而无力。
他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心中暗自吐槽:“一群键盘侠的祖师爷。”
这些论调,听起来很美,却都是空中楼阁。
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随时可能被枪炮夺去性命的时代,谈思想,谈文学,何其奢侈?
就在讨论陷入僵局,车轱辘话来回说的时候,主持人刘教授看到了角落里的陆承勋。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半开玩笑地朗声说道:“诸位,诸位,我们今天非常荣幸,还请到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伸手一引,指向陆承勋。
“我们的陆少帅,一直默默聆听。想必,作为北境的守护者,陆少帅对‘中国之出路’这个问题,一定也有着自己独到的、来自军旅的见解吧?不如,也请少帅为我们讲两句?”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陆承勋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会说出怎样粗鄙不堪的笑话来。
谷瑞玉也看了过来,她的秀眉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和淡淡的排斥。
在她看来,让一个军阀之子来谈论国家未来,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然而,陆承勋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惊慌,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一丝局促。
他缓缓地放下咖啡杯,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环视全场。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教授谬赞了。在各位先生面前,我只是一个粗人,谈不上什么见解。”
他的开场白很谦逊,让不少人暗自点头,觉得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但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听了半天,恕我直言……”
“各位先生所言,皆是空中楼阁!”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国之不存,毛将焉附?”陆承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当亡国灭种之危迫在眉睫,各位却还在这里空谈文学与思想,不觉得可笑吗?”
他看向谷瑞玉,目光中没有丝毫轻佻,只有一种纯粹的、理念上的碰撞。
“谷小姐说,要以笔为剑。可当敌人的刺刀已经抵到你的喉咙时,你的笔,能挡得住吗?”
谷瑞玉的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陆承勋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愈发铿锵有力。
“无铁与血,何谈思想?!”
“在我看来,救国之道,没有那么复杂,唯有两途!”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曰工业!二曰强军!”
“无工,则国不富,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我们拿什么去建学堂,办报纸?”
“无军,则国不强,国门洞开,任人宰割!我们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思想启蒙?!”
这番充满了力量感和极致实用主义的言论,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文人墨客的沙龙里轰然炸响!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习惯了引经据典,习惯了形而上的空谈。
何曾听过如此直白、如此粗暴,却又如此振聋发聩的道理?
刘教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而谷瑞玉,她那双美丽的眸子,此刻正瞪得滚圆。
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感觉自己过去所建立起来的理想世界,被这个男人用最简单、最野蛮的方式,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说完,陆承勋没有再多言。
他对着全场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然后,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他转身,从容地离开了洋房。
他没有去追求,也没有去搭讪。
他只是在这群理想主义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然后便悄然离去。
他知道,好奇的种子,已经种下。
……
沙龙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谷瑞玉坐在黄包车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承勋的那番话。
“无铁与血,何谈思想?”
她身旁的好友,同为进步女学生的萧曼,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瑞玉,你怎么了?还在想那个陆承勋说的话?”
谷瑞玉回过神来,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抓住萧曼的手,郑重地说道:
“小曼,你帮我个忙。”
“帮我打听一下这位陆少帅,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不是传闻中的那个他,而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