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他踹翻我的药碗,当众掌嘴二十。
>贱人,当年救朕的明明不是你。
>我被打入冷宫,用碎瓷片划开手腕。
>血快流干时,那个昏迷的替身暴君突然抓住我:
>别死…你才是崖底救我的人…
>我撕开他衣襟查看旧伤,他颈侧却少了那颗痣。
>你不是他我颤声问。
>濒死的男人猛然睁眼:娘娘现在才发现
---
粘稠的苦药味儿混着暴雨前沉闷的土腥气,沉甸甸压在昭阳殿内。窗棂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惨白的电光不时撕裂殿内沉重的明黄帷幔,映得金砖地面一片森然。
我端着那碗刚煎好、犹自滚烫的安神汤,垂着眼,一步步走近御座。龙涎香的气味浓得有些发腻,却压不住御座上那人周身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阴戾。萧彻,大胤的帝王,我的夫君,此刻正支着额角,深不见底的墨眸半阖着,视线落在我身上,却冷得像在看一件死物。
陛下,我喉头发紧,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双手将温热的药碗捧高,该用药了。
他眼睫未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辨不出喜怒。
我屏住呼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殿内死寂,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和灯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惨白电光猛地劈开殿宇的昏暗,紧随其后的惊雷在头顶轰然炸裂!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道狠狠踹在我手腕上!
哐当——!
药碗脱手飞出,滚烫的褐色药汁泼溅开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碎裂的瓷片伴随着滚烫的汤药,劈头盖脸砸落在我手背和前襟。皮肤瞬间灼痛一片,黏腻的汤药浸透了薄薄的宫装,狼狈地贴着肌肤往下淌。几片碎瓷划过我的手背,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
我猝不及防,被那力道带得踉跄着扑倒在地,掌心下意识撑住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恰好按在几块锋利的碎瓷上,钻心的疼痛直冲脑海。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俯视下来的眼睛。那双曾盛满或真或假温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漠然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被彻底愚弄后的滔天暴怒。那怒火如此纯粹,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却又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强行压制着,扭曲成一种可怕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玄黑的龙袍下摆纹丝不动,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我彻底吞噬。
沈知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刮过死寂的大殿,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朕的皇后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刻骨的鄙夷和厌弃。
一个冒名顶替、窃居后位的贱婢,也配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口。冒名顶替窃居后位什么意思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陛……陛下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地挤出喉咙。
他根本不屑于回答。那双冰冷的眸子转向侍立在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掌刑司嬷嬷。
张嬷嬷,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缓,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朕记得,宫规里,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回……回陛下,按……按律,当……当杖毙……
杖毙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等待处理的垃圾。念在沈氏……曾侍奉一场,他顿了顿,那停顿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掌嘴二十。即刻行刑。
轻飘飘的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陛下!臣妾冤枉!巨大的恐惧和屈辱终于冲破喉咙,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辩解,臣妾不知陛下所言何意!臣妾从未……
拖下去!他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狂怒。
两名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太监如鬼魅般无声上前,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钳制住我,不容丝毫挣扎。我被拖拽着,踉跄地拖向大殿中央那片冰冷的金砖空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口鼻。
陛下!臣妾冤枉!陛下——
我的声音凄厉地划破死寂,带着濒死的绝望。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窗外更加狂暴的风雨声,和御座上那道冰冷如铁、毫无波动的目光。他重新坐了回去,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出与他无关的闹剧。
我被死死摁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钝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一个高大粗壮的嬷嬷像一堵墙般立在我面前,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麻木和冷酷。她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粗糙、厚实,布满老茧,带着常年行刑的蛮力。
啪——!
第一记耳光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掴在我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我头猛地偏向一侧,耳中嗡鸣一片,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腥甜。
啪——!
第二记耳光从右边呼啸而至,力道毫不逊色。我的头被狠狠打向另一边,散乱的发髻彻底散开,几缕碎发粘在火辣辣疼着的脸颊上。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淌下。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击打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单调地回响,像钝器敲在朽木上。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皮肉遭受重击的闷响和骨头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我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浮沉,视野模糊晃动,只能看到眼前那双沾着泥污的宫鞋,还有周围影影绰绰、模糊不清的宫人身影。那些面孔全都低垂着,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尊冰冷的石雕。
脸颊早已麻木,感觉不到具体的痛楚,只剩下一种滚烫肿胀的、快要爆开的胀痛。嘴里全是血的味道,甜腥得令人作呕。耳鸣声尖锐地持续着,盖过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也盖过了心底那绝望的嘶喊。
二十下,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漫长到令人窒息。
当最后一下沉重的耳光落下,钳制着我的力量骤然消失。我像一截被彻底抽去骨头的朽木,软软地瘫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脸颊紧贴着地面,那冰冷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判词:
废后沈氏,欺君罔上,其心可诛。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轰隆——!
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猛地劈落下来,将殿内瞬间映照得一片惨白,也照亮了我眼前无尽的黑暗。
冷宫。栖梧宫。
这名字像个巨大的讽刺。梧桐引凤如今这里,只有腐朽和死亡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疯狂滋长。
我被两个太监像拖拽一袋破布般扔进这里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死死合拢,落锁的铁链摩擦声冰冷刺耳,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世界。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还在呜咽,穿过残破的窗棂和屋顶的破洞,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没有烛火,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破碎的瓦片缝隙和糊着破纸的窗洞里渗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像一只只窥伺的鬼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和腐败混合的死亡气息。
我蜷缩在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上,浑身湿透的宫装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脸颊肿胀得厉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嘴里凝固的血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身体很冷,心却是一片死寂的麻木。耳边反复回响的,是那冰冷刺骨的宣判:欺君罔上……冒名顶替……窃居后位……贱婢……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三年前,云州城外的断魂崖。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黑衣少年……是我,沈知意,拼着性命不要,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藏进废弃的山神庙。是我撕下自己的裙摆,笨拙地为他包扎深可见骨的伤口。是我守了他三天三夜,用草药和山洞里渗出的冰冷泉水,一点点唤回他游丝般的气息。他昏迷中,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烧得糊涂时,口中反复呓语着一个名字:阿执……
他醒来时,那双初睁开的眼睛,如同寒潭破冰,带着一丝茫然的锐利看向我,声音嘶哑地问:是你……救了我
我那时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沾着为他采药时蹭上的泥污。
后来,他成了皇帝,他力排众议,将当时还只是六品小官之女的我,迎入中宫。他曾执着我的手,在凤仪宫的满殿红烛下,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知意,你是朕的恩人,亦是朕唯一的妻。这江山为聘,朕许你一世安稳。
那深情的目光,那郑重的誓言……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对着另一个看不见的影子诉说的吗
从未……我对着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着嘴角干涸的血迹,滚烫地滑过肿胀麻木的脸颊,从未骗你……
可这无人听见的辩解,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苍白得可笑。他笃定的眼神,那刻骨的恨意,像烙印一样烫在心上。他说——当年救他的,不是我。
那会是谁是谁顶替了我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窒息。
视线被泪水模糊,却又被角落一抹微弱、冰冷的光吸引。那是一块散落在霉烂稻草边的碎瓷片。边缘锋利,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一种无情而诱人的寒芒。
像深渊的召唤。
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我慢慢地、挣扎着挪动过去,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那片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带走了一丝心口那噬人的灼痛。
也好。
与其在这腐烂的囚笼里,被绝望和屈辱一点点啃噬殆尽,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没有犹豫。那锋利的瓷刃,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狠狠划过左手手腕内侧最脆弱的地方。
疼。尖锐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但很快,就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暖意覆盖。温热的液体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破败的袖口,滴落在身下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晕开一小片黏腻的深红。
生命,连同那些沉重的痛苦、无解的冤屈和彻骨的寒意,似乎都随着这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抽离身体。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要飘起来。刺骨的寒冷感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
视线彻底模糊了,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
解脱……终于要来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瞬间——
一只冰冷、沉重得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了我那只正在流血的手腕!
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垂死挣扎般的凶狠,硬生生将我从沉沦的边缘拽了回来!
我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谁!
冰冷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那致命的暖意。我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那只手的方向看去。
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那一点惨淡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
就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更加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赫然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身同样玄黑的衣袍,但那衣袍质地似乎更加精良,上面却沾满了暗沉的血污和泥泞,几乎与身下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侧卧着,脸朝着我这边,大半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极其深刻的下颌线,还有散落在额前、被冷汗浸透的几缕乌发。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死的沉寂。
是他萧彻
不!不对!
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昏沉的意识!萧彻此刻应该在他的昭阳殿里,安然无恙!那雷霆之怒犹在耳边,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比阴沟还不如的冷宫角落还一身重伤濒死
他是谁!
巨大的惊骇让我忘记了手腕的剧痛和生命的流逝。我甚至忘记了挣扎,只是僵硬地被他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扣着,眼睛死死盯着阴影中那张模糊的脸。
那只扣着我流血手腕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传递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生命力。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沉重的呼吸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挤出的气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别……别死……
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带着血沫的腥气。然而,那语调深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和……一种穿透灵魂的熟悉感!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紧接着,那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我濒死的意识里:
……你……才是……当年……崖底……救我的人……
轰——!
整个世界,瞬间静止了。
手腕上汩汩流淌的温热血液,脸颊上火烧火燎的剧痛,冷宫里无处不在的阴寒和腐朽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彻底粉碎!
崖底救我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他凭什么这样说!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压过了失血的虚弱和濒死的麻木!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抽回被那只冰冷手掌握住的手腕,完全不顾那撕裂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猛地扑向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濒死男人!
你是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鬼魅,带着血沫的腥气喷在他脸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的动作粗暴而急切,双手胡乱地抓向他胸前的衣襟。那玄黑的衣料被血污和泥泞浸透,冰冷而黏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证明!必须立刻证明!
崖底那个少年……那个我豁出性命救下的人……他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极深的、几乎致命的箭伤疤痕!那是当初那支淬毒的弩箭留下的,狰狞而独特,像一条盘踞的毒蛇!那是无法磨灭的证据!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冷宫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凭着记忆中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开了他胸前早已被血浸透、变得脆硬的衣襟!
惨淡的月光,艰难地透过破窗的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刚好照亮了那片袒露出的胸膛。
皮肤是失血过多的惨白,上面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污和泥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然而,就在那本该盘踞着狰狞旧伤疤的位置——
空空如也!
只有一片光滑的、布满新鲜擦伤和青紫淤痕的皮肤!那道刻骨铭心、如同烙印在我记忆最深处的箭疤,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我如坠冰窟!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几乎将我击垮。
不……不可能认错……那道疤……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仓皇地扫向他颈侧——那个位置,靠近耳根下方,应该有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那是萧彻独有的特征!当初在崖底山洞,火光摇曳,我曾无数次凝视过昏迷中他安静的侧脸,对那颗痣的位置再熟悉不过!
视线急切地搜寻。
颈侧的皮肤同样惨白,沾着污血,但……光滑一片!
没有!那颗深褐色的小痣,也消失了!
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了我的天灵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不是萧彻!
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知,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你……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临崩溃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你不是他
冰冷的月光,无声地切割着冷宫腐朽的黑暗。
地上,那个濒死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低语和此刻胸膛的袒露,已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他依旧侧卧在血污与霉烂稻草混杂的地面上,散乱的乌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深刻却透着死寂的下颌线条。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和我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声。手腕上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撕裂得更深,温热的血液正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手指往下滴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嗒…嗒…声。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是萧彻!那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比坟墓还不如的冷宫为什么会知道崖底的事情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句你才是当年崖底救我的人……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疯狂回响。
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说话!
我死死盯着他,几乎要将他脸上每一寸阴影都看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具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覆盖在他脸上的几缕湿发,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滑落开些许,露出了更多。
月光惨淡,勾勒出他高挺却异常削瘦的鼻梁轮廓,还有紧闭的眼睑下,那浓密睫毛投下的一片深重阴影。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点细微的血沫。
就在我以为他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或者那根本就是我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时——
那紧闭的眼睑,毫无预兆地、猛地掀开了!
一双眼睛!
不是萧彻那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墨眸!这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
眼瞳的颜色极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在睁开的瞬间,仿佛有两点幽冷的火星骤然亮起,穿透了濒死的浑浊!那里面翻涌着的东西太过复杂,太过激烈——有深入骨髓的剧痛,有强弩之末的疲惫,有濒临深渊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到生命尽头的清醒!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锐利、清醒,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我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从他染血的唇齿间,一字一顿地、清晰地挤了出来:
娘娘……
声音嘶哑如裂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现在……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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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濒死的男人躺在冷宫污秽的地上,那双骤然睁开的眼如同淬了毒的寒星,穿透黑暗,也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娘娘现在……才发现
他唇角的弧度扭曲而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不是萧彻!这张脸……这具身体……都不是我记忆里崖底那个气息奄奄、却又在昏迷中死死攥着我手腕的少年!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僵硬,手腕上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那细微的嗒…嗒…声此刻却像催命的鼓点。
你是谁!
我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颤抖和极致的惊骇。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最后的挣扎。那双异常清醒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剧痛、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抢走了……一切……
破碎的字句艰难地挤出染血的唇齿,带着刻骨的恨意,我的……名字……我的……位置……
他猛地呛咳起来,暗红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身体痛苦地蜷缩。
名字位置
一个更加惊悚、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混乱的脑海——双生易容还是……鬼魅
就在这时——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而整齐的铁靴踏地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狠狠撞击着栖梧宫腐朽的宫门!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杀气,隔着厚重的门板都能清晰地透进来!
是御林军!
皇帝的人!
他们要来做什么确认我的死亡还是……处理掉这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与帝王有着惊人相似面容的濒死之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片即将被血腥覆盖的死亡之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地上那个濒死的男人,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力量!他那只沾满血污、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攥住了我那只完好的右手!
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惊骇地低头。
他喘息着,另一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异常艰难地探入自己同样染血的衣襟内侧。摸索着,似乎在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和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终于,他掏了出来。
不是令牌,不是密信。
是半片染血的碎瓷片。
边缘锋利,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瓷片上沾满了黏腻的、暗红色的血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死死攥着那半片碎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它狠狠塞进我被他攥住的、冰冷僵硬的手心里!尖锐的瓷缘瞬间刺破了我的掌心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嘶鸣,那双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死死锁住我惊骇失措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量:
去……金殿……
划……划开……‘他’的……衣襟……
让……所有人……看……看……
最后一个看字尚未完全落下,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那只手如同断线的木偶,颓然垂落,重重砸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那双燃烧着不甘与疯狂的眼睛,光芒急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死了。
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手里,那半片染血的碎瓷,冰冷而沉重,棱角深深嵌入我的皮肉。掌心被刺破的伤口,混合着他冰冷的血和我自己滚烫的血,黏腻一片。
哐哐哐——!
宫门外,沉重的撞门声如同雷霆炸响!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奉旨查宫!开门!
门外传来御林军统领冰冷无情的厉喝。
划开‘他’的衣襟……
让所有人……看……
濒死男人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我混乱濒死的脑海中疯狂回荡!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点燃了我仅存的意识!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背负着冒名顶替的污名,在这比阴沟还不如的地方流尽最后一滴血
凭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萧彻,可以如此笃定地否定我的过去,践踏我的尊严,甚至……可能窃取了我豁出性命换来的恩情!
如果他不是他……如果那个金殿之上、对我施以酷刑的男人,胸膛上也同样光滑一片……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压过了失血的眩晕,压过了刺骨的寒冷,压过了濒死的麻木!
轰隆——!
栖梧宫摇摇欲坠的宫门,在数名御林军猛烈的撞击下,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
就在这漫天烟尘中,在门外御林军错愕的目光里——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厉鬼,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冲了出来!
是我。
沈知意。
一身破败的宫装早已被血污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左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交错,嘴角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散乱的长发如同水草,黏在汗湿血污的额前颈侧。最触目惊心的是左手手腕,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皮肉,鲜血正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的痕迹。
而我唯一完好的右手,正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攥着那半片染血的碎瓷!锋利的边缘深深陷进我的皮肉,更多的血顺着指缝渗出,将那瓷片染得越发猩红刺眼!
我的眼睛,被恨意和疯狂烧得通红,死死盯着前方——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昭阳殿方向!
拦住她!
最先反应过来的御林军统领厉声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数名披坚执锐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我根本不顾!身体里那股疯狂的力量支撑着我,像一头受伤濒死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我挥舞着那只攥着碎瓷片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撞!
滚开!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碎瓷片划破空气,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瞬间划开了一个试图抓住我胳膊的士兵的手臂!皮开肉绽!
士兵吃痛后退。
包围圈出现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我像一道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影子,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冲破那短暂的缝隙,朝着灯火通明、威严耸立的昭阳殿,亡命狂奔!
身后,是御林军惊怒交加的呼喝和紧追不舍的铁靴声!
前方,是吞噬了我一切、又即将被我亲手撕裂的龙潭虎穴!
昭阳殿。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巍峨的穹顶,明黄的帷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此刻,殿内并非只有帝王。数名身着紫袍玉带的重臣,正躬身立于阶下,似乎在奏报着什么。气氛肃穆而凝重。
陛下,云州水患,赈灾粮款……
户部尚书的声音带着忧虑,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御座之上,萧彻——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着玄黑龙袍,支着额角,深不见底的墨眸半阖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戾与疲惫。他似乎并未仔细听臣子的奏报,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寂即将被打破时——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裂!
昭阳殿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鎏金殿门,被一股狂暴而绝望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了!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殿内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帝王,都猝然一惊,骇然望向门口!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我。
如同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游魂。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左脸肿胀变形,散乱的长发被血汗黏在脸上颈间。最刺目的是左手手腕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随着我的踉跄动作,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甩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而我那只完好的右手,高高举起,紧紧攥着那半片染血的碎瓷!瓷片在辉煌的宫灯照耀下,反射出冰冷、妖异而决绝的光芒!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昭阳殿!
时间仿佛凝固了。阶下的重臣们,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如同见了索命厉鬼!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踉跄后退,碰倒了身后的青铜灯架,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御座之上,萧彻猛地站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惊愕、震怒、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翻涌!他死死盯着我,如同盯着一个彻底失控的、不可理喻的怪物!
沈氏!
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雷霆之怒,你这疯妇!竟敢擅闯金殿!来人!给朕……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我动了!
在他话音未落、所有侍卫都还在被这惊变震慑的刹那!我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猛扑过去!
目标,就是他——那个赐予我二十记耳光、将我打入冷宫的萧彻!
距离在疯狂的冲刺中急速缩短!他眼中那瞬间放大的惊怒和一丝本能的、被冒犯的恐惧,清晰地映在我燃烧着恨意的瞳孔里!
护驾——!
尖利的太监嗓音终于撕裂了死寂!
阶下的侍卫如梦初醒,拔刀怒吼着冲上来!
晚了!
就在侍卫的刀锋即将触及我后背的瞬间,我的身体已经狠狠撞上了御座前的丹陛!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喉头一甜,几乎喷出血来!但我不管不顾!借着这股冲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上窜起!
右手!那只攥着染血碎瓷片的手,带着我所有的恨、所有的冤屈、所有的疯狂,带着那个冷宫角落里咽气男人最后的诅咒,狠狠挥出!
目标,直指御座上那身玄黑刺金的龙袍前襟!
刺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尖锐到刺耳的声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惊呼、怒吼和刀剑出鞘的铿锵!
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由无数能工巧匠织就、坚逾金铁的玄黑龙袍,在那半片染血的、带着同归于尽意志的碎瓷面前,脆弱得如同败絮!
从前胸正中的蟠龙纹饰,到腰间的玉带扣环!
一道巨大的、狰狞的裂口,被硬生生撕开!从脖颈下方,一直延伸到腹部!
裂帛之声,如同死神的宣判,响彻在死寂的金殿之上!
殿内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
阶下,那些位极人臣、见惯风浪的老狐狸们,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惊骇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他们的五官。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御座之上,盯着那片被强行撕裂、袒露出的胸膛。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御座之上,那个被撕开龙袍的男人——那个刚刚还散发着滔天怒意和帝王威严的萧彻,此刻僵立着,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空白所取代,紧接着,是无法形容的惊骇和……一种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恐慌!
他的身体,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而那片被撕裂龙袍所袒露出的胸膛——
在无数盏辉煌宫灯毫无保留的照耀下,在阶下群臣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光滑。
一片刺目的、没有任何瑕疵的光滑!
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色泽。上面没有任何陈年的疤痕,没有狰狞的箭伤,甚至连一颗细小的痣都没有!只有几道新鲜的、或许是挣扎留下的浅浅红痕。
那道本该盘踞在左胸靠近心脏位置、如同毒蛇般狰狞的旧箭疤……消失了!
那颗本该点缀在颈侧、深褐色的小痣……也消失了!
证据!无可辩驳的证据!赤裸裸地暴露在煌煌天威之下,暴露在满朝重臣惊骇欲死的目光之中!
巨大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此起彼伏。
呃……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手指颤抖着指向御座,老眼昏花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没……没有……疤……不是……
不……不可能……
另一个大臣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妖……妖孽……
有人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在地。
怀疑、恐惧、惊骇、荒谬……种种情绪如同瘟疫,瞬间在死寂的大殿里蔓延开来,无声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理智。
御座上的萧彻,脸色由惊骇的苍白,瞬间转为一种濒死的铁青!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袒露的胸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法掩饰的、彻底的慌乱和……一种被当众扒皮的羞愤欲绝!
你……你这妖妇!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和杀意,声音因为极度的暴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尖锐刺耳,污蔑圣躬!罪该万死!给朕……给朕碎了她!!!
他嘶吼着,完全失去了帝王的威仪,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侍卫们如梦初醒,眼中也充满了惊疑不定,但帝王的命令如同铁律,他们握紧刀柄,带着一丝迟疑的狠厉,再次向我扑来!
冰冷的刀锋破空而至!
我踉跄着站在丹陛边缘,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随着那惊天一撕而彻底耗尽。手腕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看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锋逼近,看着御座上那个萧彻扭曲疯狂的脸,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平静,反而奇异地笼罩了我。
也好。真相已撕开一角,死……也值了。
我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
然而——
住手——!!!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濒死哀嚎,猛地从大殿侧后方、那面巨大的蟠龙屏风之后,炸响!
这声音太过突兀!太过尖锐!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无法形容的暴怒、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阶下群臣更是骇然失色,齐刷刷地、带着更大的惊恐,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沉重的蟠龙屏风,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从后面撞开!发出轰然巨响!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
同样一身玄黑的衣袍,同样高大挺拔的身形,同样深刻冷峻的轮廓……
赫然又是一个萧彻!
只是这个萧彻,形容无比狼狈!头发散乱,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青紫,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有暗红色的液体正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玄黑的衣料。另一只手则扶着屏风的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和痛苦。
他的出现,如同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又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铁球!
整个昭阳殿,彻底炸开了锅!
陛……陛下!
有大臣失声尖叫,彻底崩溃了,两个……两个陛下!
鬼……鬼啊!
有人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这个新出现的、胸口渗血的萧彻身上!然后,又猛地转向御座之上那个袒露着光滑胸膛、脸色铁青的萧彻!
目光在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帝王之间,疯狂地、惊骇欲绝地来回扫视!
这新出现的萧彻,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因剧痛和滔天怒火而布满血丝的墨眸,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锁定了丹陛边缘、浑身浴血的我!
那目光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被彻底背叛的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惧!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我那只依旧死死攥着染血碎瓷片的手上,钉在我撕开的龙袍裂口上,钉在御座上那个萧彻光滑刺目的胸膛上!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沈……知……意——!!!
他嘶吼着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血泊里、从地狱深处挤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一种被当众剥开所有秘密的、极致的疯狂!
你……竟敢——!!!
他猛地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要将我碎尸万段的狂怒,指向我的鼻尖!胸口的伤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鲜血涌出得更快,瞬间染红了他大半前襟。
撕他的衣襟!
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夜枭啼血,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你这贱人!朕当年就该让你烂在崖底!让你和你那短命的爹娘一起……
轰——!
他怨毒的咒骂如同惊雷,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崖底!爹娘!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钢刀,瞬间刺穿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因他出现而产生的、极其荒谬的、关于真假的微弱动摇,彻底焚毁!
就是他!
只有他!只有当年那个在崖底山洞里,烧得糊涂时反复呓语着阿执的少年!只有他,才会知道我是谁!才会知道我早已亡故的爹娘!
滔天的恨意和冤屈,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这怨毒的咒骂彻底点燃!喷发出毁天灭地的岩浆!
我死死盯着那个胸口渗血、对我发出恶毒诅咒的男人!那个我曾拼死救下、最终却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
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沈知意的、属于那个曾经温婉甚至懦弱的皇后的东西,彻底燃烧殆尽!
我猛地举起那只攥着染血碎瓷片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瓷片那锋利的尖端,狠狠指向他!
我的声音不再嘶哑,不再颤抖,而是如同极北冰原刮过的寒风,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和刻骨的恨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在死寂的、如同鬼蜮的金殿之上:
萧彻……
我念出了他的名字,如同在念一个诅咒。
你看清楚了……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他那张因暴怒和失血而扭曲的脸,然后,猛地定格在他用手死死捂住的、不断渗血的胸口位置!
那个位置!那道深可见骨、淬着剧毒的旧箭伤!
那个位置!那颗靠近耳根、深褐色的小痣!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冷酷和决绝,穿透了所有的惊骇与死寂:
你颈侧那颗痣……
还有你心口那道疤……
我沈知意当年在崖底,用命换来的记号……
它们都在告诉我……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带着滔天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砸向那个真正的暴君,也砸向阶下所有惊骇欲绝的灵魂:
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窃国篡位的孪生恶鬼!
一个偷了恩情!一个偷了江山!
都!该!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惊雷炸裂,带着我所有的血泪和诅咒,在金碧辉煌的昭阳殿上空,久久回荡!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冰。
阶下群臣,如同被施了石化咒,僵立在原地,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眼神涣散,仿佛魂魄已经离体。巨大的信息量和眼前两个帝王的冲击,彻底摧毁了他们的认知。
御座之上,那个袒露着光滑胸膛的萧彻——萧执,脸色已是一片死灰。他那双酷似兄长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戳穿后的绝望和茫然。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龙椅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屏风旁,胸口不断渗血的真萧彻,在听到孪生恶鬼、偷了恩情、偷了江山这几个字时,身体猛地一晃!那双布满血丝的墨眸瞬间充血,几乎要爆裂开来!极致的暴怒和被当众揭穿所有不堪秘密的羞愤,如同毒火般焚烧着他的理智!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血色的喷泉,溅落在他玄黑的衣襟和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触目惊心!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晃了晃,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翻搅的胸口,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染血的唇齿间发出嘶哑、怨毒到极致的低吼:
杀……杀了她……给朕……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贱人……碎尸……万段!!!
这声饱含血腥和疯狂的嘶吼,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那些被真相震慑、陷入短暂混乱和巨大恐惧中的御林军侍卫,被这帝王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命令猛地惊醒!对皇权的本能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惊疑!
遵旨!
侍卫统领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地拔出腰刀,寒光刺目!他第一个带头,如同扑食的猛虎,带着数名精锐侍卫,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朝着丹陛边缘摇摇欲坠的我,狠狠劈砍而来!
刀锋破空,寒气逼人!
我站在丹陛边缘,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失血过多让视野一阵阵发黑,手腕和掌心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看着那些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刀锋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看着阶下群臣惊骇麻木的脸,看着御座上萧执那死灰般的绝望,看着屏风旁萧彻那怨毒如蛇的染血面孔……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结束了。
也好。
至少,这血淋淋的真相,撕开了。
我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肿胀破裂的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攥着那半片染血碎瓷的手指,缓缓松开。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吻上我脖颈的瞬间——
异变再生!
护驾——有刺客!!!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惶急的嘶吼,猛地从昭阳殿外传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
紧接着,是殿外远处骤然爆发的、更加混乱和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厮杀声!惨叫声!如同沸腾的油锅彻底炸开!那声音如同海啸,瞬间盖过了殿内的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所有扑向我的侍卫动作猛地一滞!包括那个满脸杀气的侍卫统领,也惊疑不定地顿住身形,骇然望向殿门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还有第三股力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被殿外的惊天变故吸引注意力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大殿侧上方、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滑落!
快!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那黑影的目标极其明确——并非刺杀,也并非救援!
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精准地扑向了那个刚刚被重创、单膝跪在屏风旁、胸口还在不断渗血的真萧彻!
萧彻的注意力,刚刚被殿外的混乱和自己的命令所牵引!当他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诡异扑来的黑影时,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呃!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骇闷哼,想要抬手格挡,但重伤的身体和剧痛让他的动作慢了致命的一拍!
那黑影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只有一点寒芒闪过,快如闪电!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
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锋锐的寒芒——似乎是一截极细的钢针或短刺——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没入了萧彻的脖颈侧面!
位置……赫然就在那颗深褐色小痣的下方寸许!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因为暴怒和惊骇而圆睁的墨眸,瞬间定格!里面翻涌的滔天怒火和怨毒,在千分之一秒内,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和茫然所取代!
他捂在胸口的手,无力地垂落。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麻袋,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心悸的滞涩感,轰然向前扑倒!
砰——!
沉重的身躯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迅速地从他脖颈侧面的那个微小创口周围洇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散落的乌发。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眼眸,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瞳孔里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熄的蜡烛,迅速地、彻底地黯淡下去。
死了。
大胤的帝王,萧彻,那个真正的暴君,那个崖底被我救下、又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他自己的金銮宝殿之上,被一道不知名的黑影,以如此诡异而迅捷的方式,一击毙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阶下群臣,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如同庙里泥塑木雕的神像。惊骇、茫然、恐惧……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只剩下一种面对天崩地裂时的、彻底的呆滞和失语。有人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揉着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御座之上,萧执——那个袒露着光滑胸膛的萧彻,此刻脸色已由死灰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白。他死死盯着地上兄长的尸体,看着那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双酷似兄长的眼睛里,没有悲痛,只有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濒临崩溃的茫然。
那个一击得手的黑影,在萧彻倒地的瞬间,没有丝毫停留!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借着殿内因这惊天剧变而产生的短暂混乱和侍卫们被殿外厮杀声吸引的空隙,身形诡异地几个闪烁,快如鬼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在大殿深处重重的帷幔阴影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帝王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足以颠覆乾坤的恐怖事实。
陛……陛下……驾崩了……
一个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轰——!
整个昭阳殿,瞬间被更加巨大的混乱和恐慌彻底吞噬!
护驾!护驾!保护……保护……
侍卫统领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却充满了惶惑。保护谁御座上的那个还是……地上已经凉透的这个
阶下的重臣们彻底乱了!有人惊恐地想要往殿外逃,却被门口传来的更加激烈的厮杀声吓得缩了回来!有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有人则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仅剩的那个萧彻,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怀疑、一丝隐秘的算计……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萧执猛地从龙椅上弹起,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尖利地嘶喊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一种被巨大冤屈和恐惧逼到绝境的疯狂,有刺客!有刺客!你们没看见吗!快抓刺客!保护……保护朕!朕才是皇帝!朕才是!!
他语无伦次,指着地上兄长的尸体,又指着自己,试图抓住最后一丝虚幻的救命稻草。
然而,他的嘶喊在巨大的混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阶下那些惊惶的目光,扫过他袒露的光滑胸膛,再扫过地上萧彻尸体颈侧那颗清晰可见的深褐色小痣和致命的创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侍卫们一部分冲向殿门试图抵御外敌,一部分则犹豫着、带着惊疑围向御座,更多的则是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大臣们或瑟瑟发抖,或目光闪烁地彼此交换着眼神。殿外,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近,仿佛死亡的潮水正在涌来!
我站在丹陛边缘,浑身浴血,冷眼旁观着这由我亲手点燃、却已彻底失控的滔天巨变。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手腕上的伤口,鲜血似乎已经流得缓慢了,只剩下麻木的冰冷。
够了。
我踉跄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身,不再看那混乱的御座,不再看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不再看那些惊惶失措的嘴脸。
目光,穿过混乱奔逃的人影,穿过弥漫的烟尘和血腥气,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那象征着皇后尊位的——凤座之上。
那由整块紫檀木雕琢、镶嵌着无数宝石明珠、铺着明黄锦垫的凤座,依旧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御座之旁。
空无一人。
冰冷的,华丽的,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墓碑。
那是我曾经的位置。是我用三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换来的虚妄。也是将我拖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起点。
我盯着它,肿胀破裂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血泪的笑容。
然后,我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软软倒去。
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混乱大殿上空的、带着奇异磁性和冰冷威仪的年轻男声:
肃静。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是谁……
黑暗彻底淹没了答案。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没有痛楚,没有声音,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素雅的青色帐幔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草香气,取代了冷宫的腐朽和昭阳殿的血腥。
不是冷宫。也不是阴曹地府。
我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洁净的屋子。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着干净温暖的薄被。左手手腕被仔细地包扎着,厚厚的白布下隐隐传来药膏的清凉感。脸颊的肿胀似乎也消退了一些,不再那么火烧火燎地疼。
床边,一个穿着素净宫装、面容沉静的小宫女正低头专注地擦拭着一个小药炉。她动作轻缓,神情专注,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那小宫女却似有所感,立刻抬起头来。看到我睁开的眼睛,她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惊讶,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放下手中的布巾,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水杯递到我干裂的唇边,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温水滋润了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是……哪里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微弱。
小宫女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收回水杯,退后一步,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一个穿着深青色内侍服、面容清癯的老太监无声地走了进来。他脚步轻得像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古井无波。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里,没有珍馐美味,没有绫罗绸缎。
只有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小堆散碎的金银锞子,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现实的光泽。足够一个普通人安稳富足地过完下半生。
中间,是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盖着朱红印鉴的文书。封皮上空无一字,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代表终结的力量。休书还是……彻底抹去身份的证明
右边,是半片边缘被仔细打磨过、不再锋利的碎瓷片。它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出曾经沾染过那样多的血污。只有那特殊的弧度、那曾深深嵌入我掌心的棱角……我认得它。那是冷宫里,那个濒死男人塞进我手心的凶器,也是我撕开龙袍、撕裂真相的武器。
老太监将托盘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动作没有一丝声响。他抬起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看向我,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无声的选择,摆在了面前。
拿钱,离开,带着一个被抹去痕迹的沈知意的身份,消失在茫茫人海,从此隐姓埋名,了却残生。
或者……
我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半片被洗净的碎瓷片上。
它静静地躺在托盘里,不再锋利,不再染血,像一件被抽离了所有过往的、冰冷的遗物。
那个在冷宫污秽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与帝王有着相同面容的男人……
那个在昭阳殿金砖上、被当众撕开伪装、眼中只剩下绝望的萧彻……
那个在屏风旁、脖颈喷溅着鲜血、带着无尽怨毒倒下的真暴君……
还有那空置的凤座……那混乱的金殿……那穿透喧嚣的冰冷声音……
一幕幕画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眼前飞速闪过。
心口的位置,一片死寂的麻木。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不甘,也没有解脱。
只有一种……彻骨的疲惫和……冰冷。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动作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恍若未觉。
我的手指,越过了那堆冰冷的金银,越过了那份决定命运的文书。
最终,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落在了那半片冰冷的碎瓷片上。
指尖触碰到它光滑微凉的表面。
然后,将它攥在了掌心。
很紧。
老太监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选择。他沉默地躬身,行了一个一丝不苟的礼,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
那个沉默的小宫女,依旧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
窗外,天色阴沉。
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洁白的、冰冷的雪沫,无声地落在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上,落在青灰色的屋瓦上,落在寂静的宫道上。
一片苍茫的素白,正缓缓覆盖住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撕裂与死亡的、巨大而冰冷的宫殿。
我攥着那半片冰冷的碎瓷,闭上了眼睛。
血与火撕开的真相,最终被无声的大雪温柔掩埋。
而那象征权力顶峰的凤座,在重重宫阙深处,依旧空悬。