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被衙役一刀砍下脑袋。
母亲被拖到外面当众凌辱。
我和姐姐躲在草丛里目睹这一切,她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衙役仍在不断搜索,离我们越来越近。
离儿,待会儿姐姐一出去你就跑好吗,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姐姐颤抖地对我说道。
我叫沈幽离,在我八岁这年所有的亲人都被知府的衙役杀害。
我的姐姐为了给我争取活命的机会,直直撞上他们的刀口。
1.
身后,姐姐一冲出去立马吸引了所有衙役的注意。
她最后望了一眼父亲血肉模糊的头颅,和躺在地上一丝不挂,奄奄一息的母亲。没有一丝犹豫的直冲着衙役手里的刀撞去。
宁死也不愿沦为他们的玩物。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耳边不断回响着姐姐的身躯撞上刀口时,皮开肉绽的声音。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喉头开始有铁锈味,我才停下脚步。双腿瞬间无力,跌坐在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并无人为我停留。
哪来的小乞丐,滚一边去,别挡到本大爷的路了。
我的发髻早已散乱,浑身都是汗水与灰尘,的确与乞丐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的心此刻只觉麻木。
你是聋子吗,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那人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我抬眸望向他,他一袭茜色织金锦袍,腰间扇坠珊瑚十分晃眼。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年龄倒是与我相仿。
小爷我可是知府大人的长子,你惹得起吗,还不快给我滚
我眼底一冷,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浑身的血流直冲脑颅。
他就是那个杀了我全家的知府大人的儿子。那个传闻中娇生惯养,从小就跟着他爹学一套,蛮横无理、欺压百姓的祁政
2.
祁政见我此刻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脚直接踩在了我的脸上。
呸。
他一边擦嘴角,一边扬长而去。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拳头越攥越紧,直到指甲生戳进血肉里。
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抓起一把尘土就往自己脸上抹。
乞丐是吧,那就更像乞丐一点好了。
我开始疯狂地抓我的头发,撕扯我的衣裳。将血与泪一齐抹开。
暗自在心底发誓,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流眼泪。
路过的行人纷纷避开,远处的商贩也不停咂咂嘴。
唉,这世道真是,看把一个小姑娘逼得。
快别说了,待会儿被祁家那个小恶魔听见了。
我站起身来,走向商贩。
给我一个碗。
从此,我就是真正的乞丐了。这是我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也是我为爹爹,娘亲和姐姐报仇的唯一机会。
我得活下去,拼命的活下去。
3.
我终日游荡在初次见祁政的街头,等待他的出现。
他的父亲祁明德是总管这片区域及州县的知府大人,在这片土地上只手遮天。
那些充公的银钱,无不是从民脂民膏上搜刮来的。
上个月的赋税,你家少交了三斗糙米
隔壁王家的大嫂此刻浑身发抖,怀里的孩子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老爷开恩!去年遭了蝗灾,田里...话没说完,一根水火棍重重砸在她肩头,鲜血瞬间浸染粗布衣裳。
衙役们一拥而上,扯开她的胳膊,将襁褓里的孩子夺过来。
这孩子抵了赋税,还能给你家留条活路。凄厉的哭喊刺破暮色。
我躲在一旁冷冷观看。
这些时日,白天我就在街市游荡,靠讨饭过日子。这样的惨剧已是屡见不鲜。
我会把我讨得的干粮与银钱分给周围别的乞丐一点,代价就是帮我搜集情报。有关祁家的一切消息我都要知道。
前日我照例跪在街头,嘴里麻木地念着: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辆轮椅突然停在我面前,转向我。
下一秒,哗啦啦,一大堆银两落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抬头。
一双清凉的眸子不带感情的望着我,没有丝毫同情与鄙夷。
此人生的十分俊俏,眉似剑波,眼若秋波。面色却格外惨白,在阳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
他没做任何停留就转着轮椅走了。
我赶忙收好碗里的银两,以免被人觊觎。
做乞丐的日子身上没少挨打,当你碗里的钱比别人多时,自会成为众矢之的。
每次都是咬咬牙忍着痛。数个负伤疼得睡不着的深夜,我都死死睁大着眼睛,仿佛祁家就在眼前。一伸手我就可以为我的家人们报仇。
4.
祁政小小年纪就是个色胚子,已是青楼的常客。
这个年纪,他也只是去楼里听听曲儿,喝喝酒,找点乐子。
我自幼便知自己生的极为漂亮,街坊邻居都赞叹我这副好皮囊,定能吸引达官贵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此刻灰头土脸的我隐在黑暗中,盯着另一边灯火通明的红香楼,这座祁政日日到访的,县里最有名的青楼。
时候未到。
我沉住气,继续使用自己的乞丐身份刺探各方消息。
终于,听闻红香楼最炙热的花魁于昨日失足落入水潭溺亡。
我嘴角一勾,我的机会来了。
我连夜跑去河边将自己浑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用自己存的银两买了一身上好的衣裳,胭脂黛粉略施已是绝色。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姐姐赠予我的白玉兰玉簪,想了一会儿还是戴上了新买的金发钗。
5.
我走进红香楼,形形色色的人都对我侧目,似乎在探寻我的身份。
我要找你们的老板娘。
那老鸨生的肥头大耳,一见我两眼如狼一般放出光。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来我红香楼做什么。
我要成为这里的花魁。
那老鸨看着我笑出声。
就凭你你有什么才艺吗。
我出身平民百姓,确是没有什么才艺,但从小我和姐姐就勤奋刻苦,知书达理。
我深知老鸨刚才看我的神情早已觊觎上我这副皮囊。
我作势转身要走,她这时赶忙招呼我。
唉唉唉,你若愿意跟在我手下好好学,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我嘴角一勾。
我愿意学。
老鸨递给我一张卖身契,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手印。
从此,我便成为了这青楼女子。
6.
祁政依旧日日到访。
白天我会在红香楼里别的姑娘处学习琴棋书画,夜晚老鸨会教我如何行男女那事。
这楼里有的姑娘会对我很好,愿意将客人留下的点心给我吃。
而有的人嫉妒我的美貌,会在暗中掐我的手,扇我巴掌。
我暗自记下她们的房门,出去后会往喝得烂醉,相貌奇丑无比,看起来没有几个钱的客人手里塞她们的牌子。
平日我多是戴着面纱,防止被有特殊癖好的人看上。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祁政。
我摘下面纱,手里端着果盘,一袭红裙从他面前不动声色的走过。
慢着。
我转过身笑语盈盈地问道。
客人有什么吩咐。
祁政上下打量着我,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果盘端来我房间。
说完他就走了。
成功了。
做乞丐时我收集了许多关于祁政的性情,喜好,常出现的场所。足足写了四页纸。
今日特地抹了香膏,是他最爱的沉香。
祁政最爱的其实是说书,但她只爱女人娇柔的嗓音。
而这红香楼的女子却鲜少有会说书的。
他立马便被我富有情感而又抑扬顿挫的嗓音吸引,闭上眼一脸陶醉地听着。走时一脸愉悦,还不忘赏我银子。
7.
老鸨知道这事勃然大怒,身边站着曾经祁政最常点的殷月红。
她一脸得意地望着我。
好你个狐媚胚子,我让你好好学习,你却跑去勾搭男人。
你以为你勾搭上祁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手里握着鞭子,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我身上。
你也不看看你吃的用的是谁的。好啊既然你那么想接客那明天就去接吧。
她将一块牌子狠狠砸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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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走后,殷月红蹲下来捏着我的脸。
啧啧,瞧你这张脸的狐媚劲,你以为祁政真的看上你了。得了吧,你也就这张脸生得好看一点。
她用指甲最尖的那头狠狠掐进我的脸颊,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老鸨将我关进柴房。
今晚你的牌子就会放在外面,马上你就可以尽情去勾搭男人了。
昨天祁政走时,我将我的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夹进了读到的那一页书。
故事未尽,这本书就送给客人吧。
我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将书塞进他的怀里时,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咔哒。老鸨打开锁着的门,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瞪着我。
快去梳妆打扮。
我在心里无声地笑了,走时故意将脸上的伤疤给老鸨看。
昨日月红姑娘与我赌气,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惹得客人不高兴......
我故意没提身上那么多鞭痕的事。
老鸨神色一变。
顶楼中间那间房间是你的了,今晚给你拿去上好的药膏。
我满意的笑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去祁政房内。
8.
祁政每天都来我的房间,白天他会在我这里听我说书,偶尔我也为他弹弹琴,与他下下棋。
我们之间的每一段对话都是以那四页纸为基础,我精心设计出的。
随着岁月的增长,他有时夜里也会留下,只是静静地睡在一旁。
我无法闭上眼,侧身望向他,总会有用金钗扎进他脖子的冲动。
祁明德为他娶了一个正妻,他似乎十分不满,日日在府里欺负她。
那个傻女人,一天就知道在府上发疯。
还是我们离儿温柔。
他说着将头埋进我的胸怀。
我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却突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手开始撕我的衣服。
我闭上眼睛,忍耐着浑身的恶心,任由他在我身上放肆。
耳边响起他粗重的喘息。
离儿,我娶你为妾可好。
好。
我终于能踏入祁府的大门了,我轻抚着头上的金钗。
9.
那之后,祁政再没有踏入红香楼,据说他与他的父亲大闹了好几天,此刻正在被关禁闭。
老鸨直恨得牙痒痒,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摇钱树竟然这么快就傍上了大款准备走了。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唯恐到时候祁家那小少爷一把火烧了红香楼。
我并没有坐着等祁政将我娶回去。
而是一有机会就去为达官贵人唱曲儿,弹琴。以此笼络人脉,毕竟,凭我自己哪怕进了祁府也实在难以报仇雪恨。
其中唯一位客人让我格外在意。
初见那辆轮椅,我就认出了他,当年往我碗里扔了许多银子的贵人。
原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私下也有那不为人知的癖好。
衣冠禽兽。
他一进来便指明要我去,我原想推脱,却突然瞥见了他腰间的玉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许久未见,你倒是出落得如此明艳,与之前灰头土脸的形象可是大相径庭。
我心下一惊,他竟然知道那个乞丐就是我。
眼前的男人眼底闪出笑意,招呼我坐到他面前。
我握紧藏于袖口里的兰花簪,他的双腿不能行动,倒是很好制服。
我叫宋舒阳。
我认识你,你叫沈幽离,是沈家的二女儿。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宋宋家难道是宋叔叔家的孩子!
10.
你幼时我曾见过你姐姐与你一面,你大概已不记得,我十岁就被祁家的人带走了。
我突然想起,宋叔叔好像是有一个儿子,只是......
我并不是我爹和我娘的亲生孩子。那日我爹与我娘去祁府交粮草,祁明德一口咬定我爹和娘私吞,于是就把我娘扣下,把我爹痛打一顿赶出府外。
我爹心系我娘,赶忙回村挨家挨户求才讨得足够多的粮草去祁府。
只可惜祁明德那混蛋却玷污了我娘。等我爹赶到时,我娘只是哭红了眼,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生下我后她便上吊自尽了。
我心下一阵刺痛,宋叔叔是好人,我全家遭难那日,只有宋叔叔挺身而出,替我父亲挡了一刀。
后来祁家的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的存在,就将我带走,为防止事情走漏,他下令割了我爹的舌头。回府后,又命人打断了我的腿,将我终日囚禁在府上。
他一口气说完,面色却无波动,只是那双眸子越加幽暗。
我装疯卖傻多年终于等到他们放松警惕,得以走出祁府,见我终日游荡青楼他们更是毫不在乎。
自那日在街头遇见你,我便一直在寻你。前几日在祁府听闻祁政要纳你为妾,我才知道原来你在这儿。
说完他抬头看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放手去做吧,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11.
祁明德始终拗不过祁政,答应了纳我为妾之事,只是不会有任何成婚该有的仪式。
祁政自是不在意。
离儿,我知你是真心待我,又怎会在意这些繁缛礼节。
当然不会啦,祁哥哥,只要是与你在一起,做妾我也愿意。
祁政心情十分好,随手塞了我一块玉佩便扬长而去。
我默默把他送我的所有金银珠宝都收好,又去老鸨那里拿了卖身契。临走前我去见了被关在柴房的殷月红。
之前她伤我惹恼了祁政,老鸨便将她关在柴房,供在红香楼做杂活的小厮消遣。
我虽不喜她,也深知落入这青楼的女子个个都是如此不易。
我打开门锁。将自己藏的银两分她一半。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我在她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恨意。
恨吧,与其猪狗不如地活着,不如带着对我的恨意活下去。去恨这个世界,恨我这个让她落入如此境地的人吧。
12.
祁政说的没错,他的正妻,苏可心的确是个疯女人。
站住,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妾。
我刚到府上第一日她就开始找我麻烦。
她的丫鬟走上前来挡住我的路。
不懂规矩吗,我才是正妻,你一个小妾竟然不懂得主动来找我请安。
我心下烦躁,但眼下不是惹事生非的时候。
还不给我端一盏热茶。
我跪在地上,双手递上。
她接过后假意吹了吹,我看出她想要将茶泼在我身上。
但我并没有躲。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手滑了,你没事吧沈妹妹。
我强忍着灼烧的痛感。挤出一丝微笑。
没事。
苏可心的确是个蠢货,仗着自己是祁明德亲自指婚的正妻就为所欲为。
全然不顾祁政现在对我正是爱意浓时。
果然当晚,祁政勃然大怒。
你这个疯女人,滚,别让我看见你,滚去我父亲那里。
离儿你没事吧。他抚摸着我红肿的双手。
我作势掉下几滴眼泪。
祁哥哥我真的好难过,苏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父亲是不是也看不起我的出身啊。
别害怕离儿,明天我哪也不去,我陪你去见父亲。
祁哥哥你真好。
我扑进祁政的怀里,心里却不免紧张起来。
明天,就能见到那个杀了我全家,害得宋舒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祁明德。
13.
夜里,小厮突然给我递来一封信。
是宋舒阳托人带来的,上面详细写了他这些年在祁府所调查到的东西。
祁明德这么多年在这片土地上作恶不断,为所欲为,却始终没有落下把柄。没有人能拿到证据,也没有人敢去揭发他。
然而如今朝堂最严抓的便是贪官污吏,只要有机会接近祁明德,就一定可以掌握证据。
我默默记下信中的内容后将它靠近烛台。
祁明德一身玄色的衣袍,端坐正堂。
我俯身向他行礼,故意将头略低。
免礼吧。
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双眼。
他眼底一动,只一瞬便恢复如常,却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祁明德啊祁明德,强抢民女的事你也没有少干,真可谓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爹,你看这贱妾,对您哪有本分尊敬的样子。
苏可心坐在一旁娇滴滴地说道。
我心里冷笑一下,这哪是为自己的儿子娶妻,怕是为自己纳了个小妾吧。
在信中看到,祁明德的正妻体弱多病,深居厢房,祁明德却从未纳妾,反倒是立了一个深情的名声。
我走上前去为祁明德敬茶。
在背对着众人的一侧小手指轻轻勾了一下祁明德的手,随即立马像反应过来一般往后撤。
没有抬头便退下了。
勾栏出身,倒是极懂礼数。
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可心听了祁明德的话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14.
祁政好色,但实在没有什么心眼,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
只可惜小小年纪就被宠坏,习得他爹身上的恶习。
离儿我跟你说,今天路上有个没长眼的屠夫将猪血溅到了我的衣角,气得我让人将那一堆血肉往他嘴里塞。
他跪下来求我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笑,活生生一头猪样。
我听得心底一揪,面色如常地附和他笑笑。
祁哥哥,西厢房那边究竟有什么啊,离儿那次只是迷路不小心踏入便被衙役恶狠狠地赶了出来。
我作委屈状。
那是我家的库房,旁边紧挨着的便是粮仓,平日是不会大开的,每月固定时日我爹会命人打开检查。
那里面没什么有趣的,离儿若是闷得慌,待我上市里寻些小玩意给你。
祁政说着就拿上钱袋出府去了。
我躲开仆人的视线,溜到了宋舒阳的院子。
是我。
你来得正好,前日我听闻,由此去运到江南赈灾粮粮车被人给劫了。无一伤亡,可以说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
我与宋舒阳对视一眼。
心下当即明白,要论这片土地有如此势力的土匪,怕只祁明德一人罢了。
这么短的时间,赈灾粮一定还在府上。
离开宋舒阳屋子时,余光瞥见苏可心的丫鬟正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15.
夜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苏可心的丫鬟正向我走来,她手里拿着一张手绢,我佯装睡着,屏了一口气。
待她靠近我时猛地翻身起来,她被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我已反手将手绢死死捂在她的口鼻上。
没一会儿她便晕倒了。
我将丫鬟抬到床上,换上她的衣裳,用被子将她的头蒙住。
随即走出房门,隐入黑暗。不一会儿,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朝我里屋里走去。
苏可心的院子此刻正亮着灯,里面传来祁政的声音。
我站在门外,尽力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小姐。
祁哥哥,不如我们一起送去沈妹妹屋吧,这样显得我的赔礼道歉更有诚意。
我赶忙退下。
两人一同往我屋的方向走去。
看来是想上演一场捉奸在床。
还未走到屋里,已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传来。
祁政当即破门而入,苏可心一脸得意地跟在后面。
你这个贱......
祁政的话还未说出口,猛然发现烛光下的那个男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祁明德此时也被吓得过了药效,回过神来,尴尬地望着眼前二人。
啊!
却听苏可心尖叫一声,她这才看清祁明德身下的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16.
苏可心不知道的是,自那日在宋舒阳门外见到她的丫鬟后,我便知她铁了心要害我。宋舒阳的小厮一直暗中观察着,发现她在外买了迷魂药,又用银两收买了我后院里的柴夫。命他只需今晚在她离开后进入即可。
我于是将计就计。
既然想捉奸何不捉个大的。
祁明德自那日敬茶后就有意无意把我叫去,美名其曰孝敬。我并不急于出手,只待他有所行动。
那日为他研墨,他的手掌突然环上我的腰,我躲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爷,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有损妾身身份。
他轻蔑一笑。
那何地可以。
今夜,妾身静候。
祁政见身下之人并不是我似乎松了一口气,苏可心却愣在原地。她突然醒悟,知道回来的那丫鬟其实是我,赶忙回头寻我,迎面撞上神色慌张的衙役。
老爷,大事不好了,库房……库房着火了!
祁明德脸色一白,抓了衣服连滚带爬地就赶出去了。
火是从库房里面烧的,整个祁府此刻都醒了,下人们争先恐后地赶来灭火。
滚滚浓烟直往天上飘,外围的火势减小里面却丝毫没有消退之意。
老爷,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把库房门打开才能灭火啊。
祁明德怔怔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嘴里喃喃道:
不行,不能开门……还不是时候,不能开!
17.
突然,祁府的大门被人撞开。
老爷,是巡按御史的人。管家慌慌张张地说道。
祁明德恍然被惊醒。、
御史的人怎么会来!
这么大火,为何还不救。快开门,救火要紧。
御史一挥手,官兵们一齐涌入,管家没有办法,只好拿钥匙开门。
祁明德此刻却顾不上身份,朝管家冲去。
不能开门!
却被一官兵拦下。
发出一声惨烈地哀嚎。
管家开了锁,熊熊大火已然烧开油布,成捆的银票散了出来,印着江南盐运司的红章在火光下格外刺目。
祁明德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震惊。
堂堂知府的库房内竟窝藏着前几日失踪的运往江南的赈灾粮,这可是当今圣上亲自下令运输,用来救万千百姓的救命粮啊。
随后赶来的苏可心和祁政看见在火光中跪在地上,此刻仿佛失了魂的祁明德,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扣下。
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祁政怔怔地想道。
来人!将知府祁明德及其家眷擒住,听候发落。
祁政被人按倒在地,他开始四处寻找沈幽离的身影。
突然他愣住了,眼前这个身着官兵服,手握长刀的身影为何如此熟悉。
哪怕此刻眼前之人用着剑一般冷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面上尘土与灰烬混杂。
他还是能看出。
离儿……
18.
我冷笑一声,一脚踩在祁政脸上。
呸,罪臣之子。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曾经他也是如此将我踩在脚下。
另一边的祁明德此时脸被按在地上,目光早已呆滞。
宋舒阳在门口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摇着轮椅隐入黑暗。
今夜所有人都会聚集于我院子里,自然无人在意他。宋舒阳来到曹氏门前,推门进入。
曹氏便是祁明德那体弱多病的正妻,当年被祁明德强娶过来,与心上人从此天隔一方,心早已死了。无论祁明德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那天那个双腿被打断的孩子哭声实在太过惨烈,饶是她尘封已久的心也不忍流泪。
快去吧,今晚是个好机会。
宋舒阳接过密信。
夫人的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无妨,我早该死了,早该拉着这个人渣一起下地狱了。曹氏说完一阵猛咳。
宋舒阳握着手中的密信,里面是祁明德这么多年来作恶的关键证据。
无论如何,足够让御史前来调查。
只要我能顺利放火......
19.
与宋舒阳分头行动前,他曾问过我:
今夜必定人多眼杂,是最适合趁乱逃跑的日子,你若不逃,日后若被发现恐再难脱身。
没事,我本不惜命,我一定要亲眼见证他们以最惨烈的姿态死在我面前。
祁家的人被关入地牢。择日,我动用曾经当乞丐时集结的势力,将消息远放到各个县,乡。
前来祁府状告祁明德的人整整排到了好几条街外。
如今官场腐败成风,权钱交易,贪污受贿是家常便饭。而当今圣上在位期间,采取了最严厉的手段来惩贪。
此事自然也得到了当今圣上的重视。
祁明德最后的处罚是剥皮楦草,当众行刑。
那日,刑场上早早的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百姓,人头攒动。
我隐在百姓之中正对着祁明德正脸。在大牢里呆着的时日并不好过,他头发散乱,面色惨白。眼睛混浊地望向人群。
他可曾想过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终究会在某个夜晚破土而出。而此刻来围观他的人,无不怀着最深的仇恨。
迎接他的,的确是最惨烈的死状。
此刑会活活将他的皮剥下来填上稻草,放在衙门,用于警戒贪官污吏。刑场上,刽子手磨刀时众人屏息凝神,片刻,祁明德惨烈的叫声划破天际。鲜血流了一地。此情此景,太过惨烈,却没有一人离开。
状告祁政的平民百姓也不在少数,但念在他罪行没那么重,只是斩首示众。
被抓那晚,他曾泪流满面地问过我:
离儿……究竟是为什么
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你……可曾爱过我
他伸出手想要抓到我的衣角。
我将他的手踩在脚底,冷冷看着他。
一刻也不曾。
20.
曹氏并未受到牵连,只是她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没多久就病死在牢里。而郑可心则没入官府为奴。
我回到早已破败不堪的家中,在不远的小山上,好心的邻居为我爹娘和姐姐立了墓碑。只可惜尸首早被衙役投进洪水中。黄土之下,只剩亲人间最深的执念。
我跪倒在三块墓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爹,娘,姐姐,离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泪水滴进泥土。
这么多年来,做乞丐被人驱赶殴打时我没哭,受老鸨和红香楼里姑娘欺负时我没哭,被厌恶的人触碰时我没哭。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在那片小山上失声痛哭。
太阳西下,给大地镀上一层金箔。宋舒阳此刻正在一棵大树下等我。
你为何不走
我走近他,夕阳将他白皙的脸颊照得分外柔和。
我想要好好和你道一个别。
第一次,我见他露出了笑容。正如他的名字,舒阳。
他本该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四处云游,被囚禁这么多年,我错过了那么多好山好水啊。
噗呲。
见他万年不动的冰山脸这时一脸苦闷,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是第一次啊,看你露出笑容。
他也与我一同笑起来。
那就......后会有期吧。
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