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磊。
上官家有一把刀。
黑金的。
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镇宅,旺财,专旺正财。
上官家能有今天,都说靠这把刀。
可这把刀,偏偏认了我。
一个外人。
一个入赘的上门女婿。
一个在上官家,地位连条看门狗都不如的废物。
结婚两年,我老婆周雅,正眼瞧我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嫌我。
嫌我窝囊,嫌我挣不来大钱,嫌我给她周家丢人。
她的眼神,永远像在看一块擦过地的脏抹布。
冰冷,厌恶,带着点懒得掩饰的恶心。
她的父母,我的岳父周正宏,岳母李美娟,更是如此。
饭桌上,我永远是最后一个动筷子的。
菜,是冷的。
话,是夹枪带棒的。
王磊啊,今天公司账上又短了二十万,你那点工资,塞牙缝都不够吧岳父慢悠悠剔着牙。
隔壁老刘家的女婿,刚给他老丈人换了辆新车。岳母的筷子敲着碗边,你呢进门两年,给家里添过一根针没有
周雅不说话。
她只是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
勺子碰着碗壁,叮当作响。
像在给我倒计时。
佣人张妈端菜过来,不小心碰了下我的椅子。
哎哟,对不起啊姑爷。她嘴里道着歉,眼神却飞快地瞟向周雅和李美娟。
那眼神里没有歉意。
只有一丝看热闹的戏谑,和一点你活该的鄙夷。
一条名叫旺财的金毛狗摇着尾巴跑进来。
它径直跳到李美娟腿上,撒娇地蹭着。
李美娟立刻眉开眼笑,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它嘴里。
哎哟我的乖宝,饿着了吧慢点吃慢点吃。
旺财嚼着肉,油光水滑的尾巴扫过我的裤腿。
它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施舍。
好像它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而我,是那个蹭饭的。
我放下筷子。
碗里的米饭,只扒拉了两口。
胃里堵得慌。
喉咙也堵得慌。
我吃饱了。我说。
声音不大。
淹没在旺财吧唧嘴的声音和李美娟逗狗的腻歪里。
没人回应。
我起身,离开餐厅。
背后的谈笑声,狗叫声,碗碟碰撞声,清晰地涌过来。
像一堵厚厚的、冰冷的墙。
把我隔绝在外。
我的房间在二楼最西头。
一个很小的房间。
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窗户对着后院的围墙,常年见不到什么阳光。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陈旧灰尘味道。
经过二楼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紧闭的橡木门时。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扇门后面,是周家的禁地。
也是那把黑金古刀存放的地方。
一个专门的房间。
据说当年是请了最好的工匠做的恒温恒湿的刀室。
平时,只有周正宏有钥匙。
每月初一、十五,他会进去焚香供奉。
家族有重大决策前,他也会进去,对着刀静坐很久。
仿佛能从那把冰冷的金属上,汲取到无穷的智慧和运气。
此刻,那扇门安静地关着。
像一张沉默的嘴。
但我能感觉到。
门后面,有东西。
它在动。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
而是一种……脉动。
一种沉睡的巨兽,在深深的地底,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咚…咚…咚……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渴望被唤醒。
渴望鲜血。
渴望……我。
一丝极其微弱、冰冷的气息,穿透厚重的橡木门缝,缠绕上我的脚踝。
像毒蛇的信子。
试探着,舔舐着。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悸动,让我几乎想立刻推开那扇门。
但我没有。
我挪开脚,快步走回自己那个狭小冰冷的房间。
关上门。
背靠在门板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一下,又一下。
那股冰冷的气息,似乎还缠绕在脚踝。
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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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日子像泡在冰水里的抹布。
又冷,又沉,拧不出一点热乎气。
周雅对我的冷淡,变本加厉。
岳父周正宏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像是看着一个迟早要爆的雷。
这天晚饭,气氛格外压抑。
周正宏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铁青。
啪!
他把手机重重拍在桌上。
汤碗里的汤汁溅出来,洒在昂贵的桌布上。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眼看要成了的单子!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还是飞到了对头赵家手里!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李美娟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皱眉:老周,怎么回事不是十拿九稳了吗
十拿九稳周正宏冷笑,眼神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家里供着尊瘟神,再稳的局也得翻船!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就是那个瘟神。
自从我入赘,周家的生意,似乎真的在走下坡路。
至少,周正宏是这么认为的。
周雅放下筷子,碗里的饭几乎没动。
她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
嘴唇抿得很紧。
目光没有看暴怒的父亲,也没有看幸灾乐祸的母亲。
她看向我。
那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冰冷,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决绝。
空气凝固了。
旺财似乎也感受到低气压,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溜出了餐厅。
张妈缩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王磊。周雅开口了。
声音不高,平平板板,没有一丝波澜。
却像一块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我们结婚,两年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看向她父亲。
周正宏也看向她,脸上的怒气稍微收敛,眉头紧锁。
李美娟则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周雅吸了口气,视线重新落回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看抹布。
像是在看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
一件……工具。
周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她说。
一字一顿。
清晰无比。
像法官在宣读判决。
餐厅里死寂一片。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周正宏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李美娟先是愕然,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是混合着释然和算计的笑。
只有我。
站在冰窖的中心。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住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继承人
她终于,要履行她作为妻子的职责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
一种……恩赐般的方式一种为了家族延续而不得不进行的、屈辱的配种
我看着周雅。
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在说今晚的汤淡了。
那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心底最深处积压了两年的屈辱和愤怒里。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心口窜起,直冲头顶。
烧得我眼前发黑。
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怒吼。
但就在这时。
咚咚咚——
走廊尽头。
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后面。
那把刀的心跳!
骤然加剧!
咚!咚!咚!
不再是缓慢的脉动。
是狂野的、急不可耐的擂鼓!
是沉睡凶兽被血腥味彻底惊醒的咆哮!
一股远比之前更狂暴、更冰冷的意念,穿透层层墙壁,蛮横地撞进我的脑海!
它在召唤!
它在渴求!
它在……狂喜!
因为我的愤怒!
因为这满屋令人作呕的算计和冰冷!
这股冰冷的狂喜,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当头浇下。
瞬间压下了我几乎失控的怒火。
只留下一种更深的、更刺骨的寒意。
我垂下眼。
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餐厅里,三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
周正宏带着审视和催促。
李美娟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
周雅……是冰冷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们在等我的反应。
等我感恩戴德等我欣喜若狂
等我像个摇尾乞怜的狗,立刻扑上去完成我的使命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吸进肺里,像吞下了一把冰碴子。
然后。
我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屈辱,也没有他们期待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激动。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打破了餐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没有看任何人。
转过身。
迈步。
走向餐厅门口。
脚步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响。
你干什么去李美娟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满和疑惑。
周正宏也皱起了眉头。
周雅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意外,还有一丝被忽视的恼怒。
我没有停步。
也没有回答。
径直穿过门厅。
走向楼梯。
走向二楼。
走向走廊尽头。
那扇紧闭的橡木门。
身后传来李美娟压低的、带着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聋了小雅跟你说话呢!
周正宏的冷哼:废物东西!一点规矩都不懂!
周雅的声音,似乎更冷了些,带着命令:王磊!
我还是没有回头。
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他们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遥远。
只有那扇门后的心跳。
咚!咚!咚!
越来越响!
越来越急!
像战鼓!
像催命的符咒!
它在呼唤我!
只有我!
我站在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
门上繁复的雕花在昏暗的走廊壁灯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门后,那狂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撞击着我的胸膛,仿佛要从里面破开。
冰冷的渴望,毒蛇般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
门是锁着的。
黄铜的老式锁孔,幽幽地反射着一点光。
周正宏的钥匙,从不离身。
但我伸出了手。
不是去掏钥匙。
我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光滑的橡木门板上。
离门板还有一寸。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吸力猛地传来!
不是吸我的手。
是吸我的……魂!
眼前骤然一黑!
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瞬间冲入脑海!
血!
铺天盖地的血!暗红,粘稠,散发着铁锈的腥气!
火光!冲天的火光!吞噬着古老的宅院,映照着无数扭曲、惊恐、绝望的脸!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刀锋撕裂骨肉的闷响!临死前的诅咒!
最后,定格在一双眼睛上。
一双倒映着血色火焰、充斥着无尽暴戾和疯狂的眼睛!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男人,双手死死攥着一把刀!
那把刀……漆黑如墨,刀刃却流动着诡异的暗金光泽!刀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猩红的纹路,像活物的血管!
黑金古刀!
它被那疯狂的男人高高举起,刀尖滴血!
男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猛地将刀……狠狠插进脚下的青砖地里!
以吾血饲!封汝凶魂!镇吾宅邸!佑吾血脉!生生……不息!
沙哑癫狂的嘶吼,如同烙印,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轰!!!
脑海中的画面炸开!
现实的感觉瞬间回归。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指尖,不知何时,已经紧紧贴在了冰冷的橡木门板上。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电流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门后那狂乱的心跳,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像是在确认。
在……等待。
我定了定神。
刚才那血腥恐怖的画面,那疯狂男人的嘶吼,还残留在意识里,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但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打开它!握住它!
我尝试着,集中意念。
像在脑海里,对着那扇门,轻轻推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开声。
从门锁内部传来。
我屏住呼吸,手掌按在门板上,用力一推。
吱呀——
沉重的橡木门,应手而开。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香、灰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冰冷气流,扑面而来。
刀室不大。
没有窗户。
四壁是深色的实木护墙板。
正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黑檀木刀架。
刀架上,横放着一把刀。
长刀。
刀鞘是某种深沉的黑色木材,打磨得极为光滑,哑光,吞噬着室内唯一那盏小壁灯昏黄的光线。
鞘口和鞘尾,箍着暗金色的金属,花纹古拙。
刀柄也是乌木的,缠绕着暗金色的金属丝线。
整把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段凝固的夜。
像一头蛰伏的凶兽。
没有心跳声了。
刚才那狂乱的悸动,在门开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片死寂。
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
我走了进去。
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空气里的冰冷气息更重了,丝丝缕缕,钻进衣服,渗入皮肤。
我停在刀架前。
距离那把刀,只有一步之遥。
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再次猛烈地翻涌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迫切!
它在催促我。
伸出手。
握住它。
我慢慢抬起右手。
伸出。
指尖,带着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颤抖,一点点靠近那乌木的刀柄。
越来越近。
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刀柄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冰冷死寂的气息。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缠绕着暗金丝线的乌木刀柄的瞬间——
嗡!!!
不是声音!
是震动!
整个刀室!不,是整个二楼!整个周家别墅!
猛地一震!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一下!
壁灯剧烈摇晃,光线疯狂乱舞!
头顶传来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
楼下,隐隐传来李美娟惊恐的尖叫和周正宏惊怒的吼声!
而我眼前,那把沉寂的黑金古刀——
刀鞘之内!
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无数道细密的、猩红色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纹路,瞬间在哑光的黑色刀鞘表面浮现、扭动、蔓延!
像一张骤然亮起的、狰狞的血网!
一股凶戾、狂暴、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
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我的胸口!
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木墙上!
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
但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刀!
盯着那妖异扭动的猩红血网!
它亮了!
它活了!
它在回应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压下了翻涌的气血,压下了本能的恐惧!
我猛地站稳!
再次向前一步!
右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不顾一切地抓向那红光闪烁、血管扭动的刀柄!
五指收拢!
死死握住!
入手冰凉刺骨!
那感觉,不像握住金属或木头。
像是握住了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
又像握住了一条……剧毒的蛇!
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掌心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直冲脑海!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
而是一股庞大、冰冷、混乱到极点的信息洪流!
夹杂着无尽的暴戾、杀戮的渴望、毁灭的冲动……还有……一丝被漫长封印消磨得几乎殆尽、却依旧顽固存在的……守护意志
无数陌生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我的意识!
血与火的战场!古老的祭祀!疯狂的杀戮!绝望的守护!冰冷的封印……
剧烈的头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但握住刀柄的手,却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
刀鞘表面那疯狂扭动、亮得刺眼的猩红血网,骤然一收!
所有的红光,所有的纹路,如同百川归海,瞬间向内收缩!
沿着刀柄,疯狂地涌向我握着刀柄的右手!
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手掌焚毁的剧痛传来!
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
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紧握着刀柄的右手手背上,皮肤之下,无数道猩红细密的纹路正疯狂地浮现、扭动、蔓延!
它们像活着的虫子,正拼命地钻向我的血肉深处!
剧痛!灼烧!还有一股冰冷到灵魂的意志,正蛮横地试图烙印在我的意识里!
我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身体因为剧痛和对抗而剧烈颤抖。
但我没有松手!
不仅没松!
反而握得更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滚开!
我对着脑海深处那股试图侵占的冰冷意志,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这是我的身体!
要么臣服!
要么……一起毁灭!
仿佛听到了我的咆哮。
手背上疯狂扭动的猩红纹路猛地一滞!
那股试图烙印的冰冷意志,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涩。
下一秒。
所有的红光、所有的纹路、所有的剧痛和冰冷意志……
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缩!
它们不再试图钻入我的血肉,而是沿着我的手臂皮肤,飞快地向上蔓延、汇聚!
最终,全部涌向我的双眼!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灼热感在眼球上炸开!
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呃啊!
我痛得弓起了腰,左手死死捂住双眼。
滚烫的液体,从指缝中溢出。
是血
还是……
几秒钟后,那撕心裂肺的灼痛感,如同幻觉般,潮水般退去。
快得不可思议。
我喘息着,缓缓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视线有些模糊。
但很快清晰。
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昏暗的刀室里,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极淡、极淡的猩红色光晕。
我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微尘。
看到黑檀木刀架细微的木纹。
甚至……看到那把被我握在手中的黑金古刀,刀鞘深处,正缓缓流转着的一缕缕……灰黑色的、死气沉沉的气。
那气很微弱,像风中残烛,正一丝丝地从刀鞘的缝隙里向外逸散。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敞开的刀室橡木门,看向走廊,看向楼下。
猩红视野下,整个周家别墅,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笼罩着!
那雾气翻滚、涌动,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腐朽和衰败气息!
尤其是一楼客厅的方向,那灰黑色的气,浓郁得如同墨汁!
正在疯狂地……崩塌!溃散!
像一座被蛀空了根基的大厦,正发出无声的哀鸣,轰然解体!
与此同时。
楼下传来了李美娟变了调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老周!老周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小雅!小雅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完了……全完了……刚才银行来电话……我们的账户……被冻结了!所有的!全冻结了!
混乱。
惊恐。
绝望的哭喊。
如同冰冷的背景音,从楼下清晰地传来。
而我。
站在冰冷的刀室里。
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黑金古刀的刀柄。
刀身冰凉。
手背皮肤上,那些猩红的纹路已经隐没不见,只留下皮肤下一丝微不可察的灼热余韵。
眼前猩红色的视野,正在缓缓褪去。
世界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但方才那笼罩整个周家、如同末日崩塌般的灰黑色衰败之气,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刀。
它依旧沉寂在鞘中,像一块黑色的顽铁。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刀鞘深处,那缕原本微弱逸散的灰黑死气,停止了流失。
它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重新锁在了刀鞘之内。
不再逸散。
但也不再增长。
这刀,是周家气运的容器。
而此刻,这个容器,空了。
被我握住的瞬间,它停止了继续流失,但也仅此而已。
楼下,周正宏似乎缓过一口气,传来他粗重、惊恐又带着无尽虚弱的喘息。
李美娟和周雅的哭喊、打电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
爸!爸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喂是张行长吗我是周雅!我们家账户怎么回事什么不可能!我们……
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沿着楼梯,由远及近。
蹬蹬蹬蹬!
越来越响。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仓惶。
最终,脚步声停在了刀室敞开的门外。
我转过身。
门口站着周雅。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
昂贵的套装上沾着灰尘,可能是刚才混乱中蹭到的。
那张总是冰冷高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惨白和惊惶。
她扶着门框,身体微微发抖。
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盯着我手中握着的黑金古刀。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随即是极度的震惊,最后,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希冀
你……你……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刀……你拿了刀刚才……刚才……
她想问刚才那震动,那红光,还有楼下瞬间爆发的厄运,是不是和这把刀有关。
是不是……和我有关。
但她问不出口。
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让她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和那把刀之间,疯狂地游移。
就在这时。
更加沉重、踉跄的脚步声传来。
还伴随着李美娟带着哭腔的搀扶声。
老周……慢点……慢点啊……
周正宏出现在门口。
他的样子,比周雅更加狼狈不堪。
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金纸色,嘴唇发紫,额头上全是冷汗。
昂贵的丝绸睡衣前襟,沾着一大片呕吐物的污渍。
他被李美娟半搀半架着,一条腿似乎使不上力,虚软地拖在地上。
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老了二十岁。
他的目光,同样死死地钉在我手中的黑金古刀上。
然后,缓缓上移,对上我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惊骇、恐惧、怨毒、悔恨……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疯狂渴望!
刀……黑金……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认……认主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握着刀柄的手。
似乎想从上面找出刚才那妖异红光的痕迹。
我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说话。
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周正宏的身体猛地一晃!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
溅在深色的地毯上,像绽开了一朵丑陋的花。
老周!
爸!
李美娟和周雅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周正宏却猛地甩开了她们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的灵魂都剜出来。
是你……真的是你……他嘶哑地低吼,带着无尽的怨毒,却又夹杂着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二十年前……那老瞎子……说的……竟然……竟然是真的……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
凶刀……只认……真正的……凶煞之主……
镇宅……旺财……都是假的……假的!
他猛地指向我,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它……它要的是……是血!是煞!是……是你这种……命格!
我们周家……二十年的富贵……是用……用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他的眼神,终于彻底被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惧攫住。
他看着我。
看着那把刀。
仿佛在看索命的阎罗。
他明白了。
周家二十年的强盛,不是因为这把刀在旺他们。
而是这把刀在吃他们!
吃他们周家自身的气运,积蓄在刀身之中,再反哺出来一丝,维持着表面的繁花似锦!
而我这个凶煞之主的到来,握住了这把刀,就像拔掉了那个蓄水池的塞子!
二十年来被强行抽取、积蓄在刀中的周家气运,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崩塌!溃散!反噬!
楼下账户冻结,生意崩盘,他瞬间急怒攻心……都只是这场反噬的开始!
周正宏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看着我,看着那把在他家供奉了二十年、此刻却握在我这个废物手里的凶刀。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噗通!
一声闷响。
在周雅和李美娟难以置信、如同见鬼般的目光中。
周正宏,周家的家主,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视我如蝼蚁的岳父。
双膝一软。
直挺挺地。
朝着我。
朝着我手中的刀。
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有完全趴下。
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耷拉着。
昂贵的睡衣沾满污秽。
他抬起头。
那张曾经威严、此刻却只剩下灰败和死气的脸上,涕泪横流。
混合着嘴角的血沫,肮脏而狼狈。
贤……贤婿……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
救……救救周家……
只有你……只有你能……
求你了……看在……看在小雅……看在这两年的情分上……
救救我们……
他匍匐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毯上。
咚!
沉闷的一声。
像敲在人心上。
爸!周雅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想要扑上去扶他。
却被李美娟死死拽住。
李美娟此刻也完全傻了。
她看看跪在地上磕头的丈夫,又看看我,看看我手中的刀。
那张刻薄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是恐惧是绝望还是……终于看清现实的崩溃
我站在原地。
右手握着冰冷的刀柄。
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卑微如尘泥、磕头如捣蒜的周正宏。
看着他那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击垮的姿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不是快意。
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像站在万丈悬崖边,俯瞰着深渊。
楼下,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尖锐地撕裂了周家别墅死寂的空气。
也打破了刀室门口这令人窒息的跪求场面。
周雅猛地惊醒过来,带着哭腔对李美娟喊:妈!救护车来了!快!快扶爸下去!
李美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和周雅一起,试图把软成一滩烂泥、还在不断磕头哀求的周正宏架起来。
周正宏却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挣扎着不肯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哀求:贤婿……答应我……救周家……求你……
周雅焦急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恐惧、哀求、茫然、还有一丝被现实碾碎的屈辱。
王磊!先救我爸!她带着哭音喊道,几乎是命令,却又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弱。
我垂下眼睑。
目光落在手中那把沉寂的黑金古刀上。
冰冷的刀鞘,倒映着我此刻毫无表情的脸。
然后。
我抬起了左手。
不是去搀扶。
而是对着门口,那混乱不堪、涕泪横流的三人。
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向外。
挥了挥。
像拂去一缕碍眼的灰尘。
滚。
声音不高。
甚至没什么起伏。
却像一块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周雅架着父亲的手,猛地一僵。
李美娟的哭声,噎在了喉咙里。
周正宏浑浊绝望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熄灭了。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在楼下疯狂地响着。
催促着死亡的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