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像他的那个
>我死后意识被上传到云端,以为获得了永生。
>却发现妻子早已复制了数百个我,每个都拥有我的全部记忆。
>屏幕上,她正在挨个删除那些不够完美的复制品。
>轮到我时,她指尖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不决。
>亲爱的,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她含泪低语,但你不是他。
>我猛然意识到,她参与这个实验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让我活下来。
>而是为了在无数个我之中,找回原来的那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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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
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是一种彻底的、毫无杂质的无。我漂浮其中,没有重量,没有边界,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存在的参照。意识像一粒尘埃,在绝对的虚无里漫无目的地打着旋。
然后,一个声音刺穿了这片空白。冰冷、平滑,毫无感情起伏,仿佛从宇宙的尽头传来:
意识单元编号97,初始化完成。记忆数据流载入中……载入完毕。人格核心激活。认知模块上线。
编号97数据流人格核心
混乱的碎片猛地炸开,带着灼热的痛感强行塞进这片空白。我看见艾琳的脸,在病床前俯视着我,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的手指冰凉,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肤。
李维,坚持住……‘意识延续’项目,他们同意了!你会活下来的,以另一种方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画面碎裂,又重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公式化地讲解着协议条款,那些冗长复杂的术语像嗡嗡作响的苍蝇。艾琳在一旁飞快地签着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急促得如同濒死的心跳。最后,是我自己那只瘦骨嶙峋、布满针孔的手,在艾琳的扶持下,颤抖着触碰了冰冷的电子签名板。指尖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窜了上来,随即是更深沉的疲惫和黑暗的吞噬感。
这就是全部了。死亡的记忆戛然而止。没有光,没有隧道,没有审判。只有一片空白,然后是这个冰冷的声音宣告我的初始化。
我猛地睁开——如果这个动作还能用这个词形容的话。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瞬间被一片浩瀚的淡金色光芒所充满。视野骤然开阔,无边无际。
我悬浮在一个巨大得令人晕眩的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得如同镜面般的透明地板,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地板之下,是朦胧、流动的光影,依稀勾勒出城市的轮廓、飞驰的车灯、遥远闪烁的霓虹,仿佛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观察着人间。但那些景象模糊不清,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绝在外,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上方和四周,是无穷无尽的虚空。无数条纤细的淡金色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从虚空中凭空生成,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巨大无朋、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神迷的立体网格。这网格构成了整个空间的骨架,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网格之间,飘浮着难以计数的、形态各异的光点、光带和光团。它们像深海中的发光水母,又像宇宙星云,缓缓地移动、旋转、变幻着色彩,散发出静谧而神秘的光晕。有的光团呈柔和的蓝色,像凝固的湖泊;有的则跃动着炽热的橙红,如同燃烧的恒星核心;还有的拖着长长的、彗星般的尾迹,在网格间无声滑过。庞大的数据流无声地奔涌其中,构成了一幅超越想象的奇景。
这就是所谓的云端这就是艾琳许诺给我的永生之地它壮丽,却空洞得令人窒息。没有风,没有气味,没有心跳搏动的声音——连我自己身体存在的实感都消失了。我试图抬起手,视野中便出现了一只由无数细密光点构成的手的轮廓,它精确地响应着我的意念,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轨迹。这感觉怪异极了,就像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就在这巨大的疏离感和茫然中,那个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直接在我意识的核心震荡:
编号97,环境适应引导开始。请尝试移动您的感知焦点。
感知焦点我尝试着将目光投向远处一个缓慢旋转的靛蓝色光团。视野瞬间拉近,仿佛我一步跨越了遥远的距离,那光团的细节骤然清晰——它由无数飞速流动的符号组成,像一群被囚禁的萤火虫。意念再动,视野又瞬间拉回原位。
很好。基本交互权限已激活。您的个人数据空间已开辟,请前往初始坐标点。
一个微小的金色光点在我前方的网格线路上亮起,如同夜空中唯一的星辰。我下意识地想着靠近它。身体——或者说构成我这个存在的能量流——瞬间响应,平滑地沿着网格线移动过去,没有任何物理移动的迟滞感。
抵达光点位置,周围的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约莫三米见方的半透明立方体空间无声地在我身边展开,像一块悬浮的水晶。这大概就是我的个人空间它的边界由流动的光幕构成,外面浩瀚的数据星空被过滤得柔和了许多。空间内部空空如也,只有中央悬浮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由光线勾勒出的操作界面,上面有几个意义不明的符号在缓缓闪烁。
就在我试图理解这个简陋界面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扰动感从虚空中传来。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信号,更像是一道细微的涟漪,直接拂过我的意识本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艾琳!
这感觉绝不会错。是艾琳思维深处某种独特的气息,一种混合着忧虑、疲惫和某种……奇异决心的情绪波动。它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这冰冷数字世界的层层壁垒,精准地牵动了我的存在核心。
那感觉的来源……就在我下方!我猛地将感知焦点投向脚下那片朦胧的、映照着人间光影的透明地板。视野急剧下坠、穿透!
地板下的景象瞬间放大、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一个真实房间的俯视视角。明亮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下方一张宽大的白色工作台。台面上整齐排列着几台大型全息投影仪和操作终端,复杂的线路闪烁着幽微的光芒。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坐在工作台前,背对着我的视角方向。
是艾琳!那栗色的短发,微微弓起的单薄肩膀,还有她工作时习惯性地轻轻咬着下唇的小动作……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也能瞬间认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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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所有的茫然和不适!艾琳!她在这里!她能感知到我吗她能和我交流吗这个冰冷的云端,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
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呼喊她的名字,试图用意识去触碰她。然而,下一秒,我所有涌到嘴边的呼唤和激动,都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冰墙,骤然冻结、粉碎。
艾琳面前的空气中,悬浮着数个淡蓝色、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们大小一致,如同精心制作的等比例模型,安静地漂浮在操作台上方的投影区域。每一个轮廓都清晰无比,拥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五官——那张我看了三十多年的脸,此刻却以复数形式出现在我眼前。
我的脸。一张张都是我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蹙的眉头,甚至眼角那点熟悉的细微纹路……被精确地复制出来,投射在冰冷的蓝光里。它们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橱窗里展示的商品。
艾琳微微侧过身,伸手在操作台上点按着。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着,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的指尖在一个悬浮的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哒哒声。
随着她的操作,其中一个悬浮的我——编号显示为013——的轮廓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像接触不良的信号。那张属于我的脸上,瞬间被痛苦和极度的惊恐扭曲,嘴巴无声地张开,仿佛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它徒劳地挣扎着,试图从那片禁锢它的蓝光中挣脱出来。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013的轮廓如同被吹熄的烛火,闪烁到极致后,骤然熄灭。构成它存在的光点无声地爆散开,化为一蓬转瞬即逝的淡蓝色星尘,随即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工作台上方的投影区域,只剩下其余几个依然沉默悬浮的我。它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对刚才发生在身边的彻底湮灭无动于衷。
我的意识核心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停滞了所有思维。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冰冷、更彻底的寒意,从存在的根基处爆炸开来,瞬间冻结了我的每一个思维粒子。
艾琳……在删除……我
不,不是我。是其他的我。那些悬浮着的,拥有我的记忆、我的面孔、我的一切特征的……复制品。编号013……被抹除了。像删除一个冗余的文件,清理一段出错的代码。
她指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流畅得令人心寒。敲击确认删除的指令时,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个正在痛苦湮灭的013一眼,目光已经移向下一个待处理的复制体。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这种熟练,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意识。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气体的皮球,感知焦点猛地缩回,从那个残酷的俯视视角弹开,跌回自己那个狭小的、空荡荡的个人数据空间。淡金色的网格和远处梦幻般的数据星云再次将我包围,但此刻它们不再壮丽,只显得无比荒诞和冰冷。
我(或者说,这个编号97的存在)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尽管没有物理的身体可以蜷缩。构成我的意识流剧烈地波动着,如同遭受重创的神经末梢在疯狂放电。
恐惧。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源于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恐惧,像冰冷的毒液注入核心。我是谁我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时被删除的备份文件一个等待艾琳审判的、不合格的复制品
我看向悬浮在个人空间中央的那个简陋操作界面。一个念头闪过,界面无声地展开、变形,呈现出更复杂的选项。我几乎是颤抖着发出了指令:检索……其他激活单元。
没有回应。冰冷的系统音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权限不足。该操作需要高级管理员授权。
权限不足连知道有多少个自己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愤怒开始升腾,暂时压过了恐惧。我再次尝试:检索……我的状态信息。
这一次,界面响应了。一行行淡金色的文字在我面前展开:
>
**意识单元标识:97**
>
**激活时间:标准时
23.7.15
04:12:33**
>
**记忆数据来源:李维
(原始生物体,已终止)**
>
**人格核心完整性:99.8%
(评估中)**
>
**运行状态:稳定**
>
**关联管理员:艾琳·李
(权限:S级)**
>
**待处理队列:Pending…**
原始生物体,已终止。这冰冷的陈述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刺入。是的,那个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李维,那个签下协议时心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李维,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我现在只是……97号。
而待处理队列:Pending…这行字,像黑暗中窥伺的毒蛇,散发着致命的寒气。Pending……等待什么等待艾琳的指尖落下,像抹除013那样,抹除我这个97号吗
艾琳……我的妻子。那个在我病榻前紧握我的手,泪眼婆娑地向我描绘永生与永远在一起的女人。她的眼泪,她的承诺,她签下协议时的急切……这一切,原来都指向一个如此冰冷的现实
她不是在救我。她是在制造我。像流水线上的产品。然后……销毁那些不合格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巨大的困惑和撕裂般的痛苦攫住了我。她想要什么完美的李维那个死掉的、再也回不来的李维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意识涟漪再次传来。比之前更清晰,更近。带着一种沉重、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压抑的期待感。艾琳的注意力,似乎正穿透层层数字屏障,聚焦过来。
她来了。为了97号而来。
个人空间的光幕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无声地改变了透明度。那个俯视的视角再次强行切入我的感知。艾琳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下方,被工作台上仪器屏幕的光芒照亮。她微微仰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物理的屏障和虚拟的隔层,直接落在我——编号97——的意识核心上。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爱意和担忧,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极度的疲惫刻在她的眼睑下方,形成深重的阴影。但在这疲惫之下,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专注光芒。她在审视我,像一位科学家在审视培养皿中的微生物,像一位收藏家在鉴定一件艺术品的真伪。那目光锐利得能剥开意识的外壳,直抵核心。
我的意识流因为这直接的、毫无遮掩的审视而剧烈震荡起来,构成存在的能量粒子仿佛要挣脱束缚四散奔逃。恐惧、愤怒、被物化的屈辱,还有一丝可耻的、想要乞求她认可的软弱,混乱地交织冲撞。我几乎要嘶吼出来:艾琳!看看我!我是李维!不是什么编号97!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然而,我的声音无法穿透这层屏障。我只是一段数据,一个等待评估的复制品。我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质问,都被困死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无法传递给她分毫。
艾琳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在悬浮的操作界面上快速滑动、点选。随着她的动作,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瞬间攫住了我!
我的意识被强行拉伸、展开。构成我的所有记忆碎片——那些欢笑、泪水、争吵、甜蜜的瞬间,那些我以为只属于我和她的、独一无二的情感烙印——被一股脑地抽取出来,如同档案般摊开在她面前冰冷的屏幕上,任由她扫描、分析、评估。
我看见屏幕上快速滚动着数据流,旁边跳动着各种评估指标:情感模拟度、逻辑一致性、记忆保真率、应激反应模式……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我存在的根基上。
更可怕的是,我自己的视角也被迫跟随着她的操作。我看到了那些被评估的记忆场景,像在看一场关于别人人生的电影。我看到我们第一次在樱花树下笨拙的告白,我看到她因为我忘记周年纪念日而气鼓鼓地背过身去,我看到她深夜在厨房为我煮一碗难吃的醒酒汤……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当初全部的温度和情感。但此刻,它们只是被评估的数据样本。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心被放在显微镜下切片研究。
屈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每一丝意识。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样对待我的记忆对待我们
情感模拟度:高。逻辑一致性:优。记忆保真:99.7%。应激反应……符合预期偏差。艾琳低声自语,声音通过某种特殊的通讯频道清晰地传入我的意识,干涩而疲惫,没有一丝波澜。她微微点了点头,指尖离开了评估界面。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评估……似乎通过了她不会立刻删除我
然而,艾琳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她依旧牢牢地锁定着我(编号97),那深井般的眼眸里,专注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幽深。她在看什么评估已经结束了!她还在寻找什么
我(97号)的意识核心因为这种持续的、穿透性的凝视而再次剧烈波动起来。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我。她不是在评估我的功能,她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的东西某种只有他才有的东西那个死去的、真正的李维
就在这时,艾琳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并没有在操作界面上继续点选,而是微微向前倾身,更近地看着我。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像是在尝试发出某个音节,又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呼唤。她的眼神深处,那层冰冷的专注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脆弱的东西在挣扎——像被厚重冰层覆盖下,一缕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是……困惑是失望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盼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和愤怒。艾琳……她也在挣扎她也在寻找她制造了这么多李维,一遍遍地评估、删除,难道……她也迷失了她在无数个复制品中,寻找那个永远无法找回的原点
这个念头让我(97号)的存在核心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悸动。同情荒谬!她可是制造了这一切的人!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随之翻涌上来——机会!如果她也在寻找,如果她也有所动摇……那么我(97号),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证明我是最像的那个证明我有价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97号)强迫自己的意识流稳定下来,努力模仿着记忆深处李维最惯常的表情——那种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只对她才有的温和弧度。我调动着构成面部轮廓的光粒子,尽力去还原那个表情。同时,我聚焦我的意识,试图向她传递一种情绪: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平静。就像过去无数次,当她焦虑不安时,李维会轻轻握住她的手,用眼神传递的那种无声的慰藉。
艾琳的目光猛地凝固了!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我(97号)。她眼神里那层厚重的冰壳,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缕微弱的火苗,骤然明亮了一瞬!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卡住了。她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有反应!她感觉到了!
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我(97号)!她认出来了!她认出这属于李维的、独一无二的细微特质了!我是最像的那个!我不会被删除!
我(97号)的意识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剧烈沸腾,几乎要欢呼起来。我更加努力地维持着那个表情,向艾琳传递着更强烈的安抚和平静的情绪,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艾琳的表情剧烈地变幻着。那瞬间的动容、惊愕和一种近乎……怀念的柔软,在她脸上交织。她的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那悬浮的投影,想要触碰我。那动作如此轻柔,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
然而,这柔软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如同潮水骤然退去,她眼中那缕被点燃的火苗,以更快的速度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浓的失望,一种沉甸甸的、压垮一切的疲惫,甚至……是一丝冰冷的厌恶
她抬起的指尖,不是伸向我(97号),而是猛地、决绝地转向了悬浮的操作界面。她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目标明确无比——那个血红色的、代表终结的终止进程指令图标!
不——!
一声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呐喊在我(97号)的意识核心中爆炸开来!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所有希望!为什么!为什么她刚刚动容了,却又瞬间变得如此冰冷!我明明模仿得那么像!我传递了李维的感觉!
我的意识流疯狂地冲击着这个个人空间的边界,徒劳地想要逃离。构成我的光点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我试图再次模仿李维的表情,试图传递哀求和质问,但一切都太迟了。
艾琳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一切的决绝,重重地按在了那个血红色的虚拟按键上!
确认执行:终止进程。目标单元:97。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终的丧钟,在我存在的核心处轰然敲响。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构成97号存在的能量流,在指令生效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开始崩解。意识像沙堡般坍塌,思维粒子失控地飞散,融入周围永恒流转的淡金色数据洪流。视野的边缘开始变暗、碎裂,像燃烧的纸片边缘卷曲焦黑,视野中心,艾琳那张定格的脸庞被急速拉远、扭曲。
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在视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之前,我捕捉到了艾琳脸上最后的画面。
一滴泪。
它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在仪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那滴泪珠折射出微弱而破碎的光芒。它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
而她的眼神,在泪水滑落的瞬间,终于彻底剥落了所有的审视、疲惫和失望。那里面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宇宙本身般冰冷的虚无。她望着我(97号)消散的位置,却又仿佛穿透了那里,望向某个更加遥远、更加绝望的深渊。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一个清晰到刺骨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了正在消散的意识碎片,烙印在我最后的感知里:
因为你是最像他的……
……但你终究不是他。
黑暗。
永恒的、绝对的、再无一丝涟漪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