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周年同学会,我笑着敬前妻和好兄弟一杯酒。
感谢我前妻,教会我成长。
感谢我好兄弟,让我看清人性。
在全场死寂中,我放下酒杯:祝二位在阴沟里百年好合。
三个月前,我亲眼看见林薇坐上陈锋的副驾,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离婚时她卷走财产冷笑:你这种窝囊废,活该被耍。
现在,我当众放出他们偷情的视频。
陈锋妻子甩出他挪用公款的证据:这牢饭,我请定了。
林薇哭着求复合,我微笑关掉直播镜头:阴沟老鼠,也配
各位同学,十年了,大家吃好喝好!
班长李强的大嗓门带着酒气,在鼎沸的喧嚣里撞开一条路,敲在宴会厅镶金嵌玉的天花板上,嗡嗡作响。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酒精和烤乳猪的油腻香气,织成一张浮华的网。水晶吊灯的光线刺目,晃得人眼晕。
我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穿过攒动的人头、碰杯的间隙、故作熟络的寒暄,精准地钉在靠窗那张桌上。
我的前妻林薇,和我曾经肝胆相照的好兄弟陈锋,肩挨着肩坐在一起。
林薇今天格外用力。一身剪裁精良的黛青色连衣裙,掐出她引以为傲的腰线。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垂落肩头,脸上妆容无懈可击,像一件刚出窑、价值连城的薄胎瓷,美得脆弱又刻意。她微微侧着脸,听旁边的陈锋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眼底深处激起一圈圈带着毒液的涟漪。
陈锋则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派头。崭新的阿玛尼西装一丝不苟,腕间那块劳力士绿水鬼在水晶灯下闪着刺眼的绿芒。他身体微微倾向林薇,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她椅背上,指尖距离她的肩膀只有寸许。他正说着什么,声音不高,但林薇听着,眼波流转间,飞快地在他脸上撩了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下的发丝。那眼神,黏腻得能拉出丝来。
这自以为隐秘的眉来眼去,像秃鹫盘旋在腐肉上空,早就被嗅觉敏锐的猎鹰们锁定。席间,那些压低的、暧昧不明的议论如同蚊蚋,嗡嗡地钻进我的耳朵。
啧,你看那俩,坐得可真够近的……
早听说了,王阳离得不明不白,原来根儿在这儿……
陈锋够可以的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嘘!小点声!王阳在那边呢……
那些目光,带着探究、怜悯、幸灾乐祸,在我和他们之间来回逡巡,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
我端起面前那杯晶莹剔透的茅台,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映着吊灯碎裂的光。冰冷的杯壁紧贴着掌心,寒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我低头,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那不是苦笑,也不是自嘲。那是一种冰冷的、淬炼过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弧度。
王阳,该你了!班长李强的大嗓门带着酒意,突兀地砸碎了席间的嗡嗡声浪。他站在主位,脸颊酡红,手里的酒杯指向我,笑容有些发飘,咱们的大才子,十年了,可得好好说两句!
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交谈声、碰杯声、咀嚼声,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带着刚刚聚焦的愕然、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像舞台骤然打亮的追光灯。
我握着那杯冰冷的茅台,缓缓站起身。
椅腿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嘎一声,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异常清晰。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背上。但我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风暴中纹丝不动的礁石。
我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和煦得体的微笑,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穿过圆桌之间铺着猩红地毯的过道。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紧绷的鼓面上。空气凝固了,所有人屏住呼吸,视线粘在我身上,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最终,聚焦在我行进方向的终点——林薇和陈锋所在的那一桌。
他们脸上的笑容,在我起身那一刻就彻底僵死。
林薇精心描绘的眉眼间,那丝做作的羞涩瞬间被抽干,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苍白。她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微微张着,像一条离水的鱼。那只刚才还风情万种缠绕发丝的手,此刻死死攥着桌布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薄薄的丝绸桌布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陈锋的反应更直接。他搭在椅背上的手臂触电般缩了回去,整个人猛地向后一靠,仿佛要躲进椅背里。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眼神里全是惊愕、慌乱,还有一丝被当众扒皮的羞恼。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酒杯,手指却抖得厉害,碰得杯脚叮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同桌的几个同学,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人尴尬地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餐盘里;有人眼神飘忽,左顾右盼,假装欣赏天花板的吊灯;还有人,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我站定在他们桌前,距离恰到好处。目光扫过林薇那张惨白的脸,掠过陈锋躲闪的眼神,最后,平静地投向整个宴会厅。嘴角那抹和煦的微笑,纹丝未动,甚至加深了些许。那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覆盖住底下汹涌的冰海。
十年了,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稳稳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压住了空调低沉的嗡鸣,能再见到各位老同学,真好。
我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面前这对男女身上,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今天呢,我举起手中的酒杯,那澄澈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我想特别感谢两个人。
全场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我转向林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感谢我前妻,林薇女士。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下意识地想避开我的目光,但那目光像钉子,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涂着精致眼影的眼眶迅速泛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微微侧身,看向旁边面如死灰的陈锋,脸上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意味:也感谢我这位,曾经的好兄弟,陈锋先生。
陈锋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感谢你们二位,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告式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用你们的方式,深刻地教会了我两件事。
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第一,我直视林薇躲闪的眼睛,感谢林薇,用她无比生动的实践,教会了我什么叫‘成长’。这堂课,代价不菲,但终身难忘。
林薇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同桌有人下意识地想去扶,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第二,我的视线像冰冷的探针,刺向陈锋那张惨白的脸,感谢陈锋,我的‘好兄弟’,用他身体力行的背叛,让我彻底看清了人性的复杂与幽暗。这一课,醍醐灌顶,刻骨铭心。
陈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交织着惊恐、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怒斥,但在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
我高高举起酒杯,脸上那和煦到诡异的笑容在这一刻绽放到了极致,声音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所以,这杯酒,我敬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宴会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冻结,连空调的嗡鸣都消失了。几十双眼睛,带着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恐惧,化作无数无形的利剑,密密麻麻,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刺向圆桌旁那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男女。
林薇的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死灰般的底色,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额前精心卷好的刘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力道之大,让那抹昂贵的口红在唇瓣上晕开一道狼狈的深痕,血丝隐隐渗出。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桌布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厚重的织锦布里。她想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椅子深处,想从这万箭穿心的目光中消失,但那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像冰冷的枷锁,把她牢牢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尖锐的目光将她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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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锋的反应更为剧烈。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大厅里如同惊雷炸开!他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凸,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志得意满的眼睛,此刻充血通红,死死地瞪着我,喷薄着狂怒和难以置信的凶光,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王阳!你他妈放什么屁!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调,尖利刺耳,带着破锣般的沙哑。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吼叫飞溅出来,你他妈血口喷人!诬陷!你这是诬陷!他挥舞着手臂,似乎想冲过来,但脚步踉跄,被旁边反应过来的同学死死拦住。
陈锋!冷静点!
有话好好说!
劝架的声音带着慌乱和尴尬。
诬陷我微微偏了偏头,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的嘲讽,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他的咆哮,陈锋,三个月前,就在我们公司楼下,地下二层A区B6车位,一辆黑色的奥迪Q7。车牌号,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嗡——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死寂的大厅瞬间炸开了锅!
压抑已久的议论声、惊呼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再也无法遏制,轰然爆发出来!
卧槽!真有这事
奥迪Q7那不是陈锋的车吗他新买那辆!
三个月前不就是王阳离婚前……
我的天,就在公司楼下这也太胆大了吧!
啧啧啧,难怪王阳离得那么突然……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震惊鄙夷,瞬间转化为赤裸裸的、带着强烈窥探欲的审视和鄙夷,像探照灯一样反复扫射着呆若木鸡的林薇和状若疯癫的陈锋。那些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剑,而是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们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陈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胸口,所有的咆哮和愤怒瞬间被抽干。他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充血的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如同见了鬼。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抽气声,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人用力扶住才没瘫倒。
不…不是…你…你胡说……他徒劳地重复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在巨大的声浪中瞬间被淹没。
林薇则彻底崩溃了。她猛地用手捂住脸,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下来,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像濒死小兽的哀鸣。精心维持的体面彻底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狼狈和羞耻。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那杯一直举着的、冰冷的茅台,此刻被我稳稳地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桌面上。杯底与光洁的玻璃转盘轻轻相触,发出清脆而短促的一声叮——。
这声音,像是一道休止符。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些喧嚣的议论在我平静的注视下,竟奇异地低了下去。
脸上那副温和的面具终于卸下,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漠然。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祝你们二位,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在阴沟里,也能百年好合。
说完,我转身,不再看身后那片凝固的炼狱,也毫不理会那两道几乎要将我后背烧穿的怨毒目光。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只觉得胸口那块压了整整三个月的巨石,终于被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身后的死寂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
随即,更大的喧嚣如同海啸般轰然卷起!议论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感慨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幸灾乐祸的低笑,汇成一股巨大的、污浊的声浪,彻底将宴会厅淹没。那声音的核心,就是林薇再也无法抑制的崩溃痛哭和陈锋歇斯底里的、徒劳的辩解与咒骂。
王阳!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陈锋嘶哑的咆哮追着我的背影,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你他妈阴我!你算计我!
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那些神色各异、目光复杂的人群,走向宴会厅厚重的大门。门童似乎也被里面的动静惊住了,有些迟疑地为我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酒店特有的、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味道。身后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变得沉闷遥远。
我没有回头。
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走廊里亮起。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文件夹。里面躺着几张照片,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隔着车窗玻璃,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
第一张:三个月前,公司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黑色的奥迪Q7安静地停在我的车位旁边。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一张女人精致的侧脸——林薇。她正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神情沉醉。而驾驶座上那个男人——陈锋,正侧过身,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忘情地吻着她。唇齿纠缠,旁若无人。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地标注着:三个月前的某个傍晚。
第二张:角度稍远一些。透过Q7的前挡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陈锋的手已经伸进了林薇的衣襟内,动作暧昧而急切。林薇的手也搭在陈锋的大腿上。
第三张:照片边缘,甚至拍到了不远处一辆熟悉的白色高尔夫——那是我当时的车。它就停在不远处,像一个沉默而绝望的目击者。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有些发颤。三个月前那个傍晚,所有被刻意压制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尖锐的冰碴,瞬间冲垮了闸门,汹涌地灌入脑海——
(三个月前,傍晚,公司地下停车场)
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阴冷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沉闷。我转动方向盘,把开了六年的白色高尔夫熟练地倒进属于我的A区B5车位。熄火,拉手刹,解开安全带。疲惫像湿透的棉被一样裹上来,让人只想立刻回家瘫倒。
就在这时,旁边B6车位传来引擎启动的低吼。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Q7,流畅的车身线条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那是陈锋新提不久的车,他曾在酒桌上不止一次炫耀过。
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
林薇。
她穿着早上出门时那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裙,身形窈窕。她似乎没注意到旁边的我,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脸上带着一种慵懒的、餍足的红晕,眼神还有些迷离,像是刚刚从一场甜梦中醒来。她微微弯腰,对着驾驶座的车窗,声音带着平时在家绝不会有的娇媚和绵软:锋哥,那我先上去啦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沾了蜜糖的小钩子。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大半。陈锋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露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占有欲。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伸手一把勾住林薇的脖子,将她拉近。
亲一个再走,宝贝儿。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车库里清晰得刺耳。
林薇象征性地轻轻推拒了一下,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随即,她便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急切地俯下身,迎上了陈锋凑上来的嘴唇。
两片唇瓣紧紧贴合,忘情地辗转吮吸。陈锋的手甚至不安分地探出车窗,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用力揉捏了一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坐在自己的车里,手脚冰冷,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声。眼前那两张忘情亲吻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直冲喉咙。
他们吻得那么投入,那么旁若无人。就在离我的车不到五米的地方。就在这个我每天停车、取车,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们肆无忌惮地展示着他们的偷欢,仿佛这阴暗的地下车库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刺激的偷情舞台。
而我,成了这场丑陋戏剧唯一的、被迫的观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林薇才气喘吁吁地推开陈锋,红着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襟,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走向电梯间,身影消失在拐角。
陈锋舔了舔嘴唇,脸上带着满足而猥琐的笑容,发动车子,引擎咆哮着,黑色的Q7流畅地倒出车位,汇入了车流。
直到那尾灯的红光彻底消失在车库出口的斜坡尽头,我才猛地回过神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咯咯作响。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凭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对着那个刚刚上演过龌龊剧目的空车位,以及旁边陈锋那辆还没来得及开走的、停在B6的黑色Q7,拍下了几张照片。镜头摇晃得厉害,画面有些模糊,但足够了。
指尖的颤抖终于停止。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手机相册,屏幕暗了下去,映出走廊天花板上模糊的倒影。
身后宴会厅厚重的门板,隔绝了里面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和那对男女崩溃的丑态。酒店走廊清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团冰冷燃烧的余烬。
王阳!王阳!你等等!
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慌乱和恳求。我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
林薇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她的力气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西装布料里。我停下脚步,冷冷地垂眼看着她抓住我胳膊的手。
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彻底散了,狼狈地披在肩上,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黑色的眼线晕染开来,像两只可笑的熊猫眼,昂贵的粉底也糊成一团,露出底下真实的、带着疲惫和恐慌的底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总能轻易让我心软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泪水、慌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黛青色连衣裙,胸口处被泪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王阳…王阳…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陈锋…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我喝多了…我……
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辩解,试图抓住我,仿佛我是她溺毙前最后一根稻草。
我用力地、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嫌恶的决绝。
林薇被我甩得踉跄了一下,高跟鞋一歪,差点摔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
一时糊涂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林薇,三个月前地下车库那场‘糊涂’,演得可真投入。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细节吗比如,你当时是怎么叫‘锋哥’的
她的脸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还有,我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瞬间缩紧的瞳孔,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离婚那天,你卷走家里最后一笔周转款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王阳,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活该被耍!活该戴绿帽子!’这话,是你说的吧字字句句,我记得清清楚楚。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电流击中。她猛地捂住耳朵,发出崩溃的尖叫: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王阳,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看在…看在我们那么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看在我曾经也真心爱过你的份上…我们…我们复婚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钱我可以还给你!我以后一定……
情分我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哭求,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底的厌弃,林薇,从你坐上陈锋副驾的那一刻起,从你主动凑上去吻他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账了。
账她茫然地重复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对,账。我微微俯身,凑近她那张糊满眼泪和妆容的脸,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欠我的,你和陈锋一起欠我的。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今天,只是收了个利息。
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碎裂,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我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身后传来她瘫软在地的闷响和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我走进去,按下下行键。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隔绝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哭泣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冰冷。
电梯平稳下行。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起来。我掏出来,屏幕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接通。
喂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请问是王阳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严肃的女声。
是我。
这里是市经侦支队。关于你实名举报的‘锋锐商贸’法人代表陈锋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公款一案,我们已正式立案侦查。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比较清晰,嫌疑人陈锋已被依法传唤到案。感谢你提供的详实材料,后续若有需要,还请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应该的。我会全力配合。我的回答简洁而平静。
好的,有进展会及时通知你。
电话挂断。电梯也刚好抵达一楼。
走出电梯,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闪烁。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本地热度颇高的生活资讯APP。
不出所料,首页已经被推送的短视频霸屏。
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
【劲爆!十年同学会现场,前夫哥手撕前妻与兄弟!】
【社会性死亡现场实录!渣男贱女被当众扒皮!】
【大瓜!锋锐老总陈锋被实名举报,疑涉经济犯罪!】
【‘阴沟里百年好合’!同学会金句刷屏,网友直呼解气!】
随手点开一个播放量最高的。拍摄角度有些晃动,但清晰地记录下了我在宴会厅里举杯致辞的全过程——那平静的语调,和煦的笑容,以及最后那句祝二位在阴沟里百年好合的绝杀。镜头随即扫过林薇面无人色、陈锋暴跳如雷的丑态,以及全场死寂后轰然爆发的议论。拍摄者显然就在现场,甚至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和卧槽的低呼。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卧槽!前夫哥牛逼!杀人诛心啊!
这心理素质绝了!全程面带微笑,字字见血!
那女的脸都绿了,活该!偷人偷到自己老公兄弟头上!
陈锋锋锐那个陈锋挪用公款这瓜保熟吗!
保熟!刚看到通报了,经侦已经立案了!人好像都被带走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前夫哥干得漂亮!
这才是真男人!不吵不闹,直接让你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阴沟里百年好合’!哈哈哈,年度最佳祝福语预定!
这对狗男女算是彻底臭大街了!社会性死亡加牢狱之灾,double
kill!
各种评论疯狂刷新,充斥着愤怒、嘲讽、拍手称快和对我的膜拜。林薇和陈锋的名字,连同出轨挪用公款阴沟等关键词,如同最肮脏的标签,被牢牢钉在了网络的耻辱柱上,被无数人唾骂、玩梗、传播。
就在这时,另一个视频链接被疯狂推送。标题更加直接:【正宫出手!陈锋妻子实名举报,证据确凿!】
点开。画面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干练的女人。她穿着简洁的米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她面对镜头,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各位网友,我是张静,陈锋的合法妻子。今天,我在此实名举报我的丈夫陈锋,利用担任锋锐商贸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及实际控制人的职务便利,长期、多次通过虚构交易、虚开发票、挪用公司资金至其个人账户等方式,侵占、挪用公司资产,数额特别巨大,严重损害了公司其他股东及员工的利益……
她一边陈述,一边向镜头展示着厚厚一叠文件材料——银行流水单(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大额资金从公司账户转入陈锋个人账户)、伪造的合同、虚开的发票复印件、甚至还有几段录音(陈锋的声音清晰可辨,正在电话里指挥财务如何做假账平掉一笔挪用的款项)……
……这些证据,我已全部提交给公安机关和税务稽查部门。陈锋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对法律的践踏,更是对我们这个家庭的彻底背叛!作为他的妻子,我无法容忍,更不会包庇!我请求法律给予他应有的制裁!同时,我也呼吁所有被陈锋欺骗、损害了利益的合作伙伴和员工,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视频最后,张静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大家的关注。我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条视频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把,瞬间将舆论的怒火引爆到了顶点!
正宫娘娘威武!这才是真·大女主!
人狠话不多!直接送渣男进局子!太解气了!
证据这么全这明显是蓄谋已久啊!陈锋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活该!让他出轨!让他挪用公款!这下鸡飞蛋打了吧!
前夫哥点炮,正宫娘娘补刀!这配合绝了!陈锋和林薇这对狗男女,一个也别想跑!
社会性死亡加刑事犯罪,这对‘阴沟鸳鸯’的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看着那疯狂滚动的评论和那两个被钉在舆论漩涡中心、永世不得翻身的名字,胸腔里那块堵了太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碎成了齑粉。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收起手机,推开酒店厚重的旋转玻璃门。
初秋夜晚微凉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土的气息,却比里面那混杂着香水、酒精和虚伪的空气要干净得多。我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自由,迈步走下台阶。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拿出来,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点开,只有一行字:
王阳,我是张静。谢谢你提供的那些关键线索。尘埃落定了。保重。
我站在酒店门廊明亮的灯光下,看着那条简短的信息。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
我删掉了短信,将手机放回口袋。
抬起头,夜空深邃,没有星星,只有被城市灯火映照成暗红色的天幕。那暗红,像凝固的血,又像一场盛大复仇落幕时,缓缓降下的帷幕。
有些酒,敬的是情义;有些酒,祭的是人性。
我整了整西装外套的领口,挺直脊背,身影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里,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